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双生花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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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有很多人在晃来晃去,我意识不清,可奇怪的是心里却异常通透。我乘醒来的时候,抓住齐放的手,说道:“不要让晋王知道此事。”
齐放红着眼点了点头,眼窝深陷,面庞十分憔悴担忧。
我担心原非白会把林老头派回来。其实我多虑了,鉴于前遭太傅案动摇前方的教训,这回幽州血战在际,太祖皇帝把所有关于后方的消息完全封闭。不巧,于飞燕中了潘正越的流矢阵,一度异常危险,如果不是林毕延,他会比我还要早登极乐世界。我便让君氏异人模仿我的笔迹回复一切都很顺利,战舰的秘密研究自从有了太祖的支持,进程突飞猛进等等。
非白甚睿智,见我信中不提自己近况,反过来问我身体如何,每天吃几顿饭,夏秋交替,可有旧伤发作云云,我一一让那个异人回复。
君氏秘密遍请名医,放进西枫苑一一为我候诊。所有医者皆是十年前的诊断,胸腹旧疾,过度劳累,回天无力。小玉和齐放不顾我的反对,秘密修书段月容求救。
显然段月容也没想到他的乌鸦嘴这么快就要应验了,便秘派郑峭悄悄进了西枫苑,不想他看了我后,红着眼睛道:也就这一年时间。西枫苑的人给吓得鸡飞狗跳。南方的段月容似乎也急了,又派了两名巫医过来协助郑峭,他们的诊断还是一模一样。我怕段月容急红了眼,便长留三位大理名医在西枫苑,令他们往南报喜不报忧,只说我有救,正在康复中便是。我对所有人还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谁敢告诉晋王或是大理武帝我的真实病情,我便立时自尽。
我只信任珍珠。珍珠见这样下去我真要向马克思报到了,便急红了眼央瑶姬来救我。
八月初七,立秋一至,梧桐开始落叶,西枫苑通往紫栖宫的百年梧桐道上黄叶翻飞,如蝴蝶飞舞,一路尽斑斓。
初十,风雨大作,我的伤口更是痛得死去活来,我甚至抓住了小玉的手要酬情来自尽。小玉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薇薇和姽婳也吓得泪流满面。
三位南国名医用尽了灵药,方保住了我的性命,可是我陷入了深度昏迷。
八月十二,未时,珍珠来访,她让齐放屏退左右,只留小玉和齐放。不一会儿,司马遽、原青山和瑶姬便从暗道上来,后面跟着沉默的楚楚,还专门带了暗宫的一位名医来看我,估计算是暗宫的御医了。不过比较悚人的是这名神医双手双脚竟戴着沉重的铁链,虽戴着面具,脊梁却挺得很直,行礼时也稍显怠慢。司马遽事先打过招呼了,这位名医叫司马鹤,但医术确实高明,他的回复果然同别人的不一样,但是那个声音非常可怕,“这女人早该死了。”
此话一出,小玉以为我彻底没救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吓昏了过去。楚楚快步上前扶起她,掐她人中,她才悠悠醒来,泪流满面地扑向我,悲凄地看向齐放道:“师父,陛下……还有夕颜公主他们……这一下子可怎么接受得了啊。”
司马遽却不悦道:“小玉姑娘可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你咋不担心咱们晋王受不了呢。”
齐放叹着气拍拍小玉的肩膀,望着我的眼睛也红了起来,自己哽在那里,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那司马鹤桀桀怪笑了一声,话锋一转道:“不过她体内有白优子。白优子能起死回生,克人之大伤,只是性过霸道,可霸之身体、大脑,最后宿主会变成白优子的傀儡,也就是说你本来会变成一个怪物的。天下敢用白优子的人不多,赵孟林算一个,林毕延算一个,而你到现在也没有变性,是因为你体内有传说中的紫殇吧。如今,你正好相反,旧疾复发,这倒也奇了,”司马鹤冰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了出来,“恐是服食了克制白优子之物吧。”
齐放回道:“我家主子从不乱吃东西,只按林大夫的方子抓配药,如今所有药物更是由三位名医试遍,方可服下。”
“奇了、奇了。”司马鹤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世上会有克制白优子之物?”
“可还有救?”齐放紧着问了一句。
不想那神医立刻暴跳如雷道:“无知竖子,这世上还会有我救不得的人吗?”
当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俱在心里想着这位大夫的火药味可真浓。齐放看在他能救我的分上,额头青筋绷了一绷,咬牙忍了不说话。
瑶姬咳了一声,“还请鹤叔给开个方子吧,好让王妃早日康复。这孩子对我和青山有恩。”
一向不太多话的原青山也点了点头,婉言地表示了希望我长命百岁。
那个司马鹤骂骂咧咧了一阵,才态度极恶劣嚣张地开了药方。小玉问煎服可有忌,又被他臭骂了一顿。众人也不敢同他理论,便再无人敢跟他搭话,连原青山似乎也给他面子,一声不响。
后来司马遽告诉我,他们实在怕这司马鹤一气之下把药方给开成死药了。这是以前发生过的事,他会让病人吃尽苦头,然后再耀武扬威地将那病人险险从鬼门关里救出来。
果然,紧张的医患关系是永恒的主题,众人只得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神圣的医生。
“小山、阿遥,老夫算是给你们面子,给这女人开药方了,活不活得下来就是她的造化了。”司马鹤疾步来回走了几步,烦躁地说着,面具下的他冷冷道:“这屋里头不干净。”
我们都没有当回事,以为他在骂原家,小玉还叹着气地点了点头。
司马鹤又来回走了几圈,也停了下来,忽又扭头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坐在我床沿渐渐向我的脸凑了过来,“你这女人果然邪门,我怎么老想起老妖当年是怎么整我的呢。真邪门、真邪门,”他喃喃道,“如今是什么年月了?”
“如今已经是元昌年间了,”原青山接口道,“己未年的八月初十,鹤叔。”
“咦,怎么还是己未年呢,我记得是己未年出生的,不,我是己未年拜的师,”他盯着我直看,略有恍惚道:“哦,原来都过了二个甲子了吗?”他坐在我身边,面具几要贴着我的脸,“你长得有点像那幅画上的人。”
“哪幅画?”我奄奄一息地问道。
“紫陵宫里那幅。”他快速地接口道,“当年是为了救阿瑶和阿莲时闯进去的,我也就偷偷看了一眼,那幅画可有年头了……”
原青山咳了一声,打断了我们的聊天。司马鹤也及时止了口,歪着面具愣在那里,可能又糊涂起来。
这时有当当当三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原来已是下午三点,所有人不由循着声音望去,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沉闷刺耳的声音。司马鹤脚上那沉重的镣铐撞击在西枫苑古老的金砖板上,没有人看清楚司马鹤的身形,眼前一花,司马鹤已负着手站在那座有着悠久历史的西洋琉璃钟面前。
可能是他古怪的行为让暗宫中人感到了一阵尴尬。瑶姬干笑着解围道:“阿爹以前说过的,鹤叔喜欢摆弄西洋钟,回头让青山给您送一座过去便……”
“我打小就讨厌西洋钟,那声音我一听就想睡,每每误了练功,我阿爹就要揍我一顿。”司马鹤斩钉截铁道,重重地哼了一声。
瑶姬尴尬地闭了嘴。
他却摇摇头,“不过这声音不对呀,我怎么越听心越跳得厉害?”
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仰起头,从喉咙中发出一种从未听过的可怕的大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紧跟着,周围一切的轻而脆的物质暴烈开来,包括我最喜欢的汝窑瓷和非白最爱的越瓷,锦绣的琉璃钟的琉璃罩也震碎了,四围的精钢架子竟也折裂了,那大钟陀骨碌碌地滚出来,落到司马鹤的脚边。
司马鹤怪笑着,一拳击向那黄铜大钟陀。那大钟陀像豆腐一样被击得粉碎,一块乌黑的石头诡异地从里面滚了出来。
小玉颤声惊呼:“这琉璃钟里有东西呢。”
“是邪王石,”原青山惊慌道,“快用金银器锁牢。”
小玉白着脸把薇薇厚厚的梅子银罐子给倒干净,用绢子盖上那块乌石,快速放进银罐子又盖上盖,然后站在中场,不知所措,求救地看向我和小放。
原青山说道:“这个邪王石十分歹毒,任何人在其周围五十步之内皆会受到毒害,只是中毒者时间较长,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异样,往往要四五年间才会慢慢显现中毒症状。这块又小一些,故而我们都没有发现。可是体弱者,便会很快显现中毒症状,而且等发现时,顷刻命在旦夕,现下得须金银器遮盖,方可隔离,越厚越好。”
小玉的目光不停地在搜寻其他金属容器。她同珍珠手忙脚乱一阵,又找了另一只大一些黄金妆奁匣子,正要放进去,那个司马鹤却怪笑着飞过来,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小玉怀中的小银罐子已经在他手上了。
而他大胆地打开了小银罐子,然后高举着那块邪恶的石头对着烛火看了半天,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就是它、就是它。你们看,这块鬼石头上还写着个鹤字呢,这是我划的。”他兴奋地指给我们看。
结果大伙全都往后退了一步。好在他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老夫想起来了,这是紫陵宫里那人给的……同伴们都死去了,只有我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我拿这个同老妖打赌,说是邪王石。那时老夫手里还抱着阿遽呢,哎?后来呢?反正后来不知道怎么滴就弄丢了,”他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着,然后开心地对原青山道:“今日总算又找到了,可以再同老妖辩一辩,也算功德圆满。”
瑶姬讷讷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那都是多久的事了,鹤叔可真记妖叔的仇。”
“他忘记了,我可没有忘记。”司马鹤冷哼一声,“他为了块破石头,绑了我这么多年,我得逼他给我开锁。”
瑶姬道:“这块是恶石,近者染病而亡,看把晋王妃给折腾的。鹤叔还不快扔喽。”
“不,我得让司马妖还我个清白,阿遽,你来……你,”他一把抓住司马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咦?!阿遽,我记得你昨天还在我腰跟前,怎么一夜之间长这么高了?”
“这个,鹤叔……”司马遽正要开口。
“鹤叔,您好好想想,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阿遽也长大啦,是现任宫主了。”瑶姬说道。
司马鹤了悟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脑袋哦了一声,“对哦,阿瑶都长这么大了。”
他把银盒放在桌上,向我走了两步,歪头又看了我几眼,忽然指着司马遽大叫:“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小子当年偷偷从我怀里偷去,然后换了一块普通的石头。我追你上了紫川,那紫川之水好生厉害,我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我一直以为我认错了,愿赌服输,我便任那老妖头给我戴上枷锁,然后就更记不得事情了,你你你……”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转到司马遽身上。司马遽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来,浑身却紧张起来,保持着一种欲动手的样子。
我们没有人来得及开口,司马鹤再次仰天怒吼,整个身形暴涨,四肢明显拉长,直到撑破衣物,露出满是斑驳疤痕的躯体,面具也碎裂开来。他的脸就像老树根一般,五官挤在一起,扭曲变形,就像怪物。他伸出双手,本来粗短黑色指甲猛然化作血色长指,划向司马遽的脖颈,他阴森道:“竖子,你敢设计老夫入紫川?是不是你同老妖计划好的?把我锁起来这么多年。”
这可能激起了瑶姬可怕的回忆,她厉声尖叫起来,仅只一秒之间,她本能地冲向司马鹤,“休伤我儿。”
司马鹤轻一挥手,她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被甩到地上,正摔倒在琉璃钟尖利的玻璃上。她的面具被撞飞了,美丽的脸庞面无血色,口中狂吐鲜血。她对司马遽艰难地伸出手来,泪流满面,背后不断涌出鲜红的鲜血。
原青山怒吼一声,再一次大力扑向司马鹤,撞开了他。
原青山艰难地爬到瑶姬身边,帮她止住鲜血,柔声道:“阿瑶莫动,鹤叔不会伤害阿遽的,先治伤要紧。”
司马鹤也爬将起来,冷冷道:“阿瑶,你越来越像原家人了。我告诉你,我要活活扒下这小子的皮,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下酒喝,”司马鹤乖戾地嘿嘿笑着,仿佛是地狱的恶鬼,“不过现下里先陪我到地下去找老妖报仇,我要一个一个杀。”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原氏不轻易放这些司马族人。人性本分善恶,而长年的幽闭生活已经完全扭曲了他们的个性,这样的心灵变态之人,且个个武功非凡,骤然放到上面去,也许会酿成一场可怕的灾难。
他再一次仰天大叫,散落在地的琉璃激射出来。齐放举起桌几挡住碎琉璃,奈何太多了。小玉差点昏了过去。眼看一块碎片飞向珍珠,小玉推了一下珍珠。另一块碎片向我飞来,小玉惊声尖叫,一个身影快速地挡在我的跟前,挡住了这块致命的琉璃。
司马鹤趁机一把抓住了司马遽,勒紧了司马遽的脖子,阴森而乖戾道:“原氏中人,永远是魔鬼的化身。”
司马鹤拉着司马遽消失了在房中。原青山在楚楚的帮助下,扶起瑶姬,转瞬消失。
薇薇、韦虎他们闯进来时,只有姽婳还扑在我身上,她的身后插着一块玻璃,汩汩地流着血。我使劲力气唤着她的名字,可是苍白的小脸却不复睁开眼睛。直到这一天,我们才知道,她是非白安排在我身边的保镖,出身东营,而这是她第一个任务。
众人惊魂未定地收拾着残局,非常默契地不去问发生了什么,作鸟兽散。
我记挂着重伤的姽婳,还有暗宫中人的命运,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才放出这样一个可怕的怪医。
三天后的夜半,我从噩梦中惊醒,却见床头坐着一人,吓得正要叫人,那人却低低道:“是我。”
我听出来了,是司马遽。
我便慢慢坐起来,他倒体贴地给我在背后加了一个枕头。
“瑶姬夫人如何了?”我开口问道。
他在那里久久沉默着。我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我该怎么样同珍珠说呢,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而引起的。
就在我绝望时,他却慢慢开口道:“母亲方才醒了,先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也松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您老倒是早点说啊,害得我心里难受了半天。但想起一切其实都算是暗宫人讲义气,为了救我才引起这些事端,便收回瞪他的目光,低低说了声:“对不起,都是为了我,才让瑶姬夫人受苦了。”
“不关你的事,都怪我小时候淘气。”他对我摆摆手,语气中万分疲惫,“那块石头的事……”
“不用说了,”我对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相信我?”
我点点头,发现他的手有点颤抖,“受家法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轻叹一声,又问道:“那妖石的去向全招了吗?”
他又轻轻点了点头,“这个鹤叔从小是个学医的天才,他是妖叔那一辈的人了。母亲小时候同司马莲一起闯紫陵宫,本来他是同阿娘的母亲一起去救她们的,仗着武功绝顶,是那一帮子大人里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他从紫陵宫里带着两个孩子出来的时候,满身满脸的血,手里就拿着这块邪王石,自那时起便疯疯癫癫。可能也同我母后一样,见了紫陵宫里不干净的东西,受了强烈的刺激。”
司马遽叹了一口气,“可是他的医术是咱们暗宫数一数二的,几乎没有他救不回来的人。且他本是去救人的,也算受害者,所以暗宫中人便同原家人商量,想留下他,只是要将他锁起来,关在寒烟岛。可等我记事起,这个鹤叔竟逃出来了,那时的好手皆在紫陵宫中有去无回,青黄不接的,唯有不问世事的妖叔能制得住他。偏偏妖叔记性又不好,不愿意再出紫川了。暗宫中人也怕妖叔万一出了紫川想起往事,也会伤人。
“唉,我那时还小,天不怕、地不怕的,便设计骗他前往紫川,说不如向妖叔炫耀一番,再一起看看能不能查清这块妖石的来历。他信以为真,进入妖叔的地界,我便联合妖叔将他用千年乌钢锁了,然后妖叔又用紫川之水将他的记忆抹去。我编了一个故事,他就以为的确是自己认错了,不过是块普通石头,愿赌服输,便也没有想过再要将锁铐去了。可是这三天,暗宫里面没有一个人过得太平的,好在妖叔又将他制伏了。”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梆子突兀地敲了四下,惊破了死寂。冷月无声,银子般的月光正洒在墙头的凌霄花上,好像无数华丽的眼睛正清冷地看着我们生死挣扎。
我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那块邪王石,你是几时给锦绣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白面具的脸瞪着我,“你……”
我没理他,只是笑笑,“我只是想知道,你把这块石头送给她是要对付她呢,还是要帮她对付什么人呢?”
他慢慢坐了下来,讷讷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你这女人,猴精猴精的。这是我少时的事了,说实话,连我自己也差点忘记这件事了,”他叹了一口气,“只依稀记得那时的她总是恨自己太弱,报不了大仇,便总躲在西林里哭……那个时候我只是想帮她除掉柳言生。后来柳言生死了,我也不想这祸害人的东西留在暗宫,便也没有去深想,久而久之,便也忘了。”
我的胸腹这几天明显好了很多,基本已不疼了,可是此时此刻,还是跟着我的回忆隐隐地疼了起来。我抚上伤口,深深望着他,“谢谢你曾经照顾过锦绣。”
他似乎平静下来,又看向我,“你竟然相信我说的话?”
我看着他的面具,平静地笑道:“因为你是非白的亲兄弟,所以我无条件地相信你。”
他呵呵笑了两下,没有任何感情地问道:“你如何会这样想?”
“之前司马鹤前辈离得我近,我听到他明明对着你,却恶狠狠地咒骂,原氏中人全是吃心的恶魔。你虽称呼瑶姬夫人为母后,可是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明明你是她的儿子,可是她却对你时冷时热。”我叹了一声,淡淡说道:“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可怜的瑶姬夫人,自己也一直很彷徨而无奈,实在无法确定该爱你还是该把对原氏的仇恨全发泄到你身上。就在三天前,我想她和你全都明白了,原来她把你看得比她的性命还要重。”
黑暗中的司马遽浑身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头深深地垂了下来。
我停了两秒钟,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攻击的信息,便继续说道:“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当年的圣祖陛下和圣上可以轻易地平息了暗宫的叛乱?对原氏,是盟友背叛,夺妻之恨;对司马氏,则永失自由,弑子之仇!无论哪一边,都是切肤之痛、刻骨之恨。不管怎么样,即便暗宫最后愿意顺服,原氏凭什么让司马氏再回到原来那种互相信任、合作无间的状态呢?
“可是,如果让自己的兄弟,甚至是让自己其中一个儿子做人质,或是过继给暗宫,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而相对的,暗宫也把自己的一对孩子送给了原家做质子,这样彼此把对方的孩子看作至亲骨肉,自然可以相安无事。再说原氏长子入赘司马氏,本来就已是司马家占便宜了,更何况是亲上作亲,”我轻叹一口气,慢慢向他伸出手来。
他疑惑了一会,慢慢接住我的手。
我像亲人一般握住他的手,感到他手心溢出的汗水,慢慢地颤抖着,“我自入了西枫苑,我便发现你可以进出自由。永业三年,非白对付原青舞,后来非白把我托付给你,而你又把爱妻独子托付给非白,想来你必定同非白关系匪浅。后来我渐渐发现你同非白,无论武功、行事上的合作都太有默契了,彼时是想非白少时常在暗宫治病,你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故而了解彼此,却不知你们本就是亲生兄弟,自然心有灵犀不点通。
“永业三年那次在温泉,你故意给我看你易了容的刀疤脸,是不让我发现你同非白长得相似。而上次在暗宫出逃后,你故意胡乱弹琴唤醒我,是怕我发现你同非白一样……有着冠绝天下的音乐造诣。
“那三十二字真言中有‘双生子诞,龙主九天’,我虽然不知道,原氏凭什么认为只有诞下双生子,才能有继承权。可是圣祖有了圣上和大爷一对双生子,便引起了明家的警醒,就算圣祖把大爷放到了暗宫,对外宣称双生子中夭折了一个,却还是引起了日后的原明相争,灭门之祸。而圣上有了非白和你这一对孩子,便真得认真为你们谋划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了非白,选你做了质子。可是圣上却为此残害了突厥女太皇,害死了非珏的一个兄弟——本来他也是一对双生子,”我沉痛地闭上了眼睛道,“这也使非珏先天失调,被迫去练那害人的无相神功,一生痛苦。”
司马遽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四傻子要练这么邪门的武功,最后还要变成杀女弑母的恶魔。”
我在黑暗中继续说道:“永业三年,在紫陵宫门口,非白说过你袖手旁观,你确实可以不用帮忙的。可是我知道,你曾经想暗中偷袭原青舞帮非白,救出我们的,只是被她发现了,所以你只能在旁边以机关助我们了。”
他终于忍不住,颤声道:“连非白都不信,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笑道:“你忘记了吗,我有天眼的。”
他哼了一声,有些孩子气地一下子推开了我的手。
我不以为意地把手放回被子里,轻笑道:“我以前一直很生气,也很纳闷你怎么老对我无礼,现在我明白了,你一直在暗示我,你同非白的关系。你骨子里很想让我知道这一切。我现在也明白了,一个人活在比原家还要扭曲的司马氏暗宫里,有多可怕、多寂寞、多痛苦。”
司马遽脱下白面具,慢慢地向我侧过来,久久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室内很暗,我其实根本看不到他长什么模样,我知道,他也知道。
可是,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猜的是对的。
“我猜……你同非白一样,也曾经狂热地爱过锦绣。你应当比非白更了解锦绣的另一面,所以你把这块邪王石给锦绣,想帮她复仇。可是你和锦绣都没有想到,我会替她杀了柳言生,你自然不会想到她一直留着这块石头,有朝一日会用来对付我。”
我苦笑了一下,心上好似有人狠狠地挠了一下。
“锦绣赏下这个琉璃钟时,也是防她算计我,我也让君氏匠人仔细地检视过一遍,确定没有异常。而我贸然扔掉这琉璃钟,是对皇贵妃的大不敬。说实话,这钟的声音真好听,模样又漂亮,我打小就很喜欢,也舍不得扔,便放心用了,只是奇怪这钟老走得慢三分钟。我遍请所有的能工巧匠都修不好。一直以为是因为当年被人摔过,关键的零部件摔松了,原来是她在琉璃钟的陀子里放了好东西。太傅案之初,她带非流来西枫苑看过我,结果一看到这个钟放在品玉堂,便说让我带非流看胭脂梅,匆匆忙忙带着非流走了,至今还也没有进过品玉堂。其实那时我起过疑心,但是后来我忙于玉装楼的生意,来去匆匆,自然也淡忘了。”
心中如凌迟,绞痛着,渐渐泪流满面,我轻轻地咳了起来,“她可能也没有想到这邪王石的辐射能力这么厉害,尤其是针对我体内另一块奇石,可能起了某种化学反应,就反应得特别快一些。”
圣上当年曾用这座琉璃钟的声音,无影无形地除掉了当年的劲敌明惠忠夫妇。锦绣跟随圣上多年,想必耳濡目染,圣上的智慧和阴狠可谓是学得十足十了,而这一招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我心中绞痛,咳得更猛,他便递给我放在床头的冰糖雪梨人参汁,“你……你快喝些润润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唠叨呢,知道就知道呗,说了这一堆,不就想显摆,你比我聪明呗。”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流个不停。
他不屑地粗声喝道:“别哭了,光哭有什么用?这些年,有几个人能斗得过你的好妹子?想想圣上的后宫多少漂亮女人,结果只有她成了皇贵妃,只有她怀上了圣上的龙种。你得做好准备,这不过是个开始。琉璃钟一毁,想必她已知你识破她的诡计,只怕会加紧下手。”
我气苦地擦着眼泪,无语地捧着碗,喝了两口冰糖雪梨人参汁——那汁里加了雪梨和冰糖,甜润入心,可此时喝来却只觉得苦,比我前世第一次喝阿拉伯黑咖啡都苦。我便把碗推向他,气若游丝道:“我今天已经喝了三大碗了,你喝了吧,这是那鹤叔开的奇方,里面用西洋人参,还加了雪莲花和金蝉花,最是活血化淤,解毒消肿。我问过小放,他说过这对受过体外伤的人亦是圣药。”
“我不用女人可怜。”他倔强地说道,黑暗中的目光发出清亮而冰冷的光芒来。
不愧是亲兄弟,他的脾气倒同非白一样倔,生起气来也一样。
“我从不可怜人,”我虚弱地淡淡一笑,无奈而苍凉道,“如今,你是我的亲人、我的战友,我们必须快点恢复起来,才能对付我们强大的对手。”
这世上最无常的便是这可笑复又残酷的命运!
曾几何时,锦绣,我此生唯一的亲妹妹啊,早已悄悄地成了我的对手、我的敌人,甚至是欲将我残忍致死的杀手。而眼前这个我少年时代的西林噩梦,白面具,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盟友,最讽刺的,现在还是我的亲人。
我没有力气去问他和非白哪个更年长一些,只是端着药碗,一味地看着他。端药的那只手袖口露出半截小手臂——短短几天时间,已然如骨如柴,连我自己看着都觉触目惊心。那碗冰糖雪梨人参汁更重如千钧。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打着战,却不愿意收回。我露出微笑,坚定地看着他,而他久久地凝视了我一会儿,慢慢地接了过来,端到自己面前,不客气地一口气全喝光了。
我对他鼓励地点了一点头,慢慢闭上眼,也不去管他,沉沉睡去,只知道他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靠在我床边坐了很久很久。我实在太困了,顾不得去看他的脸。
那一晚上,我又梦到了谢夫人,她对我满怀舒解地微笑着,然后从袖中拿出那个瑶姬送的华宝面具,交到我手上。那双冰冷的手握了我好一阵,直到我冷得开始打哆嗦,她才微笑着飘然而去。
我再一次见到司马鹤的时候,是十天后。他还是戴着铐子,不过铐子乌黑锃亮,是全新的一副,还加了双重的锁,人也换了件较长的新麻衣。他对我的恢复表示满意,但对恢复的进度感到无奈,“不行,这样慢,要是病情反复就不好了,我得下剂猛一点的补药才行。”
“要开十全大补膏吗?鹤叔,”司马遽笑问道,“看她瘦得多像妖叔。”
哪壶不开提哪壶,司马鹤果然气得哇哇大叫,响声如雷,“臭小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们又同老妖联手骗我。”作势又要抓打他。
齐放这回果断地站在我跟前,堵住我的耳朵。
“算了,老夫有时脑子是不太好,若再伤了阿瑶也不好,”好在司马鹤及时住了手,自语了半天,最后对司马遽恨恨道:“去,到老妖那里要几条金龙,给她补补身子。”
人血馒头!我开始恶心地反胃,虚弱地把喝下的药全吐了出来。
转眼处暑便至,一场秋雨一场寒。我久不出门,病情渐渐传了开来,最后惊动了皇帝——因我把消息封锁得紧,所以宫里不知道我已渐康复。立秋时分,火热的夏季终于过去了,史庆陪代替圣上来看我,我都不用装,史庆陪一看我瘦得皮包骨了,立马老眼淌泪,但抹过泪之后,立刻同我商量:得早做打算呐,尤其是富君街上那么重要的产业,得找一人暂时替我掌管。我不动声色地问圣上觉得何人可担当此大任?
果然史庆陪委婉表示,现在诸王皆在前线领兵打仗,若找个至亲之人自然最为可靠,数来数去“打断骨头连着经”的便只有锦皇贵妃,而且皇贵妃也一直挂怀我的病情,天天为我落泪。
我多么希望,没有任何人在我面前提锦绣啊,这一来就十足十地证明锦绣所为,她顺理成章地成为我死后的第一继承人了。
我当时只觉怒火中烧,眼看着这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一口郁积多日的血喷到了史庆陪的华袍上,他吓得脸上的粉掉了一堆。
皇帝派御医来最后一次确认我的病情时,惊讶地发现我已经能够下床了。
不久,枫叶儿皆收了喜气,银杏叶子随秋风碎金纷飞,我的马车碾过黄金铺地的杏道,来到了富君街。还是按老规矩,伙计们看铺子,大掌柜们站到铺面前迎接我。考虑到我身子刚愈,怕惊着我,齐放便没让人放鞭炮,只沿街叫道:恭贺君老板身体康复。我也微笑着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科研人员们颇有进展,战舰已初见雏形,君氏的科学家同工部侍郎裴溪沛已经熟悉了,裴溪沛也从当初的盛气凌人,渐渐被君氏科研部的科研热情和管理方法所折服,也勾起当初入朝之时出于对科研的尊重和严谨。见我来了,更是抓着我不放,问了半天。齐放怕我累着了,便找借口阅账将我拖了出去。之后裴溪沛成了西枫苑的常客。
因攻打张之严的主要兵力为奉德军,故我同原奉定亦接触渐多,与奉德军上下的军人也慢慢熟了起来。他们见我一骨瘦如柴的文弱女子同他们一般吃苦,倒渐渐除去了对我铜臭商人的偏见,有一些军人是于飞燕的旧日朋友,知我底细也多些,同我的话亦更多。
原奉定的心腹卢伦回西京述职时,还专门拜访了我一次,亲自试验了一次战舰。他认出了我,不由会心一笑。后来他打听到我的故事,又见我瘦成这样,还以为是为了奉德军进攻吴越而鞠躬尽瘁,成为了我在奉德军中的第一个朋友。
原奉定有一点同非白挺像,就是不太爱说话,而且喜怒更不形于色,总体感觉上性格更抑郁些。除了正常工作交流以外,他整个人惜字如金,不苟言笑。
也难怪,在等级森严的原家多嘴多舌都只会自找死路,只有在战舰下水成功那天,他的俊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显示了原氏家族美男子应有的俊朗和魅力!
我不由感叹,前世那个浮躁的时代,众多的诱因造成了一堆的剩男剩女,而这个时代,却是因为这些众多的红颜祸男,使得大量的大龄女青年无怨无悔地待字闺中。
身体差不多好全了,我仍以为大塬和晋王修行为名,推托了宫里所有的宴饮,一心扑到富君街的生意上。因为我无法面对我亲生妹子要杀我的事实,尽管在弱肉强食的原家,这是最基本的戏码,可我还是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和伤心。 木槿花西月锦绣6菩提煅铸明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