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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老范、小欧还有我老公在大学是一个宿舍的，头对头睡了三年。老范比较幸运，保研毕业后留校当了辅导员。叫他老范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显老，1.8米的大个子，微壮，还有点儿《伪装者》里靳东的眉眼。老婆小颜是本校地理系的美女，郎情妾意，一对璧人。

　　老公和小欧没读研，工作后都顺理成章地和女朋友结了婚，小颜先上了班，兼职导游挣钱支持读研期间老范的日常开销，然后两人也如愿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结婚的时候老范花心思搞了好多神秘环节，什么儿时照片大串烧啊，情书大揭秘啊，亲友祝福VCR啊，搞得我们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小颜美得像个公主，坐在硕大的花车里等着老范给他穿上了象征着幸福的水晶鞋，哭成了泪人。这一幕总是不经意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只是有时深，有时浅。

　　婚后的聚会较以前减少了很多，大家各忙各的，好几个月才能凑齐一回。等我和老公有了孩子，就更少参加聚会了。过了大半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趴在桌子上睡午觉，突然被手机炸醒，原来是小颜。听筒里她的声音时断时续，时高时低，还伴着急促的喘气声，我笑着说：“小颜，你跑步呢？”

　　她突然木呆呆地说了句：“我看见了。”

　　“啊，你看见什么了？”我问。

　　“老范拉着一个女生。”然后电话就挂了。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打过去细问，又忽然不敢拨了。我握着电话思量了很久，还是没勇气知道答案，或者说我不确定小颜愿不愿意告诉我答案，自我安慰着也许是个误会，也许看错了，也许他俩在吵架斗气。我惴惴不安地保持着与手机不超过50厘米的距离，时不时就看一眼屏幕有没有未接来电。可直到第二天，小颜也没有再打来。连我发给她的短信都没有回复。

　　我和老公说了那个让人揪心的电话，老公皱着眉说：“不会吧，是不是两人有什么误会？”然后我俩商量着周末大家聚一下，联络一下感情，顺便也帮他们调节一下。

　　小颜的电话始终关机。

　　老范倒是联系上了，可是推说自己这一段太忙，没有时间。

　　只有我们和小欧两口子在常聚的五哥涮肉店见了面。饭吃得有些别扭，因为小欧心情沉重地告诉我们，他和老婆在外面见过老范一回，他手里拉着个20岁出头的小姑娘，柔情蜜意地往电影院里钻。小欧没敢叫他，就这样木呆呆地看着两个人从身边跑远，气得回家就给老范打电话，发了好几天脾气。

　　据老范说，对方是他们系的学生，从大一一直追他，每天水葱儿一般地在身边晃悠，一口一个“欧巴”，一月一封情书。老范说：“我真的拒绝过，我说过我有家，有妻子，我们感情挺好。可到最后，我真的没扛住。不是说她有多美，有多好，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小颜更好。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就像着了魔一样，因为她让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小伙子一样的激情，我实在没法拒绝。”

　　我气得大叫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在他的逻辑里，喜新厌旧地辩称严防死守，背信弃义地感慨无可奈何。联想到小颜的电话，我的心情更沉重了。这几日担心的事情真的成了事实，倒不知该怎么开口劝他们了。

　　“那，老范想怎样？”我问小欧。小欧也一脸茫然地摇头。

　　吃完饭，我们心情沉重地往家走。我问老公，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不可能经受住诱惑，是不是你们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白玫瑰和红玫瑰？

　　然后我又说，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2

　　等联系到小颜的时候，这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老范和小颜突然在朋友圈里发消息张罗大家去家里吃饭。我们都高兴极了，推掉了一切应酬齐聚他家。小欧还从他爸那偷出了陈年好酒，想让大家一醉方休泯恩仇。

　　开门的是小颜，还是清汤挂水的一头长发，门口齐整整地摆放着拖鞋。泡好的香茶一一递到手里，永远那么温婉恭良。老范在厨房煎炒烹炸一通忙活。然后大家又聚在了那盏摇摇欲坠的吊灯底下，举杯欢庆团聚。

　　小欧嘴快，他说：“我祝咱们六个幸福依旧。”

　　老公说：“我祝咱们六个友谊长存。”

　　小颜心领神会地举起杯说：“我祝我的孩子健康平安。”

　　然后，大家纷纷恭喜。

　　老范抹着围裙，不好意思地端起了酒杯：“我是个混蛋，本来不配在这里和大家喝酒。但小颜看在孩子的面上原谅了我的荒唐。我知道大家都怎么看我，但我会尽自己的一切给孩子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小颜，我错了。谢谢你原谅我。”

　　我们的眼圈都红了，小颜更是哭成泪人。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痛苦煎熬，终于换来了老范的醒悟。我赶紧抹去眼角的泪，说：“别哭了，别哭了，伤心对孩子不好。快，咱们说点高兴的。”

　　老范耸了耸鼻子说：“呀，鸡翅煳了。”

　　这顿饭之后，我们的心都安了。还有什么比浪子回头更难得的呢？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一时糊涂，真的有幡然醒悟，也真的有悬崖勒马和破镜重圆。可是，我忘了，这世上也有本性难移，还有得寸进尺，更有变本加厉。

　　老范和那个女孩复合大约是在小颜怀孕5个月的时候。做掉孩子实在太危险，更何况肚里的宝宝已经有20厘米长、230克重。我陪她照B超的时候，医生说这孩子已经长出了头发、眉毛和指甲，甚至还会吮吸手指和打哈欠。小颜拿着单子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一会儿指着这处说是眼睛，一会儿又对照数据，看看孩子发育得是否健康。

　　我看着她一门心思地迎接着新生命，仿佛根本不记得这之前发生过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也不敢轻易说话。

　　到楼下的时候，我问：“孩子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她说：“东西堆得用到三岁都用不完。姥姥和奶奶三天两头地往这边跑，一会儿送加湿器，一会儿安新风机。这几天家里都下不去脚。可就是，不见孩子的爸爸。”

　　小颜接着说：“那女孩又回来找了他好几次，他都拒绝了。真的。真的。”

　　我苦笑着说：“哦，都拒绝了。”然后，我就不知说什么了。实际上我气得肺都要炸了。我转身走，又站住停下，再转回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是，他拒绝了几次，可是最后他没有守住底线，他还是走了老路。你，你不能永远为原谅他找借口。”

　　“可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求他回来。我打电话他不接，发短信他不回，最后我只能去那女孩家求他回来了。我没吵，我就心平气和地求他，然后他答应了这个礼拜抽一天回来。”小颜还没说完，我就气炸了。

　　“你去求他，你为什么要低三下四地求他？还抽一天回来，他以为他是谁啊，他不配！他是过错方，你要记住错的是他！”

　　“可是伤的是我和我的孩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你和小欧都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你们不会懂我骑虎难下的艰辛。我咬牙不去找他，他就更不会回家了。你说的那些尊严在爱情面前一钱不值。面子不能给我的孩子当父亲。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小颜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和我激烈地对抗。但我知道她其实是自说自话，和自己对抗，她在努力把那个曾经骄傲的自己打散，然后说服自己委曲求全。

　　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我想告诉她：

　　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让我们用尊严来交换。它是我们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权利和条件。更何况，还是为那段千疮百孔、不堪回首的感情委曲求全。他不会因为你舍弃了尊严和自我而回来找你，只会因为你没有底线地妥协和退让更加无所顾忌、变本加厉。别再有幻想和侥幸了，离开老范没那么难，你还有我们大家。

　　可是，我没有收到小颜的回复。

　　生产那天，小欧在外面出差，我和老公赶到了医院。终于见到了许久未曾露面的准爸爸。他一脸尴尬地看着我们，嗫嚅了几下，讪讪地没有开口。

　　眼见母女平安，我和老公才安心地打道回府。老范从楼道里追出来，拉着我们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小颜的照顾。”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有一万句刺耳的话箭在弦上。可一想到那个没骨气的小颜便又泄了气：“算了，我们说什么也改不了事实。如今你当爸爸了，一个爸爸对女儿最好的爱就是善待她的母亲。希望你能做到。”

　　老范低着头说：“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不会抛下小颜。可我和那个女孩也……也一时断不了。我们只能等，等到那个女孩成熟了。看到我真的不会离婚，也许她就会放弃。”

　　我愣在那儿，简直不敢相信解决这件事的要诀，居然是等着小三长大，自行离开。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毫无责任和担当的懦夫，任由一个迷恋自己的无知少女越陷越深，任由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肝肠寸断，如今还要靠着小女孩先觉醒退出来，才能保全自己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家庭。

　　我和老公什么都没说，满怀心事地走出了医院。深秋的风，在身边打着转，微凉的潮气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远处昏暗的灯光。

　　老范在那场浪漫婚礼上说过的每一句话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回响在了耳边，那些感人肺腑精心设计的山盟海誓，如今都成了一个个心酸苦涩、不堪回首的笑话。

　　3

　　我们不知道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但我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爱，什么时候不能爱。错的时间、错的人，开不出幸福的花。每次想到小颜，我都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痛。

　　任何时候，尊严都比爱情要重要，因为没有尊严的人生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让人无所顾忌地凌辱践踏。用尊严换回的爱情无论形式上多么完满逼真，也绝不是爱情本身。 你的美好要靠自己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