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松今年正好是而立之年,身形消瘦,背总是直直的挺着,有着文人的清镌。
在朝堂上,他是内敛而沉稳的,时常让人忘记了其存在。
但从他白身到六部尚书,不结党营私却可以平步青云,足以看出此人谋智。
而现在,他听姚太后提及亡妻,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目中流露一丝悲痛之意。
很快,便被垂下的眼睑掩盖。
“太后垂训的是。
”他抱手拱拳:“如今世道沉浮,人心诡辩,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一点,锦儿应该谨记。
”坐在一旁的林锦听到父亲提起自己,诚惶诚恐的站起来:“您说的,锦儿记下了。
”林如松看出这个孩子局促的神色,又想到家中那几个孩子在自己面前都十分的胆怯。
不由的放松神情,冲她展露一丝笑容。
许是父女天性,血浓于水,林锦因这示好的笑容瞬间松了口气,冲着他也是露出了羞涩的一笑。
这一笑,更像亡妻了。
父女俩的互动,姚太后尽数看在眼中。
“林尚书所言极是,这些都是你的自身体会,想来句句皆是肺腑。
如此金玉良言,锦儿可要牢牢记住,不要误了你母亲的后尘。
”平素的姚太后虽然在政务上严肃,可对待她时候是平和的。
哪像现在,句句都是刺,话中带话。
见女儿天真欢喜的小脸上挂着一丝茫然,林如松心中一痛,对姚太后道:“太后不吝赐饭,原本应该爱惜。
只是臣有要事需与太后单独面谈,还请太后容禀。
”姚太后不动声色的望着他,看清楚了林如松眼中的渴求。
他不愿意破坏了自己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亦不愿意叫林锦心上埋下疑惑仇恨的种子。
气氛瞬间凝结。
林如松跪在地上,腰背挺的很直。
这让姚太后不禁想起,多年之前,他还是个清秀的少年,牵着妹妹的手,说要给她一生的幸福。
眼看他有了妾氏,眼看妹妹撒手人寰,眼看公主下嫁,眼看他儿女成群,承欢膝下。
姚太后恨他,却又不得不重用他。
内心纠缠,良久,她终于发话了。
“去偏殿说话吧,这锦儿还要用膳呢。
“林如松顿时松了口气,又追加一句:“太后,臣想单独跟锦儿说几句话。
”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射来,仿佛要将他扎穿。
“呵!
“姚太后冷笑:“林尚书打量哀家这是没脾气呢?还是想试探试探哀家的底线到底在哪里?”然而眼前人却依旧跪着。
她扭过头,看到了林锦眼中的期盼。
罢了,罢了。
左右后面的棋,都要由他来下最重要的一步。
与其千方百计设计这个老狐狸,不如叫他心甘情愿的自己献身。
想到此,姚太后没有说话,直接向偏殿走去。
这是默许了。
屋里,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林如松松了口气,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的太久了,膝盖酸软无力,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
却被一个软软的小手扶住。
“您没事吧。
”林如松扭过头,便对上了林锦那一双担忧的眼睛。
她的容貌其实很像姚青,特别是那双眼睛,总是温柔似水。
而林锦少了母亲的成熟韵味,多一份天真无邪。
看得出,这些年,姚太后将她保护的很好。
他心头一宽,反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不知为何,没见面时心头有千言万语,可现在一见面,反而什么也说不出了。
林锦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叫父亲的人,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她是六岁入宫,那会儿已经隐约有了些记忆,记得有一个叫柳妈的奶娘整日陪着,在别院整日十分开心。
还有一个生的十分好看的男人,每半个月就会来一回。
他会问自己都念了什么书,有没有好好吃饭,还会怔怔的望着自己发呆。
八年的时光,并未将两人之间的纽带切断。
相反,因为许久的不见面,她内心反而生出一种对家人的渴望。
“您这些年都好吗?”林如松一愣,原本是他应该问的,却叫女儿先说出来了。
不过,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却瞬间被抚慰。
“好,胃口不错,就是觉少了些,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就是好久不见你,心中甚是惦念。
如今看见你在宫中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
”语气中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慨。
林锦乖巧的答道:“我在宫中很好,您不必担心。
姨母和表哥待我都好,还有繁星姐姐还送我糕点吃。
倒是您,觉还是要好好睡的,不然长期以往,对身子不好。
”林如松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门口李德清却开始催促了。
“林大人,不好叫太后久等吧。
”林如松厌恶的看了一眼这老阉奴,转过脸换上一副慈爱模样:“锦儿,我先过去了。
以后咱们父女俩总还是有机会见面的,你若是有需要瞒着太后和皇上的事要办,就去内务府找一个叫陈保全的老太监。
那是我的人。
“见林锦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慈爱道:“傻丫头,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宫中自然有几个认识的人。
不过这些糟心事你也无需操心,往后我会替你操办好的。
”姚青性情温和纯善,林锦便是随了母亲。
若是可能,林如松是希望她一辈子都能这样。
听不大懂,不过她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是真的要走了。
”啰啰嗦嗦又好几句,从前不见女儿,思念隐藏在内心最深处。
如今这份念想一旦被挖掘出来,便如滔天洪水瞬间将其淹没,再也堵不住。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
“锦儿。
”六部尚书的林如松声音有些微微发颤:“你,还没叫我一声呢。
”见面到现在,她一直都是您啊您的。
林锦望着眼前之人,他眼睛闪闪亮亮的,透露着无穷的期寄。
她张了张嘴吧,努力想叫出个父亲,可不知怎的,又说不出口。
就好似她能这般的去安慰他,问候他。
却对父亲这个词过于生疏,无从开口。
林如松眼中的火焰,终于渐渐熄灭。
他安慰着林锦,脸上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没关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你先好好吃饭,别等饭菜凉了就该不舒服了。
“然后,再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林锦一个人坐了下来,望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有些发愣。
身侧的宫婢赶紧为其布菜。
她嗜甜如命,可明景轩管的严,御膳房那边的一道松鼠鳜鱼,倒是独得她的喜好。
将鳜鱼片成花刀,用蛋液刷上一层,在拍上一层面粉,放在滚烫的油锅里炸了。
出锅后令起一灶,热油用玉米,青豆等,勾芡,然后趁热浇上去。
吃时夹下来一块儿,厚厚的裹上一层浓稠的汤汁,咬上一口,酸甜美味,唇齿留香。
可现在,她才吃了一口,便觉得如同嚼蜡,食不知味。
方才林如松坐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望着那处,不知怎的,林锦忽然叫出了个父亲。
之后,便泪如雨下。 重生之高门贵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