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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这个影子，黎墨不禁眼睛逐渐放大、放光。终于那个“独腿人”从影子中慢慢走了出来，而几乎同一时刻，黎墨激动得大声呼喊着“师傅”，旋即不顾一切地向那“独腿人”猛扑过去：“师傅！您去哪里了！徒儿好想您啊！走了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徒儿……师傅，您是不是不要徒儿了……”万语千言，黎墨竟不知从何说起，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眼泪也瞬间落了下来。

　　“都男子汉大丈夫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眼泪啊！”师傅火黎望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徒儿，不禁慈爱地弯腰摸摸黎墨的头，道：“还不给师傅让座，想累死师傅啊！快起来吧，我们师徒两个好好说说话！”听到师傅一番话，黎墨这才想起自己离开山洞多时，洞中连杯热水都没有，遂又赶紧起身，先将那座椅用袖子拂了又拂，请师傅坐下，道：“师傅您先坐，徒儿这就给您烧水沏茶去”，接着便一吐舌头，手脚麻利地打水、生火、沏茶去了。

　　火黎坐在一旁，一双眼睛也全都扑在了黎墨身上，将黎墨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又打量：眼前的黎墨高大威武、风神俊朗，经过一番入世历练，举手投足也更加显得从容不迫、稳重踏实，而其眉目之间也较比从前多了些轩昂、磊落之气，早已不再是自己离开时那副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已然长成一个有道有为的千年狐妖。

　　见此，火黎不禁满心欢喜，似乎那些逆旅沧桑也约略得到平复与慰藉……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将黎墨视如己出，不辞辛苦，悉心调教；而黎墨也一直对自己百般孝顺，言听计从。正像天下所有父母恨不能将自己的心剖给孩子一样，很早的时候，火黎就想：自己一定要给这孩子世上最好的。然而除了“升仙”，火黎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比这更好。于是，或出于无奈，在黎墨还是一只未化人形的狐崽之时，火黎便着手准备起来，即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今，黎墨与升仙仅是一步之遥，也是时候将那个“秘密”告诉黎墨了。

　　想到此，火黎便开口唤道：“墨儿——”黎墨刚把茶沏好，听到师傅呼唤自己，忙道：“师傅口渴了吧，茶沏好了，这就给您端来！”言罢，黎墨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来到了师傅身边，道：“师傅，请用！”火黎看到黎墨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黎墨猛然醒悟道：“徒儿该死，竟忘了师傅怕烫，来，墨儿给您吹吹！”言罢，黎墨便将茶水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嘴边吹了起来。杯中热气慢慢升腾，触到了黎墨脖子上的墨玉，形成了一层水雾。

　　火黎道：“墨儿，这墨玉你一直戴着？”“是啊，您不是说‘玉不离身’吗！”黎墨一边吹着热茶，一边答道。“嗯”，火黎应声，半晌，又对黎墨道：“你可知这玉的来历？”“知道，妖王赐给师傅的！我在人世皇宫中还见到妖王了呢！妖王真是大仁大义”，黎墨答道。“嗯”，火黎应声，接着又道：“妖王没对你特别嘱咐什么吧，有说升仙的事吗？”黎墨道：“不曾特别嘱咐，倒是嘱咐‘雪域银狐’家的九尾狐公子了。”

　　提起银羽，黎墨不觉话多起来，兴高采烈的向师傅介绍道：“师傅，这‘雪域银狐’家的公子真不是盖的，虽然和我年龄差不多，但是有胸襟、有抱负，无论修为还是德行都要高过徒儿好多！能认识他，真是徒儿三生有幸！这世间怎么会有他这种狐精呢，真是太完美了！可是他竟然愿意跟我做朋友！哈哈！我们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他——”“够了！”还没等黎墨说完，火黎便打断了黎墨，见黎墨有些诧异，便立刻又缓和道：“在师傅心目中，墨儿你才是最棒的！”

　　黎墨望了望师傅，没有再如从前那般对师傅许诺道“师傅放心，墨儿定当不负师傅期望！”而是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师傅，道：“师傅，可以喝了，您试试。”火黎接过茶水，润了一口，正是自己喜欢的温度和味道。有关自己的一切喜好，黎墨都铭记在心，可是如今，黎墨却似乎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训诫——“升仙！”他怎么可以让自己付诸千年的心血白费，怎么能够允许黎墨将唾手可得的仙位拱手他人！因此，哪怕黎墨流露出的仅是一点小小的苗头，火黎也要坚决将这个苗头扼杀掉！因为升仙已经不再是此生此世的千年劫渡，而是事关自己与黎墨触犯天条的几世劫难。

　　想到此，火黎一直徘徊在唇吻之间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墨儿，你必须要升仙，否则……”话还没说完，只见黎墨“噗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三叩首，道：“徒儿不孝，向师傅请罪！徒儿不想升仙，只想在师傅身边好好伺候师傅！升仙是选贤与能，徒儿自认不如‘雪域银狐’家的公子银羽，不配与其争夺仙位！况且……况且银羽杀死了二郎真君的哮天犬，唯有升仙可躲过此祸，徒儿与银羽乃生死之交，于公于私、于理于情，徒儿都不愿、不能与银羽相争，还望师傅体谅成全。”言罢，又是三个叩首。

　　火黎听罢黎墨的一番心里话，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为师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竟然比不过一个相识不久的朋友！墨儿，你这样讲，可曾想过为师有多么心寒？”黎墨流下眼泪道：“墨儿愧对师傅，但是朋友的生死，墨儿不能不顾啊！”火黎苦口婆心道：“可是你自己呢？天劫将至，你自己的生死呢？”黎墨凛然道：“墨儿愿意承受天劫，生死由天，绝无怨言！”火黎望着黎墨决绝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你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那为师的命，你也不顾了吗？”

　　黎墨满是泪花的脸上现出惊诧的表情，问道：“师傅，您说什么？师傅的安危也与我升仙有关系？”火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事到如今，不得不说了。墨儿，为师之所以坚持要你‘升仙’，不仅因为‘升仙’是为师一生的夙愿，更是因为只有你升仙，才能免去我们两个触犯天条的死罪！……你本不是狐，你是狸！是为师以墨玉之菁将你日夜渲染，去掉狸毳，方才狸化狐身，得以修道，按天道当受九世劫难！”

　　“什么？我是狸？不是狐？”黎墨显然被师傅的一番话搞得措手不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错，你是一只狸，因为此，你幼时常受其他妖精欺负。为师实在不忍，便秘密借助墨玉的法力将你‘狐化’，传你狐修之道，以防再受欺凌。未曾想，你在修道方面竟然很有天赋，很多地方甚至超过了一般的狐族……于是为师就和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啊……我竟然是一只狸，不是狐……”黎墨喃喃着瘫坐在地，仍然不敢相信师傅所说的一切。“狐生七子，必有一狸”，这“狸”一般都不如“狐”聪敏、机警，往往是被母狐舍弃的对象，通常长不到成年便早早夭亡，更不消说“化人形”、“学修仙了”。倘若师傅所言不虚，那么如今自己痴长千龄并且具备升仙资格，那就全都是师傅苦心栽培的结果了。在妖族中，“狸”为弱流、不道，没有升仙资格；而今自己狸身狐化，便是忤逆天条的大不敬。倘若侥幸升仙，那么前尘尽消，凡俗的一切错误都将飞灰湮灭……无论是狐、是狸，自己是绝不怕死的，可是师傅怎么办呢？难道让一心为自己操劳的师傅跟着白白送命？然而，银羽又怎么办呢？黎墨一下觉得头疼起来。生命中，往往最难的题，就是一道选择题。比起万劫不复的结局，那些“取舍”本身才是撕扯灵魂的真正獠牙。然而，黎墨的这对“獠牙”显然有点大。

　　黎墨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撕扯得头痛欲裂，却忽然听到山洞深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黎墨顺着声音走上前一看，山洞的黑暗处竟有一双脚在那里“苦苦挣扎”。那白鞋、白袜，黎墨竟觉得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银羽！”黎墨心中顿时大惊，遂赶紧上前察看，果然是银羽被“化冰绳”绑了个结结实实，口中还塞满了布条。难道是师傅捉了银羽？黎墨不禁疑惑地望向师傅火黎。师傅的表情从未像此刻般冷酷而决绝，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黎墨将银羽口中的布条拿掉，银羽立即大口呼吸起来，道：“黎墨……这老家伙……暗算我！你要小心！”

　　黎墨再一次跪在师傅脚边，言辞恳切道：“师傅，徒儿求您放过银羽吧！徒儿此生就银羽这么一个朋友！徒儿愿意听您的话，徒儿答应升仙，只求您放银羽一条生路！”火黎道：“现在，已经不是我放了他，就能解决问题了。你狸化狐形，若要升仙，还需要‘千年狐魄’。这只白狐曾与你有过‘洛印通感’，与其‘狐魄’相融的几率最大，所以他今天非死不可了！”

　　黎墨情绪激动道：“狸化狐形，夺人性命，难道我修行千年，只为了修这样的仙吗？纵然升仙之后前尘尽消，可是我怎么能过得了自己这关？”火黎长叹一口气，道：“这世间的法则什么时候由得我们来定？那些天神天将得道之前，又有谁没有犯过错？只要升仙了，就可以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仙’；就可以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于神仙曾经犯下的过错，又有谁会去认真计较？这个世界的规则，是由坐在云尖上的那些大神们制定的，努力‘升仙’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辛苦过活罢了！你口口声声说不要‘升仙’，那只是因为你从没享过‘升仙’的福，没有吃过‘地狱’的苦！作为生活在三界底层的一只小妖，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有限！哪里具备‘要’与‘不要’的判断能力！今天，你不杀白狐，明天白狐就可能杀你！在这生生世世的轮回当中，也许你只有这一次升仙的机会，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劫妖录（一）血狐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