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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红莲孽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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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莹虽被诰封为安和公主,可祭奠她的只有我们几人罢了。我们在德馨居搭起了灵堂,因珍珠是孕妇,且行刺中小兔被毒雾所伤,珍珠一直忙着照顾小兔,眼都快哭瞎了,不便前来,故只有我和锦绣为碧莹安排入殓事务。

  上次是于飞燕替二哥换上衣服,这回却是我和锦绣替碧莹换上衣服。

  于飞燕肃着一张脸指挥着搭灵堂。我们在厢房里为碧莹擦身。锦绣为她慢慢脱去衣服。她的身子是这样瘦弱,肋骨都可以看得见,面容还是这样美丽而平静,我为她换上一件干净的碧色蜀锦制宫装襦裙,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人们都说眼泪不能落在死去的亲人面上,不然他们转世时,这些泪痕会变成黑麻子的,我便努力忍住泪水。

  锦绣一脸漠然,没有半滴眼泪,可是不待我发话,她已轻轻为碧莹挽了一个极漂亮的发式,簪上一支金步摇,然后又取了碧莹的化妆品,默默地为碧莹的两颊抹上一层淡淡的胭脂,又在龟裂的薄唇上印了玫红口脂。在锦绣的巧手下,碧莹一下子容光焕发,仿佛除夕夜的惊魂只是一场梦,她没有离开我们,只是平静地睡着了。

  “三姐其实最爱美了,”锦绣轻柔地最后为碧莹盖上红色锦被,静静地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来看你们,三姐只要有精神就会稍作打扮,可是你从来不捯饬自己。”

  是的,那时锦绣总是偷偷拉我到一边,戳我的额头,急吼吼地道:“你看看,人一病痨看大哥和宋明磊来都要好好打扮,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你要被碧莹抢走夫婿的。”

  当时的我总是狠狠戳回她,“你懂什么,化妆品容易致癌,人碧莹现在只涂珍珠粉了,你也少装妖。”

  这时,于飞燕一身素缟地走了进来,他的铜铃眼中布满了血丝,手里拈了一枝新摘的胭脂梅,轻轻放到碧莹的锦被上。

  “三妹妹打小就喜欢看胭脂梅,方才我给她摘了这枝,跟着一起上路吧。”他强忍泪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沉声道,“前几日,三妹妹还同我说起,老二一向喜欢读书,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几本旧书,她想要一本留个念想。这是去年我带人去抄家时得的,那时书信都被搜走了,其余都烧了,只有剩下这本《诗经》落在床底下,没被人发现,本来我想自个儿留着的,这下一并捎给三妹妹吧。”

  于飞燕将那本诗经轻轻放在碧莹的头边,长叹道:“三妹妹是个好女人,她平生所愿不过是想这辈子嫁个好男人,有个依靠,无论是老二也好,突厥可汗也好,只要平安度日,相夫教子,对于她便是岁月静好。可惜天不从人愿,她身边所有的血亲之人都只把她当作了工具,害她这一生都受尽折磨。”

  这时青媚和齐放迎着一身雪白的珍珠进来。我们急忙问起小兔的伤势,珍珠摇摇头,“林御医看过了,好在只是迷了眼,过几日便好,孩子们都在下面,要为三姨娘守灵。”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于飞燕轻拍珍珠的肩膀,感动道:“多谢你了,屋里头的。”

  珍珠回以温柔一笑。

  “青媚,”齐放忽然低声道,“以圣上的智慧,应该能猜到撒鲁尔的居心吧,所以将计就计地引出明氏最后的族人,然后一举歼灭吧,席间如此多女眷孩童,你又是我的妻子,为什么就不能事先知会一声,哪怕给我一个暗示。”

  青媚低头不语。

  珍珠立刻开口道:“齐总管慎言。”

  齐放闻言闭了嘴,但额际的青筋却暴了出来,双目喷火地看着青媚,忽然一抬手扇了青媚一耳光。

  我大喝一声:“小放。”

  青媚头一次对于齐放的暴力没有还击,反而顶着五道掌印对我跪了下来,仍然沉默着。

  我立时心如刀绞,把她拉起,强忍悲痛,对齐放喝道:“以后不准打你夫人,她只是恪尽职守,没有做错。”

  青媚低声道:“还请娘娘和大将军趁早同安和公主道别吧。”

  话音刚落,韩太傅、林毕延来了,后面跟着冯伟丛。

  冯伟丛面带悲戚之色,传旨道:“圣上有旨,安和公主遵突厥仪,火葬。”

  我明白,他是怕幽冥教的人利用碧莹的尸首再死灰复燃。

  于是,我们再一次看着熊熊火光吞噬了我们的亲人。

  锦绣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默默地为碧莹念着经超度。

  小五义的大哥于飞燕一生见惯生离死别,面目悲泣,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大声地唱着一曲沉重悲伤的《难活不过人想人》。

  三春期的个黄呀风,

  数九天的冰,

  难活不过人想呀人。

  心里头那个难活,

  美个眼眼笑,嘴里不说谁知呀道。

  白日里那个想你,俭畔上站,

  黑夜里想你,内不呀干,

  对着那青天,我就问几声,几时送回出门的人。

  语言已经无法形容我的悲伤。也罢,二哥的骨灰随渭水而去,回归故土,碧莹一向喜欢二哥,就让碧莹的骨灰也随渭水追随着二哥,一起团聚,在那个世界也不至于太冷清。

  一直到碧莹的葬礼结束,全程只有韩太傅和林毕延陪同。韩太傅同林毕延严格检验了每一个流程。我的心中压抑到了极点,可是非白始终都没有露过面。

  最后,我们站在华山看着碧莹消失在渭水中,我只觉腹中恶心不已,竟趴在水边使劲呕了起来。珍珠微讶,赶紧过来轻拍我的背。

  “皇后娘娘、太皇贵妃、大将军、安城公主,人死不能复生,”韩先生叹道,“还请诸位节哀。”

  “圣上现在何处?”我吐出最后一口酸水,闷声道,“我要见圣上。”

  林毕延定定地看着我三秒钟,正要开口,韩先生哑声道:“昨日圣上也受了点小伤,现正在内帏休息,皇后与大将军也伤心过度,还是休息一阵子,过几日再见吧。”

  我胸中有一团无法压抑的火焰,仿佛在喉头燃烧,我几乎要对他吼出同齐放一样的问题来:“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能先知会一声,也许,可怜的碧莹就不会死了。”忽然,我只觉眼前一黑,脚软了下来。

  我再醒来时,头疼得厉害,眼前有人焦急地喊着:“木槿。”

  绝世的天人之颜在我面前,双目熬得通红,我不由苦笑了起来,“你总算出现了。”

  非白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红着眼睛让小玉和姽婳所有人先退下,将我轻轻扶起,靠在枕上。他略有点局促地低声道:“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懂,”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要瞒过敌人,就得瞒过自己人。”

  他有意避开我的目光,只轻轻握住我的手,满怀歉意道:“关心则乱,你和飞燕若是知道内情,想必就不会这样轻易让明风卿中计。可是我始终是对不起你,我也料不到那明风卿会扮成阿黑娜,早已潜伏在安和公主身边,还疯成这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活死人,结果害人害己,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想起碧莹,我又是一阵悲伤,“你让我火葬碧莹,是怕幽冥教余孽盗取碧莹的尸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他赶紧抬起手,难受地擦着我的眼泪,俯低身吻着我的手,来来去去地道歉,我却只是一径流泪。

  他心疼地埋怨我,“你只管气我骂我,可别再哭了。林大夫说了,你不能再受刺激了。”他端起床头的一盏莲花盅慢慢向我递来,“来,林大夫嘱咐过,等你醒了一定要让你喝下的。”

  “这是什么?闻着就苦。”我闻了闻,木然抬起头,盯着对面绝世容颜面,冷笑数声,故意气他,“圣上这是想赐死臣妾,还是咋的?”

  他却忍不住扑哧一笑,看我的眼中带着一丝紧张,带着一丝期许,“傻木槿,这世上,就是赐死我,也不能赐死你啊。”

  呃?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另一只手却轻轻覆上我的小腹,强抑激动道:“这次你受了很大的刺激,方才险些胎儿不保,这是林大夫给你开的安胎药。”

  狂喜渐渐淹没我的心头,我慢慢接过那药,一口气吞下肚去,五官皱在一起。非白立刻奖励我一颗梅子,然后抱着我,狠狠地吻了一下,兴奋道:“傻木槿,你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如果这次孩子有什么事的话,我连杀我的心都有了。”

  我自己慢慢也覆上自己的小腹,流下了喜悦的泪水,“这回真的有了吗?你确定吗?林大夫确定吗?”

  非白又狠狠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确定。”他对外面叫了声:“飞燕快进来吧,木槿没事了。”

  一堆人涌了进来,满口恭喜。林大夫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背负着双手平静地看着我,洋葱脑袋上没有任何表情。

  元德二年的新年我们经历了两极,失去亲人的极悲,然后却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身孕的狂喜。

  大年初五,正是迎财神的日子,我已能起床。那天天气非常晴朗,万里碧空下,我和于飞燕送别了锦绣,她平静地同我道了别,留下三双新纳的鞋,一双给我,一双给大哥,最小的那一双是托我带给非流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收到锦绣亲自做的东西,不由感叹,以前的锦绣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略带哀伤道:“实不知三姐会走得这样快,本来还想为她也纳一双的。”她垂下了头,主动地抱紧了我。

  我也回抱紧她,于飞燕又抱紧了我们,红着一双铜铃眼,无限沧桑地叹气道:“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咱们好好过吧。”

  锦绣走后,我比以往更加浅眠。因是孕妇,林毕延也不敢太多用药,而非白心疼之余,也没有办法。

  于是,午夜梦回,我常从非白身边悄然起身,然后独自在梅林道徘徊,长时间地遥望灿烂的星空。

  人们都说亲人离世后,便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辰,然而星星最终又都会坠落人世,再次转世,也不知道天上哪颗星是碧莹,哪颗又是二哥?而我肚子里的宝宝可是二哥或是碧莹的转世?

  龙抬头的日子,小兔能下床了。等我去看她时,她便扑到我怀中要我带她去问干娘要压岁钱,我们一时都很伤感。

  我便提出要去富君街上看看。于飞燕也闲来无事,便陪着我一同前往,后面跟着齐放和青媚。

  我们来得甚早,街上大部分的店铺都陆陆续续地准备开张,迎接客人,只有希望小学的几个孩童乘此机会在雪地上打雪仗。我便笑着撒下一堆铜板令他们停战,然后借机到行政办公楼,馆陶居三楼同于飞燕坐一会儿。

  我们聊了一会天,忽然街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吆喝声,原来是打雪仗的孩子们挡了一位大娘的牛车。

  那位大娘火了,大声扬言道:“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小心老娘把你们都卖到青楼去。”

  有个小孩子还真让这大娘的气势给吓哭了。

  嘿,敢在富君街上叫嚷要卖我的学生?这大娘也太嚣张了。

  忽然觉得这位大娘下巴上的大痦子很熟悉,我和于飞燕几乎异口同声道:“陈大娘。”

  齐放看了一眼,也是一呆。

  五分钟后,陈玉娇被请到我的办公室里,她慢慢认出了我,吓得跌倒在地。

  我们赶紧忍住笑把她扶起来,“您老现在还为大户人家贩人吗?”

  她的眼眶红了,向我诉说这几年不幸的遭遇。她本来以贩人为生,生活还算过得去,不想后来战国封路,她的男人被抽壮丁上了战场,便再也没有回来,她只得自己独自贩人。

  陈玉娇叹了一口气,当年也就是先帝爷照顾,后来战事一起,便只要青年壮男。可到处都在拉壮丁,乱世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孩童一时价贱,只有亏本的份儿,然后年纪越大,便越是力不从心了。

  想起锦绣曾经跟我提过她的名字,后来再次相遇,也因为碧莹之事,一时也没有向她问起,现在遇到陈玉娇也算缘分,便笑道:“敢问您老人家,您当初是怎么会找到我们几个的?”

  “哟,娘娘问的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依稀记得这是当年先帝爷的意思,”陈玉娇似是在努力回忆道,“当初只说要到聊城的妓院里找到一个黑脸小子,建州花家村里一对紫眼睛的花氏姐妹,结果就只有太皇贵妃是,皇后不是。哎,不知怎么的,皇后现在也变成紫眼睛了,还有另外两个,都是自己送上来的,老身也不知情。”

  “您可知先帝爷为何要找我们姐妹吗?”我心中一动,“您当年找到我们,可曾听过村里人提起过我们的亲生父亲是何人吗?”

  陈玉娇张口欲言,却听青媚来报:“禀皇后,圣上宣皇后和大将军进宫。”

  我便停了口,让陈玉娇在对面的同福客栈歇下,明日再说。

  我回到宫中,结果非白拉着我和于飞燕赏梅,后来又诗兴大发。于飞燕是粗人,跟着我们没联上几句,结果就睡着了。

  第二日我再去富君街时,却听伙计说陈玉娇在桌上留下银两,人已经连夜走了。

  齐放安慰我,“主子勿忧,虽说主子如今一切如意,可当年毕竟是她把我给卖到那书生那里,许是怕我报复,便连夜走了。”

  我想想也是,便也不作深想。回宫的路上忽然想起很久不见小彧了,上次锦绣来,也没顾得着让他们母子见面。

  可是,如果锦绣知道还有一个儿子在暗宫,恐怕更添堵,我便想起上回替她将鞋带给非流的,不如再做一双给小彧吧,反正我与这个孩子也投缘。

  打定主意,便亲自连夜做了一双,进入暗宫。迎接我的是瑶姬夫人。她听说我来看小彧,便笑颜如花地迎我到一处简陋的石室,里面分为两个套间,说是小彧和他爹的住处。

  瑶姬夫人热情地为我把司马遽的“闺房”打开。

  这暗宫真逗,做娘的像儿子的大管家,还带钥匙给开门验房。

  他的房间乱七八糟的,床头有一面大琉璃镜,还有一丝蛛网,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瑶姬夫人道:“暗宫规矩,历代宫主皆多有妻妾,只要身体方便,诸女只在石洞前挂灯,宫主便可随意往挂灯的夫人处就寝。阿遽自成年后,就再没到自己房间里睡过。”

  哦,明白了,这小子性生活旺盛啊。

  瑶姬夫人说她也不知道司马遽上哪里找女人鬼混了,因为严格意义上说暗宫同上面的作息正好相反,因为只有乘着夜色,暗宫才有机会到上面来取得所需之物,而现在应该是暗宫休息时间。

  我便向瑶姬告辞,她倒一点也不介意,笑道:“人年纪大了便睡不着,青山早睡,本宫正愁找不着人说话,你便来了。”

  我还是不太好意思,便打定主意要回去了,结果一回头,就见司马遽穿着件白麻衣站在我面前,吓得我一大跳,“你这人怎么老吓人呀。”

  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长年呆瓜脸,对我呵呵一笑,“我方才去巡查了,才回来,劳皇后在这里久等实在抱歉。”

  他恭敬地对瑶姬见了礼。

  “这里空气阴湿混沌,”他一下子收了笑脸,对我严肃道,“你一怀着身孕的妇道人家,好端端地又来这里做什么,对孕妇不好。”

  我撇撇嘴,“许久不见小彧,不知怎的这几日老想他了。”

  他恍然地哦了一声,又呵呵一笑,“早说嘛,我让死小子上去见你。你现在身子金贵,万一有闪失,可对不住圣上。”

  我暗想,倒看不出来,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还挺好的。我怀上孩子,小叔子高兴成这样。

  瑶姬掩嘴一笑,“阿遽,你且迎夫人到善堂,本宫去替你们找小彧。”说着便走了。

  司马遽便迎我到了一间非常华丽的洞舍,四壁挂着紫色绸缎,洞顶挂着各色琉璃宝石,用来折射光芒,整个房间可谓珠光宝气,差点闪瞎我的狗眼。我暗想:这种装饰倒也别致,只是珠玉光芒过盛,若挪到上头,绝对是暴发户的气质了。

  他却热情地迎我坐下,“此处是善堂,不如母后情冢华丽,但总算能招待皇后了。”

  他让我稍坐,去换身衣服。

  我便坐在华丽的洞里,正昏昏欲睡之际,石门又打开,是司马遽,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来,还带了小彧和一堆果子。我抱住了小彧,摘下他的面具,亲了又亲。小彧哑着嗓子咯咯笑了半天,我便逗着小彧说话,可惜他只咿咿呀呀地说着,说得口干舌燥。

  偶一回头,却见司马遽正低着头,不紧不慢地为我和小彧剥菱子,他的神情专注,平日里地下之王的嚣张跋扈全然没有,仿佛一个寻常丈夫给儿子和老婆剥菱子,洁白的菱子在他手中如同艺术品一般,一会儿就是一大盆。他笑吟吟为我们递来。莫非是孕妇的审美观会改变了吗?他那易了容的呆瓜脸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可能是我怀了原氏骨肉吧,所以觉得原家其他男人看上去也顺溜多了,我愣愣地接过,小彧立刻抢来大嚼。司马遽骂了声饿死鬼投胎的,倒也没有打他的意思,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便取了一个嫩菱咬着,不想竟非常脆甜可口。

  他对我笑道:“今年的凫茈不够好,还是这嫩菱好吃吧,这是在后山的潭子里采的,山中的泉水冲养了一潭子,每年我都能捞好多。”

  我咂吧着点头,“原来我是不喜欢菱的,怀上了口味就全变了,连皇上也被迫跟着吃了不少。”

  “你嘴也太叼了,还老嫌紫园的糕点不好吃,偏要自己做。”他笑道,“我记得你提过,你还喜欢吃荔枝?”

  “哟!”我嚼着满嘴的甜菱,嘻嘻笑道,“这消息太灵通了。南国的水果是可以让人抛妻弃子的魔物,你知道吗?”我望着雪白的菱肉,流着口水叹道,“你吃过苷竹吗,你吃过那雪白甘甜到令人发指的荔枝肉吗?”

  司马遽冷冷地嗤笑道:“你还真有出息。”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描述着南国的水果,说着说着,忽然想到那一年,我那时正在瓜洲同巨贾殷老板商谈进口水果的事。那时我一心想打通水果进口通道,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进荔枝、榴莲什么的,自己也可以吃个爽。

  眼看快成了,忽然有人报夫人要老爷回去一趟。江南商界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惧内,殷老板便摸着鼻子对我暧昧地笑了,说下次再继续。

  我只得急呼呼地回墨苑。谁知段月容令孟寅十万火急让我到河州去迎他,当时我又气又急,气的是他打断我的重要商务会谈,急的是战事如此紧急,他怎么还有时间来折磨我?

  我气急败坏地过去。中原的夏季总阴晴不定,前一个时辰,我差点被烤干,下一个时辰,我和伙计们像落汤鸡似的站在河州国界。后来我的腿站得直抽筋,痛得我在地上哇哇大叫时,段月容一行才出现。那时的他又黑又瘦,胡子长得跟野人似的,可我还是认出了他。

  我气得腿抽得更厉害,甩开齐放,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就要揍他一顿,“你个神经病,你知不知道,我本来马上就要赚一万两银子……可是却让我淋雨、抽筋……”

  他在马上哈哈大笑,随手就扔给我一个大麻袋。那袋子太沉了,我刚接下来,就一屁股被压坐在地上。众人惊呼,七手八脚地扶我起来。结果我怀中掉出一堆荔枝来,我愣在那里。他却利落地翻身下马,从泥地里捡起一个,笑嘻嘻地蹲到旁边水坑中涮去泥沙,然后细细地剥了皮,露出雪白的果肉,硬塞到我嘴里,“这是今年叶榆第一批荔枝,好吃吧。”

  那是我吃过最甘甜的荔枝,尽管有点泥土味。

  我奇迹般地收了火气,板着脸点点头,正要让他跟我回去把这身臭汗给洗了,他却复又跳上马,对我笑道:“趁新鲜快吃吧。不过别一下子贪吃太多哦,你肠胃弱,会难受的。记得让小玉替你放地窖里藏好,最好直接堆上冰块,还可放长久些。”

  他话刚说完,便举手一挥,一队人马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跟前。

  我这才明白,他从战场上下来,只为亲自给我送荔枝。

  我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嫩菱发着愣。也不知道,现在夕颜他们是不是也在剥荔枝吃。

  耳边传来响指,我惊回头。

  司马遽说道:“你又开始发呆瞎想了。荔枝厚甜厚甜的,我嫌它太齁嗓子了,不过你爱吃,回头让圣上给你传旨弄点吧,听说……”

  “N O,”我立刻打住他,义正词严道,“荔枝只生南国,从南国运到长安,所费人力物力财力巨大,若做贡品无论大理还是大塬,皆会扰民,两国国基刚定,不法商贩逮着空子更是会钻营盘剥,故而万万不可。”

  他哦了一声,眼中闪着赞许,正要开口,我及时咧开嘴一笑,对他说道:“然而,如果我们以国营进口公司,以正常商品进口到长安,那些富商豪门必会云集购之,从而使分销、零售、售后等形成新的产业一条龙。到时将会搞活经济,造福百姓,我君氏也定会数钱数到手抽筋。”

  司马遽的嘴巴呈O形,呆呆看着我。

  我夸张地手搭凉棚看了看他的嘴巴深处,然后好心地帮他把下巴托上,“你有颗大蛀牙,晚上睡觉前记得刷牙哦。最重要的是,到时,干娘就能让咱们小彧吃到爽了。”我和小彧仰天狞笑了半天,然后肃然道:“当然,现下百姓大多刚刚结束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生活,昂贵而奢侈的服务或产品将会引起社会不公平现象的攀升,加剧贫富差距,不利于整个社会的安定团结,为了建设和谐社会,故本宫——我老人家——决定暂且搁置并禁止这一商业计划的实施。”

  他噎了半天,最后擦了擦汗,为我递来一个刚剥好的大菱子,“那、那你还是多吃点菱子吧。”

  我放声大嚼,笑道:“这菱子在后山产量高吗?”

  小彧啊啊大叫,表示答案为“是”。

  司马遽:“……”

  难得他今天对我如此客气,我的口气也软了下来,笑道:“我来有两件事,一是给小彧纳了双鞋。”

  我掏出一双布鞋,鞋垫上正绣一只俏皮的阿狸。小彧的紫眼睛便闪闪发了光,摸了摸阿狸的狐狸耳朵,然后凑上去重重亲了一口,然后呵呵笑着双手抱紧了鞋,看着司马遽,像是打定主意要留下。司马遽看了几眼,垂下了眸,终是叹了一口气,取过那双鞋,亲自为小彧穿上。

  我心中感动,“谢谢你。”

  他没有理我,又沉默地剥菱子去了,好像是一个好脾气的小学生在练字。

  我咳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同圣上说说,让小彧做南嘉世子伴读,这样就能到上面去,你觉得怎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五秒钟,然后仰天大笑。

  我往后躲了躲,看看屋顶抖落的粉尘,心想:得问候一下他的主治大夫。

  他却一下子止了笑,目光晶晶亮地看着我,“你果然没有放弃。”

  真恐怖,我再向后退一步,咽了一口唾沫,“确实,贼心不死。”

  他的眼神却淡淡地忧郁起来,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你……”

  我吓得抽出了手。这小子连孕妇也要调戏,“我还是先回去了,我怕非白要找我。”

  不管怎么样,我度过了极美好的一下午,司马遽差点被我逼疯了。

  我走的时候,他帮我拎着一大袋嫩菱,我左右看了看,问司马遽道:“咦,瑶姬夫人呢?我想同她道别。”

  “母后想是在照顾先生,昨天先生还在咳血。”司马遽皱眉道,“怎么,你不知道吗?奉定兄欲挟持母后逃出暗宫,先生虽阻止奉定,却被他一掌击伤,从那日起身体便不太好。母后一直亲自照顾着先生,她不敢说出来,怕皇上对奉定不利。”

  司马遽说孕妇最好不要去温泉室,因为对孩子不利,建议我生完孩子再说,我心下也很惋惜,又想到奉定这样在此处囚禁,也不是办法,心下又焦急起来。

  司马遽宽慰我道:“你且放心,我绝不会让圣上伤害原奉定的。圣上重情之人,想是锦太皇贵妃只要能安心皈依佛门,倒也不会怎么奈何她。”

  我担心地点点头,回到了地面上。非白还在朝上。别人做孕妇总想吐,老想睡,老想吃,可我除了偶尔有点想吐,偏老想走,正餐一想起来就腻歪,只想吃水果。而且自从上次吃了司马遽采的嫩菱,现一想起来就流口水。

  宫里的太液池里也有菱,可味道就是比不上暗宫的,我便暗中求了司马遽。他好像很高兴,总算发现我们有共同之处了,便为我送了很多来,就是苦了非白,天天陪着我啃菱子。

  三月初一,非白正在上朝,我看完账,齐放跑货去了,就我一个人也太闲了,我便拉上小玉、薇薇和姽婳去找孕友珍珠玩。我不想声张,便让姽婳找了一乘青布小轿,偷偷和三美侍从西角门出去。刚来到大街上,经过运河沿街时,就听街上有人在惊呼,有尸首浮上来了。

  薇薇自告奋勇去打听,结果白着小脸,捂着鼻子回来,报说那人面目已经腐烂,只依稀下巴处仍见那颗大痦子,我心中一惊,难道是陈玉娇,当下一阵作呕,薇薇说:“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女子,听仵作说应该是前几天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这几日渭水上涨,把尸首给冲上来了,手里还抓着一个大金锭,倒像是内侍府定制的颂莲金锭,皇后快走吧,免得沾上晦气。”

  我强忍恶心,嘱她们把陈玉娇随着那枚颂莲金锭一起安葬了。果然身世之谜都是很难揭开的。也罢,我现在很幸福,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我这样想着,来到珍珠府上,不想却见大着肚子的珍珠泪水涟涟,于飞燕正在安慰她。

  “这是怎么了,大嫂?”真稀奇,珍珠也有哭成这样的时候。前几天她还对我说育儿经,什么要少见风、少流泪。难不成于飞燕要娶小的了?

  不想珍珠看到我泪水更多,她拉着我流泪道:“我大哥不知怎么的买通了侍卫,要逃出暗宫,那日里父王当值,大哥把父王打伤了。昨日里他又想越狱,这次竟把母后打伤了,大哥出手制止,竟被他一刀刺伤,方才不治身亡了,父王也气急攻心而亡了。”

  我大惊,奉定,你好糊涂啊!

  我同珍珠来到暗宫,却见司马瑶姬一身素缟,不饰一钗,呆呆坐在两具棺淳前,小彧紧紧拉着瑶姬的手,睡在她膝上,雀儿在一边陪着。瑶姬看见珍珠,立时泪流满面,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这是珍珠第一次回娘家,却不想是来参加父兄的葬礼,我怕珍珠过度悲伤,对孩子不好,便努力劝了半天。

  我为原青山和司马遽上了香,心中暗叹,原氏老祖宗到底前世造了多少孽,为何一个个终是难逃轼父杀母的逆伦之命?

  想起几天前司马遽还在为我和小彧剥菱子,一心想着解放司马家族,心上不由涌上一丝悲伤,特地在他的牌位前深深鞠了一躬,暗中对他说,司马遽,我一直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你安心去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彧。

  我匆忙回到宫中,果然齐放发来不好的消息,原奉定果真到法门寺劫持锦太皇贵妃,又纠结旧部企图自秦岭带走非流。我脑子嗡地一下就大了。原奉定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等于是逼非白杀了锦绣和非流啊。

  我回到西枫苑,非白早已等候多时了,无奈道:“你身子要紧,不要到处去跑。”

  我不悦地诘问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我?锦绣和非流怎么样了?”

  非白摇了摇头,“非流仍在秦岭守陵,可是奉定劫走了太皇贵妃,早已不知去向了,我对外封锁了消息,我已派昌宗暗中查探。”

  三月初五,齐放回来了,进宫前来密报,“回主子,我本想查查陈玉娇的死因,但是有人早一步秘密把陈玉娇给挖出来烧了,一点渣子也不剩,随葬的金锭也不见了,我派人查了半天,才有暗人传话说是刑部直接下的命令,理由是怕传然疫症,这事儿我看有些蹊跷,陈玉娇不像是溺毙那么简单,凶手这是毁尸灭迹。”

  为什么会有人会看不顺眼陈玉娇?我这样想着,齐放却低声地说出了我的想法:“可能有人不想让主子查到身世。”

  这个人是谁呢?

  不好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自从司马遽去世后,我本想遵守同司马遽的约定,以重阳的伴读为名接小彧上来,可是非白为难地说现在瑶姬夫人的情绪很不稳定,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小彧,珍珠也确认了这种说法,我只得暂时作罢。然后孕妇的本能苏醒了,我开始嗜睡起来,一天里倒有大半是睡的。林毕延越来越沉默,只对我说因我身子本就弱,怀孕初期又遇上明风卿的毒杀案,胎儿受到惊吓,又经故人离世之痛,情绪也需调整,必须得好好静养。我只得将生意全交给小放打理了,一门心思睡大觉。

  四月初二,春风扑面,百花盛放,一片姹紫嫣红,犹以樱花最是绚烂繁盛,非白着人在麟德殿的两行大樱树底下开樱宴。那最大的一颗樱树正在大风亭边上,大风亭中有活水机关,正好可用来曲水流觞。

  那日我比较清醒,听说最近一直在家中作画的大诗人蔡敏也给非白面子出窝晒太阳了,我便欣然前往,席间我仍是哈欠不停,但听非白与十八学士还有齐放他们斗诗倒也别致。不亏是大诗人的蔡敏,不一会儿又赢了,这回还把少年成名的圣上也斗倒了,我看非白倒是越挫越勇,只笑着让冯伟丛把一个花样儿的金锭赏给蔡敏。

  蔡敏向来孤傲,倒也不急吼吼地把金锭子收起来,只放在一边,微笑着拱首谢恩。

  这时一片樱花飘在我的鼻尖,非白拉着我,笑着亲自替我拈下那片嫣红。

  非白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阵,要求以“花颜”为题,以“瓣”字为韵作七言律,誓与蔡敏斗到底。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地起身更衣,走过蔡敏时,不小心踢到了他那枚宝贝金锭,便着小玉拾起来,还给蔡敏。我们走出麟德殿,一路上小玉咕哝道:“圣上最近也忒大方了,这颂莲金锭,内务府统共就御制了十锭,今日里,一口气便赏了五锭呢。”

  我打趣道:“小玉的眼神可真够好的,隔那么老远看得够清楚啊,确定全是颂莲金锭?”

  薇薇也撅着嘴笑道:“你就吹吧,离那么远我连蔡大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小玉高高地扬起头,傲然道:“那是,先生忘记啦,那可是我亲自设计的,一准没错。自打进了国库,上回先生说样子好看,顺手取了一两,结果赏给陈玉娇,剩下的全交给冯伟丛了。”

  她略有些气鼓鼓道:“上回我想给夕颜公主,这冯伟丛小气得也只拿出四锭来。”

  薇薇打趣道:“啊呀,冯总管可一向对你百依百顺的,这回都不肯拿出来,那是真宝贝呀!”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时没留心,肚子笑抽筋了,便痛得站不稳,小玉和薇薇吓得忙送我到就近的宫殿休息,等我躺下,才发现我们竟然进了非白天天同韩先生约会的地方,崇元殿。

  崇元殿的奴婢们急忙伺候着,薇薇趾高气扬地让奴婢们送上燕窝花蜜水来。

  我喝了些花蜜水,便让人出去,躺在湘妃塌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感觉肚子不痛了,正想叫人进来,看到非白的书桌上一堆折子,有点儿乱,就站起来,亲自帮他收拾一下,一抬头看到对面墙上正挂着一幅他当年为我作的春闺赏荷图,不由心中一热,难为他时时刻刻把我记挂在心上。

  我便满心甜蜜地走上前去为那幅画拂了拂尘,我袖子里的倾城突然窜出来,跑到花架上然后一下子隐到那幅画后面,咦,我正要掀开画把倾城赶出来,不想那画一下子缩了上去,露出一个暗阁,倾城叼了金如意站到我面前,我一下子愣住了。

  倾城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小小的鼠眼紧紧地盯着我,又叼着金如意向前凑了凑。我只得接下来,往暗阁的锁空中一插,暗阁立时打开,里面放着一些黑梅内卫送来的秘件,都是些朝中重臣宴饮对答录,各地上报的非白提过,原氏向来布置精英内卫,监视百官及各地,谨查谋逆篡国,贪腐枉法之徒,这是内卫机制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又称网眼监管。

  我正要关上,看里面还有一个银线香囊,咦?非白哪来这么个香囊,我取来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正安然放着一枚黄澄澄的颂莲金锭。

  我的脑袋一下子开始发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玉自小便有设计的天赋,尤其是首饰器物,连非白也感叹我教出了一个好学生,我则一直感叹这孩子如果生在现代,妥妥的是某世界级珠宝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了,应非白之邀,她设计出了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之一:颂莲金锭,却也因为她设计得过份繁复精美,所以制作工艺的难度偏高,统共只得了十锭。上回长安之盟,送给夕颜四锭,今日五锭赏给翰林学士们,连着陈玉娇身上的一锭,正好十锭,可是陈玉娇落葬时,我没有取回那枚金锭,然后她的尸身被秘密火化时,那枚金锭不翼而飞,却原来在非白的暗阁里,难道暗中将陈玉娇杀害并毁尸灭迹的是非白?可为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回到了西枫苑,一声不响地躺倒在赏心阁。

  酉时,非白回来了,他担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等了你好一会儿呢,小玉说你在崇元殿歇了好一会儿,怎么突然不舒服了呢,脸色这样差!”

  “我刚问过薇薇了,你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非白端着我最爱的汝窑盏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细细哄道,“再辛苦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喝点珍珠蜂蜜水吧。怎么了,今天朕赛诗输了,你不开心啦?”

  “你在那里瞪着我做什么?”曾经让我迷恋的那绝世笑容却在心里激起无限的恐惧,他状似不解地看着我,歪头凝着我,然后调侃道:“莫非你想吃我?”

  我也笑了,微微推开那盏蜂蜜水:“非白,先帝派陈大娘送我们小五义进西京时,你那时可知我们几个的身世?”

  非白皱了皱眉,“这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你问这个作甚?”

  我哦了一声,又躺了下来,“我这几日老是嗜睡,也不知道锦绣他们怎么样了。”

  “你可知道这回奉定不但害死了阿遽,还打死了亲父,”非白冷冷道,“我已经给过奉定和锦绣多少机会了,这回是他们逼我的。”

  非白的手恨恨地攥紧了,俊面狰狞起来,背着我走到花梨木桌,狠狠一捶桌面,桌上正放着一个银线香囊,里面放着的那枚金锭被震了出来,滚到他的面前,我细细地盯着他,没有错过一丝他的表情,他拿起那枚金锭,笑道:“咦!你什么时候偷了朕的金锭。”

  我慢慢坐起来下了床走向他,淡淡道:“先帝乃天下智者,未雨筹谋,二哥是先帝同亲妹乱伦的私生子,是以先帝乐意他回到原家;碧莹是明家女儿,先帝要利用碧莹来打开地宫的银盒,好拿到紫殇控制练了《无相真经》的撒鲁尔;大哥是平鲁将军的私生子,好好栽培,或有一天成为可造之才,或有一天用来牵制平鲁将军。总之先帝步步为营,算尽机关,这才打下了万里江山,那么我同锦绣呢?”

  这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因为我们的娘亲长着一双紫眼睛,被人说成是天女,而天女的孩子会成为命运之子?像先帝这样聪明的人怎么真会相信那区区民间传闻呢?

  非白飞快地收起了表情,若无其事地仰天长叹道:“求你了,我的祖奶奶,能别乱想了吗?身体要紧。”

  那绝世的俊颜明明写着焦急担忧,可那双熟悉的凤目却有着一丝莫名的诡异!

  也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段月容来。元庆年间,段月容在汝州战场上对着我喊的口型为什么是妖孽呢?我想起来了,那时他看向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后。

  那时我感到有人偷袭,所以我回身误杀了非白。

  我一下子明白了,难道说、难道说那时的非白其实不是想救我,而是真的想,是想杀我?而段月容已经看到了,一时着急,所以他口里的妖孽是非白,而不是偷裘者?

  我的腹中开始有丝隐隐的痛意,我下意识地紧了小腹。

  “你在我的药中一直下着使我嗜睡的药物吧。”流泪之时,我却同他一样笑了起来:“所以便没有时间去追查我的身世。”

  他还是站在那里瞪着我,可是那绝世俊颜开始扭曲。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我的泪如泉涌,浑身如置冰窟,“因为……我们才是明家真真正正的后人。”

  “青媚是你安插在我和齐放身边的眼线,当日巧遇陈玉娇,青媚报你,你便急急忙忙地传我入宫,暗中杀死了陈玉娇,然后急急忙忙地丢入运河,陈玉娇恋财,死都不愿意放开这枚金锭,不想渭水上涨,尸首浮上水面,你便急忙命人毁尸灭迹,顺道取回这枚金锭。”

  他绝尘的笑容终于慢慢敛去,脸色渐渐发青。

  “你的父亲,还有明风卿,哦,对了,还有段月容,他也曾经对我说过,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够轻易得解。”我笼在金丝梅花袖里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酬情,其实耳边已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周围的景物也看不真切,眼前唯有一人,“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段月容的话语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滚,仿佛在我心中放了一把熊熊烈火,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响,只剩下了那把火不停要地焚烧着我的内心,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一切皆是仇恨所结的罪恶之果。

  “方才我睡下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走到他的面前,看着那双潋滟的凤目:“无论东营,西营,或是黑梅内卫,都可以轻易地把陈玉娇收拾地干干净净,然后把那枚金子溶了,这个秘密可以被永远封存,我们可以幸福地白头偕老,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的内心深处希望我看到。”

  非白垂眸道:“一派胡言。”

  “我原来一直在想,那原青舞的心是怎么样长的,明风卿怎么可以利用本已伤痕累累的亲生女儿来行凶?因为这世上唯一一种同爱一样具有强大的力量的,那便是恨。”

  她们一心想让仇恨的人痛悔一辈子,所以她们的心已经闭上了眼睛,她们的良知变成了绝望的诡计。

  我呵呵笑了一下,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声可以这样可怕,这样神经质:“可是有一个人比她们的心更黑、更狠,他不单要仇人死,更要让他仇人的女儿爱上他,为他卖命,让她为了他亲手杀光自己所有的族人,然后再给她看真相,看着她挣扎,生不如死。你说说这样的人的心……他、他是怎么长的呢?”

  非白的脸阴在黑暗中,可是我却知道他那潋滟的凤目正凝望着我,却一言不发。

  “非白,同我说说?”我长叹一声,心如同撕裂一般,“同我说说当年你看着锦绣受辱,看着为你去伺候先帝时的心情吧?”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经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的眼前,当酬情刺向他胸膛的时候,我的意识也随之崩溃。

  忽然,脖劲上一阵巨痛,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却没有摔疼。偷袭我的青媚半抱着我跪在我身边,可能是怕伤害到我腹中的胎儿,她紧张地看着原非白,看都不看我一眼,“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我看不到原非白,只见那半片白袍飘到我的面前,那下摆上凌厉的龙爪冷眼看着我,似在嘲笑着我的愚蠢,“朕乃真龙天子,有神明护体,自是无妨。刺客伤了皇后,还不快去追查下落?”

  青媚终于僵硬地扭头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大声诺了,轻轻放下我疾步而出。

  他没有叫宫女,只是蹲了下来,歪头看着我,我却闭上了眼,当时的我连看着他都觉得肮脏,只听他淡淡的声音响起,“木槿,忘记了吗?你把段月容的宝甲给了我了。”

  我想我应该哭的,可是眼泪滑过我的鼻梁的时候,我却嘲讽地笑了。

  我怎么给忘记了,我把该死的天蚕甲都给他了。

  瑜者非瑜,墨者非墨。

  我想我还真他妈的好蠢,明煦日、明煦兰都曾经提醒过我,就连段月容也委婉地暗示我,这个原非白是一个恶魔,可是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美化成了天使。

  一瞬间,一切变成了乱麻的拧结……

  心碎代替曾经的甜蜜,仇恨充溢着曾经幸福的心灵,无论是璀璨的星空,无论是诱人的秋波,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成了回忆的毒药。

  我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黑暗中,飘来一片嫣红,胭脂梅花正舞得灿烂,我看到少年时代的碧莹正在溪边弹着琴,那声音略略有些变调,可是我还是听得出来,是一首《长相守》。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一曲终了,她抬头看到了我,温婉一笑。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难受地拉着她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淌,“对不起。”

  她对我轻摇头,释然地笑了。

  我无力地靠在她消瘦的香肩,哽咽道:“我是一个傻瓜。”

  她冰冷的手轻抚着我的脸庞,栗瞳温柔地看着我,又对我微笑了,“你是一个母亲。”

  我的泪水更凶,她却已悠悠地到了溪水对岸,再转身时,已化作了我们最后见面时的模样,穿着那件碧色的襦裙。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亲热地扑到她身上,“阿娜、阿娜。”

  她快乐地抱起小身影,亲了一口,对我扭头温然笑道:“好木槿,不要伤心,也不要回头,更不要听他胡说,我相信你可以改变那诅咒,还有命运。”

  他是谁?什么诅咒?什么命运?我不解地看着她。

  碧莹的笑容忽然凝住了,她抱着那个小身影盯着我身后看着,面容渐渐出现了一丝凝固的悲哀,慢慢地消失了踪影。

  我忽然感到身后站了一个高大人影,投下一大片阴影,溪水中慢慢漾开了一片血红色,有一只乌黑指甲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撒鲁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样冷酷,那样乖戾,仿佛积聚了所有的恨,对我咆哮道:“诅咒永无可解,你将再一次心碎死去。”

  有器物摔碎的声音猛地把我骇醒。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片银红蝉翼纱,上面正细密织着穿花百蝶,栩栩如生,似要飞出来,姽婳见我醒了,便过来掀开纱帘扶我起来,立时一片珠光宝气耀着我的眼,我眯了眯眼,适应室内的光线,隔着连珠帐子,却见外间有个小丫头正抖着身子收拾一盏琉璃盅。

  薇薇闻声进来,叉起小蛮腰骂道:“作死的,小荷,你又闯祸了,嫌在这里太安静还是咋的?莫非看我们好欺负?”薇薇恨恨道:“哼,你们暗宫的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想逼死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太子啊?”

  小荷也就十三岁,苍白的小脸满是稚气和恐慌,害怕地跪在地上,告饶不已。

  我叹了一口气,“薇薇,你且消停些吧,她还是孩子。姽婳,带她出去看看手伤着没有。”

  我抬头看着顶上镶着的一块大紫晶石,正要开口说,薇薇,你算算今日外面是什么节气,这时,姽婳在外面报说,瑶姬夫人前来看皇后了。

  我便扶着薇薇站起来。满头素钗的瑶姬走进来,免了我的礼。她摘下面具,轻轻抚上我微微隆起的小腹,微笑道:“这几日可害喜吗?”

  我淡淡说:“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自从那日,我发现我才是明家后人,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地下,还是原来那间子母堂,也就是司马遽上次为我们剥菱子的地方。

  非白命人几乎把赏心阁全都搬到了这里,可是我不喜欢墙顶太过富丽耀眼的装饰,他便令人稍作修建。姽婳、薇薇也被派下来跟着我,我看姽婳殊无异色,果然她告诉我,她本出身暗宫,她父母在一场瘟疫中早亡,她才被挑中成为一个东营暗人。

  可是薇薇刚进来时吓得天天哭,泪水绝对已经超过了我这几个月来的总量,直到姽婳吓唬她说,暗宫中人皆知道,鹤叔的脑子不正常,他最爱生吃爱哭的女子了,如果再哭,他就会寻来求瑶姬夫人把你要过去。

  薇薇立时抽泣着止住了哭,然后抱着我的大肚子,极度惊恐地看着我们。

  非白把小玉软禁在赏心阁,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我怀孕静养,概不见客。

  一开始几天我绝食,一心寻死,无论众人怎么劝,我都了无生意,瑶姬夫人甚至想用武力逼我,可是一放手,我立刻全吐出来了。

  后来珍珠也来了,她也对我泣道:“小兔被圣上带到宫中去,陪伴皇后了。”

  我悚然一惊。珍珠忽然对我跪下,凄然道:“飞燕当年为了皇后,放弃了桃花源谷中的安逸生活,是以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可是如今不知是何缘由娘娘开罪了圣上,求皇后向圣上告个罪,也救救小兔吧。”

  我当下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扶起同是孕妇的珍珠,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请大嫂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我开始恢复饮食,可是害喜害得厉害,每吃一口就要吐两口。可是我怕非白要对付于飞燕,因为于飞燕毕竟功高盖主,于是使劲吃,直吃得连血都吐出来了,涕泪直流,连瑶姬都看不下去了,为我流下了眼泪,然后便又是林毕延来看我。

  我悄悄问林毕延关于锦绣的消息,好在锦绣和奉定仍然行踪未卜,我松了一口气。

  “林神医,”我白着嘴唇看着林毕延,对他笑道,“其实您一早知道我同锦绣的身世吧。”

  林毕延叹了一口气,“那一年明风扬为避家族争斗,正流落到高昌。他本就练《无泪经》不得法,突遭巨变,逃过几番追杀,人便重重病倒了,了无生意,依修塔尔救了他。当时我正好潜进来同都美儿相会,便救了他。明风扬是一个古道热肠、侠义心肠的好人,而天女的善良和真诚感动了明风扬。请皇后放心,您的父亲同您的母亲是真心相爱的,可是明风扬摆脱不了一个明字,他必须回去复仇,他走后,依修塔尔才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所以老夫也怀疑,明风卿是否知道明氏还有遗留在外的骨血。”

  我流泪道:“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林毕延看了我许久,“老夫这一生经历无数的人事,却从没有见过像踏雪公子对夫人这样忠贞的情事,也许他一开始是恶意,可是那时的他也不过就是个遭逢巨变的可怜孩子,难免行事极端,事后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表明他的悔意和真诚。人这一辈子不能选择两件事,一是自己的出身,二便是所爱上的那个人,一切烦恼不过情非得已。即便是圣上自己,在这四大家族的纠葛中,也不过是一叶苦命的灵魂,而您也怀上了心爱之人的孩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也许命运也厌倦了明家和原家的仇恨和眼泪,所以您腹中的孩子同时流着这两个家族的血脉,”林毕延轻拍我的手,慈和道:“是否可以改变这里所有扭曲的故事,停止一切悲剧,就全看您自己了。”

  我渐渐平静下来。非白差人来探过我的口风,可是我还是不想见他,但听说我慢慢恢复了饮食,便准珍珠和瑶姬经常来看我。

  每过几天,我就在墙上画一个正字,转眼已经有了四个正字。这二十天里,我竟然没有疯掉,感觉很神奇。

  楼上紫栖宫光冷宫就有几百间房间可以用,可是非白偏选择这里,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为了惩罚,所以我见不到阳光。

  这一日,瑶姬带着小彧前来看我,驳斥了我的观点,“非也。木槿,这是原氏的规矩,为了显示同暗宫的诚意,原氏家主最爱的妇人生产必然是在暗宫的子母堂。”

  我冷笑,“想必是等着我生一对双生子,然后留一个在暗宫吧。”

  我摸着小彧温热的脸,黯淡道:“就像咱们小彧一样。”

  小彧的小脸哀伤地仰望着我,牢牢地圈着我的腰。瑶姬没有说话,眼圈却红了起来,美丽的眼中深藏着一种作母亲的无奈和悲恸,叹了一口气,取来上次送我的那一副贵重面具,“我来教你做面具吧。”

  她手把手地教我,一边安慰我,“圣上日日问起你的境况,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想必将来只要皇后愿意,圣上必会如你所愿。”

  后来瑶姬夫人承认了我没有艺术细胞,所做的面具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要么就是怒目圆睁,渐渐地作为完美主义者的她放弃了对我的教导。

  这一日,瑶姬和珍珠前来,后面雀儿端了一个玛瑙盘子,上面盛了一堆极新鲜的荔枝。

  薇薇见了,不觉惊呼:“哇,这荔枝好新鲜,这得费多少工夫才能弄到长安来啊。”

  瑶姬笑道:“有人听说皇后爱吃荔枝,巴巴地命人跑死了好几匹快马,专程从南国千金购得,木槿,还不快来尝尝。”

  我慢吞吞地过来,淡淡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

  众人皆一阵尴尬,薇薇讪讪地收回已经伸出去的爪子。

  还是瑶姬涵养好,继续笑道:“圣上御膳,平素不过三菜一汤,平日里又节衣缩食,后宫俸例减半,却不理言官直谏,把千金散尽只为佳人一笑,依本宫看千金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心意难得啊。再过几个月,他就是孩子他爹了,还气他一辈子不成?”她见我默然不语,便拉我过来,亲自剥了一个,“好歹来尝一个,甜不。”

  我一口咬下,微微点了头,然后自己动了手剥了一个荔枝给自己大嚼,又扔了几个给薇薇和姽婳他们,众人大喜。

  第二十二天,我要求了解个君氏族业近况,我本意是要见齐放,不想非白着人送下一堆账,算是奖励我开始正常饮食以及接受他的心意,不过他还是没有出现。这样很好,我心里还没有原谅他。

  然而,通过这些账册夹页,我看到了齐放的传信,一切虽如常,但黑梅内卫对君氏监视严密。

  直到第二十四天,应该是四月二十六日了,我仍在华丽的情冢里抱着肚子来回走动,思考着出逃的方法,忽然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然后我注意到洞穴的一角,有一只老鼠钻了出来,飞快地蹿到我的肩上,轻触我的脸颊,竟然是倾城。它的手中抓着一把金如意。

  对啊,倾城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倾城的皮毛和爪上皆是伤痕,身体也瘦了一大圈,想是没日没夜地挖地道,这才找到我。我心中感动,赶紧抱它到桌子上,喂它一些鸭信、牛肉。倾城一口气吃完了两大盆,然后我再给它用清水洗清伤口,再把金创药轻轻给敷上,倾城忍痛不发一言。

  我正要让倾城带我出去,却听身后石洞哗的一声打开,我惊回头,却见非白穿了一身半旧藕荷色缎袍,面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门口。

  我慢慢转过身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倾城一下子溜开了。

  “多日不见皇后……可好些了?”他略垂着眸,没有看我的眼睛,慢慢走进来,状似无心道:“你今天胃口挺好的。”

  我愣了一愣,回头看看空空的两个小菜碟,精神高度紧张地抱着肚子后退一步,便胡乱回道:“不知怎么的,最近特别爱吃鸭信和牛肉。”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喜,似乎很高兴今天我能同他好好说话,便面露喜色,大大地向我前进一步,兴奋地说道:“那我再让人给你传。”

  我后退数步,“谢主隆恩,我不饿了。”

  话刚出口,我就害怕了,这样会不会反倒让他疑心?

  可是非白却苦笑道:“你又在挖苦我。我知道你在这里闷。”

  他慢慢在我位子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我少时也曾被关在这里治病。当时就想我再待上一时半刻,不死即疯。”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却略带手足无措,又站了起来,“瞧你站那么远,快坐下,别累着。”

  我淡淡一笑,“孕妇平时多走些,生产可以顺利些。”

  他高兴地向前一大步,对我展颜笑道:“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上去,好吗?”

  “等孩子生下来?”我不由恐惧道,“听说谢夫人也是在这座子母堂里生下了陛下和阿遽,那我生下孩子后,陛下也要我们母子分离吗?”

  “原来你最近老睡不好,就为这个吗?”非白着急地上前一步,说道:“若真是双生子,只是留一个在地下。你且放心,你可随时来看他的,我也陪你来,所以你万万不要为此担心。”

  他对我尽量柔声道:“你说过想让小彧作重阳的伴读,正好,他还要以作咱们孩子的伴读呢。这下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我的泪水慢慢流出。难道真要我其中一个孩子在这里生活吗?

  非白却慌了神,轻轻抚上我的脸,吻去我的泪,悲伤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你想得那么没格调,”他黯然道:“我留着那枚金锭,不过是想找合适的机会同你坦白……不想……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的确一切都太晚了,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可是我却什么也问不出,想到他阴狠的诡计,便感到恶心。

  我终于伤心地哭泣道:“我害怕,我不要在这里。”

  非白紧紧抱住了我,细细哄道:“不怕,我以后天天都下来陪你,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上去,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身子很热,就像一团火,我心中莫名地害怕起来,想退开,可是他却打横抱起了我。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凤目满是欲望之火。他轻轻把我放到床上,反身压了上来。

  我微微推拒着,“小心孩子。”

  “我一定小心些,”他的吻密密地覆上我的脸颊,慢慢落到脖颈,轻轻地啃咬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他的手已飞快地撕开我的襦裙,露出因为怀孕而丰盈的两团雪峰。

  他的眼中幽暗难测,火热的手和吻快速地游移在上半身。我终于轻喘出声,他的额头落下汗滴,他快速地去除了两人之间的衣衫,略有些粗暴地压上了我的身体。

  我的泪水流下,轻叫出声。他有些后悔地停了下来,在我耳边沉重地呼吸,“我尽量轻一些。你不知道,这二十几日,我想你快想疯了。”

  他颤抖着手继续挑逗我的感官。他的回忆像花朵在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绽放,那痛苦的、甜蜜的,最后是痛彻心扉的。我只觉身上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既疯狂又甜腻,既兴奋又悲切。

  我睁开泪眼,正对上他狂野的目光。他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住我,一手固定着我的双手一手在我身上抚弄……身体好像热得要融化了。我哑吟出声,仰起脑袋。他也呻吟了起来,猛托着我的臀抱起我坐在他身上,赤裸而强壮的身体完全契合着我的,霸道地占有了我每一分身体,每一寸灵魂。“不要,轻一些。”

  我低低地哀求着,手指深深掐入他健壮的肩头,声音腻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诱人。

  他的眼神亦愈加深幽,低吟道:“一会儿就好。”

  我微微推拒着,“不要了,对孩子不好的。”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极轻柔地抚着我的小腹,痴痴道:“你不用担心的,也许会是一男一女,那样我们便不用留在暗宫了。”

  我默默地点头,望着床帐处正在冒着轻烟的镂雕白虎银熏,然后轻轻伏在他的肩头。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不在的时候,我总睡不好,只好天天拼命批奏折。”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以后我就天天下来,你且放宽心,我断不会让你和孩子分离。”

  他抱紧我,陷入香甜的睡梦中。林毕延配的舒宁香果然很好使啊,这是碧莹刚去世那阵,因我长期失眠,林毕延替我配的安眠熏香,我被囚在子母堂后,非白只管把平时我用的物件传递下来,包括这盒熏香,我在此地担惊受怕,睡眠更少,林毕延便嘱薇薇每隔一天给我用上一些,时间一久,对我根本不起作用,不想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我快速地披衣起床。倾城从角落里钻出来,我披上衣物,它跃上我的肩头,然后爬到烛台,触动机关。石门应声而开。不想小荷正端着茶站在我面前,好像正要进来奉茶。

  她偷眼一瞧里面,脸色就变了,慢慢后退想去叫人,早有人出来给她一记手刀,一手快速地抄起险些要坠落的托盘。我抬头,果然是齐放和姽婳。过了一会儿,薇薇也抖着身子过来了。

  齐放把酬情交到我手上,激动道:“主子。”

  我也高兴地拉着齐放,然后转向姽婳,“谢谢你,姽婳,跟我们一起走吧。”

  姽婳流泪道:“请娘娘原谅,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我毕竟是暗宫的人。”她向东一指,“往此地走,齐大人应该能带你出去,只是这一路会途经铜修罗,然后便可从当年轩辕氏的行宫入口出去。只是娘娘切记,万万不要在紫陵宫附近逗留,更不要进去,那里仍是不祥之地。”

  我们假装打晕了姽婳,然后三人便向东而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个巨大的铜修罗处,一边便是白玉雕门。我们正要取道时,忽然薇薇眼中带着无尽的迷惑,望着那个铜修罗,“咦,我怎么好像以前见过这铜修罗似的?”

  倾城忽然从我肩上跳到铜修罗顶上,手握金如意吱吱直叫。我们莫名其妙地看着大老鼠。

  我对倾城着急道:“倾城,快回来。”

  薇薇对着铜修罗痛苦地忽而泪流满面,混身颤抖起来。

  我们拉着她快走时,她忽地脚一扭,跌在地上,她痛叫道:“娘娘先走吧,奴婢走不了了。”

  齐放正要上前背她,她忽然出手如电抢了我怀中的酬情,向后退了一步,冷冷道:“对不起,花西夫人,你今天走不了,至少从紫陵宫出来以前,你走不了。”

  齐放冷冷道:“你是谁家的武士?”

  薇薇的眼中短暂地一个迷惑,傲然道:“我是轩辕德宗陛下第一暗人,代号荧火。轩辕家历代便是收集情报的高手,除了神兽,就是我们这些暗人。想要欺骗敌人,就得先欺骗自己人,甚至是暗人本身。陛下为我封闭了记忆,以普通宫人身份,经宣王之手来到原家,等待机会见到铜修罗,”薇薇淡淡笑道,清纯的眼神一时冷冽无边,“紫陵宫中有着毁掉原氏的秘辛,我的任务便是潜进紫陵宫。”

  齐放冷冷道:“那你去吧,同我们又有何干系?”

  “若想进入紫陵宫,必得明氏族人的血。”说时迟那时快,她手起刀落,在我手上划开一刀,她吹了声口哨,倾城乖乖跳到她肩头,将金如意沾了我的血,又叼回给她.

  她将金钥匙伸入铜修罗的胸口,向右连转三圈。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有大量的粉尘掉落在头顶,一会儿,紫陵宫的大门沉重地徐徐打开。

  就在同时,瑶姬已经带着几个戴面具的高手追来了,他们看着紫陵宫打开的门,瑶姬浑身打战,骇然不已,“木槿,你疯了吗?”

  我很想跟瑶姬说:“老子没有疯,只不过不想得幽闭恐惧症。是我后面那姑娘脑子不太正常了。”

  可惜没等解释,荧火已经携着我跃入紫陵宫的大门。齐放刚想跟着跃入,紫陵宫的大门应声而闭。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齐放在狂呼着我,瑶姬害怕地疯狂大叫,连面具都掉下来了。

  门关闭的时候,我跌倒在地。我及时护住自己的小腹,紧紧靠着岩洞。不久,岩洞的紫晶矿散发出幽幽的光,黯淡地映着一个紫色的房间。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是一个紫色的世界,紫檀木椅子、紫檀木圆桌、紫色幔帐、紫色流苏帷幔,就连裹着铜镜的锦缎都是用紫色的。十分奇异的是这个房间只有一半,正如同我在弓月宫地宫里所见到的一样。书桌这里却是一片怪石嶙峋、峭壁危崖,崖下水流之声巨大而急湍。

  耐人寻味的是,这个房间同弓月宫中的那一间,好像是一面明镜折射出来的绝然对称的两个世界,除了色调不一样以外,家具的样式,造型,以及布置可谓完全一样。如果说弓月宫的主题色彩让人感到地下主人是在一种热烈绚烂的爱情火焰中结束了生命,他们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最最热情而至死不渝的感情旋涡中,那么这里的暗紫色调却给人一种极压抑而沉重的绝望之感,好像一个曾经爱得炽热的情侣生生被人拆散,时光永远停留在那种绝望而撕裂般的痛苦。

  我往前一步,却见左面墙上挂着一幅真人比例的巨幅画像,里面正栩栩如生地画着一男一女两个飞天在一棵大木槿树下。那女飞天有一双美丽而潋滟的紫瞳,身段丰腴而美丽,带着一种宁静的微笑,舞姿翩跹;而那个英武的男飞天席地而坐,肩背一张黄金弓,半闭着俊目,专心致专地为她吹笛,二人衣袂缥缈,风姿绰约,显示了作画者不凡的绘画功底。

  左侧有古体篆文正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一首名为《笛舞图》的诗。

  题诗曰:

  玉液倾歌馥檀香,

  金笛流音诉肝肠。

  午梦千山君不在,

  一箭光阴紫泪长。

  落款为:

  更始十年夏,昭明宫漫云殿槿树下,紫蠡。

  原来这是平宁公主亲自作的《笛舞图》,那这吹笛的莫非的原理年?

  这时后面传来女子声音,“原来平宁公主少时果然爱慕过明真武。”

  呃?我吓了一跳,转回头,却见荧火正向我走来,自言自语地看着那幅画一会儿,对我说道:“皇后请看,这里的漫云殿便是平宁公主少时的居所。这棵槿树本已有千年,可惜在毁于战国业火。这画中之人,女子正是平宁公主,而这张黄金弓乃是明真武随身不离的爱物,想来此男子必是彼时赫赫有名的吴王了。”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象牙床边,用酬情轻轻撩起紫色纱帐,隐隐有异味传来,却见帐里正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棺,一个身穿月白锦缎曲裾的女子睡在其中,乌发压着公主制金冠,衣饰形制虽显古老,却依然可见当初的华丽,领间微露红绫内袄依然鲜丽,衬得脖颈白皙修长,她的面容如同那幅画一般无二,绝代风华,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忧伤。

  我看得出神,忽觉有人动我的手,立时暗中握紧了酬情,却见原来是荧火正撕下自己的裙裾,取过我的手轻轻为我包扎。

  我疑惑地看着她,冷冷道:“你不是太自信,便是太愚蠢。这是轩辕公主的陵墓,里面必然机关重重,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吗?”

  荧火结束包扎,后退一步,垂首躬身道:“德宗陛下在世时,小婢确然曾同皇后一样自信、勇敢,德宗陛下曾对奴婢施术,唯有见到铜修罗时记忆才好恢复,便可追查紫陵宫下的秘密……”荧火慢慢流下眼泪,对我笑道,“本来想追随皇后一生一世,来报答您对荧火的大恩大德,现在看来,荧火只有来世再报。”她跪下,对我使劲地磕了一个头,“请皇后放心,奴婢一定会让皇后活着出去。”

  我苦笑不已,“来这里的人不死即疯,你凭什么以为你能让我活着出去呢?即便活着出去,暗宫的人也在外面给我们围了一个包围圈,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

  “请皇后放心,当年的紫陵宫虽是轩辕氏授命司马氏建造,但毕竟是公主行宫,所以轩辕氏也秘密派了一位轩辕姓氏的巧匠,偷携信鼠前来,在建成之初偷偷留有一条密道。后来这位巧匠同所有的工匠一样,全部不幸遇害,长留宫中为公主驸马守灵,此密道便代代只传信鼠,倾城便是通过此秘道找到我们的。”倾城慢慢跑到荧火手上,亲热地蹭了蹭荧火。荧火用脸颊凑近倾城,泪流满面。

  难怪平时倾城总腻着荧火,我盯着倾城的小眼睛,恍然大悟,“原来你当初选择跟着我,是知道我的血能打开紫陵宫,对吗?你的使命就是为了掩护荧火,好找到紫陵宫的秘密?”

  倾城抬起小爪,肃着一张老鼠脸对我点了点头,吱吱地叫了二声,好像在庄严地宣誓自己的使命。

  荧火放下倾城,对我笑道:“准备好了吗?皇后,据我轩辕氏流传十世的金簋机密提到过,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探寻一个答案,可每一个人看到的真相都会有不一样的答案,正如皇后所言,有的甚至性情大变,一生痴狂。”

  我轻抚着小腹,冷笑道:“那你还想去?”

  “士为知己者死,”荧火昂首肃然道,“德宗陛下待我如同生父,陛下归天,奴本殉葬,再死一次又何妨?”

  荧火坦然地把酬情交给我防身,再次向我躬了躬身,示意我往后躲一躲。倾城来回嗅了嗅,便来到墙边,跳上紫檀木桌台,指了指那幅《笛舞图》,荧火便飞身上前,取下那幅《笛舞图》,又一并撤下紫缎帷帘,露出了一面花岗岩墙,浮雕着一朵巨大而精致的梅花枫叶印记。

  荧火便取了那个沾了我血的金如意,轻轻戳在梅花的花心处,拧开了去。

  伴随着咯咯的极刺耳的开门声,巨大的花岗岩门徐缓而沉重地向两侧移开,刺耳的风穴声一下子传了出来,好像无数恶鬼给放了出来,正对着我们凄厉地吼叫着,无形无状地哭诉着。有亮光从里闪出的同时,紫晶矿忽然熄灭了,然后一切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眼前是一片黑暗,眼前渐渐飘来几片殷红,然后是白色和紫色的花瓣,仿若某个相似的梦境。我一时疑惑了,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我跟着花瓣渐渐往前走,叹息更重。

  “薇薇?”我轻声地呼唤着那个可以拿金球奖的同伴。没有人答我,我便又唤一声:“荧火?”

  忽然有幽幽的叹息声在我耳边响起。有人在我身后诡异地叹息着,“你来了。”

  相似的梦境里,紫浮见到我头一句便是这话。那声音是一位男子,嗓音醇厚华贵,却不似紫浮。我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记得我以前读过的紫蠡公主手札,她已经和原理年同归于尽了,也许是武功高强的守陵者。忽然想起以前瑶姬说过,她和司马莲曾在这里见识过天人。

  难道这陵墓里真有“人”?陵墓里怎么可能有活人?

  却听那声音又起,在我耳喃喃道:“最近我想起了好多我们以前在一起的往事,不想你果真回来了!”

  我转回身,一切还是黑暗,我恐慌地东张西望。

  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呼吸,我惊回头,黑暗中有极淡极雅的绿色光芒传来,那光源竟然是一棵巨大的木槿树,树冠翠碧欲滴,泛着银光,花开三色,香气清雅,如梦如幻。

  树下有一块大青石,有人一身白衣正背对着我,卧在那里,长发飘垂,飘逸似仙,似紫浮,又似暗宫那个天神。

  曾经的那个梦魇一下子变成了现实,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这是梦,我一定还在那个梦中。只觉口干舌燥,冷汗满身。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手紧握酬情,一边伸出打着战的手,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唤醒他。那人一头墨发忽然垂下大青石,然后他的手略略动了一下,就这样,他无声无息地慢慢坐了起来,好像恐怖片中的恶鬼忽然动了。

  我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着,冷汗从额头上滴了下来,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这里究竟是梦还是幻境?这是人是鬼?那人却仍然背对着我,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均匀而沉重的呼吸。

  他未梳髻的墨发飘垂下,像一块上好的墨玉缎子,微有凌乱地坠在地上。

  我慢慢地向后退,直到感觉退无可退,我回转身,却见眼前正站着一人。

  那人披着长长的墨发,一身白衣,可是略有破旧,同水晶棺里的轩辕紫蠡所着衣物,应是同一时代的。

  那人长着一张天人之表,面容竟是那以前见过的身着光明甲的天人,亦同非白十分相像,可是却苍白至几近透明,几乎可以看到脸上的血管,还有额头的青筋。

  他正对我睁着一对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骇然惊叫,后退一步。猛一回头,身后那棵大槿树下只有冷冷的青石,青石上空无一人。

  我再慢慢地转身,那人又站在我肩侧,对我的耳朵吹着气。

  “你真的回来了,”那人睁大血眼,略带激动道,“凤城。”

  我护着小腹,颤声道:“我不叫凤城,前辈认错人了。”

  那人略探头,用力对我嗅了嗅,笃定道:“你明明就是凤城,你身上的味道同凤城的一模一样。”

  我再次后退,“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似乎很意外,甚至带上了一丝伤感,美丽的凤眼渐渐化为血瞳,血红的泪水然后惊悚地流淌在几近透明的面上,只听他哀泣道:“凤城,你不过去了趟西域,怎么就不认得我了吗?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时荧火从我身后过来,粉面含泪,向那人跪启,“还望前辈搭救,我们为避战乱,逃难到此。”

  那人便将注意力转向荧火,微皱眉道:“上面又有战事吗?”

  荧火泪如泉涌,“正是,我们都是原氏妇人,窦氏余孽派死士前来偷袭,我们趁慌乱逃到此处,还望前辈搭救。”

  那人忽地绽开一丝笑容,露出血红的牙,那嘴角的弧度明显过大,俊雅的面容慢慢变成了恶鬼在对我们呲牙裂嘴,仿佛毫无预兆地,一个美梦忽然变成了一个恶梦,我和荧火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荧火的眼中闪着害怕,却依然假装涕泪满面,甚至不经意地露出了香肩,“还求前辈搭救。”

  那人又收回了笑容,似回到了正常,只血眼湛湛地涌着血光,“我该如何救你们两个美人儿呢?”

  荧火便娇滴滴道:“求前辈将我等藏入一个绝密之处,等暗宫中人杀光逆贼,前辈便可放了我们。如果前辈实在为难,我等亦可效仿娥皇、女英在此地一生侍奉前辈。”

  荧火将香肩露得更大,我看见倾城已偷偷溜到大青石的后面。

  那人浑然不觉,血眼盯着荧火红肚兜里塞满的丰盈,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点了一点头。荧火大喜,爬跪上去,姣美的脸蛋蹭着那人的大腿,娇嗲道:“奴婢叫荧火,求前辈怜爱。”

  那人伸出乌黑的长指甲,一把撕去荧火所有的衣物,露出无瑕的身子,然后抓着荧火的乌发拎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女人了。”

  那人叹息着,充满欲望地把荧火扔在青石上,然后从她身后粗暴的占有了女人。

  我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香艳而刺激的情景,骇得跌坐在那里。

  荧火的双目却渐渐迷离起来,大声呻吟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求前辈给我们一条生路,奴婢愿为前辈生生世世做牛做马。”

  她看向我,用眼神暗示我往倾城那里过去,然后她巧妙地翻转过来,双腿夹住那人,脱下那人身上的衣物。

  “好一个尤物啊,”那人呵呵笑道,“宝贝儿,你的主上是何人?看来非常了解原氏啊。”

  荧火媚眼如丝,道:“前辈就是奴婢的主上,求主上再对奴婢粗暴些。”

  我慢慢走向墙角的倾城。果然那面巨大的墙体上有两扇发锈发青的大铁门,正浮雕着两个狰狞的龙头,龙嘴里衔着锈迹斑驳的大铜环,这是出口吗?

  我取过倾城嘴里的金如意,正要打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可怕的惨叫。我惊回头,却见那人正维持着分开荧火双腿的姿势,他的喉间发出愉悦的低吼,哑声赞道:“难为轩辕家还有你这样的武士。”

  这人是怎么猜到荧火是轩辕家的武士?可惜,我们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仅只半秒时间,荧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整个身体被撕裂成两半,她漂亮的眼睛满里是极度的恐惧和不可思议。

  “蠢猪。”那人裸体的身上溅满了荧火的鲜血,他看着她的人头,鄙夷说道:“你想骗我告诉你’密室’在哪里,又抑或是用你的腌臜身子拖住我,那只死老鼠会乘机记住所看到的,然后再会告诉你的族人,便可乘机毁掉我们原氏吧。”

  那人转眼便来到我面前,他裂着血红的大嘴,淫笑着伸出血手探向我的脸。荧火的血迹溅到我的脸上,我抱着肚子大叫道:“我是原氏主母,身怀原氏骨肉,不得无礼。”

  那人又冲我嗅了嗅,血眼中的淫意渐渐退去,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开,一屁股坐下,面对我忧伤道:“你说,凤城为什么还不回来?我还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我抱紧酬情,哆嗦地问道:“凤城是谁?”

  那人疑惑道:“咦,你既是原氏主母,难道不知道吴王明凤城,字真武吗?”

  这个世界乱了,我几乎语不能言,“那、那……你又……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我,注意力又回到一地血腥处,从散落的断肢残臂中拔出一颗心脏,埋头一口咬下。

  我胆战心惊地慢慢移动着身体,他却从血腥处猛地抬起一双血眼,无比冷酷地盯着我,手中捧着荧火那颗破碎的心,闪电般地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裂嘴笑道:“我叫原理年。”

  我腿一软,抱着肚子坐倒在地。

  这一定是一个可怕的恶梦,要么这人就是一个疯子,可是他与那天人,还有非白如此相似,分明就有原氏血统。可明明原理年早就在几百年前就死了,他怎么可能活这么久呢?

  “秦中王原理年?”我抖着声音道:“外面的可是你的妻子平宁公主?”

  那人点点头,朝公主的灵柩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满是厌恶,“真扫兴,好不容易快活一回,又提那个女人。”

  我暗惊,为何他提到自己的结发妻子,如此冷漠?明明传说中他们伉俪情深。

  我正想着,不想那原理年却又捧着血淋淋的心脏向我走近一步,“咦,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老是想起凤城来?”我咽了一口唾沫,对他行了一礼,“妾花木槿,大塬元德帝妻,封号贞静皇后,可否请殿下先着衣物,臣妾再将先后原委一一道来,可好?”

  不想那人轻嗤道:“尔等俗人也,可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吾族乃万神之王,万俗之始,此本天道自然,全是后人淫邪,故而以衣蔽体,生了多少麻烦。”

  那也怪了,我刚进来时,明明你穿得挺好的,要不是兽性大发,看上去还挺斯文的,明白了!其实你是一个行为艺术家!

  我看了一眼荧火的头颅,慢慢道:“请问殿下可否放我回去?妾的侍卫,还有夫君都在外面等着。”

  原理年血眼轻瞥我一眼,咀嚼完最后一块心头肉,随意扔了手上血腥之物,到活泉之处,略洗了洗身子,甩了秀发,穿上衣服到我眼前,微诧道:“夫君?怎么,还真爱上了?”

  我冷冷道:“此话何解?”

  他却并不答我,只一个劲地盯着我,若有所思道:“真是不可思议,明氏女子生下原氏后代,这样,我原氏家族岂不是就能改变未来?”

  我被他越盯越毛,他却开心地放声大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他,真是一个好孩子啊。他果然拯救了我们的家族。”

  我冷冷道:“殿下既知,我与明氏的渊源,当知,我是不会生下肚子里的孽种的。”

  他却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会生下来的,因为你心中的爱远比恨要多。”

  我挑眉:“殿下可真了解我啊。”

  他呵呵笑道,“我被那个疯妇关在这里以后,每隔一段时日,总会有一些失意之人前来,向我询问未来之事。可寻常来者,皆是些为世俗欲望所迷惑之人,无非求财求权求色。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天使一般的孩童和他的侍从。”

  他微微笑了起来。我心中微动,只听他说道:“这个孩子漂亮极了,最可贵的是他浑身的灵气竟然混合着皇者之气,只可惜,他的双腿为歹人所害,小小年纪只得坐在轮椅上,他满怀希望,天真地问我,如何才能救活他的母亲。”

  原理年哈哈大笑起来,“我自然告诉他,他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日,再活不过来,我便劝他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快快回去。

  “那孩子听了我的话,一时又是痛苦又是愤怒,而我喜欢他的痛苦和愤怒,尤其是他的痛苦,他越是痛苦,我越是能看到他身上的皇者之气。”他骄傲道,“他正是我原氏第十一代家主。你应该猜出来了吧,那孩子是谁。”

  我淡淡一笑:“自然是我夫君原非白。”

  他说的应该是非白十岁那年被幽冥教设计摔下马来,那时谢夫人一气之下离世。

  我暗忖,这人神经虽不正常,逻辑思维还是非常清晰,想来当年也是奇人一个。

  “正是,”却听那疯人继续说道:“当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我了,我很想找人说说话。”他的声音渐有落寞之色,然后就来到我身边,挨着我坐。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慢慢往旁边移动了一下,倾城乘机躲到我的袖中,瑟瑟发抖——它同我一样害怕。那疯人却毫不在意,把我当黏熟之人般回忆往事,吐言如猛倒豆子。

  “于是我便问他,你可是想要报仇?那孩子当时便流着泪对我点头。他当时有多么恨自己不够坚强啊,”原理年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可惜,那时的他报不了仇,不光是那时,就连他的未来,我们家族的未来,将来也会因他的仇家所灭。”

  他冷哼一声,血瞳死死地盯着我,“我告诉他,千年之后,原氏家族将断子绝孙,而明氏将取代原氏一统天下。”

  我皱眉道:“殿下难道不知,明氏已经被抄家灭族了,如何还会东山再起?”

  “你的世界好亮,”他看了我两眼,凤目忽然开始发出血腥红光,激动地使劲地拍手,“我要到你的世界去,也许凤城在那里等我。”

  “你说什么?”我抱着肚子冷冷道。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兴奋地不停围着我转圈,笑道:“你不叫花木槿,也不叫明木槿……你不过是一缕幽魂,来自于一个发亮的神奇的世界,你叫作孟颖,哦不,严格说来,你应该叫明颖。”

  他俯头看我,血瞳映着我发白的脸,“你在前世虽姓孟,那是你养父母的姓,你前世的亲生父母乃姓明。”

  我努力稳住我的心神:“那是谁告诉你的?”

  他对我傲然一笑,“你难道不知,练成《无相真经》不但天下无敌,还能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特质而激发潜能?”我胡乱问道:“你什么潜能?”

  “我们乃天帝一族,万神之首,神通广大,可预知未来,编织命运。只可惜落入凡尘后便失去了神通,唯练了无相神功,我竟打开天眼,呼风唤雨。”他微笑着向空中伸手,一朵红色的木槿花便凭空出现,幽幽飘到他的掌心,他的血瞳却露出无边的恨意,一指平宁公主的方向,“但是那个该死的女人,让司马家建了这个鬼地方,又联合明家把我封起来,然后又诱惑我,让我喝下贞烈水,我就被囚禁到了这里,所以我只能在这小小的紫陵宫里施展法力。”

  他恨恨地用力拧碎了那朵木槿花,破碎的花瓣在我眼前飘荡,映在我惊恐的眼瞳之中。

  “须知,骤然失去母亲,失去双腿,从天之骄子的神坛坠落,失去一切,即便是个大人也会饱受刺激,郁愤难平,难免口不择言,行不择路,更何况是一个十岁的脆弱孩童。”他带着无限的遗憾,幽幽地言归正传道,“可是那孩子即便满面泪痕,却毫不气馁,仍然一片清明地对我说,你既自夸有神通,何不把未来明家唯一的后代呼唤到这个世上,然后再折磨她杀死她,这样我和原氏不就都可以报大仇了吗?于是我便帮助他召唤了这最后一任明家后人明颖……”

  “胡说,”我紧握铁环站起来,喝道:“你自己方才说过,你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施展法力,你怎么可能越过千年,甚至跨越不同的空间?”

  他哈哈笑了起来:“这世间我不能召唤任何人,偏偏可以召唤明家女子,你忘记了吗,明家女人之血可以穿越任何结界,再加上非白的灵力,所以,只要你们惨遭横祸,我便可以召唤你们进入这个世界。”

  “不可能,”我冷静地维持着理智,分析道:“我和非白相差不过两岁,如果非白十岁那年召唤我,可我那时在这时空早已存在八年了,你是怎么召唤的?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糟糕的一个谎言,也是最烂的一个笑话。”

  “一个笑话?一个谎言?又或许这只是一场梦魇呢?”他挑了挑眉,对我邪恶地笑了:“昔日庄周梦蝶,醒后惘然,竟不知此为庄子之梦兮,抑或蝴蝶之梦兮?”

  “什么梦魇?”

  “如果这是一个神祗的梦魇?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他的血瞳愈加殷红发亮,神经质地看了看四周,好像是要确定没有人听见,便将血红的口凑近我,“你看见这块巨石了吗?”他一指那块还流淌着荧火鲜血的大青石,当我同伴似地郑重道:“这里是伟大的神王以前同他心爱之人相会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原氏、明氏,四大家族,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也包括孟颖的命运,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我一挥酬情,对他大声吼道:“你给我走开。”

  我的酬情他的胸膛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刚刚挂下来,那伤口却神奇的愈合了。

  我拿着酬情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小腹坠痛不已,不由紧靠着岩壁,喘息不已,握紧酬情,极度的惊恐如野火占据了我身上所有的细胞。

  “好玩吧!要不要再来一刀试试,”他嘻嘻笑着,看着我恐惧地表情意犹未尽:“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伟大的神王,为了打赢宿敌紫瞳魔族,牺牲了一切,也包括他自己心爱之人。这便是我原氏的祖先,万神之王的大元神。

  “此后大元神便常为心魔所扰,午夜梦回,他爱人的魂魄便会出现,他在梦境中不知不觉地动了情欲,在梦境之中动了大法力,渐渐地这梦境竟然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世界。须知天道自有轮回,每个人都有他的命盘,断不能随意改变,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牵动了宿命的因果轮报,引来了无数前世牵绊的冤孽灵魔投世于此,造历幻缘,甚至唤来了他的宿敌,那个紫瞳魔王。

  “于是,他为了破解心中的魔障,便试着将自己分成了两半,情感与理智,欲望与忍耐,善良与邪恶,一半是利欲无情,另一半则是情深义重,这便有了‘双生子诞,龙主九天’这一说。

  “我原氏伟大的祖先为了能修炼大爱,拯救世人,于是便和自己的另一半不停地斗争着,”原理年面上一片崇敬之色,说罢又化作满面嘲讽,嗤之以鼻道,“这个蠢货。”

  “即便是香梦沉酣的神祗,只要他乐意,他便可以实现我的任何一个愿望,也包括把你送给那个可爱的孩子。”他笑嘻嘻地拍着手,我头晕目旋,可是他却忽而面露悲泣,呜咽道:“可是他为什么不让我离开这个里呢?只要在这紫陵宫中,我可以看尽天下人的内心深处,吃尽天下人的血肉,为所欲为,却无法逃出去……都怪那该死的轩辕紫蠡,她偷窥我的凤城,又把我关在这里,司马氏的暗宫没有人可以逃脱,凤城,你为什么要帮她封印我呢,我明明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向着那个贱人呢?”

  他的哭声渐渐在耳边变得遥远,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如果是梦,又是我的梦,还是这魔鬼的梦?难道还真是那虚无飘渺的天神之梦?我感到自己的承受已至极限,意志渐感崩溃,颤抖的手仍然紧握着酬情,却已然拿不准是要刺向这个魔鬼还是自己的胸膛。依稀听到原理年又絮絮道道地讲了很多关于原氏神王的旧事,可耳边却翻来覆去只有少年时代的原非白对我说的话语:“若我是那小美人鱼,我爱那王子既深,何不一开始叫那女巫施法让那王子爱上她?何必变成人类,受尽苦难,反倒一事无成。还有我既是那海王的女儿,那海王必定手下能人异士甚多,亦可想办法逼那个施法的女巫再施个法术,将那美人鱼救回海中便是,何苦定要去杀那王子或是化作大海的泡沫呢?”

  我一直以为是紫浮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来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童年的原非白一时激愤之言,所以我被召唤来到这个世界?

  “就因为一个孩子一时心痛的疯言,”我喃喃道,我已经分辨不出是不是我的声音,只觉理智离我远去,“所以引来我这一生痛苦?”

  他向我走来,兴奋地连连点头道:“我觉得这样折磨自己的敌人很有趣,这个孩子才十岁便能想出这样绝妙的主意来,他不愧是有天子星照耀的人,是神王所选的人天子,对不对,对不对。”

  “有趣?你们自诩神王的后代,所做之事却毫无半点人性可言,”我歇斯底里道,“你们原家他妈的全是疯子。”

  “疯子?”他却冷哼一声,对于我的痛苦嗤之以鼻,“你们都说我是疯子,可是大千世界,宇宙磅礴,你们又知道多少?世人自命清高,却不知永远生活在神的梦幻中。”

  “你利用了非白的一时之气,然后诓他什么原氏终将为明氏所灭的狗屁预言,利用了他身上原氏仅存一点的灵力,把我从我原来的世界唤回?然后再利用我的血来助你逃出司马氏的暗宫?你想到我原来的世界去, 把那里变成第二个原家?”我慢慢找回我的理智,恍然大悟,“你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恶魔。”

  “我可没有骗他,也没有骗你,只是,”他傲然一笑,一时意气风发,血眸神采飞扬,“我既舍去了一切,练了这《无相真经》,自然要到大千世界,去实现我原氏神族的梦想,一统天下,称霸这个世界。”

  “这位殿下,我是一个商人,但从不和两种人做交易,”我平静了下来,也对他傲然一笑道,“一种是疯子,另一种人品恶毒,我想你两样占了个全。”

  我慢慢站起来,理了理衣衫,乘机偷偷把金如意塞给倾城,希望它逃出去。我对他笑道:“你要杀就杀吧,反正我被仇人之子设计,即便生下孩子,也要面临母子分离,看尽这些没有人伦的原氏丑恶,受够这世态的辛酸冷酷,如今的我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坦然地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一片澄明地看着他,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平静,收了嘲讽,怔怔地看了我许久“也许你真的是他的转世,和他一样,那么骄傲,那么倔强。”他对我飘忽一笑,“可惜……你根本不用我杀……”他有点幸灾乐祸地向我后面指了指,“你的命运就在这堵墙的后边。”

  我以为他看到了倾城,便努力挡在倾城的眼前,不想他却嘲讽笑道,“别担心,我说过你不用我杀,因为你有原氏的骨肉,还有这只死老鼠,我已经看到它的命盘了,跟你一样。”

  我用金如意飞快地打开那个铜门,抄起倾城往后一退,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铜门慢慢关闭,那个原理年的血眼紧紧绞视着我,绝美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诡异而恶毒的笑容。他的诅咒像毒蛇信子一样咆哮在我的耳边:“你们都将心碎而死!”

  铜门沉重地关上,猛地截断了他邪恶的笑脸。黑暗中一片死寂,除了我沉重的呼吸,一会儿紫晶矿再一次闪现,我正站在两个石室的穿堂屋间,原理年所在的大石门上竟然挂着两个大字:情冢。

  真讽刺!

  情冢的对面另一个月洞门的石室门口蹲着两只狰狞的麒麟,斑驳的大石门上有石匾刻有二字:“静思”。

  而我所处的这间像是个仓库,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簋,上面都编了号。我忽然想起原来德宗临终前曾告诉过我的第二百七十七具金簋,莫非也放在这里?

  果然,倾城跑到一个角落里,然后堆着一堆蛛网和灰尘跑出来,对我吱吱叫了半天,我便到它所在之处拖出一只金簋,果然锁扣上标着二百七十七。

  我用金如意轻松打开,却见里面放着各色卷宗,其中最厚的有一卷用古字写着“开国士族秘宗”。

  我便打开一看,有大大小小,不同纸质,附有各种时代的印鉴,林林总总一大摞,而第一页便写着那快看不清字迹的三十二字真言:

  奎木沉碧,紫殇南归。

  北落危燕,日月将熄。

  雪摧斗木,猿涕元昌。

  双生子诞,龙主九天。

  “龙主九天”之后,便跟着无数古体篆文的各种批注,似乎不同的时代不停地有人在叠加上不同的注解,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可惜那纸张实在太破旧了,我只看明白一句话:一子昌一子殁。然后我再翻下一页,却见一幅种在淤泥中的牡丹花,渐有衰败之感,下面写着批注:

  花开牡丹真国色,锦脂艳痕落沾襟。

  第二幅是一朵紫色并蒂莲,批注为:

  紫蕖连理帝王花,却道兰陵醉赋吟。

  再往下看去,好一片红艳艳的梅花林,一只大虎正在梅花下休憩,上方的梅花树枝上正挂着一盏破碎的琉璃宫灯,诗曰:

  风火赫赫扬天下,醉卧红绡碎琉金。

  然后便是一片大火之中,有红色西番莲在火中盛开,后有菩提老祖笑眯眯地手持甘露消灭大火,从灰烬中取出一台明镜来,注曰:

  红莲只向孽火生,菩提煅铸明镜心。

  最后一幅却是一棵特大的木槿树,树下有一人正睡在一块大青石上,白衣飘飘,长发披垂,正背对着观众卧着休憩。周遭落满了木槿花,同我的梦境极其相似。注曰:

  檐前滴水流难覆,满床金笏陋室岑。

  纵使槿花朝暮放,沉疴一梦醒难寻。

  这些批注写到后面渐渐歪扭,仿佛笔者力不从心。我看得稀里糊涂,只觉最后两句在哪里听到过,好像是明煦兰出家前对我说过。

  我来回读了几遍,只觉心烦气闷,便丢下那绢书,直冲到那扇静思之门。倾城跑出来,爬到锁空处,对我吱吱叫着,我便取了那金如意欢乐的那一面伸进去,轻轻一扭,门没有打开。我暗恨,全是骗我的,也好,就死在这里,再不要见原氏男人可恶的嘴脸。我习惯性地以头撞墙,鲜血慢慢顺着额头流下,紧跟着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一股怪异而呛鼻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细细辨了一辨,那是水银的味道。却见里面并列放着十一个水晶棺木,里面皆陈列着盛装的遗体,个个头戴金阎罗一样的金面具,且皆怀抱一个白玉瓶,白玉瓶的一边则放着一幅银钟魁形制的银面具。

  我走到近前,这才发现每个水晶棺木上和白玉瓶上都刻着谥号和名字:

  第一个棺椁上刻着:英祖原曾进,怀中的白玉瓶上刻着:宫主司马林;

  第二个棺椁上刻着:进祖原轴昇,怀中的白玉瓶上刻着:宫主司马平……

  莫非这些都是历代原氏老祖宗的?为何都有两个名字?明白了,一个是在明处的原氏家主,也是戴着金面具的金阎罗,而白玉瓶中的应是在紫陵宫守陵的暗宫司马氏的宫主,即戴着银面具的银钟馗,二人合葬一处,表示原家与司马家结盟之意,共同守护原氏家族和这紫陵宫。

  走到倒数第二个特别宽大的棺椁,上刻:太祖原青江,果然棺中人身穿五爪金龙十二纹章的冕服蟒袍,头上仍戴着十二旒冕冠。亦头戴金面具,怀抱一具白玉瓶,上刻:宫主原青山。正是第十世的家主原青江,及暗宫宫主:入赘司马家的原青山。

  一边还睡着一个粉衣美人,绝代姿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郁,竟是原非白亲母谢梅香。

  而最后第十一个棺椁上,不及镌刻任何字迹,棺中空空如也,唯斜靠着一个没有隽刻任何名字的白玉瓶。我暗想,这里装的应该是司马遽的骨灰吧,可为什么没有写上名字?

  司马遽一生都想解放自己的族人,最后却永远地困于这狭小的白玉瓶中,还被人这样随意歪斜地扔在此地,我叹了一口气,决定把他的瓶子扶正。我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水晶棺。

  好在没有任何机关,我拿出那个白玉瓶,看到瓶盖竟有些歪斜,像是匆忙盖上不及盖好,便使劲拧开盖,打算重新盖好,却见里面一堆微微发黑的骨灰中,似有莹白闪现,我鬼使神差地扒开骨灰,竟发现是一支白玉簪,那支白玉簪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放下白玉瓶,取出那支白玉簪,那支簪同我头上那支一模一样……

  我颤着手轻轻地拂去沾在上面的骨灰,露出中段镶金补过的痕迹,正是非白常戴的那支。

  好像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一子昌,一子殁。

  一子昌,一子殁。

  一子昌,一子殁。

  我的手无意识地用力一掰,那支东陵白玉簪自镶金补处应声而断,在寂静幽暗的古墓中发出极诡异而清脆的声音。

  只见簪中藏着一卷短小的宣州毫纸,我抖着手慢慢打开,上面赫然映着再熟悉不过的小楷笔迹:

  原非白爱花木槿一万零一年。

  我总是认为我足够坚强,可是当我面对真相时,我才发现我是多么脆弱。

  我只觉胸腹处有巨大的疼痛,仿佛有人拿钝刀从腹部一直往上割到我的胸口。

  这是凌迟的痛,镇魂的疼,撕裂的苦。

  我猛然抬头,却见顶上正画着我曾在百草园见过的《龙凤引魂升天图》,美艳的蛇身人面女子,周身被两条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金龙和银龙所包围着。可是这里的女子姿容更是绝美,紫瞳潋滟,绿鬓高髻,神色亦冷峻逼人,睥睨我的眼神甚至有点凶恶而狰狞,仿佛对于我的闯入非常震怒。

  双生子诞,龙主九天。

  一子昌,一子殁。

  我慢慢醒悟,死死盯着那个白玉瓶,只觉心头血气沸腾翻涌,又像有人不停地用镇魂钉钉我的脑仁。

  檐前滴水流难覆,满床金笏陋室岑。

  纵使槿花朝暮放,沉疴一梦醒难寻。

  我跌坐在地上,喃喃道:“非白,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我努力想要从头开始,抽丝剥茧,可越来越乱;

  我试图理清这可怕的心计,可一切都变得错乱扭曲;

  在深不可见的阴暗的角落里,在理智无法触及的背后,原来发生过这么多惊涛骇浪。

  而这些惊天动地的故事的编写者,是一个敢用生命来将仇人之后从现代召唤回来的恶魔,他一念之间改变了我和锦绣的命运,他设计我们爱上了他,他让我的腹中怀上了原氏子嗣。

  我应该对他恨之入骨,可是他在临死前写下对我永恒的誓言。

  我应该对他挥剑复仇,可是他现在正静悄悄地沉睡在这个狭小的白玉瓶中。

  原来,我身边一直沉睡着一个叫司马遽的浑蛋,真正的非白却长眠于此。

  一时间,天旋地转,世界崩解,我的爱,太荒谬!

  我的恨,无从恨,我对着白玉瓶痛苦地大吼出声:“原非白,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看到了吧,我没骗你吧。”身后飘来原理年幽幽的声音。

  我慢慢回头,原理年披着一头墨发款款走来,他兴奋道,“这个交易很划算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一个响指,凭你身上神奇的明氏之血,你很快可以在那个世界的一个白色房间里醒来,然后休了你那个黑心夫君,分到一大半财产,然后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会帮你抹去一切记忆,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你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恶梦罢了,也许是我的一个梦,神的一个梦,甚至是紫瞳魔王的一个梦。管他呢。”他开心地拍着手,“作为报答,我要跟着你去你的世界去,我的凤城一定在那里等着我。”

  “你找不到明凤城,永远找不到,就像我……再也找不到原非白一样,”我泪如泉涌,心如死灰,可面上却露出惨然而了悟的一笑,“如果我是明凤城,绝不会爱上像你这样自私冷酷、无情淫乱的恶魔。”

  “你又胡说,”他对我瞋了一眼,“你明知道,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你是一个以爱为名而杀人的恶魔,你谁也不爱,只爱你自己。”我冷冷道。他的笑容凝滞,“练功走火入魔,明凤城和平宁公主一起把你困在此处是为了保护你,明凤城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历尽磨难前往西域为你寻找紫殇,好散去你一身邪功来拯救你,可是你却偷偷诱惑司马家的将领,命其前去追杀明凤城,因为你彻底被你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迷住了。你根本不想醒过来,失去这种所谓神力的邪恶力量。”我上前一步,仰头无惧地看着他,“少年时代的司马莲和瑶姬夫人进入这个宫殿,你一样诱惑了司马莲,令原家同明家还有司马家反目成仇,因为你一心想要明家沦为原家的奴隶,这样必会有明氏族女流落到此,你便可利用明家女人的血离开这里。”

  我慢慢抱起那个白玉瓶,无惧地瞪着他渐渐扭曲的天人之颜,“你可以左右别人的人生,利用人性去毁掉别人的生活,可是你永远唤不回你心爱的凤城了。因为你亲手杀死了他,可笑地是你甚至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还要以他的名义逃出此地去别处作恶,你就是这样自欺欺人的活着,永远困在你自己创造的悲剧轮回之中,你是一个真正可怜虫。”

  “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有多少年没听到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好一位勇者!”他为我使劲鼓起掌来,叹道,“可惜,我不得不拧断勇者的脖子,取出勇者的血来,逃出生天了,”他对我狂妄地笑着,“反正我是永生不死的神,你们才是可怜虫,你们这些凡俗之躯最后只会生老病死,随风而散,我会慢慢等待岁月的流逝,迎来你那个发亮的世界,。”

  他向我抬起手,乌黑的指甲挥向我的喉间。

  憎恨如野火焚身,心如坠冰窟地狱……

  忽然后面的铁门打开,有人持着长管火枪,向原理年开出一枪,原理年怒吼着退去,有人挟着我向后退去,静思石室的铁门应声死死地关闭。我却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伏身倒在地上,直把黄胆水都要吐出来了。

  有人不停地为我输入真气,“主子,你还好吗?”

  我抬起泪眼,眼前是面色焦急的齐放。

  “您终于发现这一切了。”有人在我面前沉痛地说道。我抬头,一个长须美髯的老者正站在门口,一头白发微乱,他的眼睛满是血丝,正是韩修竹。

  他对我颤声道:“陛下临终时料到终有一日,您会找到他的。果然,您终于找到了陛下,还有发现了这一切,皇后娘娘。”

  ……

  齐放扶着我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宫中,手中捧着那个白玉瓶,脑子里全是非白的音容笑貌。

  韩修竹在前面慢慢引路,他的神情委顿,眼神暗淡,刹那间老了十岁。

  我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麻木地跟随着韩修竹往前走。忽然倾城跑到我的肩上,龇着尖牙。

  不久,黑暗中有两个人来到我们的面前,我浑然不觉地被齐放拉住,停了下来,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那张同非白一模一样的脸。

  齐放立时挡在我面前,牙关紧咬,手握长剑。

  司马遽轻松地背负着双手,平静地看着我,“你要上哪里去?”

  我恍然地抬起头,看着那张令我痛彻心肺的脸。

  韩修竹方才告诉我,非白临终前曾嘱咐他,这个司马遽喜怒无常,疑心过重,甚至重于先帝,一旦非白离开人世便要立刻送我离开大塬,否则一旦司马遽改变心意,要杀我和腹中的孩子实在易如反掌。

  非白,你残害设计了我和锦绣一辈子,本应是我恨之入骨的大仇人,可如今你死了,我却像一个木偶,失去了心魂,被带走了所有的欢笑和仇恨,活得没有任何意义,多么可笑复可悲!

  韩修竹重重地双膝跪倒在尘埃之中,凌乱的白发为尘土所污,颤声叩首道:“臣韩修竹见过陛下,愿我主万寿无疆。”

  我第一次听到韩修竹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我望向司马遽,如今的他已经早已不用戴上面具了,那肖似的天人之颜上带着一丝嘲笑,好似在嘲笑这世间一切的爱恨欲憎。

  我直起了身子,嘲笑地睨着他,不发一言。

  他走到我的眼前,深深地看了我几眼,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仰天一笑,“你已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剩下的不过是这具皮囊,你如果是过来拿命的,原家暗神,你还等什么?”

  “你既知一切真相,当知你既是原氏家主的结发妻子,也是我暗神的结发妻子,”司马遽的凤目里藏着一丝我已然无力去懂的痛楚,他对我长叹一声,喃喃道:“过去几个月我们倾心相爱,过得这般快活,我为什么要杀你?更何况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骨肉。”

  我强忍恶心,抚着小腹,慢慢上前,冷冷道:“你说什么?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司马遽的面容悲伤起来,他垂眸长叹,掩去了所有神色,叹声道:“当年锦绣称他在暗宫行家法之时,便偷偷下毒残害了他,他这一生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可是那夜他看你为夕颜公主哭得那样伤心,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想给你一个孩子。”

  “你万万莫要多想,”他上前一步,诚挚道:“这本就是我原氏同暗宫祖先流传几百年的圣律……何况我同他一样真心待你,绝无亵渎之意,他和我一样,都盼望着你能早早怀上我们的麟儿,他临走前,曾让我再三发誓,代替他来好好照顾你,故而,你且放心,我定会一生一世守护着你和我们的孩儿。”

  我本来告诉自己,我不会哭的,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让我哭了,因为那个轻易让我落泪的人已经去了,可是那泪水决了堤,咸咸的泪珠流进了口中,模糊了一切的视线,唯有原非白在红梅花雨中对我灿烂而笑,那一夜他在我耳边激情地呢喃:“原非白爱花木槿一万零一年。”

  然而,这句浪漫的誓言变成了最可笑的讽刺,最残忍的屠刀,最可怕的咒言!

  “你撒荒,这个孩子是非白的。”我举起那根白玉簪里,泪如泉涌:“他是这样骄傲的一个男人,他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他面上的狼狈一闪而逝,脸上浮起一丝得意而淫邪的笑容:“那又怎么样,正如你所说,反正我已经得到你的一切了。”

  我上前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大吼:“你这个无耻的混蛋。”

  “崇元殿之变前,他便准备好了后事,一则怕死在兵变之中,救不了你,二则那年冬天,他在晋阳旧伤复发,怕去日无多,便秘密留遗诏给青媚,要她把尸首火化了装在这个白玉瓶中,无论如何要带给你好陪伴你一生一世,不想崇元殿之变我们都安然活了下来,更没有想到的是我早在青媚身边安插人手。”他雍容而笑,满是帝王之尊,那凤目更加清冷。

  “青媚呢?”我看着他,冷笑数声道:“你将她杀了?”

  齐放双目喷火,“狗贼。”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没格调吗?”他对我微歪着头,像极了非白。

  他向我的脸伸出手来。我紧紧抱着白玉瓶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齐放长剑出鞘,直指他的咽喉。

  他冷冷一笑,后退一步,微摆手,袖袍上的金丝微闪,黑暗中显出一位面无表情的劲装佳人,果然是青媚。

  齐放紧咬牙关,痛彻心扉道:“青媚,你……”

  青媚低下了娇美的侧脸,令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司马遽得意地笑着,“青媚是个聪明人,她已经向朕表忠心了。双生子诞,龙主九天,”他看向我怀中的白玉瓶,叹声道,“我和非白,我们所有人都为了这个预言付出了代价……”

  我颤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司马遽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叹道:“今年元月一日,明家的人终是复仇成功,明风卿用毒雾毒死了他。”

  “他临死前不让任何人告诉你,是你的族人害死了他,免得你痛悔终身,”他抬头看我,地室暗淡的光映着他墨绿的眸光,眼神犀利了起来,“可惜你这个破运星,破了他的帝王星运……因为你,他无法亲眼看到亲手创造的盛世光景。”

  “所以我想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因为你让我站到了阳光之所,得到了所有男人梦想的一切。”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狂妄的笑声在暗室中回荡。所有原氏的先祖默然地盯着他。

  我泪如泉涌,咬牙道:“你闭嘴。”

  “也许你不信,朕很佩服他,甚至有些嫉妒他。”凤目中闪过一丝狼狈和受伤,转瞬又恢复了自信,他昂头傲然道:“你本是一叶孤魂,被他设计错入原氏,确然你得到了原家男人所有的爱,也帮助他实现了作为一个普通男人的幸福,他的爱情最终战胜了他的野心,我想也算是打破了我们原氏男人的命运了吧。”

  “也许我不能像他那样,赢得所有女人的崇拜和爱慕,确然,我将继续这个他开创的时代,让塬朝成为旷古绝今最伟大的皇朝,而他的名字将千秋万代为世人称颂,这便是我司马遽的誓言。”他铮铮言道。

  我为他的雄心而震慑了好一会儿。

  “他要青媚把这个交给你,青媚又把这个给了我,我想你也知道这是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紫玉瓶,掺着一丝复杂地看着我。

  这个傻瓜,这个认死理的死心眼子,他终于实现了他的诺言,将生生不离还给了我,可是如今就算有了生生不离我又有何用啊。我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伤心欲绝地抽泣着。

  “他希望你能幸福,就怕有一天,他不在了,怕你发现了所有的真相,接受不了,就要青媚还有韩太傅送你到段月容那里去的……”司马遽话峰一转,冷笑道:“可是偏偏,他又盼望着你能找到他,他想让你找个他能一直看得到你的地方,干干净净地把他埋了,或是撒向天涯海角,好生生世世地跟着你。反正他一辈子就是个自相矛盾的蠢人,没用的情种祸胎。”

  我心如刀绞,对韩修竹悲愤道:“太傅,你是他一生最信任的人,为何抗旨?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司马遽欺辱于我,你为何要背叛他啊?”

  韩修竹满面愧悔,白发零乱的头颅伏地更深。

  司马遽耸耸肩:“太傅高瞻远瞩,当然想你腹中的孩子永远留在大塬朝,代替他成为一代明君,好实现心中的梦想,谱写忠臣辅佐明君,开创宏图大业,流芳千古的佳话。”

  韩修竹早已在那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娘娘……”

  “可惜我可跟他不一样,”司马遽忽然语调一变,“你是他的,也就是我的,故而,我就是不让你回大理,就是不想让你同段月容在一起平安过日子。”

  他就这样看着我,俊脸扭曲起来,猛地把紫玉瓶狠狠地往地下摔去,碎裂之声如霹雳惊魂,生生不离的解药就此永远失去,我惊抬泪眼,只见他大踏步地来到我面前.

  齐放提剑攻去,青媚的长刀却已经快速架住。

  齐放的手微颤,哀伤道:“你……。”

  可是青媚的回答是快速向齐放砍出八刀,刀刀致命。

  有情人的刀,无情人的泪!哪一个更令人心碎?在场再无人回答,唯有司马遽的凤目在得意地微笑。

  “这是世间唯一的解药,除了我,你不要想同任何男人要孩子,除了我,你永远不会得到幸福,”司马遽恶狠狠道:你认命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仰头直直地看向道,“你今天可以杀了我,连着我肚子里的骨肉,可是我永远不会跟你走的。”

  司马遽的脸上漾起一丝极度可怕的笑容。青媚手中短剑银光一闪,眼看砍中齐放,齐放虚晃一招,闪过青媚的银刀,腾空跃向后方,拉着我向退去,身后三人紧紧跟随。

  不一会儿,我的小腹开始有坠疼感,精疲力尽,不觉来到了一汪无边无际的紫川。这时,浩渺的紫川开始上涨,我们只得慢慢退回,可后面三人却转眼即至。

  司马遽阴阴地笑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依然是大塬朝至高无上的皇后,暗中还是那富可敌国的君氏族长,一切如旧。我们马上还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我却忍不住又趴在地上吐了起来。司马遽叹了一声,“你看,我们的孩子也不想你离开。”

  就在这时,紫川上传来一位老者悠长的歌声,“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似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厢假意却真心,休言花落紫川,却道孤命殇还,似花还似非花去,破窗残月缘尽时。”

  转眼,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撑着一叶小舟来到岸边,他的下身衣衫尽破,上身却穿着一件华贵的白狐袄,腰间粗粗地用一根麻绳系紧了,他脸上的面具伤痕更多,露出近一半的干枯面皮来,黄褐色的双眼对我们看了看,稳住小舟,双手交叠放在船篙上,似乎在努力弄清情况。

  我跌跌撞撞地过去跪在老者面前,“求妖叔救我们出去,你曾经载过我,我是花木槿,您身上的这件白狐袄就是我送的。”

  司马遽却冷冷一笑,“妖叔是暗宫中人,你以为会听你调度吗?”

  不想那司马妖却慢慢地俯低身看着我大拇指的扳指,黄褐的瞳孔开始收缩,“我认得这枚扳指,是睿雾,这是可以调动暗宫的信物。”

  司马遽却命令司马妖快把我们拿下,不想谁也没有看清司马妖的动作,我和小放已经被他拉到小舟上。

  “我暗宫中人活着是为了守卫先祖陵墓,镇压妖邪,”司马妖淡淡笑道,“是以皆以孝衣面具示人,这是我们的命运,也是我们的荣耀。你本是宫主,首当其冲,可是如今的你一身艳装,身上一股子原氏的腐朽臭味,何谈暗宫之人?”

  司马遽呆愣之际,司马妖已奋力撑出一篙,远离岸边,司马遽只得取了旁边一叶小船,亦快速跟过来,韩修竹及青媚亦在舟上。司马遽不顾韩修竹的反对,狠狠击向司马妖,那扁舟渐渐不稳。青媚亦向我们攻来,眼看到我们面前了,忽然反身向司马遽猛击一掌,使得我们再次逃离。

  青媚借着司马遽的掌力往紫川中跌去,齐放痛声呼着青媚,奋力扑去,掠回青媚至妖叔的小舟,不想被司马遽的火枪击中肩膀,鲜血喷涌,金龙闻到血腥的气息,纷纷浮出水面。

  “小船最多不过三人,如今载了四人,恐怕要沉。”司马妖冷静说道,手中加快了撑篙速度。

  齐放伤到了大动脉,面色越来越差,青媚急点齐放止血的穴,“齐仲书,你要撑住。”

  齐放紧紧地抓住青媚的手,“青媚,原谅我,要先走一步了。”

  “莫要胡说。”青媚喝道,美丽的眼中却泪如泉涌,“我不准你死。”

  齐放却对青媚温柔一笑,抚上她娇美的脸庞,笑道:“我本天煞孤星,如今有娇妻如此,夫复何求。”

  青媚闻言破涕为笑,满目深情地看着齐放,然后捧住齐放的脸庞狠狠吻住,“可是我想让你活着。”

  这时,司马遽再命人发三支利箭过来,青媚猛提轻功,以短刀劈下,却漏了一支,直戳她的喉间,立时鲜血喷溅,她的头发像乌黑的花朵盛开着,绝美的容颜望着齐放,绽放出一朵最美丽的微笑,直直地坠入紫川。

  金龙翻腾着,只一瞬间青媚就化为一堆血水,沉入紫川,齐放撕心裂肺地痛呼着青媚的名字,奋力扑入水中营救。

  我痛呼着齐放的名字,泪如泉涌,眼睁睁地看着他随青媚沉入水中。

  血腥味引来大批金龙,司马遽的船只便被堵在紫川中,司马遽想施轻功跃到我们船上,奈何司马妖的舟小速快,他跃到一半,被金龙攻击,便退了回来。

  他蜻蜓点水地立在舟头,恨声道:“花木槿,你跑不掉了,我就算把整个天下翻过来,也不会放过你。”

  我也立在舟头,平静地看着他,心中已经痛得麻木了。

  到最后,他还是死死盯看着我,天人之颜却慢慢呈现出悲戚之色来,好像一个孩子看着心爱的宠物慢慢死掉时,那种悲伤而恐惧的神色。

  我在心中流血地感叹,他明明同非白长得如此相似,可是骨子里同非白又是如此不同。

  却见他天人的脸庞渐渐淌满热泪,我听不到他在哭诉什么,看口型依稀在说:“你爱过我吗?”

  司马妖始终那样平静,仿佛见惯了生离死别,又抑或是他的确在紫川上行船太久,久到所有的感情都被紫川消磨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追兵的身影渐渐远去,一切恢复平静,依稀当年妖叔就是从这条紫川把我带进来的,那时他还对我说过,他只载活人进来,死人出去。

  确然,此时此刻的我,活着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1]

  怀中冰冷的白玉瓶提醒着我还活着,然而,心已成灰,万念化尘。

  我俯下身,紫川幽深的河面正映着一个心碎的女人,她的脸庞苍白如鬼。

  我猛然想起,前世的我也是这样心碎而去的,而这一世,段月容和原理年都诅咒过我,将会心碎而死。

  紫陵宫中埋藏着原家最肮脏黏稠的秘密,如脓疮污泥般恶臭,触目惊心,可是却意外地开出一朵小花来,变成了整个阴谋中唯一美好的东西。

  那就是原家世世代代都还未泯灭的人性,可惜他们一直视作猛兽,我还能活着走出去,就是因为原非白对我的怜爱。

  可惜,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的敌人,甚至是我的仇人,全都离我远去了……

  果然,人一世挣扎,到头来却终是孤独而去。

  我缓缓地掬起一汪紫川,和着泪水慢慢饮下。

  司马妖苍凉的歌声又起: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似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厢假意却真心,

  休言花落紫川,却道孤命殇还,

  似花还似非花去,破窗残月缘尽时。

  * * *

  【注释】

  [1] 【南唐】李煜《忆江南·多少恨》 木槿花西月锦绣6菩提煅铸明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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