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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嫁

权臣之乱世朱颜 晴空 8211 2021-04-06 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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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柳元的女儿嫁入江南第一望族杜家的时侯,很是轰动了一番。柳元是相国叶锋的得意门生,曾经竭力支持恩师对杜震的几次参骇,双方斗争的结果,却是叶锋彻底失势,告老还乡。朝廷官员的圈子中,都知道柳元对女儿的爱惜,这次他肯让心爱的柳二小姐嫁给长久以来的政敌,无疑是一个求和的信号。

  这真是个奇怪的事情,据说杜震的性情深沉,连皇帝也不喜欢他,叶锋想尽办法对付杜震,也有忠君之事的意思。但就是这个不得圣宠的人,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政敌,连三朝元老的叶锋,也被他赶回乡下去了。

  时人甚至猜疑,杜震把持兵权,早晚有夺国自立的一天。

  柳曼然几乎是顶着父亲诚惶诚恐的叮嘱,以及姐姐柳嫣然又慕又妒的目光,嫁给杜震。嫣然甚至用故作忧虑的口气告诉她,听说杜震本来要取的是挥郡萧大小姐,萧家女儿居然逃婚了,所以杜震临时改了主意,随口答应了柳元的提议。

  那么,她是个替代品了?

  曼然只是微笑,她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看得出来嫣然很不愉快,她爱慕杜震很久了。可这件事情,本来就只有杜震才能拿主意,他要她而不是嫣然嫁过去,她也只有顺从。

  据说杜震是个玉树临风的奇男子美丈夫,但关于这个人的很多传说,却是充满血腥和神秘的意味。有人甚至怀疑大行皇帝的死亡,和杜震大有干系。当日天子重病,不知为何,忽然传旨杜震觐见,并屏退所有侍从。不知道二人到底说了什么,等杜震出来时,他用镇定而微带忧伤的口气,宣布天子驾薨。为此,太子一直怀疑杜震是不是做了什么。当然,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谣言了。

  另一个谣言更加离谱,有人说西霁公主的死亡,也是杜震令人下手。当今天子继位之初,国事待定,为了笼络大臣,把义妹西霁公主赐婚杜震。西霁的美貌堪称一绝,杜震则地位显赫,这桩婚事很是引人羡慕,被人称为天作之合。可谁也没想到,西霁竟在怀孕数月之后,莫名其妙急病身亡。杜震杀妻之说,在京中暗暗流传。有人甚至有模有样的分析:皇帝令西霁下嫁,本来就有监视制约杜震的意思。杜震就算爱美人,但肯定更爱自己,断不会容身边有这样的威胁。

  嫣然暗示曼然:杜震可以杀一个妻子,也许不介意再杀一个?毕竟,曼然也是他的政敌之女,很难得到他的信任。曼然一笑,没有理会姐姐,心里觉得她其实有点可笑。杜震若是不愿娶她,大可以拒绝,毕竟一个失势御史的主动求好,实在不是什么无法抗拒的东西,但他同意了这门亲事。辛辛苦苦娶进门来杀妻,实在是个可笑的说法,大概也只有嫣然这样天真无知的人才会相信吧?而她柳曼然,距离“天真无知”四个字实在差了太多。

  曼然童年时,家乡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母亲带着一家人投靠父亲,被小股乱军所获。母亲自杀全贞,她却靠着机智,说服本来打算奸污她的军汉,杀了乱军头子,率众投诚官府。这人后来凭军功升到参将,还几次派人送礼物给柳家表示谢意。他说,不是柳二小姐一番金玉良言,也许他一辈子就是个草寇。

  曼然的美丽和才能,风传天下,但很少有人胆敢娶她。

  她从小学着掌管家务,尤其擅长经营之道,把柳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柳氏的田产地业,在她手头变得颇为殷实。但她的犀利无情,也是出名得很。下人不怕柳御史,却只怕这位目光锋利清明的二姑娘。京中人士甚至偷偷调笑:“谁要敢娶了柳家的母老虎,一定会发财,但也一定会短命。”

  所以柳元对杜震提出嫁女之意时,本来想说的是嫣然。没想到杜震漫不经心一口应道:“很好啊,柳二小姐天下才女,震得妻如此,平生之幸。”

  一句话敲定了婚事。

  闺阁中,曼然对着菱花镜,最后一次审视自己娇艳绝伦的妆容。

  娇嫩美丽如春天,也许是被喜娘装扮得太美了,甚至不大像她平时冷寂如雪的模样。

  镜中依稀出现了一张模糊的男子面容,轮廓深刻,皮肤黝黑发亮,一身总是带着阳光的健康和青草的气息。她想起那人热烈的目光,心头激烈地颤抖了下——那个参将。

  也许,他一直派人送礼物,却又一直不肯多说什么,是盘算着总有一天,地位足够了就要来提亲的。但他没机会了。一个参将,又怎么比得过权倾朝野的武英王爷?

  她不介意下嫁参将,但他们并没有相遇在合适的时间和地方。其实当时他若真的要了她,他们做一对山大王,也可能会过得不错。曼然向来相信,她能让一切变得更好。就算是做山大王,也会是虎视一方的山大王吧?

  但错过了,那个追风逐电、烽烟迷茫的梦。

  曼然忽地伸出手,缓缓擦去菱花镜上的霜华,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参将的影子也就没有了。

  那个杜震,到底是怎样的人?

  曼然无声叹息,想着不可知的命运,心里迷惘。

  就在这时,灯火无声无息地暗了一下,正在为曼然匀妆的两个喜娘尚未惊呼出声,忽然软倒下去。柳曼然一惊之下觉出不对,情急中忽然身子一缩,正好避过一道破空而来的指力。她百忙中不及细想,奋力抓起案上铜镜,看也不看一眼狠命向后掷出,只听身后之人微哼一声,却没有铜镜落地之声,想是被那人接住。

  曼然手中毫不停顿,又是一把将椅子倾尽全力,摔了出去,这才得空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一个白衣男子一伸手接下椅子。她心头一惊,匆匆抓过女红筐中的剪刀护在身前,厉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她这时站定身子,看清那白衣男子大概二十余岁,面貌俊俏之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更是勾魂摄魄,却是个罕见的美少年,只是眉宇之间略带忧郁之色。

  那白衣男子笑道:“不干什么,在下不过打算代柳二小姐与那杜震成亲而已。”说到“成亲”二字,他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一下,忽然显出一丝怪异之色,似乎在强忍伤感,似乎又隐约盼望。

  曼然听了这话心下剧震,总算她幼承庭训、学养深厚,大惊之中也是法度不乱:“妾身大喜之日,阁下来开这等玩笑,实非君子所为!看阁下仪表堂堂,为何言语悖乱?妾身不曾大声呼叫,是为阁下留三分薄面。阁下若是解人,就该速速离去。”

  那白衣男子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她说罢,曼然见他神情温和宁静,心头暗松一口气,只道事情有了三分指望。谁料那男子忽然低声闷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叹道:“好一张利口!就这个样子倒和那杜震有得一拼。”

  曼然见他神情漫不在乎,知道这番苦口婆心只怕对牛弹琴,无奈道:“阁下状貌雄武,为何自甘沦落,好此龙阳之道?”她知道若不能说服此人,今日断难逃毒手,心头再是着急,也只有拼着口才锋利,竭力以言词打动于他。

  白衣男子看着她只是微笑,听到“龙阳之道”时,嘴角笑容越发妖异莫测,却又带着苦涩伤感,竟是说不出俊美摄人。曼然被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看,心头格登一跳,只觉此人容色之美,实是古怪难当。她随即收摄心神,心下暗骂自己:“柳曼然啊柳曼然,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

  微一疏神之间,那白衣男子出手如电,忽然手指一勾,夺去她手上剪刀!曼然一惊之下,尚待挣扎,却被他骈指点在昏穴之上,顿时软了下去。

  朦朦胧胧之中,只听得那人一声叹息,声音中竟有极深的忧思惆怅,似乎那人低声说了一句:“柳二小姐,或者我该羡慕你吧!”曼然晕迷之中,隐约听得那人言下哀伤缠绵之意,似乎心里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她心头不知如何,也是一阵颤抖。

  白衣男子缓缓勾起曼然的脸儿,看着她清丽的容色,轻若无声地笑了笑:“杜震,你竟然要娶妻了。想用这个女人做幌子,趁机逃开我么?不成。”

  梦中琴声叮咚。

  似乎有清凉温润的东西轻轻落在她脸上,曼然自晕迷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勉强睁开眼,伸手一摸,原来是一瓣梨花。

  窗外梨云似雪,直如一梦。

  恍惚中听得有人在叽叽喳喳的欢呼:“夫人醒了!夫人醒了!”随即有个低沉儒雅的声音道:“嗯,小妮、小翠,你们做得很好。夫人既已醒了,就让我自己来吧,你们下去歇一阵。”

  曼然听得这句夫人,迷糊了一会,忽然想起自己与杜震的婚事,又想起那古怪俊美的白衣男子,心下一动:“想是那人不曾得逞。”不如如何,想起那人忧郁中带着温柔惨切的笑容,竟然隐隐约约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心头思量着,奋力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眼前一道紫袍人影,甚是高挑,颇有玉树临风之感。曼然忽然想到,这就是她的丈夫了,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眼前视野逐渐清晰,慢慢看清楚杜震的样子,曼然愣了一下,难掩心头的隐约失望。眼前的杜震,大胡子浓眉直鼻,双目炯炯如电,看上去颇有威仪,却并非传说中堪比潘安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心头忽然飘过那白衣男子的影子:“那人面貌之美,世所罕见,不知犯了什么糊涂,竟要和此人夹缠不清。”

  杜震见她醒来,双目一闪,竟是朗若明星,微笑着走了过来,缓缓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怪下官疏忽,致令娘子受惊。还好醒了,可觉得有甚不妥吗?”他样子虽威严异常,对她说话的口气却甚是温和,眼中微含笑意。

  曼然看着他温柔爱护的神情,心下一动,忽然觉得杜震的样子也并非如何可怕了。她想了一想,低声应道:“妾身当时只觉头脑一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下倒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杜震点头笑道:“这样就好,我也放心了。”有意无意之间,探在她额头上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略微顿了一下,这才放开。

  他手指修长,带着一丝草药的气息。曼然忽然明白,想必杜震曾亲手喂她吃药,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感受,涨红了脸,却侧过头去,避开他的手。杜震低笑一声:“真是害羞。”毕竟缓缓缩回手去。

  曼然脸颊上留着他一丝余温,忽然觉得有点惆怅,略一定神,这才注意到杜震手腕上裹着一层白布,隐隐渗出一丝血迹。她吃了一惊,忙问:“相公手上的伤?莫非是那人……那人所留?”

  杜震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过一阵红色,干笑了一声:“不错,那日有刺客潜入,假冒夫人与下官……呃……洞房。下官一时不察,着了道儿……”他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听得出言下大有尴尬之意。勉强道:“还好下官幼习武功,总算有惊无险。只可惜那刺客逃得甚快,不曾擒获。”说到这里,他修长苍白的手忽然微一用力,咔嚓一声,床角竟被他捏成粉碎。杜震自觉失态,微微一笑:“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绝不容那刺客再惊到夫人。”

  曼然静静听着他言语,总觉得有一丝隐隐怪异,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向来冷静,见杜震神情为难,也不多说,一笑带过。心里却明白,杜震遇到一个大男人对他如此爱慕纠缠,想必心里也是尴尬得很。

  本来,曼然对嫁到杜府后的日子有诸多盘算,却被那白衣男子莫名其妙地打乱了。

  杜震对她神色虽温和,曼然却总觉得杜府有些奇怪。众家奴得了杜震吩咐,对新来的主母都是毕恭毕敬,曼然只花了短短一天,就熟悉了府中环境。小妮和小翠是杜震特意买来服侍她的丫头,温柔小心,却寡言少语。曼然自己的陪嫁丫环秀珠却被杜震支到别房用事,此事大违常情,曼然心下奇怪,口中却不曾多说。

  杜震一直不曾与曼然圆房,说是公务繁忙,在书房中一住就十余天。曼然想着嫁入杜家之日的古怪,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她从下人口中旁敲侧击,恩威并施之下,慢慢知道了一些东西。原来,杜震一直是好男色的。此事在京官群中一直隐约流传,想必她的父亲柳元也知道,却还是将她嫁了过来。曼然心头又惊又痛,咐吩那下人退下,自己茫然跌坐在软榻上,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她这才明白,为何起初杜震向萧家求婚,萧家女儿竟会连夜潜逃。可笑她自负才女,却稀里糊涂,踏进了这个圈套。曼然心里想着,忽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抹,擦去一行泪痕。

  她甚少流泪,这下子自己也吃了一惊,随即冷笑起来:“杜震啊杜震,你竟如此欺我,我柳曼然又岂是易与之辈。”心头一阵冰寒又一阵滚烫,呆定一会,吩咐两个侍女进来,服伺她细细梳洗匀妆一番,静候杜震上朝回来。

  “不错,我是好男色。”

  杜震静静听着她的质问,向来温和含情的脸上慢慢褪去笑容,一口承认下来。他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曼然,看上去忽然变得冷酷陌生起来。

  曼然反是吃了一惊,看着杜震毫无表情的样子,忽然发现:这男子一旦褪去温柔的伪装,她竟然对事情毫无把握。眼前之人,不再是她温柔款款的丈夫,而是威震天下,城府深沉的权臣。她该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

  杜震看着她呆定的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顺手勾过她的脖子,在曼然娇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或者,你再多努把力,我就会慢慢好女色了。”曼然惊呼一声,一把将他推开,杜震却已大笑而去。

  曼然伸手抚了抚激辣辣发烧的脸颊,不禁苦笑起来:“想不到,我柳曼然竟要沦落到与男人抢丈夫了。”她心下一会迷乱,一会凄苦,想着杜震那个仓促的亲吻,却又有一丝隐约的甜蜜。不禁嘲笑自己:“真是怪了,这男人明明好男色,为何还是被他撩拨得心乱?”

  出了一会神,曼然慢慢站了起来,自语道:“既然做了杜夫人,无论如何,总要试着努力一下。”她性情坚毅,虽面临这个极尴尬的局面,却也并不气馁。

  自此之后,曼然小心向杜府之人打听杜震的过往,希望知道他何以变得如此,以便找出应对之道,得到的消息却让曼然越发皱紧了眉头。

  原来,皇帝之所以如此看杜震不顺眼,也与杜震的龙阳之癖大有干系。据说,杜家眼下虽因战乱之过人丁单薄,当年却是个香火鼎盛的大家族。除了幼子杜霆早夭,其余杜家儿子都是朝中大臣。还曾经有个杜家女儿,被先帝收为义女养在宫中,封号蓼蕻。当时皇帝尚是太子,对这位美丽绝伦的蓼蕻公主颇有爱慕之意,可惜小公主红颜薄命,很久之前就在一次宫庭阴谋中神秘失踪了。皇帝为此惆怅之极。

  当日杜震初出茅庐,尚是翩翩美少年,容貌颇有几分相似公主当年。皇帝见了也大有亲切之感,与之同行同止,待遇亲厚。却不料杜震性好男色,不但在花街柳巷公然狎戏娈童,在皇帝面前也颇为不恭,几乎引得天子大怒,下令杜震闭门思过。杜震在家中关了数月,蓄起一副大胡子,昔日风流倜傥的光景倒是收敛了几分,却从此与皇帝结下仇怨。

  曼然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情只怕并非和传扬一样。据说当今皇帝也是一代明君,杜震更是出将入相,昔日征讨北国颇有斩获,还曾挫败白羽府之乱、韦督军之变,功业显赫,实是皇朝第一权臣。要说两人会为了这么简单的原因弄得大有心病,只怕不可能。她甚至怀疑,也许杜震弄出这样的谣言,就是为了让人不往深处思考。至于事情的真相,谁又关心真相呢?人们喜欢的只是表面上过得去的解释。

  奇怪的是,杜震对她却是越来越亲近了。他似乎不在意有关的谣言,总是现出非常亲热的模样。曼然心下纳闷,口中却什么也没说。然,两人一直不曾同房。

  曼然觉得杜震也许只是故意着给某些人看的,表示他对男色已经失去了兴趣。这个想法,让她有些痛苦:“那个人,会不会是那个白衣男子?”想着那人温柔而悲痛的眼睛,曼然心头一阵不安。她总怀疑那眼中有一种毁灭般的痴狂。 权臣之乱世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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