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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离人乱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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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原家素以家教森严著称,凡家中贵客辞去,所有下等奴仆皆在原地跪请送安,而在各园子里伺候的中上等奴仆,都必须在紫栖山庄门口跪地恭送贵客离去,方可起身回原处当差。

  次日清晨,原青江和轩辕氏宗亲出发回京。

  碧空清朗,万里无云,紫栖山庄的汉白玉牌坊依然巍峨如昔,牌坊下黄金雕凤鸾舆前后护卫森严。

  曲柄金线绣凤凰华盖下,一众宫婢宦官静默地整齐排列,焚着御香,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井然有序地垂目躬身而立。

  非白脖子上套了件白狐狸毛风领,掩了一圈三娘给上的纱布。我的脸上敷了雪肤玉肌膏,一个时辰之后,五道指印基本上已消退,左脸微微红肿,我特意又抹了层厚厚的珍珠粉,所幸也不太看得出来。我倔强地高抬着头,对非白不理不睬。

  我们两人沉着脸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我们身上。

  宋明磊满目心疼地望着我片刻,又将目光转向非白。

  非白平静无波地回视着他,一副这是我家事,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没事别插手的样子。宋明磊那一向如沐春风的俊容上难得地充满冷意。

  不知为何非珏没有出现,玉北斋只有果尔仁带着五个少年前来送行。原青江和一个老者说着话。那老者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玉板束着杏黄色四爪蟒袍,想必是靖夏王。

  原青江带着家眷向靖夏王等一众皇族告别,然后跪请长公主的鸾舆起驾。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我的膝盖刚着地,非白便在我身边跪下,我刚想挪动膝盖,离这个浑蛋稍微远些,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我挣脱不得,便暗中用指甲狠狠掐他,眼看都掐出血来,他却动也不动,也不看我。

  轩辕本绪乐呵呵地盯着最后一顶轿子,忽见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帘子,竟是在玉北斋所见的那四个曼妙的波斯舞姬。而轩辕淑仪的目光紧锁着我和原非白,看到他拉着我的手,她如花的笑颜依然盛开,只是看我的目光冷如冰霜。锦绣站在原青江下首,亦是玉面微寒。我只得紧咬牙关,头触石阶,一言不发。

  这时金舆内传出一个柔和的声音,“昨日本宫身体不适,未及参加锦夫人的家宴,听说三弟新纳的如夫人聪明过人,灭蝗之法是她所献,不知可在?”

  所有人俱是一愣,驸马原非清奇怪地看向金舆内的倩影。

  我不由得和原非白面面相觑。他略显迷惑,但还是朗声道:“回公主,内妾微恙,恐惊扰公主。”

  “三弟说哪里话来,自家人何须客气?快快请来,让本宫一见!”

  一个小黄门提着拂尘,毕恭毕敬地过来了。

  非白无奈,只得由他领着我和非白过去,来到金舆前,双双跪倒。

  两个宫女撩开彩凤飞舞的舆帘,我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宫装佳人坐在里面,兴致盎然地看向我。她虽然没有锦绣的娇媚,不及碧莹的温婉,少有非烟的美丽,却拥有一种属于皇族的娴雅,雍容华贵中却又带着一丝天真。同样是金枝玉叶,比起轩辕淑仪的八面玲珑却又多了一分难得的亲切。

  她含着笑,一双妙目充满好奇地看着我,“你便是花木槿,宋护卫的义妹,锦夫人的姐姐?”

  我垂目称是。她便问我几岁到的紫栖山庄,平时读什么书,何以会想起用火攻来灭蝗什么的。我一一答来。然后她的问题越来越多,好像对我很感兴趣一样。

  原非清无奈地对她温言笑道:“淑琪,天不早了,一大帮子人等着你起程呢!”

  “本宫知道了。”轩辕淑琪轻叹一声,想了想,摘下手上的金刚钻手镯,让小黄门拿给我,“这算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吧!”说罢便娇声唤道:“起驾。”

  我双手捧着那耀眼夺目的金刚钻手镯,急急退到一边,与非白伏地跪送长公主的舆辇。

  原非清看了看我,笑着对轩辕淑琪说:“我可记得上回淑仪妹妹问你要这个手镯,你都不给,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方?”

  “夫君,我与她甚是投缘嘛……”轩辕淑琪撒娇的柔美声音淹没在太监的唱颂声中。

  大队人马的开路扬起了秦地的烟尘,迷住了我的双眼。等我抬起头的时候,非白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东门牌坊下的人也寥寥无几。

  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时时刻刻让人们如同深秋的两片落叶,在风里飘卷着,偶尔碰撞一下,却又各分东西。可是这种看似偶尔又仿佛是注定的撞击,有时也会在以后的生活中留下余音,甚至绵长恒久,影响一生,就如同我与这位轩辕氏的长公主。尽管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第一次与她的相见,也是我与她生命最后的交集,可她送我的这个手镯却在数年后险险地救了我一命。

  至于原非白同学……昨夜两人的争执浮上心头,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这次他和锦绣一起回京,面对大庭皇朝的山雨欲来,两人又当如何平安度过?这两人的缘分、我与他的缘分、我与非珏的缘分又当如何化解呢?

  黯然叹息中,韦虎和素辉走到我的近前,悄悄看着我的脸色。

  非白带走了韩修竹,特地留下韦虎来保护我们。我正要开口说想骑马出去走走,忽地背后浓烟滚滚,一骑白马回驰而来。韦虎立时挡在我身前,过了一会儿,脸色又松了,让了开来。

  我目瞪口呆地发现竟是一身雪白的非白,他怎么又回来了?

  我桀骜不驯地仰起脸看着他,他也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电光石火之间,素辉来不及惊呼,他已将我抱上马,他的唇狠狠地吻上了我的。我拼命挣扎,他却不放开我,紫栖山庄里所有未及散开的仆人都不由脚下生了根,看着我们,下巴掉了下来。

  这个吻,霸道而蛮横,辗转吮吸,故意带些挑逗。就在我快窒息时,他放开了我。

  我立时甩了他一巴掌。在所有人的抽气声中,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腔恨意地盯着他。

  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还手,只是在那里微微喘着气看我,目光坚定冷酷,深不可测。然后他绽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绝艳而邪佞,对我说道:“你不是说我这辈子休想碰你吗?我现在碰了,你又能怎么样?”

  “你……无耻!”我气结,羞愤,却无法自他的怀中挣脱,想要有所动作,他已一手按回出鞘的酬情,一手按住我的护锦,然后他英俊的脸庞又凑了过来。

  我一侧脸,他的吻落在我微肿的左颊,“既然你心中认定我是如此卑鄙,那我索性如了你的愿,无耻到底吧。你若不想害非珏,那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就莫要去招惹他。”

  我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翻滚,倔强地不去看他,而他却状似亲密地在我的耳边如恶魔般低吟道:“至于生生不离的解药呢,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侯爷放你自由,就算我得了这解药,你这一生也休想离开我,我死也不会给你的。”然后他猛地推开我,狠狠地将我摔给素辉。

  素辉张开双臂想接住我,却因为非白用力过猛,让我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可怜的他给我压了个四脚朝天。不过他反应还是相当快的,哼都不哼一声,一把抱住欲上前拼命的我,顺便点了我的哑穴。

  “韦虎,”非白高高在上,看都不看我一眼,对单膝跪地的韦虎说道:“姑娘若少了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韦虎沉着地应了一声,满怀欣喜地看着我。

  素辉也是结结巴巴地赔笑说:“恭喜三爷,恭喜木姑娘。”

  我眼泪直流,心中暗骂:你们这群浑蛋,没看出来我有多痛苦吗?

  原非白又将目光转向咬牙切齿的我,他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潋滟的目光中痛苦一闪即逝,旋即又恢复了冷淡,“乖乖在家等我,少则三日,多则半月,我去去就回。”然后,决然转头,骑着高头白马飞一般地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素辉放下了我,刚解开我的哑穴,我便冲了出去。我拾起一块石头,向原非白离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砸去,“原非白,你这个变态,我恨你,我恨你……”

  过了几日,我平复了情绪,又同韦虎和鲁元摆弄暗器。我嫌护锦的火药一旦射出太过招摇,便请张德茂帮我把火药给去了。

  这一日,我乘午睡只身骑马来到西安东城小五义的别馆福居客栈探望齐氏兄弟。

  未进大堂,嘈杂之声便传了进来。一个三十上下、长相不俗的女子,正八面玲珑地招呼客人。一见我,她便目光闪烁着赶紧叫伙计来招待我。我闪身进来,只见中央一个高台上,有两个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燕子军抗击西突厥的英勇故事。人流进进出出,生意十分忙碌,店小二忙着给客人点菜上茶,其中一个竟是人高马大的齐伯天。他正忙着端盘子给客人上菜,看到了我也是愣了一愣,然后对我憨傻一笑,熟门熟路地迎我上二楼雅间。

  我打开窗,从楼上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宋明磊安排的这个别馆果然不会引人注意。

  这时帘子一掀,那大堂所见的女子莲步轻移走了进来,上下看了我几眼,明眸似水清澈,却又深邃无比。我正要开口道明身份,她却跪下,对我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李如见过四小姐。”

  我心想这必是宋明磊安排的李姓老板娘,赶紧上前扶起她,“李姐不必多礼,宋二哥不在,多亏李姐打理我们小五义的产业。”

  李如起身,依然躬身垂目。

  我问了她几句话,她一一答来,甚是拘谨,全没有了刚才的八面玲珑、谈笑风生。

  说了一会儿话,依旧不见齐放的踪影,李如主动对我说齐放应在后院厨房做菜。

  一开始我还不信,等她笑着领我偷偷到厨房,只见齐放头上扎着头巾,曾经拿着清风剑威胁我小命的右手,此刻正紧握大勺,神情专注地在大火中翻炒一盘辣子鸡丁,动作熟练,极具专业水准。

  我讶异地探头探脑间,他已飞快地炒完两盘菜,那辣子的香味直冲我的鼻子。我正垂涎着流口水,他向我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我一下子缩回了脑袋。

  拉着李如回了房间,李如问我这么安排齐氏兄弟可好,而我则陷入困惑中。一方面我很想让齐放帮我对付原非白,另一方面想起刚才他做菜时那怡然自得的神情,若再将他拉入血雨腥风中,又有些于心不忍。

  齐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李老板,木小姐,齐放能进来吗?”

  我赶紧正襟危坐,齐放技巧高竿地端着四碟小菜、一个银酒壶、两个银杯、两双筷子掀帘进来,在炕桌上整齐地放好,恭敬地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

  李如笑了笑,借口吃过饭了,要下楼看看,便出去了。我和他寒暄了几句,他只是垂目恭敬回答,也不多言。我有些泄气,正要决定就让他一辈子做厨子时,齐伯天兴冲冲地进来了。我清了清喉咙,问他俩报完仇有何打算。

  这兄弟俩同时开口:

  齐伯天说:“留在福居客栈……”

  齐仲书说:“自然跟随姑娘……”

  他们兄弟俩面面相觑,然后看着我不再说话。齐放的回答让我心中有了一些底,我笑笑说,我绝不强留二位,说完便告辞出了福居客栈。正要上马,齐放追了出来,拉住了我的马缰绳,坚定地看着我,“请姑娘允放生死相随,保护姑娘吧!”

  秋风拂起他额角的一缕长发,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惶然。我在马上俯视着他,心中不由一热,微笑着说道:“西枫苑里缺一个厨子,你愿意去吗?”

  他一愣,然后欣喜地笑了,两颊露出那久已未见的酒窝。我习惯性地看看四周,然后对他勾勾手,示意他走近一些,俯身对他低声道:“不过你得先帮我个忙吗?”

  齐放慷慨激昂地说:“放愿为姑娘万死不辞。”

  我面露微笑,“那太好了,你走的时候给我弄一大缸辣子。”

  齐放的酒窝僵在那里。

  这一天我带着齐放和一大缸辣子回到西枫苑的时候,韦虎和素辉早已急得团团转,看到我立时双目放光。

  素辉直埋怨:“姑奶奶,你进城怎么也不同我和韦大哥说一声,可把我们……”他看到了我身后的齐放,一下子沉下脸,“这位是谁啊?”

  韦虎也戒备地看着齐放,我说齐放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做得一手好菜,进苑子来也好帮着三娘。

  素辉的区域保护主义开始作怪了,他对齐放非常戒备冷淡,而韦虎听到齐放的名讳便一惊,可见已揣测出齐放的真实身份了。

  我暗想,莫非韦虎便是侯爷放在原非白身边的密探不成?

  齐放自始至终保持着酷脸,韦虎和素辉交头接耳一阵子,素辉便跳出来说道:“看在木姑娘的面子上,齐壮士进苑子也成,但也得露一手让我们瞧瞧。”说着便露出动手的架势。

  我不高兴了,正要出声,齐放却微微一笑,一撩棉袍下摆,“请。”

  素辉和齐放年龄相仿,武功都出自名家之手,但交手之下,素辉满头大汗地退出圈外,齐放却岿然不动,连头发也不曾乱过一丝。

  韦虎双目放光,“阁下莫非师出金谷真人门下?”

  齐放抱拳道:“仲书正是师父的关门子弟,这位必是江湖人称‘震天虎啸’的韦虎壮士吧?”

  于是这三人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韦虎和素辉把我花木槿给撂下,强拉着齐放转身进苑子喝酒攀谈起来,从此齐放开始有了个稳定的落脚之处。

  八月二十一,原青江携连夫人、长公主及驸马回京探视窦太皇太后的病情。据掖庭令报,八月十五日,窦太皇太后在御花园里散步时忽然晕倒,熹宗急忙从早朝上退下来探视时,窦太皇太后已陷入重度昏迷。太医们束手无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昭明宫前乌云密布,又陷入紧张气氛。

  永业二年十月,大庭的北方忽然提前天降大雪,这场大雪来得奇、来得猛,雪刀霜剑中,山东以北很多地方甚至冻死人了。然而比北方的大雪更为可怕的是,大庭剽悍的邻居,契丹的奇袭。十月十三,契丹大将耶律可丹,奉契丹史上最年轻气盛的皇帝世宗之命跨过松花江,率八万铁骑攻破原氏北军守备薄弱的营州,几天之内来到蓟州城下,直逼京都。而此时京都只有禁军一万、羽林军一万,加之京城守军多是贵族子弟,毫无实战经验,根本无法与契丹铁军相抗。大庭最精锐的部队有两支,一支是西北抗击突厥的燕子军,另一支则是防御南诏的窦家南军,契丹奇袭京都给了窦家一个绝好的理由召南军北上。原青江对于窦家的部署了然于心,于是一方面请熹宗旨意令蓟州守军抵死相抗以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向于飞燕发出十万火急金牌,令其赶往京都勤王。

  在那个时代,蓟州乃是一个军备不足的小城,其统帅李实正是大庭末年的英烈名将,在接到熹宗密旨时,李实早已多次拒绝了契丹大将可丹的劝降,在严密封锁中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

  蓟州军民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打退了契丹的多次突击。存粮用尽,蓟州军民先是宰杀牛马骡等牲畜,后来只好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饥,而城中百姓则只能用糠麸和干草来果腹,最后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人相食,意味着孤城蓟州的坚守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腊月二十一,契丹破蓟州城,李实带领着疲惫不堪的守军仍坚持与契丹大军打了半日的巷战,最后李实背负着供奉于蓟州祠庙中的大庭太祖轩辕胜靳的御容像突围出城,契丹兵全力追赶,李实身中数十箭而死。

  契丹兵得到李实的遗体后,驱战车踏其遗体为肉泥以泄愤。城破之后,蓟州城所有的当地官吏壮烈殉国。契丹兵屠城报复,在饥饿中幸存下来的蓟州百姓被屠杀一空。

  契丹兵临京都,大庭官吏与熹宗乱作一团时,腊月二十三,于飞燕带着燕子军中最骁勇凶悍的八千军士早一步进入京都。原青江自是喜不自禁,但也有些讶异何以于飞燕敢只带八千人对付八万铁骑。于飞燕胸有成竹地命人将燕子军的秘密武器抬了出来,那便是由我和鲁元、韦虎发明并加入火药改良后的锦绣一号超级弓弩。

  燕子军直插皇城永安门外,与契丹生力军狭路相逢,当第一轮猛攻开始时,于飞燕的“锦绣一号”重创契丹铁骑,血肉横飞,惊破皇城。

  三天之后,燕子军弹药用尽,便以一敌五,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于飞燕身先士卒,率领着燕子军和皇城守军击退了契丹的一次又一次进攻,经过了五天五夜的英勇奋战,保卫了京都城——大庭的心脏。

  契丹被逐回了黑龙江以北,经过锦绣一号的摧毁,无论皇室,还是庶人,粮田尽毁,宗庙夷平。燕子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幸存者不过五十余人,而一直采取观望态度的窦氏南军却隐在南城,不损一兵一卒。

  振奋人心的京都保卫战刚刚结束,窦英华便煽动那些因战事毁坏田产的贵族大臣,狠狠参了于飞燕一本,理由是糟蹋良田,毁坏宗庙,图谋不轨。

  永业三年,大年初一,京都保卫战的第一功臣于飞燕,由上骑都尉罢为兵部废员,待罪家中,后经原氏一党力保,才由罢兵部废员改作降职五品校骑都尉,即日遣返玉门关,镇守河朔。

  永业三年元月初三,我携着齐放和韦虎在西安城外迎到了被赶回驻地的于飞燕,他身上仍然着赤金战袍,铠甲上血迹斑斑。自打赢胜仗后,为安抚皇族,除去众臣疑心,于飞燕只带了两个亲随,缴械进皇城,然而迎接他的是当即下狱的圣旨,直至接到被遣返驻地的命令,他竟无一点时间换一身衣服。

  于飞燕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立刻下了马。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丝憔悴,但虎目依然如炬,本来充满惊喜地想跑过来给我一个熊抱,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肩鲜红的纱布,就不好意思地笑了,退了一步,尴尬地放下了伸开的双臂,看着我。

  我不由一阵心酸,热泪淌下,一个箭步飞奔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大哥,你受苦了。”

  于飞燕浑身一震,双臂慢慢环上我,然后越来越紧。他的大手按着我的脑袋,就是不让我抬头看他,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四妹,大哥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帮着于飞燕清洗伤口,又让齐放将那五十二个京都保卫战幸存下来的燕子军亲随安顿住下,遣了素辉去玉北斋请碧莹,一阵忙乱方才落定。

  晚饭时分,碧莹果然到来。我们两个女孩自然是大骂窦氏黑心黑肺黑肚肠,祸国殃民,残害忠良,然后又是对着于飞燕心疼地流泪一番,难为于飞燕却乐呵呵道:“我现在活得不是好好的吗?你们俩莫要以为水豆子是不值钱的,殊不知女儿家的水豆子可比金子还贵咧。”

  我们二人这才破涕为笑。我拉着他们到我以前住的北边的屋子,三人一起用了饭。

  于飞燕说在狱中只有宋明磊冒死见过他一面,并买通大理寺的狱卒善待他。问起妹妹们的境况,宋明磊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于是,此刻他有些焦急地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碧莹面色黯然地看着我,而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口中的饭粒竟如同嚼蜡一般。

  一向温柔的碧莹猛地放下了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是那黑了心的原非白!”

  我惊诧万分地看着碧莹,她冷静地道出了原非白和生生不离。我心如刀绞,只见于飞燕呆在那里看着我,满脸震惊和不信。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了声:“我给大哥去盛碗汤。”我连披风也没穿,便飞奔出去。

  我来到梅苑中庭,用双手使劲捂着嘴,不让抽泣之声传出来。如果玉北斋的情报网已经知道我中了生生不离,这就是为什么非珏不来找我的原因吗?难道他以为我会故意勾引他,让他废了苦心修炼的武功吗?所以他不要我了?于飞燕会怎么看我呢?

  里间传出一声巨响,我心里一慌,提着裙子又跑回去,只见一桌好酒好菜都被掀翻在地。于飞燕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额头青筋暴起,一声暴喝:“原家……原青江……欺人太甚了!”

  我泪如泉涌,赶到门外,让于飞燕的亲随守在门口,不让西枫苑的冷面侍卫过来。我看向吓得发傻的碧莹,颤声问道:“碧莹,你是如何知道我中了生生不离的?四爷知道吗?谁让你告诉大哥的?”

  碧莹扁了扁嘴,委屈道:“是宋二哥说的。我不知道果尔仁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就在你中了生生不离的那天,果尔仁就告诉四爷了。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可是我知道你和珏四爷两情相悦。木槿,我们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让大哥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我看向于飞燕。他的虎目圆睁,握着我的双肩,坚定地道:“木槿,我们走吧。这个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窦家和原家迟早要火并起来。若是原家倒了,满门抄斩,我们小五义跟着遭殃;便是原家胜了,我们小五义也难全身而退,不如现在就走,我和老二在江南已置下田产,管他什么生生不离,大哥陪着你一辈子,也定能保各位弟妹生活无忧。”

  离开原家,泛舟江湖,去过那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多么美丽的理想。我微笑着摇摇头,“大哥,你带碧莹和二哥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那是为何?”碧莹和于飞燕看着我,同时出声。

  于飞燕闷闷道:“莫非是怕那生生不离?”

  我平静地笑道:“因为锦绣。”

  我看向碧莹,而她却疑惑地看着我,显然她还不知道锦绣和原非白的渊源。锦绣为了原非白愿意吃任何的苦,然而可怜的她却不知道原青江已了然原非白和她的关系,甚至下药来要挟她的姐姐。若是我们都走了,锦绣的未来又当如何?

  我打定主意,缓缓说道:“我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现在锦绣已是侯爷的小妾,她是断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里陪着锦绣。”

  于飞燕慢慢放下双手,脸色十分难看。碧莹很失望地瞧着我。三人不欢而散。

  次日,我同碧莹送别燕子军,于飞燕又对我和碧莹提了一次离开原家,而我竭力主张于飞燕带碧莹和宋明磊先走,那样也能为日后的生活寻个根基。

  于飞燕长叹一声,“三妹意下如何?”

  碧莹看了看他,温柔一笑,“若没有小五义众兄妹,碧莹早就一命呜呼了,一切都听大哥和木槿的安排。”

  于飞燕看着她笑了,“一人为五人,五人为一人。大哥决定留下来陪着四妹、五妹过了窦家这一关,三妹愿意吗?”

  碧莹笑得更是甜美可人,阳光洒下,映着她那琥珀眼瞳分外流光溢彩,“只要众兄妹不要嫌弃我这个最没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饴。”

  我的喉头一下子哽住了,热泪盈眶,紧紧拉住碧莹和于飞燕的手,千言万语,已是泣不成声。

  于飞燕一会儿擦我的眼泪,一会儿又去抹碧莹的脸,手忙脚乱中,乐呵呵地傻笑着。身后那些幸存下来的燕子军士兵也忍俊不禁。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于飞燕跨上那匹跟随他多年的西域战马“火龙”,对我们俯视着,坚定地说道:“二位妹妹千万珍重,飞燕此去定要击破突厥,剿灭窦家,好还天下苍生和小五义兄妹一个平安之地。”

  我们三个互相举着V字形手势,含泪而别。

  永业三年元月初十,已药食不进多日的窦太皇太后,忽然睁开了眼睛。太医认为乃是回光返照,于是急请正在城楼上慰问百姓的熹宗入宫。

  窦太皇太后弥留之际,留下遗诏,要熹宗在她百年之后定要厚待窦家,罪无论大小万不可抄家灭族。然后她召见了窦英华与窦丽华,留下先帝所赐的免死金牌,并再三叮嘱窦英华道:“今上弱,原氏青江世之枭雄,吾薨日,必是吾氏灭门之日。汝能诛之,即当诛之。然窦氏侍奉轩辕氏三百多载,必当尽忠职守,万不可谋逆篡位。”言罢,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二岁。

  熹宗哀恸万分,窦皇后更是在凤床前哭晕过去好几次,于是大庭皇朝陷入了新皇继位后的第二次国丧。

  窦太皇太后的病逝意味着窦家和原家的斗争终于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演变到血溅朝堂的地步。

  永业三年正月十四,窦太皇太后发丧之日,原青江携女扮男装的锦绣、奉定及一百名侍卫入宫吊唁,在宣德门遭到窦氏伏击,在锦绣和奉定的冒死相护下,才险险逃脱。随行一百名高手全部遇害,锦绣和奉定身中数剑,原青江本人也胸口中了一剑,险险生还,却落下了终生的痼疾。

  西边宣德门原青江死里逃生,窦英华急往东边昌颐宫中,欲杀死长公主驸马原非清,幸得靖夏王的宦官内应趁乱从秘道救出原非清和靖夏王。窦英华扑了个空,只得前往拘禁未及逃离的长公主轩辕淑琪。

  《旧庭书·淑德贞烈大义公主淑琪传》中详细记载了当时长公主正在昌颐宫内窦太皇太后灵柩前哭泣,窦英华带着血染重甲的羽林军冲入灵堂,仗剑质问长公主驸马何在。长公主厉声痛骂窦氏兄妹残害忠良,祸乱后宫,颠覆社稷。窦英华一怒之下,欲使兵士幽禁长公主于冷宫。长公主不堪受辱,自太后灵柩所放之处——凤临台上高高跳下。宫婢救护不及,长公主头触汉白玉石阶,脑浆崩裂,血染孝服,死时年仅二十一岁。

  这场被称作“庚戌宫变”的政变,是东庭末年最为残酷的宫廷政变。窦氏将所有目击长公主之死,以及帮助驸马、靖夏王逃跑的宫婢宦官,连带牵连人员多达六百五十一人,皆用弓弦绞毙,随同窦太皇太后殉葬。熹宗赶到时只见到轩辕淑琪躺在血泊之中,没有看到亲姐惨死的全过程,也猜到她的死与窦英华是脱不了干系的。当时他惊怒交加,手脚抽搐,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宫人惊慌地将熹宗抬入内宫。从此熹宗深恶窦氏,甚至与窦丽华的感情也大打折扣。

  即日窦氏宣诏,原氏和靖夏王轩辕复昱谋逆叛乱,削去爵位,满门抄斩,所有原氏旧党皆抄家灭族。对于不满窦氏的皇室宗亲,窦英华以熹宗的名义赐鸩酒,内眷流放三千里, “庚戌宫变”中受迫害的王公大臣及无辜百姓多达二万余人。

  原非白与其门客力挽狂澜,使得原氏和靖夏王一族安然退出京都。原青江以“诛窦氏,清君侧”之名召回于飞燕,遂以燕子军为主力,拥军五十万,退守洛阳,号召天下举事,讨伐窦氏。

  “庚戌宫变”完全拉开了乱世的序幕。天下义愤,窦氏凶残,从此群雄并起,纷争不休,而我和小五义的命运巨轮也随着这乱世开始转动了起来。 木槿花西月锦绣1西枫夜酿玉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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