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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黎心中万念俱灰，哪里还念得修行。此时此刻，他只想救活媚娘，又或者……和媚娘死在一起。然而，生而为妖，最大的悲哀却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死。除了命数和假他人之手，妖自己杀不了自己。所以，“生不同衾死同穴”只是人间的宽慰佳话；妖死，从来都是孤魂野魄，这是妖的宿命。

　　可是，自己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宿命啊！回首走过的这些年，不就是一个大写的不甘心吗！可“活着”二字，对自己而言为什么总也那么难，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修行？九世鬼狐、近千年的血祭之苦，而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相互依靠的，为何上天却这么快就要将其带走！如果这些经历真是所谓“修行”的话，那么自己的“修行”也该到尽头了！心存慈悲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想到此，他不觉有些愤怒了，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媚娘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一阵一阵的心疼，让媚娘辛苦不堪，眼见媚娘受此折磨，火黎终于忍受不住，对媚娘道：“我再去给你取些水来。”随即转身到一旁，念起口诀，顷刻移步至千里之外的人世牢房中，提了个死刑犯人回来。

　　那犯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立刻吓得瘫软在地，直呼喊道：“神仙爷爷饶命！神仙爷爷饶命！”媚娘见火黎抓了个人回来，立刻强忍着心疼，撑起身子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千万不要因为我毁了千年道行……你若为我取了这人的心，我即使活下来，也绝对不会原谅你……”那犯人听说要取自己的心，不禁磕着头连连喊道：“小的杀人放火，干尽坏事，心肝早就黑了，神仙爷爷要这副黑心作何用处，我知道有个大善人，他的心好，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我带爷爷去取他的心——”话还没说完，火黎已然现出本相，将一只利爪伸进了犯人的胸膛，瞬间一颗热气腾腾的心脏便被火黎掏了出来，“噗通——噗通——”的在火黎的爪心跳动着。

　　火黎托着这颗热腾腾的人心，慢慢走向榻上的媚娘，鲜血顺着臂腕一滴滴的淌下，污了衣襟，不知不觉，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媚娘醒来，只见火黎已经不在了，连刚才的犯人、地上的血都不见了。媚娘感到身体好些，便从榻上下来，到洞口察看。只见火黎端着一碗水，从洞外进来，见到媚娘，立刻上前搀扶。

　　难道刚才的“人心”，是自己在做梦？还是产生了幻觉？媚娘有些糊涂了。她一脸迷惑的望着火黎，看到火黎的白衣仍然干干净净，神情依然如昔，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媚娘想不明白，便问道：“刚才——”“刚才我去给你倒水，回来看你睡了，就把水放一边了。这会儿水凉了，怕你醒了要喝，又来给你倒上”，火黎一边从容不迫的回答着，一边又把手里的水碗递给媚娘，像刚才的“人心”一般热气腾腾。媚娘接过水，一脸狐疑，她喝着热乎乎的水，突然她发现自己的心竟然不再疼了。于是，她错愕的望着眼前的火黎，道：“为何我的心不疼了？”

　　火黎像是早已知道似的，一点也不吃惊，道：“我说了，你会没事的。”“是吃了人心吗？我刚才明明看到你抓了个囚犯，还把……”媚娘有些说不下去了。火黎见状，笑道：“还把他的心挖出来了是不是？你见的可是这个人？”说着，火黎施展法术，让媚娘微观人世，只见一个死囚大牢之中，刚才被掏心的犯人正拎着尿桶往新来的犯人身上倒腌臜。媚娘见了，更加不解。望着媚娘疑惑的表情，火黎道：“不知道吧，狐死之前会看到许多幻象，你刚才看到的都是你脑中所化。”媚娘一听，急忙道：“死前看到幻象，那么就是说，现在我已经死了，那么你呢？”火黎一听，笑着把媚娘揽在怀里，道：“别傻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从今以后，你都会好好的，老天放过你了。”

　　媚娘拥着火黎，在他耳边悄声问道：“是谁救了我？是妖王吗？还是哪路神仙？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火黎笑道：“神仙说了不必你报答，也不希望你知道他是谁，以免再有狐去找他，生出事端。你好好修行，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如此，媚娘才稍稍安下心来，将头依偎在火黎的胸膛。突然，媚娘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惊恐的望向火黎，随即又将脸侧靠在火黎的胸膛。许久——她竟然听不到火黎的心跳声。火黎平静的望着眼前这张惊慌失措的脸，道：“我不想你以后都要吃人心过活，就把自己的心给你了，反正妖精剜自己的心也不会死。”那语气，仿佛微风疏竹一般轻描淡写。“可是，你这样会如同行尸走肉，天理不容，妖王不容。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心给我，你知不知道你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媚娘已然满脸是泪，晃动着火黎的臂膀，哽咽到说不出话。

　　火黎轻轻揽过媚娘，仰起头，望向洞外的巍巍苍天，没了心，他已经无法感知周遭，已经不妖不鬼，要不了多久妖王和天神就会来收拾他。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去救媚娘，他不可以让媚娘死，不可以让众生死，哪怕死的是万恶不赦即将问斩的死囚……他试着挖出死囚的人心，可是最后关头，他又将心还了回去，并施法让死囚复元……

　　果然，午时刚过，天空就黑云聚拢，霎时飞沙走石，昏天黑地。雷公立在云端，正欲劈下天雷，不料举锤的手腕却被一把抓住，原来是大妖王。二位天神也不客套，妖王施礼道：“清理门户的事情还是我来吧，请仙君督察。”那雷公也不争，道：“我倒要好好看看铁面无私的妖王是怎么收拾这孽畜的，妖王请！”说着，雷公一抱拳，一旁云头立着看热闹了。

　　妖王脚踏水云，厉声喝道：“大胆狐妖，竟敢罔顾妖伦，违背天命，擅自更改生死，冒犯人间，你可知罪！”火黎道：“为生而争，火黎无罪之有！冒犯人间，火黎甘愿受罚！”妖王愤然道：“天命有常，万物有道，你为同族换心续命，已是更改生死，扰乱六道，死到临头，竟然还不知悔改！”火黎含泪抗争道：“敢问妖王，您说的‘伦’、‘常’、‘道’究竟是谁的‘伦常道’？难道我辈求生不是伦常？不是道？”妖王震怒，喝道：“无耻小妖，口出妄言，本王今日就清理门户，以儆效尤！”言罢，便念动“风云诀”，凌空劈下一道雷火，断了火黎一条腿。一旁观阵的雷公着实没想到看似优柔寡断的妖王，清理起门户倒决不手软。只见妖王接着又连劈两道雷火，直向那凤凰山而去，顿时天崩地坼，雄山塌陷，将两只狐精压在其下。

　　妖王转过身，面向雷公，将《劫妖录》调出，在妖谱名册上将火黎、媚娘的名字一笔勾销，随后拱手道：“雷公对此惩戒可还满意？”雷公见状，冷笑道：“好个手段干脆的妖王！见识了！”言罢，拢起云头回南天门复命了。

　　妖王见雷公走远，便走下云头，升起“水穹”。那水穹遮天蔽日，却又隐约可见，即使“千里眼”、“顺风耳”这样的天神，若不凝神聚气，仔细察观，也难以发现下界的异样。于是，水穹之内，妖王施展法力，让满地的山石一一悬空，果然，火黎还一息尚存。妖王以无极之水将其服下，不一会，火黎的胸膛中便又传来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断肢的伤口也已愈合。

　　火黎睁开眼睛，见妖王站在眼前，又感到胸腔内有心脏跳动，不禁潸然感恩道：“多谢妖王救命之恩！”妖王叹了口气道：“你终是断不了执念”。火黎低下头，眼泛泪光，道：“火黎自知罪该万死，枉费妖王的一番栽培。只是——只是火黎斗胆问一句，媚娘安否？”无极见其执念如此之深，遂又叹了口气，道：“媚娘无恙，只是她自觉拖累你太多，已经离开了。”火黎听闻媚娘安然无恙，便安心大半，后又听妖王言其离开，却忍不住向妖王讨消息，道：“妖王可知媚娘去向？”无极道：“《劫妖录》中已经勾去了你二人的名字，我也无法获知她的行踪。而且从今以往，你也非我妖族，是非善恶，你好自为之，若再做些业障出来，人神共愤，本妖王也保不了你。”言罢，无极便升起水云，飘然远去了。

　　火黎站在蟠龙坳之中，望着已经坍塌不再的朱雀洞，不禁怅然伤神。媚娘活着，自己活着，这不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吗？自己还再奢求什么呢？今生今世，就在这凤凰山了此残生吧。修仙，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不修仙，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火黎正思绪纷飞，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雪花翩然，很快便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然而在那山的罅隙之处，火黎看到有个小黑点在动，映着白雪，格外醒目。火黎拖着残肢，吃力地爬上绝壁，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墨色幼狐卡在岩石中间不得脱身，料想是刚才妖王劈山时来不及躲避，碎石滚落，刚好把它卡在山中。

　　火黎将幼狐救出，抱在怀中，才发现这并非一只狐，而是狸。世人都道“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却极少有人知道“狐生七子，必有一狸”。这“虎生三子，必有一彪”是说母虎一窝诞下三子，必有一个特别凶猛，甚至能够将其他幼崽吃掉。故老虎带着三个孩子过河，必定先把彪背到对岸，然后再带第二个过去，同时再把彪提回去；然后带第三个到对岸，最后才把彪带过去。而“狐生七子，必有一狸”，则是说狐狸一同诞下七只幼崽，必有一个不似狐般狡诈，甚至在狐看来有些蠢笨，往往在幼时便夭折了。

　　而眼前的这只小狸显然刚刚出生，眼睛还没睁开，又似乎尚未进食，显得有些虚弱。火黎将小狸抱到洞中，喂他些吃食，等待小狸的父母来认，可是等了好些日子，也不见有狐前来。火黎揣测，可能是狐母诞下小狸之后，突遇劈山变故，逃命之时无法顾及周全，便将这只最不中用的舍弃了。

　　如此说来，仍是自己连累了小狸，刚一出生，便被父母抛弃。火黎一方面止不住自责，另一方面又想起自己也是从小被父亲抵给厉鬼，受鬼豢九世……于是不禁对小狸更加疼爱起来。因看小狸一身漆黑皮毛，便给他取名为“黎墨”，并以妖王所赐墨玉日夜滋养。从此，火黎便与小狸相依作伴，如此，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劫妖录（一）血狐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