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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穿透骨髓的疼痛像是死神的手将他猛地从安定的梦境中拽出来,周攀蜷缩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他拼命咬牙,但还是有一丝疼痛的呻吟溢出了他的牙关。
他的生活本来就乏味得如同噩梦,但六年前的发生的事情,让他至今都觉得,原来生活还可以如同地狱。
他的房间处在背阴面,被褥总是潮湿的,到了半夜,整个被窝湿冷到极致,尤其是换季或天冷的时候,膝盖的旧伤就如同生生挖开了膝盖的骨头。
他想习惯这种疼痛,可是他发现他像掉入了无底洞,根本无法习惯,只有无休无止的痛苦,一望无际。
早晨醒来的时候,身下是汗湿的痕迹,他一边下床一边脱衣,走到隔间——所谓的浴室,快速地冲了个凉。
出门的时候,他扣上了一顶鸭舌帽,工作的杂货店就在不远处,他走的很缓慢,他知道在别人看来,他的姿势很奇怪,他不能很轻易地弯曲膝盖,因而总是直着腿走路。
杂货店使用的是老派的卷闸门,每次他开门的时候,因为很难弯下膝盖,所以总是痛苦万分,他叹了口气,像个老年人般,缓慢地动作着,不久便出了一身汗,他弓着腰,觉得脑袋上的青筋都要暴露出来,当听到咔——的一声锁打开的声音时,他松了一口气。
杂货店并没有什么很新的货,因而也很难吸引什么顾客前来,生意总是很冷清,他坐在收银台,低头看着今天的报纸。
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并没有抬头,随意地哼哼道:“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的请说。”
“请问是周攀先生吗?”
周攀抬起头,是一个双鬓微霜的中年人,习惯性地皱着眉,显得眼神很是锐利,但是这张脸很陌生,他确信他没有见过他。
那个人将手伸进口袋,像是要取出类似名片的东西,但伸到一半便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换成伸手的动作,与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潭群智,是已经退休的刑警。”
“请问有什么事吗?”周攀有些不安地将手心放裤子上蹭了蹭,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他不确信当年的自己是不是有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而不自知。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你放心,我已经退休了,只是以一个年迈老刑警的身份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周攀垂着眼点了点头,并不敢直视他:“等我下班可以吗?”
“可以,请问你是否有午休?”
“那请你等到十二点可以吗?”
“好的,我在前面转角的咖啡厅等你。”
潭群智虽然不再年轻,但看起来依然充满凌厉的气场,周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
周攀觉得这样的等待是一种折磨,报纸上的铅字仿佛都晕成了一块块,在他的眼中来回晃动。
一上午只来了大概五六个客人,其中一个留着瓶盖头带着眼镜的瘦小子在超市转了半天,犹豫半天拿了一包方便面,在要走到收银台的时候突然又折回去,把方便面放回架子上,然后低着头走了。而两个看起来才上初中的女生在放着明星海报的架子前看了半天,失望地窃窃私语,大致是说海报太过劣质,并且没有新货。
其他的客人或多或少买了一点必需品,没有与周攀有任何过多的交流,最多就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个火锅底料以前好像没有这么贵吧?”
“这都是市场价格,而且这个品牌一直不算便宜,以前也差不多是这个价格。”
“哦。”
在这样的压抑与乏味中,终于熬到了十一点五十,周攀撑在桌子上,缓缓地起身,双腿短时间内没有知觉,他双手撑着身体,双腿前后小幅度摆动了一下,一股痛麻感从脚踝爬上膝盖,他喘着气,缓了好半天。
他带上杂货店的门,午休他不用关上卷闸门,因而轻松很多,他过了一个很窄的单行道,就到了一个转角,抬头便看见了一家咖啡店,非常好找,透过橱窗,他看见潭群智就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桌子上是空的,看上去并没有点什么东西,低着头像是在翻菜单。
他走到潭群智面前,忍着剧痛像个正常人般坐了下去,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问:“找我什么事?”
潭群智看到他,点点头。
“周攀先生,我想问你关于六年前暴力伤人案件的情况。”
周攀艰涩地笑笑:“对你们来说,这只是小案子吧,现在还把它翻出来做什么。”
潭群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在我的眼中,从来没有大案子和小案子之分,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李志冉警官比我更加热爱刑警这个职业,当时他为了这个案件三天三夜都没有睡觉。”
看到周攀入座,服务员适时地过来服务点餐,潭群智点了两杯咖啡。
周攀并不愿意回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只记得他生活中难能可贵的色彩全是在那个时候全部化作了灰色。
那时他照常跟在季月的身后,当看见季月进入小区后,他抽了根烟,想要看着她出来便离开,没想到,一根烟还没抽完,他抬头时,却发现季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已经跟了我三个星期。”他看着她极其黑亮的长直发有些走神。
季月从他的嘴上摘走了那根烟,轻巧地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用一种相当随意的语气说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明天晚上我们在峄城一中那边的小巷子见面好不好,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他与她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说话的最好时机。季月的三句话一直在他的脑中回荡,这六年,一刻也没有消失过,这三句话成为他六年来噩梦的最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天晚上,他穿上了他最上得了台面的衣服,悉心打扮了一下,当看到她的身影的时候,他紧张地几乎不敢呼吸。
季月突然迈腿向前走去,看起来要离开的样子,长直发在身后动人无比地摆动着,他脚步一顿,便以一个更快的速度跟上去,季月转了弯,他跟上去,转弯却发现季月已经不见了,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背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刚一转头,一个手帕猛然捂上他的鼻口,刺鼻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腔,身后的人的臂膀非常有力地箍住他,他只无力挣扎了几下,便瞬时失去了意识,失去意识前,他看见季月那张笑得娇媚的脸在视线中渐渐模糊,那头长发黑亮得直戳他的心窝。
等他醒来的时候,是被剧烈的疼痛拉扯醒的,但意识模糊地却又无法完全的醒过来,鼻尖萦绕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后来才知道,他被人袭击了,并且被利器刺穿了膝盖。
而当他跟警方说明事情经过时,却没有人相信他,季月并不承认他对她的指证,而且最诡异的是,他被袭击的时间段,季月被班主任滕井秋叫去办公室帮忙改卷子,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可以作证。
最后这个案件不了了之,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关注季月而出现了幻觉。
很快唯一几个在意这个小案件的人也开始淡忘这件事了,可他的人生却完完全全地被毁了,那些对别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都万分艰难。他猛然间觉得,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地狱。
“我知道,你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这么多年过去,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的确,整个案件看来,谁都有可能作案,但看起来季月是绝对不可能犯案的人,恐怕除了幻觉别无解释。”
周攀有些失望地苦笑:“果然……”
“那只是一般人这么想。”
周攀一愣,想不到对面的这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潭群智有些口渴,但却无奈咖啡还没有上上来,于是他唤服务员倒了一杯水,服务员点头哈腰地道歉说刚刚咖啡机出了点问题,五分钟后咖啡便能做好。
他喝了一口水道:“六年前,有一起泽江分尸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周攀点点头:“听过一点风声。”
“当时在查案的过程中,找不到一点有效线索,我们从他的人际关系入手,找到的最有迹可循的线索却全部都断在了季月身上。或许你也觉得很难把这个凶杀案跟她联系起来,的确,当时季月是案件中最不可能犯案的人,她有着最充分最真实的不在场证据。”他顿了顿说,“就像你的案件一样。”
“或许只是巧合?”
“六年前的分尸案我一直觉得很怪异,却只能不了了之,也一直这样宽慰自己,我也的确淡忘了,可在不久前我看见你的案例的时候,再次看见了那个名字,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就这样留着遗憾告别我的刑警生涯。”潭群智的眼神坚定并充满力量,他定定地看着他,掏出一张卡片样的东西,缓缓推到周攀的面前,“我想问你,六年前,你是否见过这个人。”
周攀一看,原来是张照片,照片上的男生面无表情,长相让人很难留下什么印象,但看起来很阴沉,这张脸曾经面无表情地问他有没有迷药,他只看了三秒钟,便不自觉露出惊讶的表情,猛地抬头看向潭群智,像是在无声地求证。
“他就是六年前泽江分尸案的受害者。”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来一个端盘,脸上挂着最恰到好处的微笑,稳稳地将咖啡放到了他们的面前:“先生,请慢用!”
潭群智端起面前冒着淡淡热气的咖啡,低头嗅了嗅:“咖啡看起来很香醇,你尝一尝?” 雾锁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