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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金山

　　以前有一回，有一个商人的儿子，把他的财产都花光了。末后他到了这么的地步，连饭都没有得吃了。于是他拿起一把铁铲，走到市场去，在那里等着，看有什么人要雇他去当工人。只见一个七百里挑一的商人，就是说他比别人富过七百倍，坐在贴金的车子里过来了，所有做短工的人一看见他，便立即全都四散逃走，在各角落里躲藏起来了。他们中间只剩了商人的儿子一个人，还站在市场那里。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问道：

　　“小伙子，你要做工么，那么来雇给我吧。”

　　“我很愿意，我到市场来，就是为的这件事。”

　　“你要多少工钱呢？”

　　“假如你给我一百卢布一天，这交易就算定了。”

　　“那是有点儿贵了！”

　　“若是你觉得贵，去找贱一点的货色去吧。但是这个我是知道的，刚才这里有一大群人，你一来，他们就都奔散了。”

　　“好吧，这样决定了！明天你到港口来吧。”

　　第二天早晨一早，我们的商人的儿子就跑到港口去，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已经等着他好些时候了。他们上了船，开到海上去了。他们的船走了又走。在海中间出现了一个岛，在这岛上立着高山，海岸上有什么东西像火似的烧着。商人的儿子说道：

　　“我看见的那是火么？”

　　“不，那是我小小的金的城堡。”

　　他们走近那岛，他们上了岸，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的妻子和女儿出来迎接他，那女儿非常美丽，没有人能够想像描写，也没有故事能够讲说形容。他们互相招呼了之后，都走进城堡里去，带了那新的工人在一起，他们在食桌上坐了下来，他们吃喝很是高兴。主人说道：

　　“今天滚它的吧！我们今天来饮宴，明天我们做工吧。”

　　那商人的儿子是一个美少年，壮强齐整，像是牛奶和血的红红的脸色，他爱上了那可爱的闺女。她走到间壁的屋里，私下叫了他去，给他一副火石和火刀。她说道：

　　“你拿了这个吧，若是你有什么危急的时候，可以用它。”

　　第二天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带了他的工人出发往那高的金山去了。他们登山，攀了又攀，可是攀不到顶上；爬了又爬，可是也爬不到顶上。那商人说道：

　　“好吧，让我们先来喝一下子吧。”那商人便递给他一杯昏睡的迷药。工人喝下去就睡着了。那商人抽出他的刀来，把他带来的一匹劣马杀了，取出脏腑，将少年人放在马肚子里，又把铁铲也放进去，缝好了创口，他走去在丛莽中间躲了起来。忽然飞下来了一大群的黑的铁嘴鸦。它们拿起马的死体，带到山上去，动手来啄食，及至将马吃完了，便要啄着那商人的儿子了。他醒了过来，打退了那些黑鸦，四处观看，自己问道：

　　“我现在是在哪里呢？”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从底下对他大声叫道：

　　“是在金山上哩！来，拿起你的铲来，掘金子吧。”

　　他于是掘了又掘，把金子抛到底下去，那商人拿来装在大车里。到了傍晚，他已经装满了九大车。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叫道：

　　“这就行了。谢谢你的工作。再会吧！”

　　“但是我怎么样呢？”

　　“你请任便吧。像你这样的在那山上已经死了九十九个了，你正好凑足一百！”那商人这样地说，径自去了。商人的儿子心里想道：“现在怎么办呢？要从这山上爬下去是简直不可能的事。我一定非饿死不可了。”他这样地站在山上，在他的头上盘旋着那黑的铁嘴鸦，它们显然是闻到吃食的气味了。他开始回想这些事情的经过，记起可爱的闺女怎么地把他叫到一旁，给他那火石和火刀，她对他说道：“你拿这个吧，若是你有什么危急的时候，可以用它。”他说道：“看吧，她这话并不是空说的。让我们来试试看吧。”商人的儿子取出火石和火刀来，敲了一下，立刻跳出两个美丽年少的英雄来。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把我从这山上带到海边去。”他刚说出这话，他们随即把他挟在臂膊下，小心地带他下了山。商人的儿子在海岸上行走，看见有一只船从岛的近旁驶过去。

　　“喂，船上的好人们，请带我同走吧！”

　　“不，兄弟，我们不能停，这一停要叫我们损失一百里的路。”船员们走过了这岛，逆风吹了起来，成了一个可怕的风暴。

　　“啊，他显然不是我们这类的平常人，我们还不如回转去，把他带上船来吧。”他们于是回到岛上，在岸边停住，带着商人的儿子，送他到他的故乡去。

　　一个长时间过去了，又过去了一个短时间，那商人的儿子拿起他的铁铲，走到市场去，等什么人来雇他。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又坐在他贴金的车子里走过了，那些做短工的人见了他都四处逃走，在各角落里躲藏起来，那里只是商人的儿子一个人单独留着。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说道：

　　“你愿意雇给我么？”

　　“我愿意，你放下二百卢布一天，叫我去做工作好了。”

　　“不略为贵一点儿么，呃？”

　　“若是你觉得贵，去找贱一点的货色去吧。你看见有多少人在这里，在你出现的这一会儿，他们都跑走了。”

　　“好，那么决定了。明天你到港口来吧。”

　　第二天早晨他们在港口会见，上了船，驶到那岛上。他们这一整天尽量地吃喝，到了第二天他们起来，往那金山去了。他们到了那里，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拿出他的酒杯来，说道：

　　“来吧，让我们先来喝一下子。”

　　“且住，我的主人！你是头儿，应当先喝，让我来用我的酒敬你一杯吧。”商人的儿子预先准备好了他的昏睡的迷酒，斟了满满一杯，送给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他喝了下去，就睡得极熟了。商人的儿子杀了那顶劣的马，除去脏腑，将他的主人放在马肚子里，又把铁铲也放进去，缝好了创口，他走去在丛莽中间躲了起来。立刻那黑的铁嘴鸦飞了下来，拿起马的尸体，带到山上去，动手来啄食。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醒了过来，四处观看，他问道：

　　“我现在是在哪里呢？”

　　“是在山上哩！拿起你的铲来，掘金子吧。假如你掘得多，我将告诉你怎样下山来。”商人的儿子大声叫道。

　　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拿起铲子，掘了又掘，他掘满了二十大车。商人的儿子说道：

　　“且住，现在够了。谢谢你的工作。再见了！”

　　“但是我怎么样呢？”

　　“你么？请你任便吧。像你这样的在那山上已经死了九十九个了，你就凑足了一百。”于是商人的儿子带了那二十大车，来到金的城堡，娶了那可爱的闺女--即是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的女儿，接受了她所有的财产，同了他的全家移到都城里来居住。但是那七百里挑一的商人留在那山上，黑的铁嘴鸦在啄他的骨头。 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周作人译文精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