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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灼灼,烈焰涛涛,仿佛一切在这场下也下不完的雪中逐渐被熄灭,那片绽放千亩的牡丹园依稀盛开,记忆中,犹在十年间。
那时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时有三两纨绔高头并辔,策马风流,于皇城外的这片山坡上展望京畿。以京中世家子弟为首,逍遥红尘,留守盛京的质子也常有结伴出行,在这片少年之间,苏家的小姐姗姗来迟。
在苏清烟的身后,有另一骑马跟随而来的闺中密友,是司府的小姐,名唤司卿,话不多,脸上却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白马照红妆,青丝拂陌上,苏清烟到这里来的时候,那娇俏的面容被春日晒得隐隐发红,她来得晚了,最是跳脱的薛裴之张声叫道:“清烟来得晚,罚她今日陌上折柳。”
“你最聒噪,该罚的是你。”为首的彰安附言道,少年的目光触及到苏清烟时,不觉尤带一抹笑。
定柔在旁微微笑着,却不说话,只是不经意间便将目光侧向了周彰安的身上去,却见彰安始终微微笑意落在苏清烟身上。
镜花在远阡纵马,银鞭拍得马臀啪啪作响,到众人眼前处收起缰绳,勒马驻步,依旧一脸愤意未消的样子。薛裴之凑上去问:“小公主,谁又惹你生气啦?”
小公主从马鞍上丢下几枝枯芽,又不知从何处挪的一方奇形怪状的石头,“不知哪个不起眼,天天在本公主殿外放这些物什,教我抓到了,定要好好鞭打一顿。”
“料是将你那夜阑殿当做中御府外的臭水渠罢?”薛裴之取笑道,爽朗笑声惹得镜花愤怒又至,下马执着银鞭追赶着这纨绔满山坡跑。
定柔也怯怯的朝周彰安走去,道:“殿下,陌上红豆又开,想来携带相思意,何不采撷一朵?”
此提议被薛裴之听到,也不顾身后镜花还在追赶他,少年赶紧附和,道:“好好好,春来发红豆,何不看谁采摘的豆子最圆最润,送与在场的姑娘们别玉簪?”
周彰安望了一眼苏清烟,也叫了一声“好”,转身便入了那片红豆林。
所有人皆都笑语宴宴,传遍这片陌上头。唯有远道而来的质子一直孤身站立于此,人在他乡为异客,又是人质的身份,顾惊鸿的眼中有太多的顾虑,也不得不怯懦,掩去了本身的锋芒。
苏清烟走近他身侧,道:“总有一日你会回靖国去,那时可还会想起盛京的我们?”
顾惊鸿回望这个女子,她低垂着手,臻首娥眉,明眸皓齿,无处不让人心动,他便是在心中驻留了许久,缓缓伸出手来牵起了她的纤手,道:“以后,经过的迎亲队伍来时,会载着你从这片山坡上走过,离开盛京,去到靖国,与我白首。”
苏清烟抬眸看向他,少年真挚,不觉欣然一笑。
有好风吹来,从陌上吹拂进了皇宫中,介奴所里面,琴奴堪堪练着他那把破琴,声音不算好,但却别有情怀在其中,看着身侧的妹妹还拿着木棍子在练剑术,琴奴不禁摇了摇头,扯了嗓子说道:“你再不练舞,等下掌事大监就要来罚你了。”
“哼,罚就罚!”剑影依旧执拗,介奴所内有一株老树,枝叶都快要被她打光了。还别说,她的确练剑要比练琴、练舞有天赋得多,唯独脚下戴有镣铐,依旧哐当作响,甚是不快活。
数月之后,便听闻景帝出游洛城,从洛山上移株来满园的牡丹。
那年的牡丹,开得是真好呀!
伴着初冬的第一场雪,满园花卉竞相怒放,都道是大周盛世,天降祥瑞景帝治国有功,才有深冬飘雪之际,数千亩牡丹园万花怒放,百世芳华。
那时年少光景,青葱稚嫩,纵马天涯也有满腔热血,不似十年之后各自前程,音容大改。就连当年那个怯懦的质子,已能驰骋沙场,指点江山。立于众人前谈笑间灰飞烟灭,谁还敢相认?
那睡梦中陌上风流,昔日少年皆都散作了飘蓬,生死陌路,只是在当年那一声声笑语间回旋,顾惊鸿迟迟不愿醒来。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相认此时的自己,早不再是当年顾惊鸿,那一场大火在梦里燃烧,哭喊声从地狱传来,终究不得不将他从这场久远的梦中惊醒。
再次醒来时,浑身浸满冷汗,顾惊鸿目光呆滞看着前方,思绪还留在梦中,如果可以他也愿意永远留在当年少时,不再醒来,那……该多好!
只是十年一梦,便是这一场风花雪月,最终也作了镜花水月。梦醒了,便荡然无存,唯有心间残留的裂缝在隐隐作痛,最后让人无法呼吸,不觉也只能放声痛哭了出来。
剑影端来汤药,在门外听到有哭声时,又悲又喜,“兄长,你终于醒了?”她转身连汤药都摔在地上,赶紧去请来靖帝。
靖国胜了,大周在一片锦绣繁华中彻底覆灭。靖帝垂垂老矣,撑着最后的一口气来到这里见自己的小儿子。一进门时,靖帝一句“惊鸿”之后,便老泪纵横。
当年靖帝原本以为靖国完了,惊鸿死于牡丹园中,冲霄又被送往盛周。可当他看到惊鸿以琴奴的身份回到自己身边时,靖帝从绝望中看到最后存留的一丝希望,此后便一直厉兵秣马,只等着他们能洗清冤屈,光明正大相认的一天。
在靖帝的允诺之下,顾惊鸿以琴奴之名身拜军师,于横水一战,天下成名。现在顾冲霄回来了,顾惊鸿也回来了,靖帝无憾了,唯独在见到顾惊鸿宛如枯槁般时,无不的痛心疾首。
当年之事,始终是一道跨不过的坎。
床笫之间,顾惊鸿醒来后不愿说话,靖帝也不强求,只自己闲话家常似得说了许多事,“父皇老了,唯有最后一件心事。”最后,靖帝淡淡道了一句,“父皇决定,让你兄长冲霄继位。”
顾惊鸿眼中这才稍有波动,但是又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我懂了。”他看着父皇苍苍双眸,父亲的担忧他是知道,“顺位嫡长,理所当然,冲霄乃是皇长兄,胸中韬略不逊于我。”
“惊鸿……”皇帝欲言又止。
顾惊鸿抬起手,示意父皇不必再说,“我有一事央求父皇,还请父皇许我远走江湖,从此远离朝堂。”说罢,他起身郑重向靖帝跪下请命。
靖帝默了。
顾惊鸿玲珑七窍,岂会不懂靖帝的用心,自古皇家宫闱血影刀光,争权夺利屡见不鲜,靖帝老了,唯一牵挂的就是怕顾惊鸿有军中威望,又执手风月宴一事,会成为顾冲霄的忌惮,所以顾惊鸿才有此请。
靖帝伸出手,指尖轻触在他肩上,但不言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是顾惊鸿开口,“父皇,莫要担忧了。”
顾惊鸿没有多留,数日后便悄悄的离开京畿城,唯带着剑影一人。剑影依旧背着那把桐木琴,手中包裹带着苏清烟的骨灰,天色未明时,便一人一马出了城。
再次来到这片阡陌上,一片青青草绿色,嫩芽初长,冬已过了,那深藏了一冬的雪终究也化了。从陌上望那片林子,春又来看红豆开,姣姣一片煞是好看,那里似乎还缭绕着当年的欢声笑语。
正当顾惊鸿与剑影二人调转马头欲走时,马蹄未动,身后便已有哒哒声仓促传来,声响冲破了晓。回首看去时,顾冲霄率人策马追赶前来。
“你欲走,也不和我辞行?”顾冲霄从马上翻下,高声喊道:“为兄只好追过来了。”
顾惊鸿闷声一笑,也翻身下了马迎上去,道:“只是不愿多扰,父皇还在安歇中,我就去殿前拜了拜便走了,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皇兄。”
他看此时的顾冲霄,锦封玉带,一洗前尘阴霾,何其的丰神俊逸,天家贵胄,眉目间都隐约有企及天地的魄力,大有为君风范,哪里还是当日囚居于鸿鹄宫中的质子模样!
顾冲霄叹了一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你当真还活着。”那时候在鸿鹄宫中第一次见的情景犹然在目,那时候顾冲霄便只觉得眼前此人熟悉。只是皇弟早于十年前丧身了,他又滞留盛周十年,顾惊鸿性情与音容都大改,顾冲霄不敢置信罢了。
顾惊鸿目光如星子,落在冲霄身上时,犹难掩他炙热光辉,顾惊鸿问:“你也对我有过怀疑吧!”
“曾有狐疑,不敢确信。”顾冲霄坦言道,“你也不早说明身份,害我曾质疑过你居心。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天下是我们的。”顾冲霄说着说着,语气也放缓了下来,没了那抹轻松快意,逐渐沉重。
然而,顾惊鸿则轻摇着头,“不,今后的天下是你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不再开口,任凭陌上风声过,伴随着一声声骏马的鼻哼声出。许久之后,顾冲霄说:“你我兄弟本不该言谢,但若无你的话,我也出不得盛周,所以今日我特地赶来,为你践行。”
他说着的同时将手一挥,身后随从托着锦盘前来,托盘上置有一壶一杯,显得孤单零落。顾冲霄径自执起玉壶,斟满了一杯酒,“愿将此后,天下归心。”
顾惊鸿由始至终都将目光放在这杯酒上,目光泠泠,心中却是有翻覆之意,正当他踌躇着伸出手时,在旁的剑影忍不住上前,拦在顾惊鸿身前,“兄长,此酒喝不得。”她怒望着顾冲霄,“他就要登基了,你若活着便是他此生唯一威胁,这杯酒定然不怀好意。”
闻言,顾冲霄眉心一重,看着剑影的神色极其复杂。
靖帝让顾惊鸿远走江湖,无非就是不想看到兄弟相残的一幕,可是却没想到顾冲霄竟也不放心至此,还追到此处来,剑影的担忧不无道理。
顾惊鸿还望着那杯酒,心中的翻覆也逐渐平息下来,眼中没有余波,不悲不喜,只对剑影道:“身在皇家,有些事我们没得选择,无妨了。”他说着拨开了剑影的身影,径自接过顾冲霄的那杯酒。
杯酒在手,心中忽然变得坦然了起来,他对顾冲霄道:“我心中唯有一事,我曾与南岭族人有过约定,靖国不再谴用奴隶,望你成全。”
顾冲霄颔首,“我向你保证,靖国只有南岭子民,绝无奴隶。”他与顾惊鸿相对而立,知晓他心思,于是顾冲霄又道:“给我十年时间,我会当好一个明君,还天下一个真真正正的太平盛世。”他说时,目光回望向身后那片微微城楼。
“如此,我便无憾了。”顾惊鸿不顾剑影的担忧,仰头将那杯酒喝下,而后与顾冲霄相视一笑,转而翻身上马,重踢马肚,驾着马离开。
顾冲霄站在陌上,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目光竟然也迷离了起来,尘风漠漠,扬起一片风尘。尘风中,顾惊鸿于官道上拽着缰绳回首看,无尽唏嘘都化作了尘。
调转马头,他高喊一声“驾”,踏马远去。
拟把清风揽入怀,又将风月做了局,此后这一切皆为尘埃,只留下江湖中各种传闻。
有的人说顾惊鸿喝了酒之后死了,有的人说当年那杯酒只是单纯的践行酒而已,也有人说在江湖中曾见到一个白衣公子,带着一个背琴的侍女行走天涯……
江湖传闻,始终流传着当年盛京中,那一场以风花雪月为名的盛宴。
全文完) 风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