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山匿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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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新正初破,三五银蟾满,我准备了一应工具,便让小玉化装成我的模样,早早睡下。薇薇只顾着磨她的珍珠粉,一头钻在恢复颜值的正义大业中,毫不在意。
我刚至大槐树下,早有黑影一跃而下,正是一身夜行衣的兰生。
他简短道:“跟我来。”
我看了看他行路的方向,竟是前往西林的,便压低声音奇道:“我们不从谢夫人的画像那里进去吗?上次暗神是带我从那出……”
“只是出口罢了,”兰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自从原青舞进来后,那个进口想是已被封了,即使不封,定也派专人驻守,或改动机关。你且跟着我便是了。”
他引我施轻功至西林深处,一棵几人都无法合抱的弯脖子梨树。我记得以前每年夏天我总试图爬这棵大梨树去摘上面的梨子,因为一次偶然的牛顿定律让我了解这棵大梨树长得不怎么好看,但结出的梨子却是整个庄子里最甜的。可惜我没有机会把这个秘密一传十、十传百,因为锦绣和宋明磊都严重警告我没事不要去西林,不要乱说西林里的事。当然那时的我也没有多少机会和时间,那么大老远地去摘梨子。
却见兰生开始深抠那弯脖子树中央的一个小洞,不一会儿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洞露了出来,“这是某代原家世子,脑子发了昏,看上了暗宫一位美人,便私自派东营暗人掘了一个入口,好偷偷来相会。”
我帮着他一边挖着,一边心中暗想:暗宫女子皆戴面具,他是如何看到人家的容貌的呢?不过以原氏男人的个性,可能是耍流氓扒人家面具来着。
我便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兰生嘴角微弯,“原家的那代主子为了这位美人差点把司马家的全放出来,最后自然是被当家人还有司马家的保守派给镇压了,失去了储君之位。此处虽遭封堵,怎奈岁月太久,八年前那场大乱之前,可还记得有过一场大涝?便将此处冲洗了出来。”
“原家的典故,你如何知道这么多呢?”我试探着问道,“莫非你是趁那场大涝偷偷潜进暗宫?”
他对我神秘地一笑,答非所问道:“其实你夫知道得更多。”
我本能地一扭头,当作没听见,假装研究树洞。他便冷哼一声。
我们进入黑暗的树洞,一路匍匐前进,渐往下斜,这才发现这个树洞幽深无比。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也不知道爬了有多远,道路渐宽,兰生同我直起腰来,点燃火折,只觉豁然开朗,却见眼前岩洞石壁轩敞,他轻揽我的腰道:“抓紧了。”
他施轻功携我向前飞去,一会儿,他放下我,再次触动机关。兰生吹灭了火把,黑暗如晨雾在初升的阳光中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荧荧紫光渐渐亮起。
就在离我一步之遥的面前竟然是那只神似段月容的受罚修罗铜像,原来我们再一次进入了紫陵宫。我不由心惊,我们走了这么远吗?
原来从西林到行宫这么近?难怪当初非白可以这么快地潜入行宫。
“司马家不能在上面自由活动,就连暗神也是,故而很多生活补给皆要自给,比如说药材。且在地下密集而住,最怕疫症传染,是故这里便有个药园子,叫作百草园,此处正介于冷热边缘,非常适宜种那些在地面上难以存活的稀世名药,乃是名副其实百草之园。有时候原家人需要时也会向暗宫人厚着脸皮讨要些。”
兰生平静地问我要了轩辕德宗赐的双面金如意,插入上次我插过的地方,就那铜修罗的胸口处,然后左拧三圈,右拧二圈,不想没有任何反应。
兰生似乎也有些惊讶,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然后问我要了酬情,看向我,“给我手。”
“哦!”我傻傻地递过手去,还不及反应过来,他早已快速地抓住我的手,用酬情在我的手指上刺了下,几滴血便涌了出来,流到那修罗铜像的锁孔中。
“你……”我捂着手指,对他低吠。
他根本不理我,只顾看着铜像。忽然,沉重的齿轮咯咯声响起,只见那铜像慢慢抬起头来,那没有眼瞳的双目停止了流出那紫色的泪珠,只是无限悲凄地正视着我,好像段月容正皱着眉头无声无息地诘问着我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骗他一般。我不由吓得倒退一步,愣愣地回看着铜像,竟忘记了手上还流着血。
兰生镇定而快速地帮我包了包手指,简单道:“此处需要女人的血方可打开。”
果然,五秒钟后,铜像的脸向右转去,光滑的石壁上缓缓滑开一道门,一片紫光耀眼。
兰生小心翼翼地算着步数,绕过机关,他紧张地在门边的齿轮处取出石角,石门复又关闭。
我们慢慢走了进去,眼前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开阔绿地,望不到边际的是比我们要高出很多的灌木林,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草药,但个头竟比常见的药草要高大许多。岩洞顶密布着嶙峋的紫晶矿竟呈半透明状,紫色的光影折射在那碧叶上,辅助光合作用,抬头可隐约地看到水波湍急地流过矿顶,甚至可见人影绰绰,在上面徐徐地走来走去。
“这里便是司马家的百草园,”兰生淡淡道,“里面的名株恐怕连当今最权贵者都无法拥有,因这些名株需要半干半湿,光照适度之所才能存活,司马家同原家便将地砖整个换成透光的琉璃砖,由高人设了机括,可调节光照,又在其之上建了流雨殿,那些水法机关正好掩人耳目地将地面上的活泉引入此处,浇灌百草园。而上面这些走动之人正是镇守流雨殿的铁卫。”
更精妙之处,这开洞之人竟还在中央矿顶平整处见缝插针地绘了一幅巨幅顶画《龙凤引魂升天图》,正面一女子姿容绝美,紫瞳潋滟,绿鬓高髻,但神色冷傲逼人,像个女皇似的冷淡而高贵地看着我们。
她身穿束带深衣,沿边垂胡袖,露出里面穿的曳地西番莲纹长燕裾,如花般翘起,腰收窄,如美人鱼尾,婀娜神奇,宛如御风而行,绝世高雅。我眯起眼睛再仔细一看,那女子原是人面蛇身,长燕裾处竟露出一截卷翘的长蛇尾,尾上一只诡异的大眼,在她的周身围着两条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金龙。没错,是两条,一条双角金色,另一条双角则呈银色,双龙皆怒目狰狞地环绕在蛇身美人的身边,睥睨地俯视众生。
以前我只是觉得这话有些吓人,甚至有点迷信色彩,凭什么做皇帝还得生对双胞胎?纵观我所知的上下五千年,乃至世界五千年里,有多少双胞胎做皇帝了?而此时此刻,我忽发奇想,如果真同时有两条真龙降世,原家得到了天下,可做天子的却只有其中一条,那另一条真龙可怎么办?
我一侧头,却见兰生也正望着穹顶,目光满是厌恶鄙夷,又夹杂着一丝恐惧。他发现我正盯着他看,便冷着脸快步上前,如数家珍地在园子里翻着植物。
我也收了一脑子的胡思乱想,开始手头的工作。
不过一炷香时间,前方兰生冷静的声音传来,“找到了。”
我精神一振,走到他近前。我们好似来到百草园的中央地带,眼前地域广阔,中心竟有一小巧的石亭,亭内有一石桌,配有四座,再过去便有一条紫川的支流缓缓穿过,三五米左右宽,里面几条大金龙正探出脑袋凶狠地对我龇着牙。
兰生的手指一指对面,却见支流的对面果然是一大片个头硕大的金蝉花。
哇,这金蝉花可真够大的,一株相当于三株这么大,要是能把这个品种偷一株出来,放在华山后山同样的地理条件下培育成活,我可又要发大财了。
“你可相信这所谓的三十二字真言?”
我正兀自流着白日梦的口水,兰生的桃花眸映水波荡漾的紫光,幽幽地看向我,“你相信原氏是应了这天机,所以才做了皇帝?”
我心中一动。这不是第一个人问我同样的问题了,以前曾同非白讨论过这三十二字真言,他一点也不奇怪我知道号称这四大家族最大的秘密,当时他只是一挑眉,“木槿可信只要实现这三十二字真言,吾家便能问鼎天下?”
“不信,”我摇头,笑答曰,“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当时非白的凤目闪过一丝狡黠,他微笑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出去了。
于是我再一次流利而不屑地说出了我的观点,不想兰生也对着我的回答诡异地笑了起来。“若是我带你到对面摘了金蝉花,你当如何谢我?”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一愣。兰生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要求,这小子虽多次救我,对我没有恶意,但终归有些身心变态,也不知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却见他正深不可测地看我,我不由倒退一步,心中思量一番,重新整装待发,笑容可掬道:“六弟哪里话来,漫说是帮了四姐及大理众人这忙,就是没有,只要是六弟开口,四姐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
他一脸忍无可忍,对我低声咆哮道:“闭嘴、闭嘴,你先把辈分给我搞清楚,谁是你六弟了,你得叫我哥、叫我哥、叫我哥!”
他越说越激动,额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我半张着嘴,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论年龄论资历,还有按小六义认识顺序,我凭什么得让你占便宜,叫你哥啊?还有你这种气急败坏的服务态度。
但是,话讲回来,这还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条件嘛。我顺水推舟地对他傻笑道:“哥!”
我嘻嘻笑道:“妹子谢过了。”
就这样,兰生这一生唯一一次最宝贵的要求就这样失去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无限懊恼地翻了翻白眼,使劲推开我,握紧双拳地愤然向前走了。小忠欢快地紧随其后,好像它能看懂其中真意。
倾城从我怀中钻出来,对兰生的背影低吠了一下,跳到我的肩膀上,决定守护着我。
我轻吁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他身后。可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又一软。算了,其实这样使诈并不君子,毕竟他救过我很多次了,还是问问他的要求是什么?
“兰生……哥!”我慢吞吞地拖长声音叫着,心里想着有志不在年高,“刚才逗你玩儿呢,你且说吧,要我做什么,我定不负你便是了。”
他扭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线条十分柔和,竟让我产生一丝错觉,好像他是我多年前的一个老朋友,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我打开门,他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边欣喜地看着我一样。他狠狠点了我脑门一下,我吓得往后一跳,他却看着我乐了一阵,“还记得吗?你原本答应过我,在我送你回原家之后,就杀了我。”
我心中一凛,向四周看看。老天爷爷,你不会是要我在这里求我把你给杀了吧。小忠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愉悦地看着我。
“我也早料到你是下不了手的,”火光下的他,静静地看着我,缓缓说道,“可是总有人会替你下手的,到时候,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把我的尸首抢出来,”他认真地同我说道,“别埋了,也别用棺材,我不想到死都被束缚着,定要用那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的。也别立什么冢,古来葬墓皆被毁,就将我撒到那海里去。听说我是海边出生的,可惜这辈子都没见过海,我想那海水总是比这人世干净些。”
说实话,我在这兵荒马乱的一世里听过很多遗言,只要我能,我也认认真真地心里滴着血帮他们完成,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过,至少这样看上去还好端端的一个人,那么认真而带着一丝快乐地同我讨论他的身后事,好像死亡对于他是最终最好的归宿一样。
我的眼眶当时就莫名地热了起来,别过头去,粗声道:“别说了,真晦气。”
忽然有一个阴恻恻的笑声传了过来,我们两个人同时警觉起来,小忠和倾城都竖起了汗毛,却听那人又古怪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挺好的。”
一只白面具,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碧叶之中,“原来是你这个人偶啊,不简单,居然能打开百草园?”
他一挥衣袖,兰生就被一股强烈的真气拂在地上,他随意伸一脚将兰生死死踩住,兰生挣扎着,像搁浅的鱼拗了拗尾。
他对我一扬下巴,“夫人,哦,如今该称您为晋王妃了。王妃殿下,您今儿个穿着一身夜行衣,带着这么个人偶武士大驾光临,真使寒舍蓬荜生辉啊。不知王妃有何差遣?小的也好为您准备准备。”
我刚要开口,他摆手,“别说,让小人来猜一下,啊,定是为了找那金蝉花吧。”
我再要开口,他再摆手。
“原府上下的事瞒得了我吗?”他冷笑几声,便不再理我,径自看向挣扎着的兰生,“你且说呀,你的身后事。本宫在此一定向你保证,若是这位王妃殿下于心不忍,此时此刻本宫便可将你挫骨扬灰,撒进紫川,随波出庄,终入大海。这水路漫漫,魂归故乡,正可洗清你一身的明氏恶孽,你可来生再谢我。”
说到后来,司马遽的口吻透着狠戾,很显然他是个想到哪便做到哪的人,反腿勾抖变踢,欲铲飞兰生,但闻兰生冷笑一声,半路顺势鹞子翻身,瞬息扳腰狠踹司马遽。那司马遽竟被他逼得后退起势化解。
顷刻兰生已立稳,轻弹衣袖冷淡而简单道:“原家话唠。”
司马遽呆了两秒钟,冷哼一声,复又攻上,招式更狠。西番莲花不时被两人的功力震散,馥郁糜烂的香气四散,直冲鼻间,幽暗的灯火下,花瓣在石洞中片片疾舞,越过石亭,仓促地飘落在紫色水面上。
兰生忽然双眸微眯,继而招招复制司马遽,力量和速度显然慢司马遽一拍,明明在不停地挨揍,却不露半点败象。我知他一点也不怕痛,心中却是不忍,我忍不住急道:“宫主手下留情啊,兰生他……”
我没再说下去,因为我惊讶地发现情势渐渐发生了变化,兰生开始熟悉了司马遽的武功招式,以一种奇怪的招式反击,而司马遽则节节后退,最后胸腹被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面具下鲜血涌出。兰生顺势一掌挥去司马遽的面具,司马遽闷哼一声,微微甩头,乌黑的长发掩住他的脸。
兰生冷冷道:“上次你将我揍得半死之时,我已然看破你的招数了,司马家的武功不过如此。”
司马遽不及回驳,只是忽然向一大丛蓖麻处暗中一闪,与此同时,有清脆的铃声伴着脚步声远远传来。我同兰生也往旁边一闪,与司马遽藏身之处遥遥相对。司马遽复又戴上了面具,乘机坐下盘膝运功。
一片亮红色突兀地出现在暗道之中,点亮了这个灰暗的世界,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个乌发披垂的女人,一身银红曲裾包裹着她婀娜窈窕的身段,束腰的珍珠宫绦上坠满极细小的金铃,疾跑间正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那妇人的面具我认得,好像是上次那个差点杀兰生的瑶姬夫人,可为什么做儿子的司马遽要躲起来呢?
瑶姬夫人的身后跟来了一个戴着银面具的人,她猛然回头,怒喝道:“你别跟着我。”
那个银面具竟然是上次那个银钟魁,声音仓皇道:“阿瑶,你不要这样,你身子不好,你这样我看着心里也难受啊。”
“别假惺惺了,我到死也不会原谅你的。你还是男人吗?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那瑶姬的哭泣声大了起来,“珠儿在外面这么久,跟着姑爷荆钗布裙的,吃够了苦,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是你却不让我上去见上一见。”
“我正是为珠儿好,眼下姑爷正得圣宠,莫要留人话柄才好,”银钟魁沉重道,“阿瑶,你当明白,祖宗规矩……”
瑶姬怒气冲冲地打断了银钟魁,大声叫道:“什么狗屁没有人性的破规矩烂规矩?早该废了。”
银钟魁厉声喝道:“阿瑶慎言。”
瑶姬似是也意识到说错话了,一屁股坐到岸边巨石上呆了一会儿,然后似悲从中来,抽泣道:“珠儿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恁的心狠啊?!”
珠儿?珠儿是谁?银钟魁的武功那么高,他会怕谁,莫非是原青江?
瑶姬的女儿不是应该同瑶姬一样生活在暗宫吗?为什么会在上面呢?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暗宫八点档之苦情言情剧”,看看兰生,他的鼻子刚被打出血,正在使劲摁住,一边在沉思什么,小忠冷清的狗眼瞪着银钟魁。
那银钟魁站在瑶姬身边,默默地守着她,一句话也不说。而瑶姬哭了一阵,似乎有点呛着了,那银钟魁赶紧上前给她端上一盏清茶。我当时看得真切,他的手指非常修长干净,似一般儒雅的读书人的手指,手中托盏竟然是莲花纹银杯。上次在东贵楼,我见过沈昌宗曾用此杯试毒,然后小心翼翼地呈给圣上。我听锦绣提过,这是圣上御用之物,连她也不得擅用,不由心中疑惑,莫非这司马家的银钟魁竟可逾制吗?
瑶姬取下面具,恨恨地放在桌上,端起银盏一饮而尽,却见她长得极是明艳动人,可能是长期戴着面具的关系,面色很苍白,令人叹惋的是一道淡淡的伤疤自她的额际直划到左眉。记得当年我也曾见过司马遽脸上亦有长长的刀疤,虽不及他的长而深,但对于一个美貌女子而言,一个小小的青春豆印已足令她痛彻心肺,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伤疤,又是何等之痛。我心中暗叹,好好的人儿,难道是为了强迫地留在此地,便强制性地扭曲审美观吗?
也难怪司马遽这么想让我帮司马族人解开他们的命运。我往司马遽的方向看去,却见他的面具也正对着我,好似在凝视着我。
银钟魁叹了一口气,“阿瑶,你先歇一歇,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银钟魁转身刚走,那瑶姬忽然奔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流泪道:“不准走,你不准走,我……不让你走。”
果然,女人一般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这是哪位诗人说的?
我的余光发现兰生正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我。我一愣,莫非我也经常这样?
我正胡思乱想间,那银钟魁倒先软了下来,慢慢转过身来,回抱住瑶姬,难受道:“我不走,阿瑶,我最怕看到你难受。”
瑶姬轻轻地把银面人的面具揭下来。那人一张略显苍老却俊美的脸,没有刀疤,但我本能地就低下头去,吓得捂住了口,双手发颤。兰生的桃花眸闪着一丝利芒,嘴角弯出一弧嘲笑地看着我,好似他就在等我这种反应。
我认得这张脸。可是为什么他在这里?眼前人并没有留须,可我明明记得晌午同原非烟一同觐见时,他刚修了个新式的八字须,还在笑着夸沈昌宗的手艺巧。
那沈昌宗本是扬州剃须匠出身,原本是当地出了名的“三把刀”,青年时有了奇遇,才开始改行习武。他大笑说沈昌宗学武倒浪费这一身好手艺,倒是他这个做主子的恁地埋没了一个人才,等原氏男子们凯旋时,一个个都要让沈昌宗修整一番,方显皇室美男子本色。
一个人可以有两种身份,一个优秀的演员甚至可以扮演截然不同的人,但是一个人想着说着瞧着心爱之人的眼神是不可能改变的。
如今他没有穿着九五至尊的龙袍锦冠,没了朝堂上睥睨天下、傲视群雄,多了份深情,专一地看着瑶姬,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过这么善良而沉重的表情。
我慢慢地抬起头,打算再看一眼。
没想到微伸头,银光一闪,就看到银钟魁已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身侧,正同我眼对眼。
你确为一个大智慧之人,然,并不是非常聪明也,这是很久以前宋明磊还像个哥哥时,经常趁没有人的时候,笑着刮着我的鼻子,对我这样批语道。
嘿,不过我那时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他,我觉得吧,这是一句病句!于是我只是笑嘻嘻地把两句话调了个顺序,作为对他的点评再还给他。难得他也不生气,反倒使劲摸我的脑袋,然后自嘲地哈哈笑了起来。
那时的我虽然恼他老把我好不容易理平的鸡窝头搞毛了,但是我却真心喜欢看他笑,因为那时的他是那样一个严谨内敛的人,并不多见能这样开怀地大笑,而且不管他的心思多难猜,有时他也占我便宜比如抄我文章,抢我甜饼啥的,可人到底也是一少见的美男子,反正美男子的笑容谁都爱看。
此时此刻的我忽然萌生一种从来不敢想的聪明念头。
双生子诞,龙主九天!难道说这天下真是有两条真龙同时降世,天下才得以平定?
凡是知道上古四大家族三十二字真言的世人都在猜那最后句:双生子诞,龙主九天!
每一个人都把眼睛瞪得夜猫子似的,再把放大镜擦得雪亮雪亮地架到鼻梁上,虎视眈眈地看谁才是那最后能成为天子星的双生子。
会不会所有人都想错了,其实,那所谓的双生子,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诞生了。原家这样的门阀大家,不但生出了一个不拘世俗伦常、智谋胸怀皆冠绝天下的枭雄原青江,还生了另一个同样高深莫测的智者潜在暗宫,上次我见到的两人,那戴金面具的是原青江,而那银面具的便是眼前此人。
兰生对小忠做了一个手势,小忠便静静地伏在药丛中,一动不动,只是非常紧张地看着我们。
我和兰生心里都明白,我们的武功连一个银钟魁也对付不了,更何况再加上瑶姬和暗处的司马遽。
我的脑瓜嗡嗡乱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本能地转了一个念想,拉着兰生以头伏地恭敬道:“木槿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兰生飞快地回过神来,看了看我,桃花眸中闪着抗拒,但最后也同我一样,慢慢跪倒在地,一言不发。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保持着可以随时拉我飞奔的姿势,眼中凝聚着风暴,而我的汗水渐渐沿着额头流到尘土中。
银钟魁静静地站在我们的身边,那张充满魅力的脸,令天下无数女子都向往的,象征着权力和荣华的龙颜从上方充满威严地俯视着我们,似在深深沉思。
他对我微微一笑,凤目清亮,“晋王妃自小在原府长大,应当明白,在原家要活久一些,当明白有些秘密还是不知道为好,尽管也许有一天你还是会知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原青江在皇室成员聚会时,从来只直呼我名字罢了,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都已经猜到我得知真相,却没有明显地挑明这一切,好像在故意模糊他同原青江的界限,好让我陷入深深的自我迷惑之中。我想他成功了,我的脑袋有点晕,腿有点软。
然而,瑶姬红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忽然飘到银钟魁的身边,那绝美的脸庞冷若冰霜,美丽的眼瞳收缩地看着兰生,好像在看一个鬼魂。
瑶姬猛地拉近兰生,恨声道:“我明白了,你是阿莲的亲生子,故而长得这般像他?快说,原青舞那个贱人可是你娘?是谁带你到这百草园来的?还是阿莲以前告诉过你?”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中有了浓重的哭意。
银钟魁将双手轻搭她的肩上,细声安慰说:“阿瑶莫怕,他同司马莲应该没有关系,你看他目赤红肿,眼袋发青,恐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众人正凝神细听,那银钟魁却突然出手如电,点了兰生的周身大穴,翻开兰生的眼皮细细看了一番,“普通人偶最多不过活十天罢了,你怎么能活这么久?”
他思忖着,双手如游龙一般摸遍他浑身骨骼筋脉,奇怪地咦了一声,“你的筋络和骨骼布局为何同常人不一样?莫非是传说中的镇魂大法?”然后则表示了悟地嗯了一声,“是了,风卿这丫头从小就喜欢看那些奇闻异事,她倒还真敢去尝试这种阴毒之法。”
银钟魁扔下兰生,走到凉亭处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轻抿了一口,微微一笑,同原青江指点江山时的自信潇洒如出一辙。我的头又晕了,哎,别是我想多了吧?
“你的魂魄都已入奈何桥了,为何又要回来,那幽冥教对你至死也不肯放手吗?”银钟魁叹了一声,“你果然是一个可怜人。”
兰生大声对他吼着:“住口,你们原氏才是乱伦贪欲的恶鬼,一群可怜虫。”
他冲破穴道向银钟魁拼命,后者优雅一闪,出手虚点,兰生便被再次点了穴道。银钟魁淡淡一笑,“看样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孩子,我越来越好奇了,你究竟是幽冥教的什么人?”
他摸向兰生的脖颈,看似温和的目光忽然迸出一丝阴狠,快如闪电地拔出一根半米长的银钉来,上面沾满了黑血。兰生痛苦地低吼一声,直直地倒在地上,头一偏,圆睁着痛苦的桃花眸看着我,充满了不甘和一丝忧伤,浑身抽搐着,就好像一台程序紊乱的机器人。
银钟魁微讶道:“上古传闻要让残偶延续生命,必要用三昧阴火烧制镇魂钉,专钉死魂,聚其精气。只是这勾当太过阴毒,不免折人寿命,甚而祸害后人福泽,可怜的风卿……当真被我们逼疯了吗?
“你生前应该是一武功高强之人,从小骨骼清奇,是为练武的奇才,定是幽冥教中一等一的高手。奈何你临死时受了重创,浑身骨骼已碎,你的主上便用那白优子愈合你的伤骨。只是你的伤过重了,于是那高人便只得抽取你身上无法拼合的余骨,以他们免在体内腐烂,是故你的身形比原先要瘦小得多,便只好扮作一个少年人。你的脸想必也尽毁了,那高人顺便为你整了这张无瑕俊容,让你这个人偶完美无缺…..,”银钟馗翻了翻兰生的眼皮,挑了挑眉,了悟道:“他们还丧心病狂地让你去练那可怕的无笑经,可能是为了掩饰你爱吃血食的问题,那可是镇魂大法的后遗症。于是又有了一个问题,即便苟且活着,常人的心智不够坚定的,往往自己便先活活骇死了,于是,那高人为你灌输了一些无关前生的记忆,这样别说是敌手,连本人也骗了过去,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让你得以慢慢活了下来,适应新生。孩子。”银钟魁语气略沉了一些,眼中竟满是怜悯,“你以为你那神教真有这样好心?只为救你性命?
“风卿挖空心思地为你弄了一张酷似司马莲年轻时的脸,你便能为幽冥教潜入原氏,做最后奋力一击,用你的容貌再来掀起暗宫的惊涛骇浪。可是,这种镇魂大法,不让死者安息,徒令生者哀痛,违背天道,最是阴毒。而你并未真活,甚至不算是个完整的人偶,最多也只能算个残偶,也就活个几年罢了。若不服解药,月圆之日,还要受那穿心之苦……幽冥教费了这番工夫来做一个残偶,想必你也有一番离奇的身世吧。”
我终于有些明白了,可怜的兰生想是以前潜入紫园的幽冥教高手吧,所以对我和紫园的故事了如指掌,然后遭遇大不幸,明明身死,却连死后都要被幽冥教利用,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心中不忍,我跪倒在地,“请圣上手下留情,放过一个将死之人吧。”
银钟魁看向我,凤目中早已是一片冰冷,“晋王妃啊,你若真想帮助这个孩子,就让我给他自由,去他该去的黄泉路上,不再受那死魂束缚之苦。”
他长叹了一口气,微弹手指,兰生像一摊破棉絮一般被扫向紫川,眼看大金龙高高跃起,对着兰生张开血盆大口。
兰生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大叫一声,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撕裂一样。小和尚那张清澈如水的笑脸在我脑海中晃了一晃,正想踏出一步,瑶姬早已快一步出手了。
只见她左手一抖,腰间那勒出她完美体态的长鞭如毒蛇一般飞缠至兰生,把他拉了回来。金龙扑了个空,不甘心地在溪水中扑腾着低吼。
她死死地盯着兰生的脸,目光痴迷。
“阿瑶,”银钟魁沉着脸飞到她的身侧,“他不是司马莲,不过是容貌长得像罢了,幽冥教无非是想激起旧怨,惹得咱们不舒服罢了。”
“不,”瑶姬转头,呆呆地看着他,忽而痴迷笑道,“青山,是阿莲回来了,他要带我们一起离开这暗宫呢。”
毫无预兆地,她出手如电,一手点了我的穴道,拦腰掠起我,一手卷了兰生便走。
我听到耳边呼啸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小忠的呜咽叫声。
这个瑶姬同非白一样,使乌刚长鞭,且每一节都是鲸鱼骨所制,更巧的是她同非白一样,亦是左手使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在紫川边上停了下来,瑶姬把我和兰生一边夹一个,踏着凌波微步,在紫川上飘逸而行。那些金龙在我们身下不停游蹿着,奈何不了瑶姬,只得仰头对我们咆哮。
我快晕晕乎乎时,瑶姬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类似于小岛之所。我使劲甩了甩头,认出来了,这是被称为圣泉岛的地方。此地大大小小的温泉有十几座,但唯有眼前两个浑然天成的药泉,正是当年我泡温泉泡得想吐的地方,一冷一热截然相反,一个最低温度绝对低于零下十摄氏度,另一个温度时高时低,高时可达沸点。
当年我就被逼着先泡那冷池,冻得牙打架翻白眼时,再被扔到放了稀世名药的热池,烫得嗷嗷直叫。
瑶姬果然把兰生扔进了那个冻池,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这个池子温度低,可以保持兰生的身体机能暂时稳定。
然后我又心惊肉跳地想,没有那个什么镇魂钉的,兰生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况啊?
那瑶姬又触动机关,将我带到内间,将我扔在地上。我只觉眼前一亮,竟是一个精致的女子房间,色调温暖柔和,同外面湿涩阴冷的温泉岩洞竟截然相反。
却见满眼的金雕玉砌,珠帘翠幄,内宇精美,铺陈华丽,好像又回到了富丽的紫园,只是四面墙中倒有一面被大面积的紫缎子遮住了。
那瑶姬慢慢走向我冷笑道:“本宫当年亦念过那本叫《镇魂志》的破书,青山把镇魂钉拔了,若无冷泉镇魂,一时三刻他便腐化了。你莫要担心,本宫有很多话要拷问他,是故保他一条狗命。”
我心中担忧兰生,正琢磨如何救他,那瑶姬忽然来到我跟前,又把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她从上至下微弯腰细细看我,然后冷冷地开口,问了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
“你可会厨艺?”
呃?啊?这哪儿跟哪儿啊,这位夫人的思路跳跃得太快了吧。
我愣了有两秒钟,就好比战争剧里,两党正拼死打仗,前一分钟正要把刺刀戳进对方胸膛,忽然甲党放下枪对乙党温柔笑道:哎,我说,你会做菜吗?
“会……点,就是不太好吃!”我的脑子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当然我也确比不上段月容的手艺。
她却点点头,“这倒是件好事,若是太好吃了,给我儿下毒倒更吃不出来了。”
凭什么我要给你儿子做饭?他又不是我夫兄什么的,还有我没事干吗要给他下毒?
那厢里,她又高高在上地开口问道:“女红如何?”
我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挺直身子仰头答道:“尚可。”
“可会做鞋?”
“呃,会纳鞋底。”
“可练过无相神功?”
“没有……胆小。”我讷讷道。心说:我上辈子以及这辈子都没人问过这种面试问题啊。
我以为瑶姬会取笑我,不想她叹了一口气,语气渐软,对我点头道:“胆小好啊,你这孩子能这么想就对了,万万莫要像那原青舞般,胆大妄为,碰这害人的武功。”
这时有两个戴着面具的女侍者走了进来,同样挽着如云的高髻,脚步轻盈,想是武功不弱,对着瑶姬恭敬地行了礼。
瑶姬道:“这是庄子里的花西夫人,哦,现在可是大塬朝的晋王妃了,还不快快伺候着。”
这一伺候可不得了,那两位侍者竟为我们置了华丽的琉璃珠绣围帐,时下皇亲贵妇宴游戏乐正流行支珠绣围帐,顶帐可随时拆卸,春天踏青,夏天赏荷,秋天祭枫,冬天则可在底下铺上厚厚的狐狸皮褥子观雪赏梅。
即便在上面的贵族之间,这都算是极隆重的招待了。
果然瑶姬命人撤了顶帐,半收帐幔,只剩锦座。虽未见到月朗星稀,倒也可细赏岩洞中特殊的地貌,甚至可以看到洞顶石柱上镶嵌着的五色宝石。借着微暗的灯火,折射出奇异富丽的光芒来,仿佛夜空中的五彩的星星,照见屋中奢华的陈设。
这屋子的设计者技艺高超,还从外面引来一米半宽的活水,开成小溪流穿过屋子正中,将屋子正好分成生活区和活动区。溪中游动着几尾五彩斑斓的长尾大鱼,样子同金龙极相似,只是个头小得多,尾、鳍又比金鱼更飘逸些。溪中白玉铺底,刻着缠枝西番莲,中间是两尾神龙戏着一只巨大的凤凰,趣味生动,皆显示着这位夫人地位不凡。
瑶姬高高地在紫檀围座居中而卧,斜倚在大红金钱蟒枕上,娇躯宛若春夜远山般起伏动人,我坐在下阶,前面摆着一只梅花小几,二侍者一人备了些精美酒菜,另有一人捧了鎏金红泥托盘上来,“禀告夫人,圣上刚赏下今年新进的纱衣和云锦,宫主亲自送过来了。”
瑶姬冷笑一声,“他可有心了,送来得可真是时候。你且去跟宫主说,今儿个有晋王妃陪我坐围子喝茶赏歌舞,叫宫主就不必过来凑热闹了。若是大爷来了,你们也挡着,今儿个我累得慌,谁也不见。”
她明明说是很累,却懒懒地起身,微拧曼妙的身材,那两个婢女立刻举起一堆华丽的毫纱在她身上比着。其中一个稍矮的欢快道:“夫人,今年这纱得密,咱们用这纱做件白鹤外罩披纱,再用这银红色儿的云锦做件织金牡丹裙穿在里头。夫人身材好,选根五彩丝攒花结穗宫绦子束紧婀娜楚腰,挂上主公赏的那块大翡翠凤凰花枝佩,可不比天仙还漂亮?恐怕上面的哪位夫人都比不上咱们。”
这位侍者声音婉转动人,却像黄莺鸟似的抹了蜜。另一位侍者只是沉默不语。
在这地下宫规极其森严,众侍者皆沉默如金,唯此女出言如珠,如黄莺一般,瑶姬的玉容浮上了微笑:“瞧黄莺儿这小嘴甜的!不像楚楚似的闷葫芦。楚楚你再不说话,我就给你起名叫哑巴儿。”
那个能说会道的还真叫黄莺儿吗?起名字有学问哪!
而那叫楚楚的侍者只是不语,微垂下头。
瑶姬围着轻纱转了一圈,又看了看织锦,用涂了丹蔻的兰花指,还真掂了那块大翡翠凤凰花枝佩比了比颜色,点头道:“听说今年内务府御赏的全是轻纱,只有亲王及二品功臣以上又另加了云锦,想必也是开国艰难,内务府囊中羞涩。只是这云锦倒是吴地贡物,现为张之严之伪朝所据,固本难得,恐怕这是君氏的旧物,也就是夫人从嫁妆里所抽的珍品吧。”
不愧是地下王母,消息非常之灵通,战事吃紧,这云锦确实算是我的嫁妆吧。
原氏表面风光地大赏天下,可是当锦绣将国库秘账交予我时,那亏空的数额让我都大吃一惊,我的暗人也证实了这一点。就连珍珠都私底下告诉过我国库非常吃紧,军饷、粮草缺乏严重,于飞燕无私地把皇上的所赐之物要么全部分送给部下,要么全部变现用于粮草补给,这也是原青江对于飞燕大加称赞的另一个原因。
韩先生则暗示要我捐点钱给原非白挣挣面子,我亲妹子锦绣则是明着要,于是我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捐了财产明账上一半的流动资金做了嫁妆(暗账暂且不表),现在正稳稳地躺在兵部的府库中。按理说,以非白骨子里那股强烈的占有欲,他其实很想让我老老实实地就留在他的后院相夫教子,不要再抛头露面,让大理武帝有机会再接触到我,万万没想到刚把我娶进门,他家里人就抢着用我的嫁妆,速度还特别快,韩先生又到处显摆我为原家又捐了多少多少钱,原非白看了帐目,自己也傻眼了,便沉着脸同韩先生及众门客争辩了好几十次,甚至同当今圣上也上密表了几次,替我严正声明,我的家财已为原氏耗尽,暗示不准再有家人动我银子的脑筋。可是君氏巨大的亏空背后又牵扯着大量的君氏伙计,也就是大塬朝百姓的生计,为此他只得充满歉意地鼓励我继续暗中把我的产业经营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圣上最后任命君氏为皇商作为弥补,非白也大力赞同,以免我被他老爹和我妹妹用各种名义压榨干净。
原非白曾经冷笑对我说道:“我原非白此生最不愿意欠女人之情,尤其是你的。”
他怕语气过重,过了一会儿便充满歉意地放低语气说道:“对不住,回原家果真拖累了你。”
原非白叹了一口气,“若你真成了相夫教子的女人,你便不是你了,便再看不见你脸上的笑容。木槿,其实那时在瓜洲的你可当真万分美丽呢。”
然而,段月容不止一次在信中讽刺我是花痴二百五,活该被原非白这个拆白党骗个干净。倒难为他记得我跟他提过的关于拆白党的来由,于是我在回信中“诚挚”地感谢他提前同我分了财产,保存了实力,无私地遵从了现代新婚姻法。
当然,他段月容理解的新婚姻法是不但提倡妇女自强自立,而且还要为夫君奉献一切的“深刻内涵”。以前我同他提起过的时候,他表示了相当赞成并拥护,并且理直气壮地认为如果这一法律在大理实行,那么将来有一天他解散后宫会为国家节约一大笔钱。于是他客气地又在回信中表明了自己自然是高瞻远瞩的,不过是为了让我少败点家,替夕颜尽可能地多留下点将来杀光原家人的资本,这样才能让我更痛苦,所以留给我的钱算是赏给我的嫁妆,好歹我也跟了他几年。我若未被原家拆白党整死,到时原家人倒台了,我衣衫褴褛,流落街头,沿街乞讨时,好赖也有点路费赶回来哭着求他和夕颜原谅云云……
我跟他相处七年,怎么愣没发现他的口才这么好,骂人这么溜还不带脏字儿,到现在社会当律师都嫌浪费了!!!
那封信愣把我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反正我们挖苦讽刺升级到污辱谩骂,来来回回地几十封信,最后双方都觉得没完没了,才改了话题。
言归正传,我估计对外而言司马氏是原氏最大的秘密,可是对于司马氏与原氏互相之间基本就透明了,可能连某位主子放个屁,这地下的老少爷们都能清楚地知道是哪个放的。
我曾听暗神说过瑶姬夫人今年四十有二了,可光看这身材实在是曼妙多姿,性感直逼魔鬼,反正比我的要好看多了。而那个黄莺儿所建议的衣饰搭配的确最显身材。
我便含笑轻点了点头,表示默认,“夫人穿着这轻纱罩云锦必定姿容焕发,贵不可言。”
瑶姬淡然一笑,没有答我,只是回到座位上,略一摆手,一阵雅乐响起,那两位侍者便翩然起舞,跳起那娇美柔和的绿腰舞。
虽戴着面具,未见容貌,却见二人身姿亭亭玉立,加上高强的武功底子,只觉轻盈若飞,徐缓舒发,渐渐由缓至疾,舞在半空之中,若仙子下凡。
赞叹之余,内心一放松,略转目光,眼角余光处忽觉好像有无数人正看着我。猛一转头,不由暗中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我左边的墙壁上大紫缎子不知何时被揭了去,竟贴了无数的面具。
每一张面具自然长得都不一样,表现了不同的人物,显然,似将作者的心理全体现在装修风格上了。
可是这种风格也够吓人的,哥特风格在其面前变得非常无力,巴洛克风格无法体现其张扬的百分之一来。
在黔中的君家寨,家家户户农闲里就喜欢拿后山的竹片子编些小玩意儿,或是挖些断根做些根雕,有些高手比如龙道三兄弟的手艺,闻名邻近山头,有时候连隔壁山头的少数民族头人家都会亲自派人到君家寨来订购,但是,我在这里看到的那些天人以及修罗们的巨像,还有石壁的壁画,精美的石刻,以及眼前鬼斧神工的面具,都表现了司马家后人比君家寨人更惊人的艺术天分。
前世我有一个网络写手的朋友海包子曾经激动地告诉过我,伟大的艺术家的命运一般都很坎坷,因为只有不幸的经历才能催生出艺术家内心最深处的感触和激情。
我现在深感到那话多多少少有点道理,这里的每一幅面具都是我两世未见的精品,里面的面容虽各有千秋,或喜悦,或忧郁,或扭曲,或痛断肝肠,但每一个人物的表情皆诠释得惟妙惟肖。
“这些陶面具不知为何人所作?精美绝伦倒在其次,胜在神韵如此动人呐。”我不由出口问道,“莫非是夫人所作?”
那瑶姬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这里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总归要为自己找一些事做。”
我又赞了几句,假意盯着面具看,希望能找到一些端倪,好尽早脱身。
“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她看着我的眼睛,飘忽地笑了一下,“反正以后也会用得着的。”
灯火跳了一下,映着她诡谲的笑容,好像我面前正坐着一个叵测的幽灵。我心中咯噔一下,要命了,莫非她要长期囚禁我于此吗?
我暗中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谢了一下她,她却只是淡笑着,转眼又饮下一盏。
我再回看那些面具,好避开她可怕的目光,心中毛了起来。里面有几个人物原形我竟然认得,有一个应该是原青舞,满是诡异邪恶而又放荡的表情;还有一个竟然是段月容,不,应该是铜修罗,那揪心的痛苦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这些面具上了。
段月容曾经骄傲地对我炫耀,他其中的一位崇拜者,一位专写“野史艳趣”的作者飘生曾经这样痴痴写道,没有一个人可以经得住段月容一个不经意的笑容,那风情,那魅力(省去自我吹捧五百字),当时我如是鄙夷地打破了他的自我陶醉:那飘生必是散光眼加五百度近视。
我想段月容定是听懂了我的讽刺,因为答复我的是耳边颤悠悠地钉着一支疾飞而来充满杀气的银簪子。
可是我确信,更多的人将会经不起他痛苦的表情,因为我越看,心里就越难受,不由自主地抓紧衣襟,低下头去。
“看不下去了吧?”瑶姬摇晃着酒杯,淡然道,“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个铜像,竟然难受得哭了起来,还唤爹爹救了这人。爹爹阿娘只是笑我的天真。可是那时的阿莲听了,却一把夺了鹤叔的斧子去砍那修罗身上的铜链子,那时候他连十岁都不到。”
难怪那修罗左腕处的铁链有一道浅浅的凿痕——那时司马莲毕竟是个孩童,想是力气不足。
不过,真难以想象,司马莲还有这位喜怒无常的瑶姬夫人,却有如此纯真的年代!
“那时候的阿莲是多么纯良,我们都那么恨可恶的原家,不让我们看到那温暖的阳光。小时候我总想快快长大,嫁给阿莲,然后离开这黑暗潮湿的宫殿,可谁又知道,自从见到了他,阿莲全变了。”瑶姬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将盅中美酒一口饮尽,有些酒液沿着她嘴角处轻流了下来。那楚楚便过去替她轻拂,她微挡,恍惚地看着我一阵,喃喃道:“靖如说,你身上有一块叫紫殇的宝石,能让人想起很多往事来。以前妖叔向我提过,我都没有当真,现在我可真信了。楚楚,你觉得亦是如此吗?”
靖如,莫非那是那银钟馗的字?我想起来了,非白亦曾经叹惋地提过,他的大伯的确去世很早,本名原青山,字靖如……
果然,那金阎罗正是圣上本人。那银钟魁正是原青江的孪生兄弟。
那楚楚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莺儿也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我不敢看瑶姬,怕她看到我目光中的思索,只得移目过去,看到最高处我不觉傻了眼。有两只面具长得一模一样,神韵却截然不同,左面那只神情高傲却心事重重,右面那只则挂着诡异而深邃的笑容,竟然全是我公公——当今圣上的高仿真轮廓。
在整整一面诡墙的从上往下第二排,右侧第一列竟出乎意料地挂着两张小孩儿面具,煞是可爱,然后向左各延伸出两排来,竟由小到大依次排列着,慢慢显示着这两个孩童从年少到年长的成长轨迹,自脱去幼稚到走向成熟。我猜应该是一年一张,共有二十六张,这个面具的两个原型如今应该已经二十六岁,并且是一男一女,女子貌美温和,面带幸福之色,而男子虽面容俊美,眉宇间甚是深沉忧郁。
等等,这两个孩子年长后的脸庞有些眼熟。
“那是我的珠儿和定儿,”瑶姬伤感道,“他们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原家人给夺去了。”
珠儿和定儿,原来司马遽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呀,还一出生就被原家人给夺去了。
耳边响起司马遽嚣张的怪笑,不由暗叹,果然要重视独生子女的心理健康问题!
我便奇道:“原氏为何要抢您家的孩子?”
瑶姬道:“还不是为了那愚蠢的三十二字真言。”
“因为我的定儿和珠儿是双生子啊。”瑶姬醉醺醺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什么双生子诞,龙主九天的屁话吗?”
她使力一甩琉璃盏,恨恨道:“简直是狗屁中的狗屁。凭什么生下一对双生子,就一定要做那皇帝?他原家稀罕,就以为全天下人都想做那狗屁皇帝啦?我和靖如只想长相厮守。”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下子飞上去抓了其中一张诡异笑容的面具,微一用力,化为灰烬,“可是他们却拆散我们的骨肉,为何要这么对待我们?”
这么说瑶姬有两个孩子被原青江抓去了?既然被原青江忌惮,必是原氏血统,联想到当年原青舞提过,她同原青江的大哥,在少年时代便被当时还是暗神的司马莲所害,莫非原青山当年是借司马莲之手假死在暗宫中,又想起兰生进暗宫时提过有一代原家主子英雄难过美人关,莫非是指这个原姓人,那位美人便是这个瑶姬?
我明白了,这两张面具,瑶姬毁去的那张应该是圣上原青江的,而另一副满腹心事的才是原青山的。
青山青江二人之名暗合指点江山,问鼎天下之意,金阎罗、银钟魁二名又显示两人在暗宫的统治地位,可见已故圣祖大人也许不像当初原青舞所描述的那样仁善而毫无城府。
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一个是翻云覆雨的上界之皇,另一个则是暗中统领司马家族的地下之王。两人一明一暗,天衣无缝。
这样的天作之合,还有什么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我平复心中的震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珠儿、定儿如今可还活着?”
瑶姬流着泪点了点头,“我的珠儿嫁给了当世英雄,我的定儿号称当世张子房。”
这龙凤胎也算能化龙的双生子,也要生生夺去?
我的心中渐生愤怒。原氏的问鼎之路,刀锋所向,肝脑涂地的何止那些跟随原氏的家臣武士?决然绞碎伦常血脉的束缚,焚情弃心才是原氏不世勋业的真相吧?
纵观那些所谓的原氏的女人,秦氏、谢氏、锦绣、连氏、轩辕皇后,即使金屋娇养,绮罗裹身,看似位高权重,荣耀光鲜,却要么卷入政治斗争,成为兔死狗烹的祭品,便如连氏;要么被迫沾满血腥,成为杀人利器,便如锦绣;要么成为家族世仇的牺牲品,便如谢氏;要么一生没有子女缘,不是阴阳相隔就是骨肉离散。无论她们怎样选择在原氏的生存方式,她们的命运注定是被献祭给“龙主九天”的预言。看似宏伟壮丽,实则泯灭人性,可悲复可叹。
那么我呢?我忽然下意识地想起自己也成了彻头彻尾的,所谓原氏深爱的女人了!
那我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样的?不由口干舌燥,手脚冰凉。
那厢里,瑶姬却不无骄傲地仰头继续道:“我的珠儿蕙质兰心,她不爱紫园里的那些纨绔子弟,自己选定的姑爷果是人中龙凤,原氏亦是靠着姑爷才能扭转乾坤。我那定儿智勇过人,文武双全,熟读兵书,为一方大将。”
她转而又忧郁道:“可是、可是,我的定儿,所遇非人啊,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保了一个不该保的主儿。”
珠儿、珠儿,我认识的人里能搭上边的,好像只是我嫂嫂珍珠;定儿……原氏里唯一名字里含定的,好像只有给锦绣撑腰的原奉定了。
再定睛一看,真没有想到,那两个孩儿成年的面具果真是珍珠和原奉定。我手中的杯盏一下子滑落在地,摔个粉碎。
原来如此!那珍珠只是一个上房丫环,却深知原氏秘辛;原奉定说是原氏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过继给原青江,可是如今他升任宁康郡王,有上柱国的荣称,拍马攀附之人虽多,却从未见过他家的亲戚前来拜贺。我想起来了,他的腰间挂着一副人面黄玉佩,雕工精美,同这位瑶姬夫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我惴惴不安地问道:“若我猜得没有错,瑶姬夫人,您的女儿可是我的大嫂,一品诰命珍珠夫人?您的儿子可是当今一等司马将军,宁康郡王原奉定,字承贤?”
瑶姬的脸上明明还带着泪,如远山清潭的眉目对我悠悠凝望,却忽然向前一步,对我绽出一丝大大的笑容来,从她的樱唇里吐出浓浓的酒气。我本能地向后一退。她一甩火红的衣袖,再凑近我一步,咯咯地笑了一下,仿佛天真的孩童赢了玻璃弹珠一般,兴奋不能自抑,“传说中的花西夫人就是聪明。”
我只得再往后一退,一屁股跌到围座上。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转,当下有了主意,便整了整衣冠坐正了身体,维持着一种对长者最敬重的姿势作了一个揖,放低声音道:“后日乃是初八,皇后生辰,欲予中宫大宴众贵女,宴后想是酒气甚浓,妾身可诚邀忠勇伯夫人及子女前来赏心阁更衣,彼时瑶姬夫人便可再做打算。”
瑶姬跟着我跌坐在褥子上,听得异常认真,眼中闪耀着一种狂喜,那是一种只有母亲特有的感动。她一下子握紧了我的手,倒把我给吓得一大跳。
她的手异常的冰冷潮湿,方才分明手心出了汗,她颤声道:“把前年主公赏下的梅花陈酿拿来,我今日要同木槿一醉方休。”
她改了对我的称谓,想是对我的信任,可是一旁的楚楚却轻轻咳了一声。
“主公说了要等他来与夫人同饮。”黄莺儿娇声道,“不如让莺儿去取大爷打发人送来的木樨荷花儿酒吧。”
果然,这里的主公与大爷分明是两个人,原青江肯定是主公了,那么另一个原青山就是大爷了。
瑶姬背对着黄莺儿,俏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轻轻放开我的手,慢慢转过身去,又绽出笑意,优雅地坐回自己的围座。
“好啊!”瑶姬看了黄莺儿两眼,柔声笑道,“莺儿说得是,要不让楚楚去替我拿,你且陪我和王妃说说话。”
瑶姬对楚楚微扬下巴,楚楚便闷声走出去。黄莺儿款款地走过来,瑶姬忽然左指向黄莺儿的左腿微弹,黄莺儿躲闪不及,打了一个趔趄,几乎在同时已经走到门口的楚楚忽然闪电般折回来,从莺儿的颈后狠狠地击了一掌。那莺儿慢慢地软倒在地,乐声戛然中止,只见场中的莺儿躺在地上四肢抽搐着,鲜血沿着面具奔涌而出,蜿蜒流到脖子里,再滴到金砖上,映着惨白的肌肤和面具,还有那白纸一般的宫衣,甚是触目惊心。
瑶姬慵懒地弹了一下袖口的一滴血迹,微笑道:“我最烦别人拿主公来压我,让你这只狗活那么久,也算抬举你了。”
楚楚还是沉默着,只是一脚把莺儿踢向那池子边上,瞬间,那些看似温雅可爱的飘逸金龙争着露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扑腾着把那女孩拖下了水。瞬间,令人恐怖的血腥气在溪水中漫延开来。大约五分钟后,血色随溪流卷走,幽暗的深宫再次归于平静,那个黄莺儿已悄然化作地下陵墓的空气,我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仿佛这里本来就只有一个哑巴似的侍者楚楚而已。
楚楚沉默地微抬手,乐声再起,场中只剩她一人姣美轻盈地独舞。
这时,上次所见的两个灰发侍者捧着梅瓶进来,各自为瑶姬和我斟满酒杯,然后出去守在门外,沉静自如。瑶姬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品着美酒,却食不知味,心中刚刚升起的怜悯就这样打了折扣,真是一位可怕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她对我微笑道:“听说圣上曾经赐夫人生生不离?”
我点头称是,她略显惆怅地哦了一声。
“原家人老夸说自己的祖先是天人下界,我从来不信这套狗屁。”瑶姬又拿起一只琉璃碗使劲掼在地上,里面的荸荠散了一地,“你说说,既是天人下凡,为何还要给心爱之人下药呢?”
万恶的封建糟粕啊!无论哪个空间,都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延续到我所穿越过来的现代,继续不停地毒害整个社会,我可以唾沫横飞地dis个三天三夜,直到用嘴皮子把这个万恶的男权社会抨击得粉身碎骨,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话说回来,这回我可知道,为什么原家老定制这么多琉璃莲花器皿了,而且要求一件比一件高,一件比一件精美,只是最后全都去向不明。
最关键的是这一盏砸下去就是十两银子啊。我到这儿屁股还没有坐热,三十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也许下次我可以建议内务府定些精美的金银器、木器或官瓷什么的,这样可以节省很多开销。
我正胡思乱想,一阵酒气传来,原来是瑶姬微有醉意地凑向我,“听说是你打开天人神像的?”
“正是。”
“以前我同阿莲去过那里,只是一堆紫瞳毛神罢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便简略地说了一下打开过程,由此她便好奇地问东问西,这便扯到了轩辕家的悲伤往事,我说明了轩辕皇氏的末代太子为了皇位逼死了婉荣公主一事,然后轩辕淑仪伙同东川王等人先是陷害丽太后谋逆,间接气死了德宗,然后又残忍地害死了丽太后。
她越听越起劲,那酒一杯接一杯的,可是脸不红,气不喘,喝到后来,那双美目竟然越喝越亮,问题也越来越多。
“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有此奇遇,”她怔怔地看着我,毫无恶意,可我心中对她还是害怕,只听她讷讷道:“一点也不比我年轻时候差。你同我一样,命中注定是要伺候真龙天子的。”
“夫人实在谬赞了,谁都知道晋王身体弱,”我叹一声,“我只求守护晋王多活一日是一日,平安一生,实无其他妄想。”
我真心不想非白当上皇帝,他为了家族的荣誉拼杀战场,身体每况愈下,若真有一天面南背北,那就要操劳一生了。而且我承认亦有私心,当皇帝的一般不可能没有三宫六院的,我不想同任何人分享我的丈夫。
“想我少时,也同你一样,只想能嫁给阿莲,能陪着他一生平安就好,哪怕是待在这黑暗恶臭的地底下一辈子,”瑶姬轻轻一笑,“直到遇到了他。”
我便附和着,“大、大爷确属人中龙凤。”
不想她哈哈大笑,“就他?”
那就是原青江从小就耍流氓来着吧,我小心翼翼地说道:“想是夫人命中尊贵,得遇少年时代的圣上了吧。”
“阿弥陀佛,他不害我便不错了,哪有这本事,”她轻嗤一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是他!是神……他是……神。从小族人便告诉我,紫陵宫压着一个魔王,我同阿莲那时太小,老想去见识见识魔王什么样。阿莲打小就聪明,他刚满十三岁那年,竟然摸透了这暗宫里大大小小所有的机关,带着我偷偷溜了进去,”她的眼神满是自豪,“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会在那里遇到了他。”
她的故事虽有逻辑,但语气渐怪,水样的双眸渐透出一丝涣散来。
我慢慢转过弯来,可能是紫陵宫中太过恐怖,这司马莲进了宫中,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个性大变,走上了反叛的道路。而这位夫人可能不但见识了紫陵宫,又经过初恋情人弑父背叛的变故,受了些许刺激,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我心中暗叹,假装应和地点点头,“夫人在那里可见到平宁长公主了?”
说到平宁长公主之时,我加重了语气,以便轻轻提醒她,顺道揭示一下她妄想症的错误之处。
果然,她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渐渐地眼中聚起一股恐惧,略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长公主、长公主睡在水晶棺中,就像女神一样,那么美。而那人就一直守在她的棺木旁边。”
神啊,这可真是恐怖版的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的故事啊。
“他是天人,他是原氏的祖先,非白同他虽长得像,可是却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神采。”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神圣之感,就好像那些跪倒在天人神像前的修罗目光,满是虔诚。
明明我有点想笑,可是身上的汗毛却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原非白他老人家果然是白马王子,不过怎么骑到紫陵宫了呢?还守着千年白雪女鬼。
“他明明那么俊美,一开始对我和颜悦色地说,我命中注定是要伺候真龙的……可是他看见阿莲了,便一下子恼了起来,说我不能跟着这个有命无时、累及爹娘的凶人走……他、他的脸一下子化成恶魔了,他的一双血红的眼睛就这样瞪着我们,好可怕。他、他说要吃了阿莲的,”瑶姬浑身颤抖了起来,拉着我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我阿娘那时候进来救了阿莲,阿莲真就要被他吃了。”
我更加心惊,又可怜这位夫人,但又觉可惜那时没吃了那个司马莲,不然非白又岂会受那丧母之痛,鲁先生又岂会受那第二次打击,最终自尽而亡?
瑶姬双手痉挛起来,生生地将一盏琉璃杯捏碎,锋利的碎片扎入手心,鲜血直流,蜿蜒滴到锦袍上,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像孩童一般无力地绞着双手,流血更甚。她缩在围座里,目光极度的恐惧,她语无伦次道:“明明他对我这样和气,可是他却当着我的面把我的阿娘……活活撕碎了。我阿娘的血溅得到处都是,他把我阿娘吃了,他……是恶魔,原家人全是贪吃的恶魔。”
音乐声戛然终止,楚楚也停止了舞蹈,平静地挥了挥手,弹奏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没有人上前劝慰,只是不多时,楚楚便静静地端上一琉璃盏褐色汤药,仿佛已经习惯了瑶姬这种情状,能做的只是沉默。
“我没有病,没有胡说,你们逼我吃了十几年的药了,我再不要吃了,”瑶姬把药汤甩了出去,哇哇大哭,“你们都说我是疯子,可是我没有胡说,我亲眼看到娘亲被那恶魔吃掉了。”
“娘亲救了阿莲,我和阿爹都没有怪过阿莲,反倒把他当亲生子一般,从小就立他为暗神,还要把我许配给他,可是阿莲却终是为了要到上面去,杀了阿爹。”
她痛苦地饮泣起来,身形微晃,珍珠和原奉定的面具已被捧在她怀中,细细地抚弄着,手上的血便弄花了洁面的陶面具。瑶姬泪水滴滴下落,渐渐晕开了血斑,最后浸花了那两张面具。
这回我有点信了,心中也发了毛,想必那个人应该是守卫紫陵宫的一位绝顶高手,指不定就是那个可怕的妖叔。这两个孩子偷偷闯了禁地,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本就心中害怕,加上这人一定说了一些很重的话,当场把瑶姬的母亲杀了。当时还是小孩子的瑶姬肯定受了极大的刺激,病根应是在其时就种下了的,加上后来的夺子之痛,病症便难以治愈。
我不觉得心中怜惜,便柔声道:“成王败寇,古来有之,史书也罢,神像也罢,俱是后人杜撰,又有几人知晓真相?那神也许便是魔,那魔王反倒是神了呢。”
我取出丝绢,轻轻为瑶姬的手上拂去一片琉璃尖,她却以为我要抢她手中的面具,把面具拥紧在胸口,害怕地躲了一下,恐惧地看着我。
音乐再起,也不知是何人弹起轻柔的古筝,甚是温情动听,琴艺竟不在非白之下,像是在细细劝慰这位不幸的夫人。瑶姬渐渐平静下来。
楚楚又乘机端来一碗汤药,安静地跪坐在瑶姬身边,为瑶姬细细拔去刺在手中的玻璃碴,一言不发。
我心中怜悯更甚,叹气道:“倒是比神魔更难琢磨的便是人,而这人性又极善变,您已经不是第一个对我说原家人都是恶魔,都该杀都该死,就连那个练无笑经入了魔的原青舞也说过。可是非白为了等我,一等就是八年,甚至拒绝了轩辕公主,这份情意我永生难忘。木槿也听说过大伯的往事,传说中为了相爱之人放弃原氏世子之位,牺牲了作为男人最大的梦想,面南背北,指点江山,想必也是原氏之痛吧。”
瑶姬怔怔地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恨原家人,”瑶姬流泪道,“可是靖如却对我如此情深意重。你说得对,他本来是原家真正的世子,可他却为了我将这世子之位让给了那可恶的原青江,来到这暗宫陪着我。本来我应该慢慢放下仇恨,可是原青江转眼夺走了我的孩儿,就为了那狗屁真言。”
我长叹一声,“原氏中人虽然让夫人母子分离,不近人情,只是夫人若从好的地方想想,珍珠和奉定公子得以生活在阳光之下,也是您为人母亲最大所愿吧?我与奉定公子并无深交,听说甚得圣宠,更遑论我大嫂同大哥八年来相亲相爱?您已经有了六个外孙子啦,个个身强体壮、孝顺聪明,最大的那个虎子,都快跟我平肩高了。”
看我比着虎子的身高,瑶姬的眼神一片慈蔼神往,竟像孩子一般对我笑了起来。
我躬身立起,对她行了一礼,笑道:“夫人且放心,所有的法理规矩都是死的,但不外乎人情伦理,我必会使全力令大嫂带着小外甥们常与您见面。”
我继续说道:“司马一族恪守诺言,守护暗宫千百年之久,木槿一直万分敬佩,而夫人一家满门忠义,又待司马先生一片赤诚,原算是他的福祉了。只是司马先生选择了那条路,也许是他的命吧。请夫人莫要再为这样的人想不开,间接地再把不幸之事一味放大,实不应该啊。”
“说得好,这样的贼人罪该万死,你就不该为他牵挂伤神。”这时门一开,没戴面具的银钟魁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具古琴。
两位侍婢都恭敬下拜,我也跟着福了一福,瑶姬眯着那双水眸上下打量一番,嘴角边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
“方才怕你伤心,不敢多言,便只能在外面为你弹首曲子,试着解你忧愁。”银钟魁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瑶姬身边坐下,轻轻为她拂了脸上的泪水,怜惜道:“你身子不好,往事最是伤神,酒莫喝太多了。”
原来他便是方才那位弹奏者,果然琴艺高明如斯。我暗想,不知非白的琴艺跟银钟魁有何关联?
我正胡思乱想间,瑶姬微微一笑,轻轻地倒满一盏琉璃盏,恭恭敬敬地递上去,银钟魁淡淡地接了过来,微抿了一口,对瑶姬轻轻一笑,“这梅花酒用圣泉和胭脂梅所酿,那琼浆玉液亦不过如此!”
瑶姬笑容不变,看了我一眼,对银钟魁说道:“是故,妾身单单拿出来招待大名鼎鼎的花西夫人,您不会见怪吧。”
银钟魁哈哈一笑,“瞧你把我说得恁是小气。你若喜欢,我再使人多送几坛便是。”
“王妃来暗宫是为了取一些金蝉花,听说夕颜公主和蒙久赞家的华山世子亦染上疫症,”瑶姬下了围帐,对着他翩然下拜道,“大理狗贼死不足惜,只是孩童无辜,更何况那也是原氏在外的遗孤,不如看臣妾的薄面,准了晋王妃吧。”
原青山一时沉吟,凤目竟闪现一丝怜惜,“可怜初画这孩子,客死他乡,比她娘亲还凄惨。她给孩子取名叫华山,想是思念故土啊。”他对瑶姬轻点一下头,“既然阿瑶今儿个心情好,想是晋王妃能说会道的,定是帮你解了心结一二,如此,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瑶姬便笑着道了谢,眼神中却并无半分尊敬,只是悠然笑着,一挥玉手使楚楚取来一大包药材。打开一看,果然是金蝉花。
我一听大喜过望,正要起身道谢,那瑶姬翩然一抬纤长的玉指,“王妃不必太客气,我司马氏皆为原氏仆人。遽儿同晋王情同手足,晋王从小在暗宫养病,也曾师从我鞭法,情同母子,汝之所愿,本宫自然会使人满足,只是妾身有一要求。”
其实方才瑶姬用长鞭卷走我和兰生时,我便感到二人鞭法相似,但瑶姬比非白更纯熟。非白从小文学师从天下名儒陆邦淳,其门生皆与非白交好,韩修竹是非白的武学老师,是故非白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羡煞天下英雄。韩修竹使的十三节青竹杖,而不是长鞭,非白早年双腿不便,便学习了颇为方便的长鞭,可是我也一直有疑问,他是从哪里学来如此精湛的鞭法?我有一次无意间问起,他却对我笑而不答,后来素辉进来回话,我也忘记坚持这个问题。
原非白小时候长居西枫苑,早早被内定为暗宫之主,想是经常进入暗宫,能接受瑶姬的训练也无可厚非,而瑶姬提起非白也全无恶意,更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
可是我总觉得有很重要的点面缺失了,以至于脑中无法圆上一个圈,就好像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永远无法拼成一个完整的镜面……
然而细想想,原青山说得有道理,有些秘密我还是不要去碰为妙。
我便定下神来,躬身垂目道:“但请夫人赐教,木槿万死不辞。”
原青山淡然地看着瑶姬,同我一起等着她的下文。
瑶姬轻笑了一下,玉指虚点,只一眨眼间,那个楚楚早已使轻功飞上去,真如空中隼鸟一般灵巧,一下子取了墙中央最漂亮的那只面具,落到地下,弯腰递给瑶姬。
那朵面具上侧颊的西番莲采用的是司马氏的西番莲样式,皆以粉紫晶石镶嵌双目,以红玛瑙为唇,额上有梅花枫叶记号,乃以滴血珊瑚石配金漆所描。
“这个面具,夫人做得甚是漂亮。”我由衷赞道。
“本宫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完,”她轻轻道,慢慢地抚上那面具,“上面的晶石全是本宫到紫陵宫附近的地矿深处亲手采集的,可谓世间罕有,就算是天命所归的皇室中人,或是富可敌国的世家大族,他们的府库里,皆找不到出其右者。本宫给这副面具起名叫作世世相依。”她的声音中满是一股郁气。
我身上的汗毛微微竖起,与此相对的岂不是我曾经万分讨厌的生生不离?亦因为此药,我同非白的心结结了达八年之久。
我暗咽了一口唾沫,强挤出一丝笑道:“这珊瑚石做的梅花枫叶倒是同夫人面具上的一样,夫人这是给自己做的吧。”
她轻笑了一下,青葱般的手指将面具极优雅地向我递来,柔声道:“这是给夫人的,算是本宫的见面礼吧。本宫希望夫人能收下。”
若在平时,我会这样想:我拿了人家的珍贵药材,人家唯一提的要求就是还要再拿一只人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月的宝石面具?这瑶姬夫人也太实在了。
可是如今我却觉得很诡异!
我假装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有些惶恐道:“夫人呕心之作,妾身无功不受禄,就这么接下如何使得?”
“本宫说使得,自然便使得的,”她轻笑出声,慢慢地抬手,亲自为我戴了上去,我拒绝不得,“先试试看,大小可合适?本宫其实很久没有做面具了。”
瑶姬果然是制面具的高手。这个面具同我的脸形契合,因是薄陶所制,极轻薄地贴在我脸上,内里光滑细腻,无任何毛刺的感觉,双目处有无数极细的小洞,可清晰地看见眼前的一切事物,司马家的人也算颇费了心思了。
“你没有做到的事,却想让她来做到吗?”银钟魁冷笑说道,“当初我从来没有逼过你,非白也敬你如母,你却下得了手去吗?”
瑶姬诡异地一笑,“您这是说哪儿的话,老祖宗们定了这样的规矩,再怎么荒唐,也总得有几个跟着做,不然怎么对得起司马家和原家的老祖宗?反正她又不是梅香姐姐,圣上又担心什么呢?”
谢梅香,我心中猛然一惊,再看向那银钟魁,那人再怎么面无表情,却挡不住一股子睥睨之色。这不是原青山,而是正牌原身,当今圣上原青江。
有一股异香传来,我头晕了起来,眼前瑶姬的笑容渐渐奇怪地扭曲起来。我渐渐地软了下去,失去知觉前,感觉被人拦腰抱起。
修罗铜像忽然睁开了一双充满血丝的紫瞳,慢慢地流出了红色的血泪,他奋力举起双手,挣开了铁链,挣开了他身后加之于他身上痛苦的枷锁,仰天大叫起来。
整个地宫动摇了,不仅仅是地宫,就连上面的紫栖山庄也撼动了,整个天地也裂开了。
我的脚下是无边无际的血池,撒鲁尔在血池中拼命挣扎,痛苦地号叫。
紧跟着那非白的天人神像也慢慢地抬起宝相庄严的脸来,那嘴边温和的笑容化成一丝冷酷的冷笑,他抡起长剑,甩向铜修罗,把铜修罗一下子钉到天际,然后这把长剑竟然把天际的深处捅裂开一道巨大的痕迹。那天空开裂了,无数的血魔从裂缝中涌出,在天空中挤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好像硬生生地给天空捅了一个大血窟窿,铜修罗便被挤入了黑洞。
那些血魔向我滑移过来,拖着我进入了血池,我看到紫浮从黑洞里又冲了出来,他同天人正好相反,身穿黑甲,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开口对我说着什么,“不要相信他……”
最后他的话变成了刺耳的音乐,在我的耳边循环嘶吼。
我的耳膜流出了血,再怎么也没有听懂他对我说的话,好像紫浮也意识到了,闭上口,可是那紫瞳充满伤痛和情意地看着我,血色眼泪对我流个不停。
我的心中忽然像什么融化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和疼痛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向他伸出手,想开口对他说:“朝珠,你不要哭。”
那天人降落在我面前,温和而潋滟的凤目划过一道我从未见过的狠戾,“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诅咒永无可能解除。”
什么诅咒?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天人忽然又化作百草园顶画中的蛇身美女,她身边那两条恶龙忽然活了过来,咆哮着向我冲过来,“诅咒永无可能解除。”
耳边传来刺耳的声音,我眼开了眼睛,发现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四周紫帘千重万垂,缀满琉璃珍珠,顶上是一只蛟纹银熏炉,正袅袅地浮着青烟,仿佛置身神仙闺房。可惜唯一煞风景的是耳边乱七八糟的琴声,让我本来就很痛的头就像裂开一样。
这是哪个孩子淘气?乱弹琴呢?我的脑袋够痛的了。我挣扎着爬起来了,却见是司马遽正一手支额,一手乱弹。
我虚弱道:“求宫主莫要再弹了。”
司马遽应声转过头来,伸了个懒腰,信手摘下面具,“你可醒了,本宫守了你一夜了。”
方才的记忆和噩梦涌上心头,化作一种极度的恐惧,我本能地一回头,不想看他的脸,可是他的声音却近了,“有胆子进暗宫,没胆子看我的脸?”
我捂着眼睛,“木槿无福消受,刚才木槿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司马遽却要拉下我的手,嗤笑道:“堂堂君大老板,见了回圣上,就孬成这样?”
“我是真孬,宫主明鉴。”我稳住我的声音,使劲推开他。
“你再不放下手,我就宰了那个废木头。”他凑近我,冰冷地说道。
我快速地放下手,怒目圆睁。
眼前是一张有着长长刀疤的脸,我的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怎么了,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吗?”他顺势坐上了床,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整得像头次相见似的。”他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握住我颤抖的手,“咦?花西夫人也会吓得手心出汗?”
我几乎是爬着下床的,而且笑容很僵,“方才在药园子里可能吸入了一些曼陀罗的花香,有些手脚不稳,宫……主见笑了。”
我故意避过了后来的遭遇,希望他忘记了。
“看来夫人还是喜欢晋王那张完美的脸啊。”他一把拉住我的脚欲拉回来。
我头也不回地一下子踹回去,并且反身来到地下,“男人长太帅,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整了整衣衫,严肃道:“像宫主这样充满了西部魅力的方脸形,加上男人味的刀疤才有吸引断袖以及良家妇女的资本。”
“哦,”他了悟道,“那像夫人这样的不良妇人不喜欢本宫这样的?”
靠,终于给他拿到话柄了,我冷笑,“你们原家男人能护得了天下,却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我若是良家妇女,早就在这乱世里成一缕幽魂了。”
他愣在那里呆呆地看我。
我不想激怒他,便淡笑道:“这个问题很深刻,不如等下次有空我再找宫主来谈谈我们的人生、理想,先请宫主把瑶姬夫人赏的金蝉花给我吧,我急着出去。”
“人生、理想?”他愣了两秒钟,然后哈哈爆笑起来,“看来本宫是永远也无法得知您肚子里到底藏了哪些惊天动地的玩意儿。”
我吓得退了一小步,但想到像他这样的司马氏后人,长年待在暗宫,又极度缺乏正常的社交活动,极易患上幽闭恐惧症,便又释然了,内心充满同情地看着他。
我等他笑够了,便板着脸问道:“你们究竟要拿兰生怎么样,你应该听到原青……皇伯父说的,其实他是个可怜人,活不了多久的。”
“你的性命能保住,已是奇迹,还是别生枝节了,”他向我走来,递来一包东西,“这是你要的金蝉花,本宫建议你最好别传了。大爷为人宽厚,可圣上内心其实最忌里通外国,你家夫君晋王……他的小心眼子里其实最恨南方。”
我垂眉不语,乖乖接过,心中暗想,原青江应该早就知道我到地宫取金蝉花了,想必他知道做何用途,不知是否听到我同瑶姬的说话,正想张口询问,又不知如何旁敲侧击,免得弄巧成拙。
正踌躇间,他又叹了口气,“放心吧,那残偶又有奇遇了,母后好不容易保住了他的生气,可圣上却又巴巴儿地请了林毕延来,把他要去了。别说是我了,就连大爷也很奇怪。你当知,林毕延是个仁医,平生绝不残害生灵,是故那残偶必会活下去的。”
“那小忠呢,你没有把它炖了吧?”
他哈哈一笑,“放心,本宫不爱吃狗肉。林毕延说了,那残偶须得小忠才能醒过来。不过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黑狗,这是一只可以瞬间取人性命的獒犬。”
“看看它做的好事,且等着一天,本宫把它炖了给母后下酒喝。”他伸出包着纱布的左臂,仍有殷红渐渐渗出,显是咬得极深,恨道:“你跟它在一起那么久,没有被它咬到吗?”
我惊骇地摇了摇头,“它一般不咬好人。”
他也不生气,冷笑着点了点头,“那王妃千万小心别饿着它就成了。你莫急,帮你打听到它的下落了。”他看我依然皱眉看他,便柔声道:“你也莫怪母后用药迷晕你,不然她没法救你出去。她是怕圣上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杀你灭口来着,本宫其实也听到了你劝慰母后的话,心中也甚是感激。本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了。你且放心,圣上应是不知你们的计划,请夫人如常进行,请忠勇伯夫人常来赏心阁坐坐便好。”
我表面镇定地点了点头,一转过身,一颗吓得快要跳出来的心放了下来。我抚着胸口想:在这种快要逼人窒息的阴暗地道里,同精神压迫症患者在一起,心脏要保持健康,甚难!
“木槿。”他又在背后唤我,这回是呼我的名字,我浑身鸡皮疙瘩遍长。
“不管怎么样……”看着我,停了一会儿,他喃喃道:“你……”
最后一句当时我当真没有听清楚,以为他又说些乱七八糟的轻浮话,便故意扯开话题,胡扯道:“宫主是在说木槿很挑食吗?木槿倒是饿了,且快快放我回去用饭吧。”
我还真饿了!他的面具又朝我顿了两秒钟,第一次没有做任何回驳,我以为他会翻脸,或是进一步嘲笑我,没想到他只是严肃地一点头道:“战事再紧,咱们三爷也不能对你如此抠门,记得多吃些肉,身子骨确有点像麦秆子。”
嘿,这小子!我一时无语,想快点离开这阴暗的地下,便恭敬地接过那包金蝉花,做贤良状地垂目称是。
他对我的表现又有些惊讶,上前一步,“我有点不习惯你这么温柔……”
我心说,浑小子,你的距离太近了,我也不太习惯,救命的药到手了,不撤才怪。我又含笑退了一大步,行了个屈膝礼,转身便往前走去。
司马遽带着我走出地宫时,天际已露曙光。他带我走的是上次的垂花门。我们转到西厢房,不想齐放正在院子里焦急地等我,为了这包救命的药,他的眼圈已熬得通红。我快步走向他,把药交到他手上,一向喜形不露于色的他竟然绽开了一丝笑意,可见他有多担心了。
他十分戒备地看着我身后,我回过头去,却见那司马遽还是戴着白面具站在那里,没有避开齐放。我便想向他道别,他却又向我递来一个素绢裹着的小包袱。我接过打开,只觉手心一片冰凉,是那个让我昏迷又精美绝伦的面具。
只听他用传音入密的神功对我说道:“这面具你收好了,我母后可真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好,这是只有未来地下王后才能戴的宝物,我且等着你戴着它来找我……” 木槿花西月锦绣5紫蕖连理帝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