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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的声音冷冽洪亮,语气坚决沉硬,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意味,他轻轻一抬膝盖,笋尖般的鞋头踢在会议桌下沿上,整张桌子顿时如同裂帛般应声裂成了两半,吓得几个国家的首脑和部长级高官瑟瑟发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一名头发半百的总统眼珠无神,哆哆嗦嗦地用不太流畅的英语道:
“能……能不能多给点时间?考虑到有些愚昧民众的抵触情绪……还有……一些人还没有领悟主上的教义……此外,还有一些弱智和不识字的小孩……
爱德华猛地瞪了那个总统一眼,吓得那位老总统说话都咬到了舌头,吞吞吐吐砸吧了一半的话统统都给咽回到了肚子里。
爱德华猛地一甩他那一身内红外黑的长斗篷,声音嘶哑地道:
“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主上将开始在天上世界巡回视察,任何不前来迎接膜拜的信徒,都……只有死!”
语毕,爱德华也不再多言,他的右腿重重地一蹬,身子如同一梭烟火般窜上了天际,奔着在高空中凝视大地的撒达直冲而去。
只剩下会议厅里一众国家代表人还在原位上唉声叹气,面如死灰。
在众多的多国代表之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忧虑而苦恼的脸。
那是林芝豹。
公然挑战全球制度,大搞独裁,公然地威胁全球各国,玩弄人命于鼓掌之间,爱德华已经彻底丧失了人性。从心智上来说,如今的他已经不把人类当成自己的同胞,而纯粹是当成了自己手中的玩物,就像一些有着破坏欲望的小孩子把玩手中的蚂蚁一般,早已经不讲究任何的原则,翻翻手掌,就可以把蚂蚁捏死,而根本不需要讲究什么原则。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独裁者,任何一个杀人狂能够走到爱德华的地步。他是活生生地行走在人世间,最最丧心病狂的杀神。曾经和我打过交道的所有大魔头在他的面前都黯然失色。
在人类所有市面上的故事里,在这种时候,都会有英雄或者正义的骑士跳出来挑战这样的大魔头,将他一剑斩落于皇座之前,将整个世界从恐怖的阴云之中释放出来,让温暖和慰藉的阳光洒满大地。
但是在爱德华的这个版本的故事里,正义的英雄没有出现,或者说……他曾经出现,但是却已经败在了他的手中。
人都讨厌绝望,害怕死亡。可是却又有着追求真实的本能。同样的故事,一个残酷的结局,一个美好的结局,摆在一个人的面前,他嘴上或许会说着他愿意相信美好结局的故事,但是在他的心底里,那个残酷的结局,永远都会占据他心房的极大比例。
因为残酷,往往比美好更真实。对于喜欢听故事的人来说,美好意味着逃避,残酷意味着直面现实。
英雄也是可悲的吧。每次有对手出现的时候,他都不得不站出来面对。而且每一次,他的对手都会变得更强,一次比一次强,一个比一个疯狂,仿佛无穷无尽,可是英雄却只有一个人,他就像是站在波涛汹涌的河流之中的顽固礁石一般,必须承受永无止境的冲击,直到历史的洪流再也无法只身阻拦的那一刻,他才会轰然倒下,被无数高举着火把的狂徒践踏着他的尸体奔流而过。
英雄的意义在哪里?
大概,就是把时代的洪流,延迟了那么短短的一秒吧。
仙度瑞拉曾经的话语又在我的耳畔回响起来,就仿佛这一刻她正在我的身旁,轻声诉唱。
“因为人生本来就是悲伤的啊。”她说,“整个宇宙都悲伤着……整个世界都悲伤着……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走向悲伤……所以,与其在凄凉中度过一声,在绚烂中死去,不是很美好吗?如果一个人能够选择一种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我希望那是以最灿烂的方式。”
那时候,我以为她的那句话是在说她自己。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那句话,是在说我。
我不敢知道凌子蟾他们的情况,不敢了解猫三昧和矮子的状况,甚至不敢去知道我的亲人的状况。因为我知道他们凶多吉少,只要撒达乐意,顺手杀死和我相关的人,羞辱我,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知道仙度瑞拉的情况。就好像她变成了我此刻唯一的精神安慰剂。
这个疯狂的姑娘,作为曾经的撒达御赐者,一直以来她都在追求着世界的末日,渴望着破灭和毁亡,而如今,她的心愿已经化为了现实,她,是不是真的像她原来预想的那样开心呢?
又或许,事实上,她早就在梦中预料到了这一天?
我缓缓地转动着眼球,满世界地寻找着她的身影。从几乎化为了废土的洗扁城到寸草不生的押玛城,我搜遍了仙度瑞拉的身影,但是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她死了吗?我不知道。
在撒达的怒火之中,丧命的人无穷无尽,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也丝毫不会感到震惊。每天都有数以百万的天上人在尸骨堆和医院的停尸房落泪痛哭,悲伤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就变成了麻木,看着那一具具轮廓大体相同的尸体,我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感觉,就像是地面上坠落着的茶叶粒,甚至都难以在我的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
没有找到仙度瑞拉的身影,很意外的,我却是找到了龙神蒹葭的身影。在回提大闹押玛城的时候,她乘着鹿蜀离开了。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就开始转战地下,一边逃避着愤怒的民众们的追杀,另一方面却又尽量避开和撒达他们碰面,可谓是凄惨无比。
在一座废弃的拉莱耶报社的塔楼藏书室里,我看到了她的身影,为了隐藏自己,龙神蒹葭已经不再穿她那件惹眼的大正风和服了,在她仅剩不多的家族亲信的帮助下,她打扮成了报社废弃报纸回收员的模样,穿着一件显得较为保守的白色高领女衬衫,她那一头往日里无比秀气的头发也盘了起来,头上压了一顶黑色的贝雷帽,同时还戴上了美瞳。
此时,她正蜷缩在这间堆满了小山一样高的旧报纸的阴冷藏书室里,手边放着一瓶和她身份不相衬的便宜矿泉水,嘴里咬着一块发凉冷硬的黑糖水羊羹,一边抹着眼角的泪水一边翻看着手里紧握的一张张旧报纸。
为首的一张报纸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索托斯家族继承人惨遭刺杀!嫌疑犯竟是龙飞晖?”
看到这张皱巴巴的旧报纸,龙神蒹葭突然似笑非笑地噗嗤了一下,眼中却又蹦出了两滴泪来。我看到她的嘴角浮现出了浓浓的自嘲之色,然后,她一口吐掉了嘴里那块冷硬的羊羹,一点一点地把手里的旧报纸泄愤似的揉成了团,狠狠地塞进嘴里,撕成碎片。
一张又一张……
就像是失心疯一般,龙神蒹葭一张又一张地把手中所有用我的头像作版面的《拉莱耶日报》撕成了碎片,然后愤恨地丢进了角落里的废纸篓。
废纸篓很快就满了,周边滚动着几个溢满而落的纸团。
一张又一张的报纸在龙神蒹葭那纤细尖长的白皙手指之下化为了碎片,但是当龙神蒹葭的手指落在了一张崭新的报纸上时,她的动作却是戛然而止了。
那并不是市面上已经发表的《拉莱耶日报》,而是一份已经被龙神蒹葭亲手枪毙了的报纸,报纸的标题是:
《龙飞晖,我们的救世之星在哪里?》
豆大的泪水从龙神蒹葭滑白的脸庞上滚落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了报纸之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抱住了这仅剩的一张报纸,缩着身子,在阴冷的房间里泣不成声。
我沉默着转动眼球,撤出了这间不为人知的狭小藏书室。她的命运最终会如何,我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到了现在已经变得极其的复杂。
在这个人人都朝不保夕的时代里,她的命运最终会如何,我也不知道,至多也只愿她自求多福了。
我的视线在新德利亚的上空缓缓地飘移着,最后,我在新德利亚首都拉莱耶的总统宫殿——赫格拉宫的国宴室外的走廊前再次停下了视线。
因为在那条铺着几根手指厚度的猩红色大长毯的走廊上,我看到了身披着长斗篷的爱德华,在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位身形高挑,面容忧悴的女子。
“爱德华……你做得太过了。”站在爱德华面前的高挑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太过分了……你知道这几天来,外面死了多少人,整个世界乱成了什么样么!?”
赫鲨紧紧攥着拳头,目泪光闪闪地看着爱德华。
“爱德华……为了帮你……我好不容易说服了我的父亲……让他按照你的指示拍卖那些赤金为原料的科技产品!让他收集合雒的身体器官!你说过,你用合雒只是解开家族的诅咒,可是现在,你却把它变成了一台绞肉机,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人死在它的炮口之下!你……你对得起吗?”
“对不起啊。”爱德华懒洋洋地道,脸上挂着冷淡的笑意,“可是那又如何?你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块用了就丢的抹布罢了。”
这句话似乎极大地刺激到了赫鲨,赫鲨愤怒地抬起了手,狠狠抽向了爱德华。可是当她的手掌拍击到了爱德华的左脸上时,却像是拍打在了钢板上一般狠狠一颤,痛得赫鲨本能地缩回了手,捂着红肿的手掌后退了两步。
爱德华像是牢牢固定在原地的铁钉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赫鲨,然后笑道:
“有趣……自从龙飞晖之后,你还是第一个敢动手打我脸的人。你可知道,就你刚才这个举动,我就足以把你们克塔尼德家族从地球上抹去么?”
赫鲨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她捂着手,死死咬着嘴唇,半天才挤出了一丝话来:
“爱德华……我曾经……是那么的爱你……难道你都忘了当初你对我说过些什么了吗?”
爱德华舔了舔嘴唇,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随口说说的话你也信?女人,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这一点用处,难不成你真以为你对我还有更多用处么?那天我跟你,纯粹是因为我跟人打了赌能够把你这个身高异于常人的女巨人玩到手而已,你真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感情么?你这个怪物。”
“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赫鲨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了起来。
“怪物。”爱德华平淡地重复了一遍,“畸形的女怪物。让人看了就恶心。”
爱德华的话似乎是严重刺激到了赫鲨的自尊心,赫鲨彻底疯了,她红着眼,抬起她那细长的柔腿,不要命地朝着爱德华冲了过来,但是爱德华仅仅只是弹了一下手指,赫鲨就像是撞到了一睹看不见的铁墙一般,猛地倒飞了出去,整个人都被压在了走廊尽头的墙面上,动弹不得。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爱德华冷冷地道,“这是我今天心情好,所以饶你一命,下一次,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语毕,爱德华也不再多看赫鲨一眼,猛地一甩斗篷,转身向着长廊的另外一头大步走去。
在爱德华转身的那一刻,赫鲨才像是断了钉子的画像一般缓缓地从墙壁上滑落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杀了我吧……爱德华……”看着爱德华远去的背影,赫鲨轻轻地恳求道。“……我还为你打过两次孩子……我真傻……呵呵……”笑着笑着,赫鲨突然捂着眼睛失声痛哭起来。
“你连我动手杀死的价值都没有。”爱德华冷漠地道,“想死就去跳楼吧,丑女人。我可不想让我的寝宫整天散发着难以除去的血腥味。”
赫鲨无力地倚靠着墙根,傻傻地看着爱德华远去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就像是一台坏了的机器人。
就在走到了走廊尽头的转角处时,爱德华的脚步突然再次立住了,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落在了拐角后的长廊前方的一道雪白的身影之上。
而看到那道身影的刹那,我的大脑也是嗡地闪了一下。
站在那里的人,正是我一直找却都没有找到的仙度瑞拉。
“辛蒂。”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仙度瑞拉,爱德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御灵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