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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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苏浅月在心里对王妃叫好,不管雪梅的供词如何,没有说她指使雪梅害人就是给足了她面子!尽管手段够狠,还是没有到赶尽杀绝的程度。
苏浅月亦暗暗后怕,倘若不是今早她当着大家的面问太医,迫使太医说出老王爷的病因,让他们都明白其中另有原因,是不是真的来一个是她指使?那么陪着死的还有她吧。
心中怒极,苏浅月反倒温文而笑:“姐姐的意思,是我对下人管教不严。”口吻与她所说的话语丝毫不符,完全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苏浅月如此坦率,并且像是事不关己,王妃暗暗吃惊,料不到苏浅月如此深奥,亦不再婉转,点头道:“萧妹妹你说呢?”
苏浅月慢慢地笑了:“我说了,是我对下人管教不严。”
看着苏浅月依旧云淡风轻,王妃心中又惊又惧又恨。放在一般女子身上,听她说出这一番话来怎能不求她宽宥?如何能不辩解?苏浅月到底有何资本傲气,全然不当回事,太目中无人了,太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了。
王妃养尊处优,一贯受人奉迎,见惯了旁人在她面前奴颜婢膝,如何给人如此轻视过?不觉中对苏浅月多了几分恨意,又不能发作或者显露,就更恨。怔了片刻,强自咽下这口气,抬手扶了扶压着鬓发的珍珠鬓花,平和道:“萧妹妹,你既然都懂,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妹妹是明理的,亦能体谅我的难处。”
苏浅月竭力维持表面的镇静,心里却掠过惊涛骇浪的悲凉,王妃到底要给她怎样的惩罚?她可以接受惩罚,却不想被侮辱,且看王妃如何对她。
“每个人都有难处,姐姐亦是一样,我明白。”
“就晓得萧妹妹明理。我们都是明白人,拐弯抹角的话不用说了。萧妹妹管教不严,致使下人以下犯上谋主害命,虽凶手自裁谢罪,但你的责任还是由你来负。王府的家法是情节严重者逐出王府,萧妹妹身份贵重,而且此事原本与你没有关系,重罚就太不公平了,我想了许久,亦与太妃侧太妃商议。萧妹妹——”
王妃倒是脱得干净,就好像给予她的惩罚与她无关,她只是传话的,苏浅月微微冷笑。
看着苏浅月,王妃还是说出了她此来的目的:“你就不能再是侧妃的位份了,众人的意思是责罚你降为庶夫人,不逐你出去。”
王妃的话,一字字如一把锐利的刀子割着苏浅月的心,痛,还有屈辱。她可以不在乎身份,只是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姐姐,今天早上我去看望老王爷的时候,太医的话想必你是听到的,太妃、侧太妃都听到的,老王爷的身体突然危险并非是吃了什么食物造成的。”苏浅月直视王妃的眼睛,“雪梅谋害老王爷是莫须有的罪名,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不晓得雪梅为什么要招供是她谋害老王爷,且她又死了,死无对证。我一直想不明白,雪梅为什么要害老王爷?倘若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是雪梅想谋害老王爷,那我自愿出府。”
出府,苏浅月更愿意要这种结果,甚至求之不得。只是这种被逐出去的方式就太屈辱了,她,何罪之有?苏浅月提醒着王妃,绝对明显地指出了有人居心叵测冤枉雪梅,还卑鄙地牵连到她这里。
是谁居心叵测?苏浅月的眼神明白无误地询问着王妃。
王妃心中明白一切,苏浅月的质问不是强词夺理而是事实如此,但是她如何会受制于人,只能装作无辜。还有苏浅月的隐忍让她心里生出快意:苏浅月,你还是知道厉害的!
“萧妹妹,你说的我何尝不理解,只是事实已形成。我就是不明白了,雪梅既然无辜,为何要招供谋害老王爷?太医没有说出老王爷是因何食物导致身体危机的,亦没有完全排除食物引起的可能,可惜我们都不是太医就无从知晓了。不管原因如何,雪梅是你院子里的人,倘若日常时候你多注意训教下人,只怕这种惨剧就不会有了。唉。”王妃用悲悯的目光看向苏浅月,“萧妹妹其实早已经晓得王府对王爷迎娶妻妾的规矩,原本就是王爷破了王府规矩的。这一次……就只能委屈萧妹妹了。当然,萧妹妹是皇后亲口封的梅夫人,你在王府的身份依然高贵,受人尊重。”
庶夫人……苏浅月心中冷笑,其实就因为容瑾给予她的宠爱太多了,太让人嫉恨了。原本她就是多余的,此一下算是给旁人解恨了,只不晓得是谁的手段。
王妃吗?苏浅月看一眼王妃,目光深沉有力。
苏浅月微微笑道:“是姐姐对我好,给了我如此待遇,多谢姐姐。只是,姐姐的私情只怕旁人多有不服,不如我自请出府吧。”
王妃吓了一跳,倘若苏浅月真的执意出府走了,容瑾还不恨死她?今后只怕她和他的夫妻名分名存实亡。她只想把苏浅月留在王府,刻意打压欺凌来发泄怨恨,却是不敢让苏浅月真的出府的。
心念所致,王妃忙道:“萧妹妹说哪里话,你贵为梅夫人如何能出府?只怪该死的雪梅,她死也就罢了还连累了妹妹你,我晓得妹妹冤枉,只是贵为王府不能没有家法,萧妹妹都明白的。还有一点萧妹妹只怕没有想到,你若出府了,连累皇后脸上无光,日后皇后会想她如何看上了一个被赶出府的无知女子呢?”
苏浅月早忘记了她还有另外一重身份的束缚。日后皇后晓得她出府定然会有它想,哪怕她是自愿出府——旁人绝对不会说她是自愿出府的,指不定有多少污言秽语。
想到那日皇后对她的欣赏,苏浅月心里生出愧意。王妃所言不是危言耸听,皇后得知了,定会认为她是被赶出去的,会为当日的做法后悔,皇后颜面有失,她又如何对得起皇后的看重。
原来,自己真的身不由己,苏浅月感受到屈辱的难过,只是她没有了反抗的资本。
当初她就是多余的侧妃,如今让她做妾也是理所当然,王妃的话暗示了这点,她还有何可说?
“多谢姐姐提醒,我还是诰封的梅夫人,自己都忘了。无论我在王府是何种身份,这一重身份不会变,那就随便吧。”始终,苏浅月没有屈服,她不能接受旁人的侮辱。
王妃终于松了口气,尽管苏浅月的态度并非是她想要的,她亦不强求了。倘若再苛求苏浅月即刻要出府反倒坏事,眼下只要苏浅月不离开就好。
王妃佯做无奈:“萧妹妹顾全大局,自然不会给任何人负担,也多谢你给我这一个面子。”王妃又小心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和萧妹妹说,请萧妹妹多担待。”
“姐姐但说无妨。”事已至此,苏浅月想看看王妃还有什么招数制裁她。
“降了职位,月俸也就跟着减少,妹妹不会介意的吧?王府给夫人们的供奉,是按照个人的等级来的。”王妃满脸歉意,似乎是完全不忍心又无奈。
“规矩如此我不会介意。”苏浅月的脸上露出不在意的表情。
“还有,依照规矩,服侍的仆人亦是要有所消减的,你看……”王妃道。
苏浅月一看王妃似乎是和她商量的口气,面上尊重眼底是隐忍不住的笑意,心里已经厌恶至极,只做随意道:“王府后院的事情姐姐掌管,你自有分寸,我没有异议。”
“那好,难得妹妹这般开明,那我就不客气了。这贴身的大丫头,王妃是四个,庶夫人是两个,你这里死去了雪梅……那就再跟我走一个,其余的亦一起减半,可好?”王妃又是询问的口气。
“王妃,让奴婢去吧。”苏浅月还没有开口,站在远处服侍的红梅急忙跑来,面对苏浅月跪了下去。
“好,翠屏是掌管院子里事务的,走了实在不便,就你跟我走吧。”王妃欣然道。
王妃走了,苏浅月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
自此以后她就是容瑾的庶夫人了,虽然还有一个“夫人”的名位,但庶夫人只是一个名位稍微好一点点的妾,和侧妃是天壤之别。妾,容瑾有多少妾只怕他自己都不清楚,苏浅月心里发出凄凉的冷笑。
她原本就是低贱的舞姬,给她一个庶夫人的身份不算辱没她,算是一切都还原了回来。不过,苏浅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老王爷的身体危重并非雪梅造成,他们已经断送了雪梅性命,还借此来指控她对下人管教不严,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素凌和翠屏静静站立不敢说话。
许久,素凌出去端了一杯茶上来,轻轻道:“小姐,喝口茶吧。”
苏浅月看了一眼,伸手端起了青花瓷茶盏。茶水有点儿烫,烫了她的手,那种灼热的感觉太盛,变成了麻麻的痒。苏浅月明白,王妃其实还是给了她面子的,没有将这里贵重的东西一并撤走。
“小姐,茶水有些烫。”素凌小心翼翼地提醒。
苏浅月浅浅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道:“梁夫人的来意,都明白了吧?还有她的神情,这一下我们都不用再猜测她的意思了。要雪梅去死,无非是为将我逐出府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倘若不是我早上贸然逼问了太医,他们都晓得我得知内情,只怕我早已经被赶出去了。”
翠屏难过道:“不晓得是哪个设了计策,害死了雪梅,诬陷了夫人,手段如此阴狠毒辣。夫人,难不成我们就罢了不成?”
苏浅月冷笑一声,笃定道:“不会就此罢了,既然我留在了王府,就一定要把这个公道拿回来。”她的脸上,没有颓败反而多了昂扬。
翠屏松了口气,放心道:“这才是奴婢敬重的夫人。我们且忍了这口恶气,日后绝不能便宜了害我们的人。”
苏浅月转脸道:“雪梅没有害老王爷,她的一条人命能这样白白断送吗?”
素凌眼里满是泪水,悲戚道:“小姐,我明白你从来不会亏待别人。只是眼下我们又落得被动了,行事需要小心。”
苏浅月点头,看了一眼翠屏和素凌,慎重道:“无论如何,我如今不比从前,你们做事定要晓得分寸,免得再遭不测。雪梅死了,她是冤枉的你们都很清楚,绝不能让害她的人自在逍遥。在雪梅的死因没有查清楚之前,需要我们同心协力,明白吗?”
“明白。”
苏浅月又端起了茶盏,她本来只想要平和安静的生活,想和所有人和平共处,谁晓得旁人并非与她一样想法,彻底断送了她美好的愿望。
雪梅的命没了,她受了比死还难堪的侮辱,不论她愿意不愿意,都要去和人争一争斗一斗,为雪梅平了冤枉,为她挽回尊严。
喝一口茶,苏浅月的目光一点点变得犀利,脸上的柔和被冰冷取代。她并非没有锋芒,只是骨子里的善良不许她显露罢了。如今,善良只能是任人欺凌,她何必一味善良?
“从今往后,再不许提给老王爷做补汤的事情,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一样。凡是入口的东西,不可以轻易送人,旁人送来的东西,推辞不过的我们收下,但是不可以轻易食用。”苏浅月的口气没有丝毫温度。
“是,夫人。”翠屏忙应道。
素凌突然觉得浑身起了一层寒意,何曾见过苏浅月如此?不用多说小姐是伤心了。来到王府,一次次受辱,逼得人失了本性,只怕哑巴都要说话了。
“小姐,你还是去歇息一会儿吧。”素凌小心道。
苏浅月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起身道:“是,我该歇息了。”
已经是遭人暗算落到如此地步,倘若再不保护自己,就是亲者痛仇者快,苏浅月不是傻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苏浅月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素凌看到苏浅月起来,赶忙近前,笑道:“小姐好睡。”小姐不眠不休才叫她害怕,眼见小姐睡得安稳她总算放心下来。
翠屏忙将熬好的粥端来,苏浅月没有迟疑,坐下去吃完,道:“不管好事坏事,尘埃落定了心也踏实。我是落魄了,但心没有落魄。”
苏浅月觉得神清气爽,下床道:“这一下,把所有的不眠都补回来了。”
“这是一个意外,起起伏伏的事情多了去了,奴婢相信夫人总有翻身的一天。”翠屏道。
“如今我再不是侧妃,告知众人不可以再叫我夫人,免得再生出意外来。”
“夫人。”翠屏突然跪下去,泣道,“奴婢该死,夫人被贬奴婢有过错,平日里没有好好教导下边的人如何应对主子们,导致大家都不会说话,连累了夫人。”
苏浅月伸手扶起翠屏:“此事怎能怪你。是有人借机设了一个陷阱害死雪梅,之后再推到我身上罢了,至于她为何要在明明晓得自己是冤枉的情形下招供,我们总会查找原因。你若觉得愧疚,我们就齐心合力为雪梅平了这个冤枉。”
翠屏含泪坚定地点头:“奴婢定会竭力与夫人一起为雪梅洗刷冤屈,还雪梅清白,还夫人公道。奴婢晓得怎么做。”
苏浅月慢慢点头:“定要掌握分寸,万不可以叫人看出我们的动机。”
翠屏慎重道:“夫人放心,不管奴婢明察也好暗访也罢,定不会弄出动静叫人疑心。”
苏浅月颔首,起身走到窗前看向远处。
黄昏了,太阳西去,晚霞如火如荼燃烧了半个天空,艳艳的橘红颜色叫人心驰神往,是波澜壮阔的美。隔着窗户听见了朔风吹过,有轻微的呜呜声响至枯树的枝干,更有寒竹萧萧的韵声掠过,不过这些丝毫不影响天空的晚霞。望着天空,苏浅月突然十分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转至案前,她提笔写道:乘风流霞舞天界,如火烈焰蔓延。仰头夕日渐坠落,今日成过去,未来犹不见。谁料人世起伏,无形暗礁搁浅。风光流年已擦肩,成败不由人,万古皆不变。
将笔放下,不知为何心里又浮荡起一种莫名的哀愁,不是为了她自己的浮沉,而是为这所有的一切,那种黯然神伤的滋味,让她眼里噙了泪。
对于她,这又是一个分界点。
小时候无忧无虑,沉浸在幸福快乐中不知天高地厚,骤然间父母离世,令她犹入地狱。素凌重病,卖身青楼为舞姬。历尽世态炎凉,尝尽红尘悲苦,她亦麻木。却不料容瑾为她赎身平步青云,贵为侧妃也就罢了,还那么荣幸地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亲封的梅夫人,算得上风光无限。可惜现在,她又是什么身份?尴尬难堪!
其实,家中突然的变故令她失了依靠,沦陷落红坊以后更是看破红尘,就希望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不要名利富贵,不要争斗阴谋,怎会料到进了王府又卷入是非争斗,她想要的再度失去,且又是落败。
这一想苏浅月怅然若失,她愿意过的生活是平和安静的,而不是被人算计任意踩在脚下的,这是屈辱和冤屈,她不想任人鱼肉。只是如何脱困?需要她思虑周全,运筹帷幄。
房间里四个人突然去了一半,剩下的两个人神情忧郁。苏浅月回头看到她们两个人的样子,心里浓重的酸楚越发厉害。
转身慢慢走回去坐下,苏浅月沉声说道:“不晓得哪一个如此歹毒?若只是为了将我赶出王府,倒还说得过去,转一圈让雪梅赔上性命就失了人性,如此阴狠的人我们断断不能饶过他的。”
素凌发愁道:“此人隐藏得这么深,找出他来,亦不会太容易。”
苏浅月将一只手一点点握住,因为用力手指的关节全部苍白,她用力呼吸了一下:“倘若亮在明处还算得阴狠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我们有心,定会让他露出原形。放低身段,隐藏,伺机而发,时日久了会发现蛛丝马迹,然后再顺藤摸瓜将歹人揪出来。”
翠屏小心道:“如今红梅走了,我们的人手亦是不足。是不是奴婢暗中嘱咐她一下帮帮我们?”
苏浅月轻轻摇头:“人各有志,我们不能去强人所难。你们先稳住,相信自己,事在人为。”
天渐渐黑了,烛台上的红烛依旧燃烧,明亮光焰微微闪烁和之前一般无二,苏浅月却觉得烛光摇曳中暗影重重。
被一片冷寂包围,苏浅月不晓得是不是命定,退避能逃脱吗?不,已经陷了进来,唯有挣扎抗争才是出路。
胸中藏着激愤,难以舒展的悲痛令她无法安静,苏浅月坐于琴案前,双手玲珑飞舞:“人生无奈,东西南北皆徘徊。人生无奈,忠奸善恶都成怪。春夏秋冬脱不过轮换,人生无奈逃不了变迁,沧海桑田不是永远,高山大川都要改变。独荡扁舟飘摇在浪尖徘徊,树欲静风不止仓皇摇摆。有辽远的箫声,茫茫的歌声,浮起闪亮的泪痕。疲惫的夜晚,被忧思搁浅,远去的故事在心底蔓延。大世界难容小人物,严寒酷暑都要我担待。到哪儿去?踏浪奋进,披荆斩棘,何处寻一席神圣灵地展胸怀……”
随心所欲中,铿锵急骤的琴声,悲怆难言的歌声,在冷寂萧然中久久不去,漫漫余韵缭绕在房间里回荡,苏浅月无法抑制悲愤的情绪,拿起手边的锦帕拭去脸上的泪痕后,又静静不动。方才诉说了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心中悲愤,万千思绪难以描述。
手指停歇在琴弦上,如同不知道飞往何处的蝴蝶,突然闻得背后有轻微的叹息,苏浅月一惊忙回头,原来是容瑾在她身后。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苏浅月反倒平静下来,起身恭敬行礼:“贱妾拜见王爷。”
容瑾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迟疑一下迅速拥住苏浅月,低了头吻她。
苏浅月再次感觉到受辱的悲愤,她全无心思在这个上面,只觉他的吻令她反感。
记得他说过,会呵护她不让她受委屈,眼下她被人如此欺凌,他就是如此保护她的?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愈加用力,心念几转,苏浅月明白除了顺从还能怎样?她如一只被动的木偶,辗转在他怀中,待他看向她时,见到了她眼里晶亮的泪水。
容瑾脸上一片惭色:“月儿,本王知道你受委屈了。”
苏浅月用力将泪水逼了回去,神情淡漠:“王爷,此话何意?”
容瑾仰头轻叹一声:“本王空有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有太多无能为力,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无法顾得周全,难道不是本王的错吗?本王对你承诺过要好好对待你的,今日……是本王失信于你。”
“好,你还记得说过什么。”苏浅月道,却只抬着清澈深沉的双眸看着容瑾,要看他还有何说辞。
容瑾难过道:“方才听你的歌声,本王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这件事情,本王让你一个人承受,受了太多委屈。都是本王的错,一错再错没有补救的余地了,终于还是让你担了不该承担的责罚,承受了不属于你的委屈。是本王的错,本王向你道歉。”
看着眼前的容瑾,苏浅月记得他在众人面前那样威严,有着凛凛霸气的王者风范,此时却柔顺得像一个做错事等着责罚的孩子。
苏浅月心中刀割一般的痛,他说了是他的错,说了他无能为力,她还要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想保全自己亦只能靠自己的本事,难不成她要将一切都怪罪在他身上?
苏浅月知道身不由己的苦衷,心下一软,伸出手指,轻抚他的脸颊,只问道:“王爷,月儿在你心中重要吗?”
容瑾满脸痛苦:“月儿不相信本王,是吗?没有保护好你是本王失信,你怨恨责怪是应当的,只希望你相信本王。”
“没有,王爷。”苏浅月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爷误会了。如今此事木已成舟,是不能更改的了。王爷若有心,请以后不要再让他人生出事端来诬陷我,给我一份安宁,好吗?”
苏浅月说得十分有力,掷地有声。
方才“贱妾”两个字让他撕裂了心肺般疼痛。之前这个称呼只是平常,这一次是给人踩在脚下的屈辱,心性高傲的她,说出那两个字是恨,既然容瑾明白她的冤枉屈辱,那么她以后不会再在他面前说出这两个字。
容瑾轻轻拢了她的肩膀,温柔道:“诸多事由造成的不得已,本王没有护好你,是本王的无能。你已经是最底端了,她们还要怎样?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真挚的话语还是让苏浅月心软,其实他又何尝愿意这样?心中难过,苏浅月才想起忘了让他坐下,低了低头道:“王爷若是不急着走,就请坐下吧。”
容瑾诧异:“月儿以为本王只是来看看吗?今晚不走,就在你这里歇息。”他的话中又带上了霸道,不容任何人否决的霸道。
苏浅月摇头:“王爷,不正是因为你对月儿的宠爱多了,月儿这里才事儿多吗。王爷还是多到别的姐妹处歇息。”
容瑾的脸上多了威严:“任凭旁人说去,本王只喜欢你一个。如今她们已经借故委屈了你许多,还要怎样?月儿别担心,只要机会合适,本王自会给你公道。”
苏浅月相信容瑾是语出肺腑,最终还是心软,温软道:“多谢王爷。既然王爷要留下,那……要不要月儿为王爷煮一杯茶来?”
容瑾脸上的威严散去,只用愉悦的眼神看着苏浅月:“好,本王就喜欢喝月儿煮的梅花茶,有劳月儿了。”
旭日东升时,苏浅月临着窗台向外遥望,容瑾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走的时候她知道,却装着不知,闭着眼睛聆听他的一切动作,慢慢坐起,又慢慢俯身,在她的额头亲吻,那吻轻柔得如同拂过的春风——他怕惊醒她。
他的吻表明他的心意,他爱她。苏浅月不明白,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爱,有没有身份地位的局限?她是侧妃的时候容瑾就是这样,她是庶夫人了,他依旧如此,在他的心里或许她还是原来的她,而她却明白她再也不是之前的她。
蓝天笼罩一层淡淡的白烟,朝霞却格外的鲜艳透亮。朝阳是初升的希望,如同呱呱坠地的婴儿等着成长那般透露出洁净的期盼。苏浅月想,她的希望在哪里?
素凌轻轻走进来,道:“小姐,今日又没事,你就多睡一会儿,起来这么早做什么,冷清清的又去窗户边站着。”
苏浅月回头对她笑:“没有多早,往日这个时候不也起床了吗?”
素凌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苏浅月拉了素凌的手走回暖阁,坐下去道:“素凌,你觉得雪梅之死到底有哪些蹊跷?”
素凌的眸中露出一丝怅然:“我知道的小姐都知道,我不知道的小姐亦早已经想到。”
苏浅月将目光转向窗口,点头道:“是,不过我需要时间。”
素凌将一盏养身茶端来:“小姐,雪梅素日倔强,亦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如何轻易招供说她下药,其中定有隐情。”
苏浅月将茶盏端在手中,慢慢道:“就让歹人先得意着,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她长长的指甲在光滑洁净的桌面上叩击,声音清脆中有沉重,却十分笃定。
素凌向外看了一眼:“此事都交给王良安排,小姐觉得行吗?”
苏浅月怅然道:“不行又如何?感觉他还靠得住。再者还有你,今后你也务必警惕些,任何异动和疑点都告诉我知道。”
素凌慎重道:“是,小姐。”
不再是王府侧妃了,少了许多事端,苏浅月反倒拥有难得的清闲,每日里诗词歌舞,恍若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但是内心的隐痛时时都在,被人诬陷的屈辱时时都在,想要查出雪梅之死真相的心时时都在,只不过这些被她暗暗埋藏。
旁人眼里,苏浅月最终还是流入平常,连被封为梅夫人的荣耀也逐渐暗淡下去了。倘若不是容瑾依旧盛宠苏浅月,旁人只怕都要忘记了她。
的确,容瑾对苏浅月的情意没有丝毫变化,他像以前一样许多时候留在凌霄院过夜,苏浅月害怕容瑾的宠爱遭到旁人祸害,明里暗里点拨容瑾要对众人公平,容瑾只当不知,苏浅月只能说破:“王爷,或许就是因为你对月儿太多的宠爱令月儿遭人嫉恨,才生出了许多事端。”
容瑾不以为然:“本王不是皇上,虽受制却少了被人钳制,还是有自由宠爱自己喜欢的女子的。”
苏浅月只能道:“王爷还是公平一些的好,毕竟姐妹们都需要王爷。”
容瑾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叫公平?本王见了她们就觉得腻味,难道你喜欢让本王去看着那些腻歪的脸就是公平?”
苏浅月失笑:“姐妹们都姿容不俗各有千秋,王爷不晓得每个人都有妙处吗?万紫千红才是春,春天是太多人的向往。”
容瑾倦怠地躺下去:“乱花污眼,一朵足矣。”
容瑾毫不在意并且我行我素,丝毫不听苏浅月的劝告,苏浅月亦只能听之任之。反正她已被降位,容瑾偏偏喜欢,旁人再气愤也奈何不得了。
素凌偶尔地有些着急,直言道:“小姐,我们明明是给人欺负的,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苏浅月将手里的诗词放下:“凡事都需要水到渠成,你忘了?”
素凌放下手里的针线,忧郁道:“我不甘心小姐受辱,我们要忍到何时?”
苏浅月将一只手搭上素凌的手腕,道:“虽然我们地位卑微,但这一份平静不是很好吗?我也难得静心来看看诗文曲赋,练习舞蹈。”
素凌难过道:“倘若开始就是这样,我们也都认了,要紧的是我们给人算计了才如此。”
苏浅月淡淡一笑:“技不如人是自己活该,就让阴谋者得意去吧。有王爷眷顾,一应物品该是我们的都尽数给了我们,我们短缺的王爷暗中接济了我们,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苏浅月越是如此,素凌越是难过:“我明白小姐是安慰我的。雪梅冤死的事你何曾放得下,每次看到小姐独自伤神,我就难过。”
苏浅月轻轻叹一声,许久道:“操之过急反倒露出马脚,我自有安排。”
素凌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翠屏有事到外边去了,暖阁里唯有苏浅月和素凌,两个人不说话时,除了火炉中炭火燃烧偶尔的“噼啪”声,再无声息。
次日是个晴天,苏浅月坐在菱花镜前,素凌翠屏两个人细心为她上妆。苏浅月看着菱花镜里惊艳的容貌,对她们道:“今日的妆素雅就好。”
她不喜浓妆艳抹,不喜繁杂琐碎,只是在众人都以为她落魄的时候,不想让人看了笑话,每一次的装扮都优雅端庄,毫无颓废模样。
翠屏爱极了苏浅月荣辱不惊的姿态,微笑道:“夫人即便是素面,自然的风雅亦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苏浅月微笑:“你一贯会说话,就知道哄人开心。”
翠屏指天指地发誓一般:“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
素凌笑道:“今日天气晴暖,翠屏你在院子里守着,我陪小姐去琼苔园赏梅,再折些梅花回来,可好?”
翠屏怕冷,素凌的提议是为了她好,翠屏明白,笑道:“其实你留下来最合适,不过你既然开口,我就成全你。”
素凌丢给翠屏一个白眼:“一心为你好,还不领情。”
翠屏从妆盒中拿出一支事事如意发簪为苏浅月固定了发髻,又把一支红翡凤头金步摇斜插在发髻中,笑道:“多谢你好意。只是今日不冷,我亦想出去看看。”
苏浅月抬手将鬓发压了压,起身笑道:“翠屏真的想出去吗?梅花开得正好,倘若你不怕冷,我们就一起去。外边有小丫头守着院子呢,我们没有事又不怕有人背了门走。”
翠屏怕冷,若非有事极少出去,却给苏浅月说得神往,喜悦道:“夫人如此说,奴婢真的要跟着去了。”
苏浅月笑笑:“你随意,愿意去就跟着,不愿意去就守着院子。”
翠屏拍拍手,对着素凌兴奋道:“我多多穿些衣裳,也要去。”
素凌撇撇嘴:“穿成了一个棉花包,你还走得动路吗?”
说笑中,门外小丫鬟急忙进来施礼禀报:“庶夫人,王良求见。”
许久了,没见王良来回过事情,素凌和翠屏几乎忘记了院子里还有个管家,两人对望一眼,苏浅月已经徐徐转过身来,对着丫鬟露出这段时间以来极少有的温婉欣慰的微笑:“令他到玉轩堂等候。”
“是。”丫鬟转身退了出去。
苏浅月她们到的时候,王良已经站在那里恭敬地等候,看到苏浅月,王良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跪下去道:“夫人,奴才给您请安了。”他的声音里有丝丝的颤抖。
苏浅月挥手示意他起来:“辛苦你了,起来吧。”说着将期待的目光盯在王良身上。
王良道:“夫人那天出府,除了我们院子里的人,旁人都不晓得根由,是一个给厨房送菜的奴才见到夫人悄悄出府宣扬出去的,奴才已经将他处置了,特地回禀夫人。”
苏浅月点头:“好,既然你已经处理妥当,我不多言了。咱们院子里的人,若你发现有吃里扒外的,一律不准留用。下去吧,你且仔细着看那天究竟有谁晓得我出府了。”
王良躬身道:“明白,夫人放心,奴才这就告退。”
苏浅月又道:“王良,我晓得你忠心,但是切记,如今我不是侧妃了,外人面前不准称我夫人。”
王良面露难过之色,只恭敬道:“奴才明白。”
苏浅月缓缓点头中,王良退了出去。
苏浅月冷哼一声道:“祸从口出,多嘴的奴才一个都留不得。”
素凌正要开口,一个守门丫鬟带了春兰进来。春兰是李婉容的贴身丫鬟,苏浅月一见春兰有些疑惑,平时她和李婉容的关系极其平常,她派丫鬟来做什么?
思索着,春兰已经近前,恭敬施礼道:“奴婢春兰拜见庶夫人,我家夫人说上一次见庶夫人身体羸弱,特意命奴婢给庶夫人送一只长白山的野山参来,让庶夫人做汤补补身子,我家夫人希望庶夫人身体安康。”说着,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打开里面果然是红绫包裹的一根上好人参,“我家夫人说,庶夫人妙手自会做得很好,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
李婉容是何意?苏浅月不会忘记她第一次到端阳院敬茶时遇到李婉容的情景,她们两个不睦,只不过苏浅月不和任何人计较罢了。此时李婉容派丫鬟送来贵重的补品,绝不是单单示好或者真的体贴,难不成是看她由尊贵的侧妃变成一个妾了,供应的物质亦减少,来看笑话?苏浅月再穷,亦不接受嗟来之食。
目光淡漠地从野山参上移开,苏浅月温和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消受得起,李夫人身体娇贵,你还是拿回去给李夫人用,若是我有需要,再去向李夫人讨要。”
春兰急了,忙跪下道:“我家夫人有过交代,说庶夫人需要此物,一定要奴婢让庶夫人收下的,奴婢若是做不好此事,回去无法交代,请庶夫人可怜奴婢……收下吧。”
苏浅月一看春兰几乎要哭出来,心里叹息:和李婉容之间的过节,何必要为难一个丫鬟,于是道:“好吧,我收下,你回去代我先谢谢李夫人,就说我改日一定去明霞院当面道谢。”
春兰这才欢天喜地:“多谢庶夫人成全,奴婢记下了,这就回去复命。”
“你等一下。”苏浅月一看春兰的情形就明白李婉容想过她不会收才如此,说着对素凌看去,素凌意会,立刻去取来一点儿散碎银子递给春兰:“这么冷的天,辛苦你跑一趟,这点儿银子拿去做一件棉袄。”
春兰推辞:“这是奴婢应该的,怎敢要庶夫人的赏赐。”
苏浅月道:“给你就拿着,这就要新年了,给你自己添置一件新衣。”
“奴婢多谢庶夫人。”春兰将银子拿好,高兴地离开了。
素凌和翠屏亦不明白李夫人为什么突然要送补品过来,两个人疑惑着,苏浅月叹一声:“送如此贵重的东西,讽刺我不配用,无非是派人来看看我有多么落魄罢了。”
素凌愤然道:“我们过得很好,不用她来施舍。无论如何,我们有王爷的眷顾,什么都有。”
苏浅月挥手让翠屏把野山参收起来,道:“我们的地位低了,亦不会对人吝啬,这份情我会还回去。以后我的用度节俭一些,对外的应酬还是要一如既往。其他的,我们亦还是要一如既往,做到不动声色,这样才有利于暗中查询雪梅的死因。”
翠屏点头:“奴婢明白。”
苏浅月缓缓松了口气,雪梅之死的真相查不清楚,她不会罢休,此时最重要的就是隐忍。即便被人侮辱,她亦会忍。
上午的时间过去了,苏浅月突然兴味索然没了精神,素凌看到苏浅月又是情绪低落,道:“小姐,此时正好暖和了,我们到琼苔园折梅。”
原本说好了去折梅,不愿意让她失望,苏浅月振作道:“好,我们去。”因为有春兰突然到来,担心走后有事,又对翠屏言道,“你留下来看门吧。”
翠屏施礼道:“是,夫人。”
琼苔园,除了泠泠翠竹带了萧瑟的绿意,就是四季常青的松柏了,黑绿的它们苍茫悠远,将坚贞的风格传承,永不衰退,让人心生敬意。
走过一座座弯桥,看到桥下的流水被薄冰覆盖,听不见泠泠淙淙的声音。假山只有黑瘦的骨架,翠绿的藤蔓只剩伶仃的枯黄,怅惘着明年的花事。一座座飞檐流瓦的凉亭里没有一个人乘凉休息,十分冷落。
其实这样也正好,虽荒凉却也清静,可以给她人淡定的情怀。
真正令苏浅月陶醉的,还是那片梅林。
“小姐,你随意赏玩,我去那边折些梅花,拿回去煮茶。”素凌欢快道。
苏浅月点头:“好,你去,我随意待一会儿。”
此处是几株红梅,点点艳红悬浮在枝头,没有一点点杂色的干扰,那样纯粹,那样孤傲,高冷决绝举世无双,叫人心生敬仰。苏浅月伸出一只素手轻轻抚上铁杆虬枝,轻轻道:“一树晶莹向雪红,芳枝高洁问谁行。无春才来冠天下,芳菲俗艳不苟同……”
仰望点点冷艳绝色,苏浅月踌躇许久,才离去。
梅林很大,一树树冰肌雪肤,灵秀雅致,红红白白的,将清幽的暗香散放,空气中飘荡着醉人的芬芳,纯粹不杂乱,浓郁清冽,远远胜过春天百花齐放时的浑浊。轻盈飘逸的花瓣在阳光下还凝着雪的融水,晶莹剔透带着彩虹的美好味道。
走过一株雪白的梅树,苏浅月抬手折下一枝雪梅,顿时感到幽香顺着手指传到身上,抵达了四肢百骸,每一条筋络都是一种通透的舒畅。这等不染尘埃的高贵,不和世俗为伍的雅洁,独自繁盛在寂寞中,实在令她叹服。
手捧雪梅,嗅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苏浅月浮想联翩:雪梅,雪梅……经过严冬锤炼的君子,是多少人的喜爱和赞美?那么多的诗词名句用在了她们身上,占尽绮丽。
谢绝春意好,素娥唯于月。
纤指轻点妖娆的花瓣,嗅着丝丝缕缕的幽香,苏浅月不由自主想起了雪梅,那个聪颖机灵的女子,凋零了……
想着雪梅,苏浅月悲伤道:“拣尽寒枝独自凉,瘦影傲骨有担当。世情薄凉人心恶,葬送冰魂雪魄落。不屑污浊飘零去,难掩芬芳万重光。远在天涯不相忘,雪中雪梅永留香。”细细吟出,用手指将雪白的花瓣一瓣瓣从梅朵上折下,一瓣瓣扬手散往空中,如一缕缕雪色的蝴蝶翩跹。心中问道:雪梅,你为什么要自称害人凶手?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希望雪梅就是这样的女子,无论旁人怎样的诽谤陷害,自有不变的风骨。
“悠悠一望一枝梅,萱萱千重千色菲。寒景娇日寂静里,素手撕瓣不欢愉。看取玉颜掩明净,遥知芳容藏兰心。莫将幽怨卷朦胧,独让奈何残清冷。”
忽听身后的叹惋之词,苏浅月急忙回头,他——
其实就在她听到声音的瞬间就想到是他——容熙。
怎么又遇到他,苏浅月心惊。她不愿意招惹是非,容熙是什么意思,既然见她在,为什么不回避了去?
苏浅月冷冷地站立不动,恍若没有知觉,他却轻轻移步到她面前,仿佛是日久相处的熟人,施礼道:“月儿。”
莫将幽怨卷朦胧,独让奈何残清冷……他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二公子,你好。无论如何,你该称我一声嫂嫂。”苏浅月虽如常还礼,口气十分冷淡,心中更是厌烦容熙称呼她月儿。
容熙怅然一叹:“月儿,这里没有旁人,你又何必如此冷淡我?”
他来此多久?注意她多久,她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吗?苏浅月害怕,倘若给旁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事来。
苏浅月又冷冷道:“我与二公子毫无交集,何来冷淡。”
话虽如此,苏浅月如何不晓得他的意思,突然想到雪梅之事若是当初去求他想办法,他会不会帮她救雪梅,雪梅会死吗?
“我明白,你是你,我是我。”容熙有些急。
每一次见到苏浅月,心中都激荡着说不出的滋味。本是日思夜想的女子,却成了他的嫂嫂,叫他如何甘心,却只能死心。
“明白就好。二公子随意,告辞。”苏浅月干脆道,言毕举步。
容熙突然道:“月儿,旁人这样对你,你觉得公平吗?”
苏浅月停下,回头道:“我本来就是多出来的,多余的。”她把“多余的”三个字说得很重,“王爷给过我辉煌的体验就够了,因为一日的辉煌就和一辈子的辉煌一样。我已经有过,又何必觉得不公平?”即便内心再不甘,亦不想在容熙面前表露。
目光掠过一树树的梅花,苏浅月深深呼吸了一下,让心情平静下来。
容熙的目光中露出赞许:“好,苏浅月还是苏浅月,让我欣赏。”
苏浅月淡淡道:“浮华的东西,刻意去追求有用吗?人生不过一场花事,终会繁华落尽,好好地开好自己这一朵,无怨无悔也就罢了。”
容熙不觉点头道:“你和我的想法一样。人生只是一个过程而已,做好自己,不要在意过多。负累没有了,才能潇潇洒洒一身轻松。”
他说着张开双臂,仿佛展示他的干净利落,清俊的面容更多了一份清雅,却没有半点儿散漫。苏浅月不觉一震,暗中拿他和容瑾做着比较:他们兄弟容貌相似,容瑾少了儒雅,有着威严的霸气,让人对他更多敬畏少了亲近;而容熙多了一份通透的灵秀,飘逸落拓的姿态仿佛萧天逸,更倾向她喜欢的类型。
萧天逸?怎么想到了他!
苏浅月突然间意识到她的思维有误,连忙转而问道:“今日老王爷可安好?”
容熙带了淡淡愁容,轻轻摇头:“老王爷的身子一向不好,谁都明白他濒临油尽灯枯。我知道他是我的父王,知道这样说话大逆不道,然而这是事实。”他的声音低下去。
父子骨肉,容熙眼里的痛惜那样明显,苏浅月还是咬牙问道:“老王爷突然如此,就是因为雪梅那一碗汤吗?”
容熙神色一变,说道:“我对医术确实不通,雪梅怎样我不知情。我只知道老王爷的身体,如同风雨飘摇中的枯叶……能不能挨到明年的阳春三月……”
苏浅月直白道:“雪梅为此事死了,二公子知道吗?”
容熙的目光带了探寻:“你是不是对雪梅之事有疑问?我能帮你什么?”
不觉中暴露了内心,苏浅月急忙否认:“没有。谢谢二公子。”
容熙一叹:“我懒散惯了,什么都不想知道。”
苏浅月最终没有从容熙嘴里得到有用的东西,亦不想让容熙帮她,不过雪梅的事情她绝不会就此作罢。
回去时,苏浅月和素凌采摘了好多梅花,两个人几乎被梅花包围,又像是把一座梅山移了回去。
翠屏没有到梅林,见了这许多梅花也喜悦道:“和我亲自到梅林去一样了。”
素凌刮了刮她的脸:“看着好看是不是?只怕你去后只顾冷了,连梅花是什么样都没看到。”
翠屏对苏浅月道:“夫人,你看素凌又取笑我,这样美的花,我能不好好看看吗?”
苏浅月笑笑,低头细看,刚刚脱离梅树的梅花依旧有枝头的坚韧娇艳,脉脉香气浓郁芬芳。突然想到梅花正是旺盛的浓艳,她就用这种方式让其凋零,是仁慈还是残忍?不觉道:“不知道梅花若有知觉,是希望待到自然的枯萎零落,还是愿意在芬芳最浓烈的时候被人拿下将艳丽驻留?”
素凌和翠屏一时愣住,不知道怎样回答,苏浅月又道:“结局一样,过程方式不同罢了。你们两个将它们快些收拾好,时间久了花瓣会萎蔫儿。”既然已经落下枝头,苏浅月希望它们留下最美的芳姿,永远新鲜水嫩。
看着素凌和翠屏忙碌,苏浅月想起了雪梅,她没有等到繁华落尽,而是用决绝的方式把美丽容颜硬生生地种植在别人心中,她的美永远留在别人心中。
想着雪梅,苏浅月走至案头,展开一张素绢后,提笔描画雪梅的容颜。苏浅月对雪梅记忆深刻,几笔就将轮廓勾勒出来,接着是她明媚的眼眸,笔挺的玉鼻,微翘的唇角,耳轮上闪耀的荷花耳坠……苏浅月一笔一画将记忆倾吐出来,雪梅的形象一点点丰满,直至跃然在素绢上。
看着她的画像,苏浅月仿佛看到雪梅轻启朱唇盈盈浅笑:“夫人……”
就是这样美好曼妙、灵秀可人的女子,瞬间烟消云散,怎不叫人痛彻心扉?
苏浅月希望尽快找到雪梅冤死的证据,还给她清白。
晚饭后,苏浅月吩咐素凌她要沐浴。
出浴后的苏浅月更似一朵出水芙蓉,曼妙娇艳的芳姿飘逸翩然。
暖阁里的红烛氤氲出一片暖色的明黄,铺展在每一个角落,苏浅月披一身洁白色明丽轻巧的长衣,乌黑长发在腰际流泻成一道黑色瀑布,那样飘逸灵秀的美,恍若仙子临凡,素凌和翠屏的眼睛都直了。
“小姐越来越美丽,天女下凡般,就没有几个人及得上小姐。”素凌不知道怎样说出她的感受。
“是我们自小相处,你没有见过旁人有多美,就以为我是最美的了,坐井观天。”苏浅月微微一笑坐到床榻上。整整一天,身心都没有清闲过,她累了。
“夫人的美确实少有人比得上,真的。奴婢不同素凌那样自小和夫人在一起,见过的美人也多了,却没见过有谁的风姿气韵比得过夫人。”翠屏由衷赞道,语气肯定。
苏浅月不觉一笑,刚要开口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容瑾已经走了进来。
素凌和翠屏忙施礼:“王爷。”
容瑾的目光留驻在苏浅月身上,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是。”
翠屏和素凌静静地侧身而退,容瑾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苏浅月,感叹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两句用在月儿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
苏浅月从床上起身,眼见他眼眸深处的粼粼波光中似乎有她晶亮的倒影,殷殷情意无限延展,情知容瑾是真心,心中亦是感叹,道:“王爷偏爱才将月儿说得这般好,月儿配得上王爷的称赞吗?”
容瑾伸出手臂将苏浅月一绺头发放在手里揉搓,继而又在手指上缠绕:“月儿当然配了,若是月儿不配,就没人配了。”说着将苏浅月紧紧拥入怀中。
苏浅月濡湿的头发沾湿了他的深紫色朝服,望着他头上束发的紫金冠,苏浅月想象着他在朝堂上的威严,昂然的霸气……他,自有国之栋梁的豪迈,社稷之柱的雄健,如此气魄怎么就在她这样一个小女子面前温软顺从?就算去宠爱,他也应该去宠爱王妃,王妃出生皇族有雄霸的势力,于他在仕途上有诸多帮助。而她,没有家世地位,是什么都帮不上他的,却从她跨进王府的时刻起,他的宠爱一直不衰,且越来越烈。
抬手轻抚他的眉,苏浅月歉意道:“王爷,月儿不能对王爷有任何帮助,愧对王爷,王爷更应该去宠爱那些对你有帮助的女子。”
容瑾不屑道:“本王不想靠裙带关系去谋划什么。”
苏浅月摇头:“就算不为这个,王爷亦应该对各位姐妹公平。”
其实苏浅月内心是怕的,容瑾不因为外界的任何原因干涉而独宠她,岂不是更遭人嫉恨?她真怕旁人再生是非诬陷她,倘若再有一次,她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
容瑾不以为然:“她们让你降位,这就公平吗?本王无力掌控后院,却能掌控自己的心。”
雪梅之死害苏浅月被降为庶夫人之事一直是容瑾的心结,只是他不能说出来罢了。
苏浅月心里泛起感动:“王爷,月儿不能在仕途上帮你,就希望你能开心。王爷累了,让月儿为你歌舞一曲,王爷舒展一下如何?”
容瑾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快乐:“好好,就有劳月儿。”
在他深情注视的目光中,苏浅月亭亭玉立在暖阁的地上,雪白长袖抖出一朵雪白莲花,灵动的腰身展开,踏出了凌波微步。她本有凌波仙子的美名,舞蹈动作自然随心所欲,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容瑾已经心醉神迷。
苏浅月一边舞蹈一边用珠圆玉润的歌喉婉转唱道:“红墙重院,佳人倚栏瞧。霜月隐薄寒,瘦竹响萧萧。朱栏空无尽,踏步有多少?径曲幽,浩渺渺。穹空星静,亮眼闪闪照。遥闻车辙,郎君回归到。怅然展颜娇,双眉带浅笑。纤手玉指绕,钗环光下摇。心花绽,娇颜俏。相思不怨,尽头总有靠……”
一曲歌舞,容瑾如痴如醉,苏浅月移步他面前,温婉一笑:“王爷是不是累了?如此装束就来看望月儿,不用说明月儿也知道是匆匆而来的,回府晚了吗?不会是朝廷又有大事让王爷操劳忧心吧?”从他到来,苏浅月就发现了他眼底的一抹疲惫。
容瑾出手紧紧拥住她:“有月儿的关怀,所有疲惫和劳累都没有了。”
摇曳烛光温情柔软,无尽的缠绵旖旎,缱绻难分。 风尘王妃.朱门深庭斗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