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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莳公主的母妃月西氏过世很早,她对母亲的印象,只是一个沉默美丽的女子,有时候抱着她默默流泪。
月西氏本是月西国大公主,被前代月西王作为两国交好的信物,献给中原皇帝,也就是玉莳的父皇。
皇帝素有好色之名,宫中自然不缺美人。月西妃子的容貌虽冠绝西域,在这个深沉广袤的皇宫中还算不得绝品。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见了月西妃子之后,非常满意,立刻册封为皇贵妃,自此宠冠六宫,皇帝仅有的一子一女都是月西妃子所出。
玉莳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妃这么得宠,还是从不快乐,很年青的时候就郁郁以终。后来慢慢听说,其实母妃和月西王幷非亲兄妹,妃子少女时一直爱慕这位俊朗威武的英雄王兄,最后却被月西王作为礼物献给皇帝。
只怕从离开月西国那一天起,月西妃子就已经是个槁木死灰般的人了。这种死气沉沉的凄绝艶丽,反而打动了皇帝铁石般的心肠,竟是十分的割舍不得,宠爱一直持续到妃子死后。
据说皇帝为了取悦妃子,在妃子临终时曾经对她发誓,此生再不近女色。皇帝天性冷酷无情,却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此后果然废黜六宫,后位一直空虚。
他本是好色之人,十分熬忍不得时,宁可临幸阉竖娈童之辈,也不再亲近各宫粉黛。这种痴情,在民间野史中未免传为笑谈。
所以后来玉莳隐约听说父皇居然宠幸京中著名的美玉侍郎苏其玑,而且宠眷数年不衰,不惜为他杀了侍郎聂靖满门,心头颇感意外,甚至有种被父皇背叛的屈辱感。
明明……父皇答应过,今生只爱母妃一人的,怎么可以这样?
这日,她听说父皇居然把苏其玑带到了母妃生前最喜欢的清风阁,越发愤怒,决意过去看看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妖物,竟然如此迷惑父皇的心。
她到了清风阁,守在外面的太监一见小公主来了,都是吓了一跳。玉莳一问之下才知道父皇已经离去,苏侍郎倒是还在阁中休息。
玉莳生长深宫,年纪虽小,多少明白“休息”的暧昧之意,一时气得双颊微红,不由分说闯了进去,看到阁中独坐出神的男子。
正好那人也闻声转过头来,四目交投,玉莳忽然一楞。
那人的容貌神情,竟然像极了画中的母妃!
美玉雕琢般的面容,若有所思的目光,微皱的眉心,清淡迷惘的神情,一样样惊心动魄,就如那个沉默忧郁的灵魂隔了时空远远归来。
玉莳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忽然明白了苏其玑得宠的缘故,也隐约明白了那个深沉刚断的天子之心。也许,皇帝未必无情,只是他的情感太过酷烈,令人无法承受。
苏其玑看着忽然闯入、却又神情惊骇的美丽小女孩,似乎也明白了她的身份,淡淡苦笑一下,低声道:“苏其玑拜见公主。”说着吃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见礼。
玉莳看着他疲弱的样子,心头有数,一时甚是尴尬,没奈何道:“免了。”想发脾气却又发不出,越发气闷,却又委屈起来,实在为母妃伤心,觉得父皇的作为令她不知所措。呆了一会,忽然就红了眼圈,泪水涔涔而下。
苏其玑反而笑了笑,柔声道:“公主,对不住。”不住低声安慰着,玉莳觉得母亲昔日音容宛然又回到身边,越发心酸,索性号啕大哭。苏其玑无奈,搂着她坐到自己膝盖上,劝慰不已。
玉莳哭了一会,想起苏其玑本是她的大大仇人,这么在他面前哭泣,甚感羞愧,胡乱用袖子擦擦脸,闷声闷气说:“我好了。”一下子跳下地。
苏其玑无声地笑了笑,示意太监去打水让小公主净面。玉莳擦干净小脸,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对着苏其玑看。他被看得苦笑了一下,柔声问:“公主,怎么了?”
玉莳扁了扁小嘴,低声道:“真奇怪,你明明是男子,长得好像我母妃。”论礼本不该在外臣面前谈论宫妃容貌,可不知道为什么,玉莳看着这张酷肖的面容,情不自禁就说了心里话。
苏其玑楞了楞,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额角冷汗涔涔,面色也变得灰白,却咬紧牙关没有做声。
玉莳吃惊道:“苏侍郎,你病了么?”
苏其玑吃力地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对不起。”忽然一声不哼倒了下去。
玉莳这才发现他坐过的锦毡上血迹斑斑,心下一凛,隐约猜到他身上定然带着伤,想起宫中那些关于父皇的可怕传言,看着眼前苍白秀丽的儒雅男子,不禁格格打个寒战。
虽然这人夺走了父皇的宠爱,可似乎他也是个可怜人,过得幷不快活……
第二天,她便向皇帝要求,让苏其玑做她的老师,教习诗书。
皇帝一楞,兀鹰般锐利的目光看了玉莳半天,沉吟不语。玉莳生气起来,皱着眉头看着父亲。皇帝看着她颦眉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忽然说:“你越长越像你娘亲了。”顺手抚了抚她的眉心,于是答应了她。
苏其玑无疑是个很出色尽责的师傅,态度温文,学识渊博。玉莳为了拖着他的时间,便也做了个格外好学的学生,每每占住他不放。
可就算这样,有时候苏其玑早晨过来时,还是一脸苍白,走路都摇摇晃晃,玉莳一看,自然明白他又经历了什么事情,心中越发难过,有次忍不住问:“师傅,你何苦如此?不如辞官回家算了。”
苏其玑沉默良久,低声道:“公主,你还太小,不会明白。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玉莳心惊,喃喃道:“师傅,难道你真的……真的……”
她本想问“难道你真的爱慕父皇,你难道不恨他”,这话无论如何问不出口,结结巴巴之下,涨红了脸,心里颇不是滋味。
苏其玑似乎看出她的意思,出神一会,笑一笑:“我想什么?呵呵,这些事情,都是天子作主。不管臣下想什么,那都是衰草枯叶一般,不关紧要了。”
他向来温和淡漠的眼中,忽然有了强烈的痛苦和感情,似乎有地底的冰焰在郁郁燃烧他的灵魂。
正好皇帝过来问女儿的功课,听到这话,便沉沉一笑:“原来侍郎如此无可奈何。”
他目光冷峻,凝视苏其玑一会。苏其玑淡淡一笑,反是一幅生死皆抛的冷淡模样。皇帝微一沉吟,挥手示意玉莳离去。
玉莳一惊,迫于父皇素来威严,不能做声,只好退下。尚未走远,就听到里面的裂帛之声和压抑沉闷的呻吟。玉莳涨红了脸,忽然小跑起来,只想躲开这可怕的声音。
那之后,皇帝给玉莳换了老师,玉莳再没有看到那个苍白惨淡的秀丽男子。
玉莳慢慢长大了,隐约听说,皇帝还是经常召幸苏其玑。据说那人常年多病,容貌已衰,可皇帝不知怎么的,就是一直固执地不肯放手。
于是苏其玑成了京中的一个大笑话,年近四十的男宠,怎么说都是可笑的事情。两人之事,在京中传言颇多,都说苏其玑狐媚惑主。
但玉莳心里有数,不是这样。不知为何,心中记着他沉默温和的微笑。真的很像梦中母亲的神情,那么温柔那么委婉,却像狂风中的枯叶一样,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玉莳后来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为了那男子不惜漂泊江湖,风刀霜剑的岁月之中,慢慢遗失了苏其玑的音容。
父皇驾崩后,不久传来了苏其玑自尽的消息,想不到他毕竟追随父皇而去。
她猜不出苏其玑对父皇的心思,也许恨极了,也许有些隐约的情意。如果可以选择,苏其玑对这样的命运,会作出什么决定呢?
也猜不出父皇面对苏其玑到底想着什么,或者真是为了他长得像母妃罢,可苏其玑越来越老,容姿憔悴,形同枯木,实在不是母妃当年冰轮雪莲般明亮清新的模样了。
或者,他们纠缠太久,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就一直过下去了。
玉莳对着玄京方向,茫然良久,心里慢慢念着那首诗。
据说是苏其玑的遗作,和他那个人一样平淡委婉,看不大出心事,可玉莳总疑心那里面藏着一些说不出的感情。
初发如白壁,遽然已衰蓬。一心照明月,奈何系东风。
番外完) 应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