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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磕绊绊,碰壁无数次之后,四月总算为自己找到了工作。
T城南郊一片几千亩的采煤沉降区即将被市府开发成亚洲最大的公园,四月面试从那路过时看到一块临时竖起的三合板牌子上白涂料歪歪扭扭喷着“招工”两个大字,就跳下公交车,又往回走了一段,看见牌子后有几间移动板房,就进去应聘了。
负责招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只看了四月一眼,讲明条件,工资按周计算,计件,没有保底,干多少活拿多少钱,干不了随时可以走。见四月没有异议,就招呼一个同样胖敦敦的红脸中年女人进来,让她给四月派活儿。连四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成了工地上一个栽花种草的小工,而且干起来如鱼得水一般自由。
胖女人算是工头,大嗓门,喜欢咋咋呼呼的,挺能张罗,看样子五十左右,四月也随着其他人一块儿喊她胖嫂,她乐呵呵的答应着。这一群人全是从周围的农村出来找活儿的大姑娘小媳妇,干活不惜力,手脚利落,嘴里也不停,嘻嘻哈哈东家长西家短。成片的郁金香和薰衣草要按图纸规定形状栽种,四月开始有些跟不上,姐几个就这个帮衬一把,那个摆弄几下,干了几天也就适应。听着她们闲聊,有时还能搭上几句话。
一周以后,负责招工的那个胖男人从移动板房中走出来,溜达到一群女人旁边,嘻嘻哈哈聊了几句,就招呼四月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四月此时已经知道他姓刘,叫刘大强,是负责这个项目后期工作的经理。四月应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跳过脚下成堆的花,跟了过去。进了所谓的经理办公室,却愣了一下。
翘腿坐在斑驳的黄木桌后面的竟然是齐沐风。
看到满身泥浆,满手黄土的四月,齐沐风皱了皱眉头,不过又看到四月晒得红扑扑的脸,以及胡乱扎起的辫子上挂着的花瓣,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什么环境都能生存。”他说。
四月没明白他的意思,就接着看着他。
“我的办公室缺一个助理,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有些工作经验的人——”齐沐风直截了当。
“不去。”四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我在这儿挺好。”
刘经理忍不住插话:“四月,你看你这姑娘,齐董事长亲自来请你——我这都是些没文化的娘们,粗活累活让她们干就行了,早知道你和齐总是亲戚,我可不敢用你。”
“亲戚?”四月皱眉,看了齐沐风一眼,他也正看着自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咱们算哪门子亲戚,刘经理,我跟他没任何关系。您不用被他吓唬住。我是上赶着来你这当小工的。今儿个正好干了一周,你可得给我开工钱。”
“那是肯定,那是肯定。我只是觉得,你是大学毕业,还在‘天一’给吴静华当过助理,在我这儿太屈才了。”
“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我喜欢在这干活儿,自在,心情好。你可不能随便开除我。”四月边说边转身,“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你看,你看,这姑娘!”刘经理拧着胖胖的躯体追了门口,齐沐风摆手让他回来。
“随她去吧。”齐沐风也站起身,往外走,“你就多照顾着点儿吧。”
“那是,那是——我能揽住这点活儿,多亏齐董事长照顾。”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把齐沐风送出去。
齐沐风从矮小的板房跨出来,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惬意地望着眼前。久违的蓝天白云下,这片占地三千二百一十九亩、因采煤形成的地层沉降区因地制宜,几处高耸的垃圾山已被覆土掩埋,广植林木,满眼碧绿,塌陷坑也重新清淤开挖,形成大面积的人工湖,亭台楼阁正在施工。现在四月她们所做的工作就是装饰美化。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过他的精心设计,齐沐风要让这几百亩的土地变成亚洲最大最美的城市花园。
微笑着的看着淹没在紫色薰衣草花海中的四月,齐沐风钻进车里,很快开走了。
当晚结算工资,一周时间四月竟然拿到一千三百多快,算起来比当助理工资还高。身体是累点,可心是轻松的,细想想,在公司做白领除了说起来体面些,还有什么比这更优越的地方呢!换上干净衣服,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家,又忍不住想奖励自己一下,就踱进离家不远的肯德基,一个人静静坐在卡座上,望着窗外的景象发呆,斜晖下,下班的人流依旧熙熙攘攘,不久前自己还是这奔忙大军中的一员,现在想想,却如隔世一般。那些面孔、那些名字也都陌生恍惚起来。连自己都是陌生的。慢慢搅动可乐杯底的冰块,又开始想沫子。她这一走已经几个月,没有一点音讯。四月却连她到底是在广州还是深圳都不清楚。四月知道她是故意躲开的。她不躲又能如何。挨不住老丁的盘问,大力已经跟家里摊牌,老丁一气之下差点旧病复发,可木已成舟,老丁除了狠狠骂了大力一顿,也别无他法,只好默认。李思齐作为丁家新过门的媳妇,在丽园别墅附近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饭馆,专门宴请了老丁一家人。见面以后,老丁发现这姑娘乖巧可爱,除了腿不能动,可以说是没挑儿。更何况人家的腿是大力给撞得,心里也就认下了这个儿媳。此后大力留在丽园的时间就更多,家里只是偶尔回来看看,并带回思齐为家人准备的大包小包的衣服、保健品。四月就任他把盒子、袋子堆在房间里,后来又码到阳台上。兄妹之间本来胜过父母的亲昵劲儿也忽然就消失不见了,两个人之间像隔了什么,话都不敢多说,怕说了什么让彼此心里不舒服的话,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力放下了一张银行卡,四月就把它随手放进抽屉,和沫子留下的房本、钥匙在一块儿。
走出肯德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明亮的路灯顺着路的方向蜿蜒着。夜风还有些凉,却也不再刺骨,绵长的从路灯的尽头吹来,高处,淡淡的云层后,有不很明亮的星光。原来的事,就像一场梦一般。四月很清楚,所有关于爱情的梦其实就是虚幻的肥皂泡,虽然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却抵不住现实生活的任何一点轻微触碰。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不远的街角传来吵闹声,接着一群人冲了出来。
一群人正在围攻一个人——是一个白衣白裤的男人,虽然他只一个人,却不停地和那群很明显就是地痞的人纠缠扭打,几次被打倒在地,他却依然执着地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冲上去。
四月的思绪被打乱了,下意识的掏出手机想要报警,远远看着,那群人似乎也打累了,一个高个的黑衣男人叫骂着,用力把他们群殴的对象踹出去,就一挥手招呼众人离开了。
那摊白色慢慢在地上扭动,然后扶住路灯柱子,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向前走,马路对面有出租车经过,明亮的车灯晃过他的脸上时,四月吃惊地捂住了嘴,那人竟然是宋擎宇。
等出租车开过去,四月再次从昏黄的路灯光里找到擎宇时,他已经踉跄着又倒了下去。四月跑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摇摇晃晃地扶住他,看看四周,无处可去,只能先把他带回家。
云雾缭绕。一直在崇山峻岭间穿行。走得很累。浑身酸痛。可是停不下脚步。必须往前走。擎宇甩开母亲的脸,甩开思齐的脸,慌不择路。狠狠坠下悬崖——却又停在半空,被横斜的树枝缠住,绿色的纸条忽然化为黑色的蟒蛇,越缠越紧,透不过气来——
宋擎宇猛然从梦中惊醒。张开眼睛,却看到一张苍老的面孔就在面前,花白色头发,苍白褶皱的皮肤,干裂的嘴唇念念有词,一只同样枯瘦的手正在自己脸上轻轻摸索。
擎宇“呀”的惊叫一声,坐起身来,那女人慌乱的收回手,猛然站起身,猫一样轻捷迅速地跑出房间。
拥住被子,使劲儿拧了自己一把,疼痛传来,擎宇此时才敢确定现在没有在做梦,便打量一下四周,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墙边是古旧的木衣橱,自己对面也是一张单人床,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睡得正熟,响亮的鼾声从他半张着的嘴里不断的传出。
虽然已经习惯了醒来时躺在形形色色的陌生地方,酒吧、饭店、大街甚至公园的长椅上,看到此情此景还是有些发懵,正慢慢起身,又看到穿着睡衣推门进来的丁四月,就又使劲儿敲敲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依旧一片空白。
“醒了?”四月从橱柜里找出一件大力放在家里还算体面的衣服递过来,“你的外套我帮你洗了,穿上这件,赶紧走吧。”
“等下,等下!”擎宇做个暂停的手势,“你赶我走之前,得先告诉我,你怎么在这?这是哪?”
四月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家。我当然在这。”
“哦。你家。”擎宇慢慢穿衣服,“你家?那我怎么在你家?”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从大街上把你捡回来的。”四月淡淡地说,“没事的话,就赶紧走吧。”四月把那句“我不想再让你妈误会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咽了下去,走了出去。
擎宇揉揉头。彻底断片了。只好讪讪地穿好衣服,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却又被餐厅的饭香吸引住,挪不动脚了。
走过去,看到餐桌上金黄的小米粥,烜软的豆沙包,两碟小菜已经摆好。就不客气的坐下来,抓过包子就吃。
“喂,这么不客气!大少爷把哪都能当成自己的家啊。”四月端着炒好的白菜豆腐出来,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上说着刻薄的话,却又把菜都挪到他的面前,又给他盛了一碗粥递过去。
父亲的鼾声还在响着。母亲从房间探了个头,就又缩了回去。四月微微一笑,原本还以为母亲又会像上次在医院一样,扑过来打他呢,却看她带着羞怯的笑容,这次似乎对这个男孩又颇有好感,心头便也轻松了许多。吃过饭,把给父母留的饭摆好,就回屋换衣服准备上班,出来时却看到母亲端坐在餐桌前面,擎宇跟她面对面的坐着,哄孩子一般哄着她吃饭。母亲也乖得要命,把他夹到碗里的菜,大口的吃下去。
不禁有些被这画面感动,却又很快调整。上前拉起擎宇:“吃饱了就赶紧走吧。”
“去哪?”擎宇被她推到门口,“我没地方去,这有饭吃,姐,你就让我住几天行不?”
“不行。”四月断然拒绝,吴静华一张阴森冷酷的已在面前闪现,“回你家吧。你妈肯定在找你。”
擎宇的动作瞬时僵硬了一下。看四月已经打开门,就不再出声,垂头跟在四月身后。
母亲跟了上来,拉住擎宇的胳膊,轻声说:“天,天,不要走——不要走。”那神态,竟然如同少女一般忸怩。
四月拉过母亲的手,轻声说:“妈,人家是客人,怎能不让人家走呢。”
擎宇脸上又漾起笑容,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翠翠听话,自己好好吃饭,晚上我再来看你。”
“嗯。”母亲羞涩的低下头,慢慢转身,回到饭桌前。
四月却目瞪口呆的看着擎宇,好半天才问:“你这孩子,搞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妈的名字!”
“她自己说的呀。”擎宇低头换鞋,跟着四月走出家门,却又轻声冒出一句,“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妈,就好了。”
大力的灰色夹克挂在他身上有些肥大,他本来就细瘦的躯干越发显得瘦骨嶙峋的,看他眼中闪着一层泪光,四月一下子哽住了。
下了公交车,一直到了工地,也没甩开擎宇。
他就一直两手揣在裤兜里,不紧不慢晃晃荡荡地跟在四月身后,四月停脚赶了他几回他也不出声,看四月往前走他就跟着。
四月干脆就不理他,走进工棚,换上工作服,还特意裹上一条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花头巾,走了出来,蹲下,继续移植新运来的花花草草。
擎宇看到四月打扮的如同乡野村妇一般,忍不住超她做个鬼脸,呵呵乐着。看四月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就继续在工地上慢慢溜达着。
胖嫂凑过来,扫了一眼不远处溜达的擎宇,低声问四月:“四月,那个男的你认识不?时不时地瞅你呢?不认识的话我喊几个人把他轰走。”
四月笑笑:“没事,我弟弟。闲着没事,出来转转。”
“哦!”胖嫂的声音马上高起来,“怪不得眉眼间这么像!是你弟弟呀!诶我说四月,你爸你妈怎么生养的,瞧这俩孩子,怎么都这么俊呢!”
四月只好苦笑着回应她:“有那么像吗?”
“像,太像了。你看额头和鼻子,从侧面看,那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胖嫂忽然又低下声去,“四月,你弟弟有女朋友没?没有的话把我闺女介绍给他?我闺女也是正经大学毕业——”
听她顺杆就爬,四月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和鼻子,跟擎宇的比较,却又听到介绍对象这话,还是个正经大学毕业,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要不我把他喊过来你跟他亲自说说。”
“别呀,别——”胖嫂又慌忙摆着沾满泥土肥厚的手掌,“你先递个话。一下子就回绝了,这多不好意思。我先把我闺女的情况详细跟你说说。”
“行。”四月就笑着,听胖嫂絮絮叨叨的把她闺女的成长史说了一遍,心中却在矛盾,擎宇在自己这,要不要告诉吴静华一声呢。
齐沐风的黑色沃尔沃从大路上转过来,到了附近却只是稍稍放慢了速度,带着大太阳镜的齐沐风看到了蹲在那里干活的四月,很快也发现了就在不远处举着手机打电话的擎宇,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脚踩油门加速,车子扬起一阵烟尘疾驰而过。
四月只顾埋头把黑色塑料盒的薰衣草、郁金香一棵一棵小心翼翼倒出来,再精心栽进柔软细腻的黄土里。田姨摆着手,对着黄腾腾的烟雾咳嗽了一阵,不满地骂了几声。接着跟四月絮叨自家闺女那些事儿。
过了一会儿,宋擎宇快步走了过来,大声说:“姐,我走了。”
四月连忙挥挥手,让他快走。也没问他要去哪。
中午时分,齐沐风的车又缓缓开了过来。工地上已经没有人,齐沐风下了车,在自己亲手创造的花园慢悠悠溜达,风软软的,浑身的筋骨也舒畅无比。走着走着,就忍不住笑了。
这丁四月挺会找地方的,正躺在停下来休息的铲车大铲子里睡觉呢。真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家伙,这地方也能睡着。还真别说,暮春的太阳暖暖的照着,别的地方还真没这地方舒服。
红底黄花的大头巾被她展开铺在身下,侧躺着,一张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锃亮的铲车闪着光,她缩在里面,越发显得弱小。
一阵风过,有些凉,齐沐风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她缩缩脖子没醒,看来是累坏了。
站远一点儿,随手点上一支烟。默默吸着,看着周围。这是他走马上任董事长以后独自承揽的第一项工程,不仅规模很大,而且要求极高,因为工程结束以后要承接的是T城首次的国际型盛会。他没有插手炙手可热的旧城改造项目,不单单是为了遵守和李轶天的承诺,而是觉得“恒通”不该只是局限于几个楼盘的开发。
烟还没吸完,便有工人陆陆续续走过来。扭头看看那丫头还在睡,就掐灭了烟,钻进车里。又开走了。
四月被胖嫂喊醒,伸个懒腰坐起身,从铲子里跳出来,身上的衣服被带出来掉在地上。弯腰捡起来,抖掉粘在上边的土屑,看着领子上金狐狸的标签,看出是齐沐风的衣服。四下看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原来,我们依然相信爱情(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