人的级别往往取决于会议的级别,只要看他参加什么级别的会议,基本上就能断定他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会当官的人没有一个不重视开会的。该他参加的会议你不让他参加或忘记通知他了,他跟你没完。开会是一种政治待遇,是政治生命的标志。
剥夺了某个人参加某种会议的资格,就说明这个人有点不妙了。
作家有职称,无级别,有人担任一些社会职务,那多半也象征性的,安慰性的,不必认真的。我就有那么个头衔儿,每年要开一次大会,千八百人聚集在一个大宾馆里躲上8—10天。我对大会、长会有一种本能的逃避意识,这头衔挂了至少有五六年,却没有认真参加过一次会议。
这是有点不像话。一些习惯于开会的人,更是无法理解这种逃会心态,很自然地会猜度我是不是对这个大会有意见?也许是瞧不起这个组织?抑或是神经有毛病?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意见,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庞大的组织和大会有意见或瞧不起呢?如果有也是对自己不满意。我对这个“高规格的、隆重的”,被称为“一年一度的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是非常尊重的。正是出于这种尊重,我想大家心照不宣,彼此照顾,客客气气,我不去则大会省事,这也方便,这十来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我是得了“厌会症”?还是“恐会症”?十来天是一眨眼的功夫,为什么我会嫌长?外出旅游十天不嫌长,出国十天不嫌长只会嫌短,天天吃饭睡觉不嫌烦,为什么开十天会就受不了呢?
我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今年便规规矩矩地去参加会了。一报到先领了一黑提包,里面除去会议文件之外,还有一个精美的笔记本、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小纪念品,保险公司的会议保险单,服装公司、钟表店、眼镜店赠送的九折优惠卡,还有领带、衬衣。大会筹备者想得相当周到,如今开会不只是精神会餐,还有一定的物质收获。
一位经济界的朋友见我这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便教导我说:“你经常逃会是会落后时代的。”“有这么严重?”“开会能体现时代的高度。这种大会是最清廉的了,你猜猜我们公司有一次开会发什么东西?”
我壮起胆子瞎猜,无非是高档电器,总不会发辆汽车,发套房子吧?
“你们作家,太缺乏想象力了。我们弄来一车活鳖,俗称:王八,乃大补之物,市场上百八十元一斤,而且很难买到。工作人员按照到会者的级别高低,把王八也分类排队,级别高的王八大,级别越低得的王八就越小。分活物可比分死物复杂多了。分王八有几道工序,先在王八背上贴纸条,纸条上写着得主姓名:李主任、张书记、刘经理、王代表……然后再把这些宝贝分装进兜子。王八一多怎么管得过来,搞得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大呼小叫:不好了,李主任跑了,快抓住!张书记钻到床底下去了!哎哟,刘经理咬了我的脚后跟……”
这是对开会的一种创新。既然对会议内容无法进行创造,就在会议的形式和幕后分配上花样翻新。
我发觉开这种大会是很舒服的,官场得意的人大都擅于享受会议。只要你沉得住气,坐稳屁股,皮包一夹,不动脑子,不费力气,规规矩矩,坚持到底,就是好同志。而且吃得好——每人每天只交1元钱伙食费,早晨有牛奶鸡蛋,中午晚上六菜一汤。睡得好——在高档宾馆里,高枕无忧。看得好——每天晚上都有电影或文艺演出。说得好——会开会的人熟练地驾驭会议语言,说正确的话,慢条斯理,循规蹈矩。滔滔不绝的废话、空话、套话,中国语言经过这样一番排列组合,变得最没有味道,比噪音还难以令人忍受,使听会的人智商变低,然而发言者却不是傻子。另一种人,心里有火气,或自以为思想深刻、见解独到,便慷慨激昂,逞口舌之快。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也要说。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有助于安定团结。
见了熟人招招手,见了朋友握握手,需要的时候举举手,多么轻松。我决心坚持到底,好好休息一下。然而,只坚持了两天又溜号了。原因是:这么好的会怕上瘾,成了“开会作家”。 感受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