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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城是除了京城以外最繁华的城,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再度挤满了大街,城中也渐渐恢复了白日的生机热闹。
要说到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除了酒楼之外,便是高朋满座的茶楼了。因我对白鹭城不熟悉,也不知晓当地生意最好的茶楼在哪儿,一出城主府,我便想着找当地人问问路。
不知道是因为大家对像我这般好看的绝色美人都心存敬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找到谁问路,那人必定立马转身就跑,若我掉头打算询问街边店家,店家则会果断火速关门。
既然无人可问路,我便只好凭着自己的双腿和坚定的意志力,一条条大街地寻找,最后终于寻到了白鹭城最大的茶楼——颐和楼。
作为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店,颐和楼在黑白两道都颇有人脉,不管是刀口舔血的江洋大盗,还是有任务在身的六扇门捕快,但凡进楼都须得给楼主人三分颜面,动口不动刀。
据说以往也曾有些仗着自己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在楼中闹事,只不过待他们出楼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些人。
颐和楼通宵开门,我到的时间虽有点晚,但楼中喝茶听书闲聊八卦的人依旧坐了满堂。待走到门口,便有迎客的小二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可不知道为何,小二哥在看见我的瞬间,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进城之后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我也就没在意,只是支着脑袋看向大堂道:“小二哥,请问楼中还有位置吗?”
小二一愣,忙答:“有,有的……”
顿了顿,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纠结和复杂?:“姑娘当真要进楼吗?”
我点了点头。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良久,小二显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说道:“如果姑娘一定要进去的话,便请坐包厢吧。包厢不仅位置好,还有帘子遮挡,您能清楚地看见外面,但外面的人不能知晓包厢中是何人,就算有意外情况发生,还可随时从包厢的窗户逃之夭夭。”
我有点犹豫,虽说在话本里面,大人物进茶楼一定得坐包厢才能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但现实是我只有九两多银子,如果进去坐了,那包厢得四两银子,外加必须消费一杯一两银子的好茶,我余下的银两就少了大半。
我琢磨着,在还没有遇到我命中注定的良人之前,这些银子必须每一分都用在刀刃上,于是拒绝了小二的提议,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给我随便安排一处大堂位置就好。”
小二见劝告失败,长长地叹了口气,便转身引我进楼,一路上还特意千叮万嘱道:“姑娘一会儿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记得一定要赶紧跑路,若在楼中闹腾起来,谁都脱不了干系。”
后来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听了小二的劝解,去坐了包厢或者早点跑路,是不是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但彼时我并没有把小二的话当一回事,还当是楼中武林人士来得多了,小二哥们都养成了劝人如何尽快跑路的习惯。
进楼以后,我见好的位置大多数已有人占了,便在小二的指引下随意找了处不起眼的角落落座。尽管如此,楼中许多人在看见我之后,仍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我不明所以,只好装作不在意。
热茶上桌,穿着灰色长衫的说书人一拍醒木,又开始讲起了新一轮的故事。见四周目光都齐聚在了自己身上,说书人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昨日咱们说到了峨眉山那些悬壶济世的侠女,今儿个咱们便来讲讲这数十年来武林中最声名狼藉的妖女叶兮。”
“据说这妖女叶兮,三岁便开始学杀人,七岁手上就伤了十几条人命。十岁看中自己门派的镇派之宝,为夺宝自用,心狠手辣地亲手杀了师父和满门师兄弟。”
说到这里,为增强效果,说书人还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脖子,说道:“喀,一人来这么一下,那些曾视叶兮为己出的同门长辈,视叶兮为手足的同门师兄弟,便纷纷成了刀下亡魂,整个山头几乎血流成河。”
江湖人最重情义,听说书人如此一说,纷纷开始咒骂叶兮,就连我也忍不住狠狠在心底骂了句白眼狼。
“啪”的一声,醒木再次敲响,说书人继续道:“大家少安毋躁,等我说完再骂也不迟。”
“再说,这妖女叶兮十二岁就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四处欺男霸女,抢夺了许多门派的武功秘籍和压箱底的宝贝。十五岁意图勾引唐门少主唐炀未遂,杀其未婚妻满门,还毁掉了唐门最强暗器——暴雨梨花针。”
听到这里,有熟悉这段故事的江湖人士,忍不住插言道:“这件事我也知道,唐门少主的未婚妻就是昔日凝华宫的宫主方柔,两人郎才女貌曾是武林人人称赞的一对璧人,若非那妖女叶兮横插一脚,两人必定早就成了一段佳话。唐炀少主可怜啊,未婚妻惨死至今已过去了好几个年头,他也依旧难忘旧情,一直不肯娶妻。”
此话一出,楼中客人又是好一阵唏嘘。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饮罢杯中热茶,我不无遗憾地想,像唐家少主这样优秀的年轻俊杰,要是没有心上人,说不定就能与我成就一桩大好姻缘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总感觉有好些客人一边骂着叶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在悄悄打量我,可当我抬头要寻找目光来源的时候,又发现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着,并没有什么异样。
醒木第三次拍响,再度将众人思绪拉了回来,说书人方才气定悠闲地接着道:“唐门事件一出,妖女叶兮在江湖自是人人喊打。这妖女眼见中原武林是待不下去了,居然索性逃到了京城,不知怎的就蒙骗到了当时还是七皇子的陛下。她在京城那几年,害死了有‘战神’之称的三殿下。更狠毒的是,后来宫廷内乱,为报复那些对她颇有微词的三朝元老,她竟伙同乱臣将那些元老一一残害,甚至还将其中最有声望,也是对她意见最大的林丞相做成了人彘。”
“好在陛下圣明,最终平定了那场内乱,继位之后便昭告天下亲手写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爱错了人。而后为了平民怨,也为了祭奠那些元老的在天之灵,陛下便下令毒杀了那个毒妇,并命人抛尸乱葬岗,不许任何人替她收敛尸身。悖入亦悖出,害人终害己,这妖女最后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说书人话音一落,楼中众人纷纷叫好,都觉得万分解气:“好一句罪有应得,这种祸国殃民的妖女确实该死啊!”
虽然看话本的时候,我一直挺欣赏那些敢爱敢恨的魔教妖女,但这个欣赏的前提一定是她们并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说书人提到的这个妖女叶兮,就压根不在我的欣赏范围之内,所以最后听说她的下场,我也跟着拍手叫好。
夜色沉沉,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匆匆归家,茶楼中却依旧人声鼎沸。就在说书人准备说下一段故事的时候,忽然变故横生。先是有许多腰佩长刀的捕快冲进了楼里,接着又有好些手持各种武器浑身煞气的江湖人蜂拥而入。
楼里的小二哥们见状都大惊失色地聚了过来,说道:“各位官人,各位大侠,我们颐和楼有规矩,不允许在此械斗,否则……”
为首的黑衣捕快神色肃然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颐和楼的规矩,若在此地动手,不分官民,不论恩怨,一律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可是今日,我等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的!”
另一方的江湖人士也重重点头道:“我等与这些官爷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等我们寻了要寻之人,报了该报之仇,会一并支付贵楼所有损失,并且任凭楼主处置。”
小二见他们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知道拦不住他们,只好齐齐退后,躬身道:“还请诸位勿伤无辜客人。”
无论是江湖寻仇,还是捕快抓人这类桥段,我都只在话本里看过,此番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见。我原本以为捕快们是来抓什么采花贼或者江洋大盗的,而那些江湖人士则是来快意恩仇一了生平糟心事。
谁知他们进楼之后,居然会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将我团团包围起来。为首的黑衣捕快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开口的声音就像淬了毒的刀子,满满的恨意:“之前守门的将士说你还活着,我们都不敢相信,没想到陛下亲赐的鹤顶红也没能毒死你这个妖女!你还真是命大啊,叶兮!”
“叶……叶兮?”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边满脸胡楂手提一把龙头大刀的汉子顺势接过话茬,骂道:“妖女,你装什么装!昔日你夺我派秘籍伤我派门人无数,听闻你被赐死,老子还遗憾没能亲手活剐了你,今日既然你尚在人世,就算是如来佛祖在世,也休想保住你的狗命。”
“我……我抢你派秘籍,伤你门人?”
此时此刻,哪怕我绞尽脑汁都无法想起与面前之人有关的任何记忆。
更何况叶兮,那是个人人喊打的妖女,我怎么可能是她?
“这位兄台,你是否认错人了?”我咽了咽口水,在众人一副想要吃人的目光中艰难解释道,“我姓王名铁栓,是王家村的村民,跟你们说的那个妖女叶兮当真没有半点关系。”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诚恳,也希望能将平和、冷静、真诚这类的情绪传达给众人。但很可惜,不仅半点没有奏效,甚至还引起了十分不好的反效果。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仅有数十枚暗器向我掷来,还有无数泛着寒光的刀枪剑戟向我迎面袭来,若非我躲闪得快,现在恐怕已经如同摆在案板上的白斩鸡一般,被砍得七零八落了。
我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方才落座的桌椅却顿时四分五裂。
方才说话的汉子用那把将地面砍出了三尺裂痕的大刀直指我面门,恨声道:“你还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你刚刚那招凌燕虚闪,分明就是叶兮妖女最常用的招数之一。”
我欲哭无泪:“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啊。许多门派的功夫不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为何就不允许旁人武功相似啊!”
听到我的反驳,黑衣捕快冷冷一笑,随后从怀里“唰”地一下亮出了一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的姑娘眉目温婉,容貌倾城,不管从哪方面看来,几乎都跟我一模一样。更让我震惊的是,那个姑娘的画像旁边赫然写着:妖女叶兮十恶不赦,一经发现即可杀之,凭尸首可到衙门领十万两白银。
见我半晌无语,黑衣捕快目光愈寒:“妖女,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白纸黑字的通缉令,与我相差无二的画像,虽说这些证据不管从哪方面而言,都比白越那随口一说的王家村村民有说服力,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便是叶兮。
“会不会刚好有人长得和我比较相似?”
我不信自己是叶兮,更不信自己会做下那么多的坏事。我那样渴望能融入这人间,那样希望自己能和凡人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们呢?
只可惜,我的话,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他们都认定了我便是那画像上的妖女,并且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取我的性命。气氛越发凝重,眼看解释不成功,双方都要再度向我动手之际,却有一清越男声从门口处传来。
“诸位且慢,我可以证明……”
众人皆循声回头,便正好瞧见有一翩翩佳公子,从璀璨灯火处款款走了出来。
那公子身着象牙色锦袍,头戴金冠,乌发如墨,玉树临风,正是白越。
我一看见他,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对对对,白公子可以为我证明,我不是叶兮。”
我原本想着,白越声名颇盛,只要由他帮我证明,我的嫌疑肯定会减少大半。可我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到他这么可恶。白越看着我微微一笑,说:“诸位且慢,我可以证明,这个女子确是叶兮无疑。只是她如今失忆了,恐怕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事。但冤有头债有主,忘记不能充当逃避责任的借口,诸位请随便,只是记得留她一具全尸给我便好。”
说好的英雄救美呢!这剧情不对啊!!
直到这时,我总算明白了,为何我进城之后,那么多人看我的表情那么奇怪。我也总算知晓了,为何当初我恳请他带我进城的时候,他会提出那样一个要求。
若此番进城我发生任何意外,他都可以有权利接管我的尸体。
想来他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断定了我入城之后肯定会横遭各种不测。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相信我便是他人口中那个做尽了世间一切坏事的叶兮。
“就算我的名字当真是叶兮,这中间也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根本不可能去做那些天怒人怨的坏事。”
我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可是没有人相信我,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
忽然之间成了人见人厌的妖女,被众人围攻怎么办?
选项一,为保性命当场使用妖法逃之夭夭,可这样不仅会暴露妖怪的真实身份,还有可能会引来道行高强的僧道追杀,从此就再无宁日,更别说融入凡尘。
选项二,任由他们杀了自己,再想办法修复肉身。此举看似靠谱,实则隐患更大。以现在叶兮的身份所累积的仇恨来看,万一这具肉身被剁碎了喂狗,或者被一把火烧成了灰怎么办?要重塑肉身,起码又要花费千万年的时间,不仅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能再修得这样好的皮囊。
选项三,找强大的同盟帮助自己摆脱困境,如果没有人愿意出手帮助自己,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争取。简单来说,就是强行将人拖到自己这一条船上。
我思来想去,选项一和选项二都不可取,唯有选项三还尚有一线生机。尤其是现在,绝世高手白越就近在眼前……
若是拉别人下水,我可能还会不忍心,但拉白越下水,我就浑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眼看着众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我果断用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指着刚坐下准备悠然品茶的白越,满脸悲痛道:“公子,那会儿我俩坦诚相见,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可能吃饱穿暖活到现在,更不可能平安来到白鹭城。当初我们肩并肩进城的时候,守城的将士和城中的百姓可都看见了……”
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白越手里的茶杯便应声而碎,围攻之人的动作也顿时一停。
或许是没料到我居然会这么说,白越再也顾不得什么优雅和修养,猛地一下站起来,对我怒目而视道:“叶兮,你别含血喷人!诸位切莫听这个妖女胡说,我和她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瓜葛。”
颐和楼里一出事儿,无关群众瞬间便跑得一干二净,眼下楼中除了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护楼侍卫以外,便仅剩我、白越,以及那些汹汹而来的捕快和江湖人士。
如果只凭我一个人,要突围出去可谓是难上加难。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越发坚定了要把白越拉上贼船,哦不,是让他不得不助我的决心。趁围攻者惊讶之时,我便足尖一点直接跃到了白越身旁,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好了,不用再演戏了,我就知道刚才你定是看我受困,不得已之下才说出那些撇清关系的话,好让旁人放松对你的警惕。眼下既然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就只需要我们联手突围就好了。”
若说这些围攻者先前还有些怀疑,眼下他们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毕竟此番他们为了除掉我,不惜破坏颐和楼的规矩,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这就说明不管我是一个人,还是有人会帮我,他们都绝不会心慈手软。而且他们既然从我入城之初就一直在暗中观察,那就必然知晓我与白越确实是一并入城,又一起进了城主府。更何况眼下也正是由于白越的忽然闯入,才让他们失去了最佳的围攻时机……
接下来,白越毫不客气地将我推开,并且冷酷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这便告辞,诸位对这妖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那些围攻之众在互相做了一番极快的眼神交流之后,依旧将他算入了我的阵营。刀枪剑戟再度袭来之前,为首的汉子还特别豪气干云地暴喝道:“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妖女的一个同党!!”
虽说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何他们就认定了我是叶兮,更不明白他们为何就如此执着地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但此时此刻,看着白越气到发青的脸,我忍不住嘴角上扬,说道?:“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白越就算眼冒怒火,恨不得一巴掌扇死我,可为了杀出一条生路,他也不得不选择了拔剑,和我暂时联手一战。
“你如此污蔑本公子,难道就不怕我拔剑先杀了你?”
与我一道避开了那些暗器之后,白越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我。
一脚踹飞一个想要背后暗算的武林人士,我侧头朝他嫣然一笑?:“只要你想要活着,就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儿。”
毫不留情地敲晕了两个从侧面包抄的捕快,白越冷声道:“那你就不担心,如果突围成功,本公子会找你秋后算账?”
几个虚招解决了四个想组剑阵围攻我之人,我再度退回白越身边,弯了弯眉眼,笑容粲然道:“公子想找我算账,难道我还不会逃吗?”
白越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却来不及答话,只因楼中局势再度生变。原本朝廷的捕快和那些武林人士都是各自为战,泾渭分明得很。可眼看着我和白越就要联手突击成功,他们竟放弃了原先的打法,转而开始联手进攻。
一加一的力量合并,都十分可怕,更何况他们还有一群人。
飞快将楼中局势扫视了一遍,白越压低声音对我道:“若从正门突围,门外埋伏的弓箭手之流必会立马攻击,我们便会陷入另外一层包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正门,从顶楼杀出去。颐和楼有五层高,是整条街最高的建筑,弓箭手不易射击,且顶楼路窄,就算也有埋伏,人数也必定不多。”
我深以为然:“那待会儿我们一左一右分开上楼,然后在最中间的窗户会合突围。”
白越点了点头,随后猛地一掌击向地面,将周围长桌都震到了半空,略微挡住了那些迎面而来的暗器。与此同时,我也看准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往楼上冲。可碍于对方早有准备,来的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所以我的突围算不上顺利,身上也有多处受伤。
眼看着我才到二楼,白越就已经快到四楼之时,我迟疑了一下,终是咬牙在交手的过程中,悄悄动用了一些妖力,让围攻我的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此我才抓住了一点时机,成功杀到了五楼与白越会合。
我到的时候,白越已经在窗边小心观察外界情况了。相比我浑身是血的狼狈,他只是头发略有些凌乱,身上却并没有沾半点血污。
见我跑来,白越难掩失望,道:“你居然还没死?”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顺口答道:“我死了,你怎么办?说好的不离不弃……”
话未说完,白越那把泛着寒光的剑便抵在了我的胸口。
我咽了咽口水,立马改了话题道:“外面大概有多少埋伏?成功突围的概率有多高?”
白越收回剑,看了我一眼:“如果一会儿你先冲出去吸引那些弓箭手和埋伏者的注意力,我就可以毫发无伤地成功突围。”
我断然拒绝:“伟大的圣人教育我们,年轻人要讲究实际,不要整天白日做梦。想要在这炼狱般的世间活着,就必须要做好付出惨烈代价的准备。”
白越眉头一蹙:“我博览群书多年,怎么不记得有哪个圣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微微颔首道:“等我以后成为圣人,自然就会有狂热信徒替我著书立传,将我之言传遍天下。”
白越被我噎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再度开口道:“其实我以前就很好奇,你是怎么把那些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自然顺口的?”
抬手将几缕滑落肩头的头发拨到脑后,我仰起头一脸骄傲地应道:“因为我坚信,我说的一定都会变成真的。”
一个妖怪在世间可以存活千千万万年,这么漫长的时间,别说著书立传,若有野心就是开派建国也够了。只不过后者麻烦且树大招风容易暴露自己,所以要能做到前者,对我而言就已经非常满足了。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前最重要的是为避免后续援兵的到来,我和白越必须要抓紧时间突围。
但因为我们彼此都不愿意为了对方先去挨那伸头一刀,所以最后我们一致达成协议,为避免双方背后捅刀,我们一起手拉手地冲出去,再看准时机突围。
眼瞅着时间越来越紧迫,有严重洁癖的白越只好非常不情愿地将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伸到了我面前,并且反复强调道:“不准对本公子冰清玉洁的身体有任何肮脏的想法。”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拉着他便越窗而出。铺天盖地的箭矢瞬间袭来,还有数个黑衣人从暗处持剑逼近。关键时刻,白越毅然闪至了我身后,悠悠道:“先前你借我突围,现在我借你挡箭,咱俩就算扯平了!”
我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差点被气晕过去。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像我这么好看的姑娘,白越却对我一点也不好,那在我自己的人生故事里,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绝对不是男主人公!!!
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和白越才堪堪从那重重围堵之中杀出了一条生路。
这场死里逃生可谓非常不容易,我却没有半点高兴。因为在最危险的时候,白越将我当作挡箭牌。为了活命,我不得不使用了妖力。并且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又不得不强撑起精神抹灭现场所有人的记忆。
如此一来,我积攒多年的妖力,就彻底消耗殆尽了。妖力的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往后若再遇到危险,除了我本身便会的武功之外,我就再无法使用任何妖术了。
思及此,我看着身旁若有所思的白越,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究竟还是不是男人了?遇到危险居然往女孩子身后躲!万一我受伤了怎么办,死掉了怎么办?”
白越气定悠闲地道:“一,你并没有受伤,也并没有死掉。二,如果你死了,按照约定我就可以将你的尸体带回去做研究了。”
我气急,道:“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居然还真盼着我死!像我这么好看的姑娘,要是真早亡了,是凡间美色界的损失,未来该有多少王孙贵族为我心痛……”
白越抬眸看我:“你刚才说什么,凡间?”
我心头一紧,急忙改口:“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世间!”
白越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起来,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因方才失言,此时我不太敢看他明亮的眼,只好别开脸,小声回道:“什……什么问题?”
白越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我的眼,一字一顿道:“我一直在想,我们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我没有任何记忆?”
我顿时紧张万分,心头狂跳。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我消除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之后,便用一段我大杀特杀、威武无比的打斗记忆填补了进去。这也是为何后来我和白越逃走的时候,那些人不敢贸然追上来的原因。
按理说,白越此时的记忆也应该填上了那一段才对,可他好似没有半点印象。先不管是术法出了问题,还是妖术对到达巅峰境界的凡人武者无效,眼下我只知道,我必须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怎么可能会没有记忆?当时要不是本姑娘使出了浑身解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来年你坟头上的草恐怕都会长到一人多高了!你是不是觉得被我所救颜面无光,所以现在想假装失忆?”
打死不承认。总归他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对质,即便他觉得奇怪,也没有任何办法去验证我所说之真伪。
许是被我理直气壮的质问所震慑,又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白越在死死盯了我半晌之后,终究挪开了目光,说道?:“如果不是被你连累,本公子根本就不会遇上那些危险。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过不了多久,若你死了,尸体归了本公子,我总会有机会弄清楚原因的。”
我原本想着,逃出来之后,我一定要向白越弄清楚我的身份和过去,然后,我再和他分道扬镳。可眼下,我真是受够了这个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一刻都不愿意再和他待下去了。
月暗星稀,凉风习习,远远地,有更夫敲着铜锣走街串巷高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样静谧的夜晚,很多人家都已歇息入睡。我想,若我有家的话,我应该和家人一起睡着了。
抬手擦掉了先前战斗时沾到脸上的血迹,我足尖一点,往后跃了一大段距离。待到彻底远离了白越之后,我方才回头面无表情地对他道:“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会知道消息,那时你自然可以接收我的尸体。可是在我死之前,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再也不想要看见你了。”
语罢,也不管白越是何表情,我便施展最快的轻功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想要一个家,一个会关心我的另一半。我再也不想在筋疲力尽之后,面对一个永远不会给予我半点关心的浑蛋。
白越是个极为骄傲的人,所以我断定了他不会追上来。而事实也正如我所预料的那般,在说了那番话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白越。
离开白鹭城以后,为了掩人耳目,一旦进入人多的城镇,我便会戴上一顶帷帽遮住自己的脸。
好在那会儿行走江湖的女侠,出门逛街的大家小姐都会戴上帷帽遮脸,我的打扮倒也不算太惹眼。
那些日子我走过了很多地方,去了无数的茶楼,听过了无数关于妖女叶兮的故事。虽说江湖上许多事,以讹传讹居多,各地说书人也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添油加醋删改不少,但在妖女叶兮的故事上,不管是哪个地方的说书人,不管是何人口中的叶兮,都确实是一个人见人厌的贱人。
每个提到妖女叶兮的人都会说她容貌倾城,然后就会开始就她生平做过的恶事各种唾骂。
也是从那时我才知晓,原来就算有一张艳绝天下的脸,若当真做错了事,也一样会被人讨厌。
由于没有过去的记忆,就算那些通缉叶兮的画像与我再相似,我内心深处都是拒绝承认自己是叶兮的。我甚至有想过,是不是自己化形的时候恰好化得和这个叶兮一样,才会引起这样的误会。但除了我自己以外,天底下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说法。
更让我绝望的是,当我差不多踏遍了大江南北之后,找到了许多叫叶兮的姑娘,可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一个叶兮长成通缉画像上的模样。
这个结果,让我忧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了许久,都觉得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遮遮掩掩地过日子。而我想要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间的唯一办法就是先认领叶兮这个身份,从今往后多多行善,慢慢扭转江湖人对叶兮的印象。若是当真没办法扭转,时间会淡忘一切,等到二十年,三十年……记得叶兮的人都死去了,我亦可以再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实在不行,等有关妖女叶兮的事情慢慢被遗忘,我晚个几十年再找我的良人也可以啊!
想通了之后,我顿时觉得整个世间再度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不用再忙于辗转城镇之后,我便决定慢慢看遍这尘世的风景,恰好我当时距离蜀州比较近,都道是巴蜀好风光,我就起了去蜀州逛一逛的心思。蜀地人嗜辣,几乎无辣不欢,恰好我也喜欢各种麻辣的味道,遂一路进蜀,一路吃得不亦乐乎。
在江城待了将近一月,我才决定启程去锦官城看看。我原本只是想去锦官城吃吃叶儿耙、麻辣烫、豆腐脑这些有名的小吃,再顺道瞧瞧锦官城的秀丽风光,却没想到,在我还未到锦官城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场追杀便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为了节省到锦官城的时间,我特意买了地图想从山道抄近路过去。可就当我距离锦官城只有五十里不到时,忽然听到了刀剑相交之音,隐隐还听得有人呼喊救命的声音。
理智告诉我,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是是非非,为人处事越低调越好。
但可惜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冷静的理智派。是以明知道掺和进去可能会有数不清的麻烦,我还是在听到呼救声的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事发之地。
我到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人,大片鲜血流出浸湿了原本干涸的土地。
占上风的是一大群身着褐色衣衫手持各种暗器之人,从他们的武功路数和腰间缀着的“唐”字玉牌来看,应当是蜀地实力最强的唐门中人。
武林人士打群架什么的,这些日子我见得多了,倒也习以为常,只让我意外的是,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三人赫然也是唐门中人的打扮,只是衣裳颜色略有不同。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三人中年纪最大的老者神情越发着急:“九公子,这里有老奴撑着,您赶快走。”
老者身旁浑身染血的中年人也大口喘着粗气道?:“七长老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您应当果断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会儿属下和七长老一起引爆霹雳弹,您就趁此机会逃得越远越好……”
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少年约莫十八岁,身着蓝色绸衫,眉眼清俊,宛若集了整个蜀地的山清水秀于一身,说不出的干净秀雅。
在用弓弩射翻了一个企图近身攻击他的唐门高手之后,少年红着眼,神情倔强地道:“不,我生是唐门的人,死是唐门的鬼。爹爹临死之前把唐门交给我,我就不能任由二哥他继续在唐门只手遮天……”
关于唐门的事,我在江城的时候听到过不少传言。唐门门主唐风年少风流喜养美妾伶人,光儿子就有九个,女儿则数之不清。寻常人家两个儿子都还有可能为了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富甲一方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唐门。
唐门中人以善暗器和毒药出名,门中挑选继承人也是能者居之,先前少主之位一直都是唐二公子唐炀。对,没错,此唐炀就是传闻中被妖女叶兮看上,被其强行棒打了鸳鸯,自未婚妻惨死后,发誓终身不娶的那个。
此事过去已经十年,唐门门主唐风年迈,唐炀又不愿意另娶,唐风恐唐门无后,便动了撤换少主的心思。唐家九子除了唐炀以外,最讨唐风喜欢的便是聪明绝顶号称“看东西过目不忘”的九公子唐恒。
先前我离开江城的时候,便听说唐门门主忽然去世,唐门内部诸子争权混乱不堪,没想到今天居然被我这般凑巧地撞上了。弄清楚是唐门内部争权夺利的事情之后,我本不欲多管闲事,可偏偏此时那浑身是血的中年人力竭倒在了乱箭之中,而那七长老为了给唐恒搏出一线生机,居然引爆了装在身上的霹雳弹,与最先逼近他们的唐门中人同归于尽。
眼见两个忠心耿耿的下属都为自己惨死,唐恒目眦欲裂,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在所有暗器都用尽的情况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再度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打算跟对方拼了。
此时七长老虽然引爆了霹雳弹,但因为唐门中人对此早有提防,所以死伤并不算太严重。
眼见最有威胁的两个人皆已死去,余下的追杀之人便又聚集在了一起,站在首位的是一个面容阴森的中年男子。他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孤立无援的唐恒,犹如高高在上的猎人看着垂死挣扎的猎物,说道:“属下劝九公子切莫再做困兽之斗,若肯乖乖交出门主信物,我等还可以留九公子一个全尸。”
唐恒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脸色苍白,神情倔强:“那是爹爹留给我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那东西交给你们!二哥他以为用计杀了爹爹,就能坐稳门主的位置,但没想到爹爹早就将信物给了我,没有门主信物就无法号令唐门众人。”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可不知为何,看到少年引颈受戮、从容赴死的姿态,我心下十分动容。
世间万物,无论凡人还是妖怪,大抵都会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孤立无援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身份暴露的后果我也非常明白,但就算如此,我还是选择了出手相救。
那样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那样被人忠心以待的少年,应当是值得我救的吧。 武林有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