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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小姐
存在主义 虚无主义 存在与虚无主义
我好像更喜欢二者的结合
你头脑冷静你胸怀博大
你超现实主义地指着广场说 那儿有一片纸
广场中间还有人
这是夏天
他们不会被冻死
这个城乡结合部的城市
一个女人在唱
有人杀了我
连唱五十遍你是否有一种速度感
让我再晕一回
一
这是个污染极为严重的城市。天空是模糊且朦胧的。我走出火车站,却并未发现有人像是接站的样子。我戴着我黄色的墨镜,站在石市的阳光里。我摘下眼镜四处张望,D说他穿皮夹克挂链子,于是我到左边的公共电话处给他电话。我焦躁地点上一支烟。一分钟后我看到D向我走来,他拎一把琴,满面笑容。“帮我拎一把。”他说。我接过一把琴,然后我们站定,“现在去哪?”
“先吃饭,还是……”
“先去你家吧,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好吧。”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不知为什么,这个城市给我一种特别晕眩的感觉,我觉得有些四肢无力。有一句话叫“当你感到不对的时候,就是不对的时候。”可能当时早就有些不对了,但这并不由我决定。然后我们上出租车。
“这副眼镜不适合你,让我看不清你的眼睛。”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摘下眼镜,说。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拉过来,吻住我。他的吻很有技巧,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不动声色。我一言不发。
我们下车,到一个小区,然后进了他的家。他的妈妈迎了出来,一个看上去便是非常善良的母亲。也许她很高兴我的到来。我把行李放在地上,打量他的屋子。有一台电脑。D对我说这台电脑不能上网(当时我感到很遗憾),窗帘果然是他说的深蓝色,上面有月亮和星星。有一墙的海报和宣传画,还有那期在《通俗歌曲》封2上他们乐队的演出海报。当时他穿着红色上衣,头发愤怒地飞舞着。还有一张照片是他染黄头发的时候,他站在绿色的草坪前,背着双肩书包,很少年心气地凝视着前方。然后我便想对他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想了想我们关系(在电话里就差山盟海誓了),我有点头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一点也不亲啊!
我一下子就对他的那支乐队有了印象。我听过他们的小样。印象最深的是主唱(也就是D)一直在叫喊的那句“我就是喜欢绝望!”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盘古就有首歌叫《我就是喜欢绝望》。天哪他的嗓子可真尖利。
我们就是因为盘古乐队才认识的。那天我给《通俗歌曲》杂志打电话问盘古的一首歌词,D接待了我。他说那首歌他得去查查,我说你那里还有盘古其他的歌词吗,除了《欲火中烧》和前几期杂志登过的。他说有,但是得打下来。帮我打一份吧。我说。“你喜欢盘古?”他问我。“喜欢。我可是他们的FANS啊!”我笑,“虽然我身边有许多人都对我喜欢他们不解,他们说敖博是个骗子,而我是个傻子,可我不在乎,我觉得只要我从他们的音乐中得到了一些东西就足够了,我并不在意。我喜欢他们的歌词,也喜欢他们的音乐。”
那几天我家在重新装修房子。我们搬到了楼上的一套空房,一样的格局,只是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楼下,楼上只有我们几个的床。我一个人睡在一间20平米,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的屋子里,有种度假的感觉。
在这样空旷巨大的房子里睡觉,情绪真的是颠荡起伏的。
我有些喜欢上了一个人,在幻想中想他的样子,是一件美好的事,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呢?或许,我可以到他工作的城市去工作,和他生活在一起……多美好啊!我想我肯定会对一个人有幻想,他会是个很浪漫的男人吗?
我想象着在温暖的房间里,幽雅的灯光下,一个陌生的男人吻我,太爽了!
电话在楼下,我让D打电话给我,然后我们在电话里面聊天,没有人来干扰我,只有静静的家具,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
早上用杂志社的电脑上网,我看《我爱摇滚乐》上一个链接,那个链接上有一条叫“石家庄地下摇滚”,版主叫荒漠。我看到一首我很喜欢的诗。也许是歌词。
这首诗写在2001年的2月16日。9点35分26秒。我的感情在那一分钟凝固、升华。
那几天,我们每天都从夜晚聊到天边亮了曙光。我想去看他,也许稿费在月底发,但我有点等不及了。我想他,我这就要去看他。我怎么能弄到钱去呢?
“我们聊会儿天?或许应该沟通一下?”我说。
“好吧。怎么沟通?”
我心想我们不陌生人啊,我们没有萍水相逢,我们是有基础的,我们曾在电话里说过那么多话的,我还给你寄过一张明信片和一封信,你看过我写的文章,并真心地赞美过它们,你欣赏我的幽默和某些自嘲,我每期都看你编的杂志,你说过你家就是我的家,来到你家就像回到我的家一样,这些曾经让我多么感动啊,你还说你有许多的Hip—Hop唱片,你会给我放,你会教我所有你会而我会的做爱姿势,你说你爱我,些还不够吗?怎么能说我们之间没有沟通呢,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了泡沫飘浮在空中,我只能仰望不能抚摸。
我们决定出去吃饭。夜幕下的石家庄,空气已经差得让我有些受不了。如果空气也有颜色,那它现在一定是黄色的。D想叫上他的一个朋友,也是石家庄地下摇滚的中坚乐队主唱,于是我们辗转到一个小区去找他。他不在家,他妈接待了我们,让我们看了一张报纸,那张石家庄市的报纸整版报道了他们几支乐队。
我对D说理解他。因为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他都会失望,因为他的心是空的,血淋淋的心脏装进去只会滑落,他的心根本装不进任何东西。我理解他,到底理解他什么?我并没有深入到他们当中,没有一起排练没有一起演出,没有体会到石家庄的地下摇滚,没有去我想去的杂志社为摇滚做一点贡献(我知道有人看到这里会冷笑),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得到我爱的人,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爱,这些我想要的都没有实现,但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早已过了喜欢乐手的年龄,我有许多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我早已不再是狂热的少年,你知我飞扬跋扈为谁雄?
回到他家后,他拿着吉他给我唱了几首他们乐队的歌,我记得这么几句“爱是唯一的力量,谁能给我一个希望,恨是真正的能量,我就是热爱绝望。”这是我早听过的歌。
我问D有没有上过“石家庄地下摇滚”这个网,知道不知道版主荒漠,他说荒漠是他一个朋友,前几天还和他通过电话。不知道那首诗谁写的。
二
没想到半年后,我再次来到这里。
我陪崔晨水到石市的另一家音乐刊物《我爱摇滚乐》杂志社办事。已经是夏天,阳光就像上次一样灿烂,但已经不是雾蒙蒙的感觉了,一切都像是水洗过一样,我穿一件绿色的T恤衫,神情雀跃。坐在公交车上,我会向窗外看这里的树木。天气炎热,到处是生机勃勃的景象。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可能我也早就不在意了。平常要是不想,我已经忘了还有D这个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我这个年龄的愈合能力特别快。我非常恐惧真的爱上谁,或者说真的离不了谁,那可就完了。何况我这么情绪化的,如果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我还真会想不开。杂志社的主编朱家福出来迎接我们。吃过午饭后他带我们来到SO!ROCK的办公室。这里非常俭朴,但比我想的要舒服、美好。我站在大大的阳台上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看着窗外的天,忽然感觉一件莫名地愉悦和茫然。有那么一会儿,我好像忘了身处何处。
我们在那里待了一整个下午,崔晨水累了,躺在沙发上睡觉,我则翻着杂志社的一大堆读者来信。还翻出了我给他们写过的信。我对朱家福说以前来石家庄感觉非常不愉快,很孤独,好像这是一个难以沟通的城市,但现在感觉好像变了,这里变亲切了。他笑笑说,可能和你遇到人有关。我想了一下,说:说得对!没错,是这么回事。
晚上吃过饭我们去麦当劳,在崔晨水上厕所的几分钟里,我对朱家福说:我好喜欢你啊!我想和你做爱。他拒绝了我的提议,但他拉住我的手,他好像说得很有道理,无形中安慰了我脆弱的自尊。我稍微有点儿失望,又对他肃然起敬。他绝对是一个太有人格魅力的人,他的成熟让我发现我的不成熟,他的宽大胸怀让我自觉渺小。他说让我回家对着镜子反省我一定会做的。我的确需要反省。我内心对他喜欢并且崇敬。他痛恨暴力,他相信爱比恨更有力量。当他让他杂志的读者在无聊的语文课上看《南方周末》时,当他说深感河南和山西是两个腐败大省,与人间地狱无异,普通人没活头了,我能体会到他作为一个市民,一个新闻工作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正是这样,这些是我爱他的理由。某人说过,我们爱一个人,是因为他身上具有某种我们所敬佩的品质。
在我和崔晨水离开石家庄的晚上,我们坐在广场上喝啤酒。我一向不喜欢喝啤酒,我不喜欢那味儿。可当时我非常想喝,我甚至不再讨厌啤酒了。我一连喝了几杯,感觉从未这样放松过。我一下子把啤酒给征服了。广场上不远处有人唱卡拉OK,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透出一派悠闲的生活化。崔晨水说要买条石家庄的烟给北京的朋友带回去。他问我:春无力,你有什么东西要给北京的朋友带吗?我不屑地回答:没有!给他们带什么东西啊?!朱家福突然插话道:“这就是你不如崔晨水的地方了。你的弱点就是这个。你还是回去对着镜子好好反省反省吧!”我被他说得一愣,半天没回话。我的脸,好像真的红了……我悲哀于我从来没想过给我的朋友做些什么,我更悲哀于我没有值得我为他们做些什么事的朋友……我边走边想着,不止一次想对他大声喊:不!不是这样,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不是这样自私的人!但他的坚定的脸让我说不出口,仿佛一说就成了借口,就像是解释了。我解释什么呢?我又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何况他说得对。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致命的弱点,如此犀利,如此直接,如此一针见血。我心跳不止,我被他所折服,我爱他。这种爱现在变得如此纯洁,只希望能再多看他一眼,能再多停留一会儿。
通过检票口时,朱家福和崔晨水相互拥抱告别,我在旁边傻笑,轮到我时,我只向他伸出了手。我们握手告的别。我想是因为他的崇敬已经不允许我和他有过多的身体接触,我对他的好感一触即发,我怕我会失态。我们得知下个礼拜一是朱家福的生日,我想一定要再来石家庄给他过生日。
我回到了北京,和李小枪经常见面,偶尔我也住在他那里,我们一起看电视,看碟,听音乐。李小枪家里有很多红酒,好像是他爸单位发的。我们经常一起喝酒。然后做爱。我们尝试过很多做爱方式,我们都喜欢SM(这种专业术语我想就不用解释了吧?),但没人教我们,我们也就只尝试过滴蜡就浅尝诘止了。重要的是一定要有分寸。我可不希望我们受伤。还有,爱是这些尝试的基础。有几个夜晚,我们喝得大醉,打开窗户向楼下呕吐。第二天被我们的污物吐到他家阳台上的倒霉蛋就会在楼下破口大骂,想找出到底是谁吐的。
和李晴没有来往后,他还经常给我打电话。他说他以前看错我了,我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他说他爱我,他要我当他的女朋友。刚开始我觉得莫名其妙,次数多了我就觉得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你爱他时他不爱你,你一走他立马回头紧追不舍。这种感觉应该很多女性都体会过,哲学大师也应该对此有很详尽、很能够服众的阐述。出于好奇心,我答应过和李晴的几次见面,一次是在我家附近的河边,我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非常陌生,以前对他那种强烈的好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怀疑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脸上那个微笑的可能性。他真的有过那么灿烂、单纯的笑容吗?那个笑容和眼前这个陌生人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儿。李晴试图说服我到他那里过夜,我冷笑着拒绝了。在暗黄的街灯下,我深沉地对他说:“我是给过你机会的,但你当时没有把握,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心里一阵快感。还有一次,是在一家商场的门前,我看到他远远走过来,那种滑稽的感觉又一次在心中浮起。
我们坐在商场外面的草前,对面就是车来车往灯光闪烁的长安街。
“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李晴开口道。
“什么事?”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在白天见过你。”
我转过脸看着他,太晚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我已经对他提不起兴趣了,当初对他的迷恋烟消云散。
我陪他在长安街上又逛了一会儿,我们还吃了几串羊肉串。是那个以前我和小陶在一起时常常吃的那个店。我边喝可乐边打量着李晴,突然想起力波。我当即决定去那个24小时店坐坐。也许能再次遇到力波。当然李晴是不能一起去的。我说,我要走了。他说,你就不能再陪我会儿吗?算我求求你了。此时我心如钢铁,我说不行,我要去找一个人,我现在就要走了。然后我就把他扔在了街上坐公车去王府井了。看着他一个人站在街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又有点心软,可一想他当初是怎么对我的,那一点的愧疚也消失了。
我很想力波。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像他那样的人,这种南方小孩。天哪,可真好玩。是谁,那么大学生的在“台北小站”里点了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我更像初中生。李晴让我陪他,我没陪,因为他不是大款,我也不是三陪。我早已厌倦了那种互相牵制的关系,不但厌烦而且厌恶!我的手腕上围着一条喷了NO.5香水的缎带,点了饮料。我去问在这里工作的工资,基本工资是四百四十二块钱,而且是整晚整晚地工作,也许我可以在这里工作一个月,反正我天天也是闲着,还可以买一瓶香水。我想起我现在抹着绿色的眼影,在灯光下应该很好看。
李小枪呼我,我出去给他回了电话。他说一会儿来找我。我看看表,现在已经快一点钟了,早就没有公车了,你怎么来?他说别管了,也许他一会儿会来,但不会很快。
没有乌托邦。
没有金色的衣裳。
人不应该有幻想。包括对乌托邦的幻想,对完美化的、纯洁化的、理想化的幻想。尽力去做,但不要指望结果。包括今晚就不要指望李小枪准时到达和力波的突然出现。态度!关键是态度!
周一我应该去找朱家福,哪怕李小枪不希望我去。但我应该保持、保留自己的观点。而不是替别人考虑。是的,永远坚持自己的观点,谁也别想干涉我的人生!
力波最终没有出现。李小枪在大概二个小时后赶到了我的面前。他的手里拎着一块滑板。他说他先坐了一段夜班车,然后就滑着滑板来了。我非常让人谴责地涌起一种不安、感动、歉疚但更多是麻木不仁的混合情绪。事已如此,我们就只能等到天亮了再走了。因为我们的钱回起来也不够打车回家的。
和李小枪一起生活我变得更无望。像我们这样是永远不可能有前途的(我指的是个人前途)。我没有钱却讨厌贫穷,我没法借给任何人钱,我不想过无望的生活,因为我不想混。我不想消耗时间。也不想受束缚。星期一朱家福生日时,我没能去石家庄,可能由于惰性,但我心里隐隐觉得我应该去的。
有一天,那个在“乐乐乐”看完演出后和我、李小枪、崔晨水在一个饭桌上吃过饭的叫张洋的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他是武汉人,是一支朋克乐队的主唱。他说打算过几天他和武汉四朋克中的其他几个人去云南玩,问我去不去。我说有钱就去呗!他有时候去呼我,然后在电话里聊一会儿。我每回都聊得云山雾罩,谈我最新的思想动态,谈最近看的书和电影,有一回,我边贴贴画边和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正在贴贴画呢!”丫的居然说:
“和你聊过这么多回,你就这句还比较正常、比较像人话。”其实张洋心里想的什么我清楚得很,但就是装着不知道。
现在我一天比一天快乐。
清醒。
虽然我眼前总是在发晕。
三
崔晨水经常来找我,有时候是用我家电脑看电影,看完电影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天蓝蓝的,我们一边抽着叶子一边听着SKA,看着河边。唱着“It’s a good good good good day”和“I like coffee I like tea”。经常一抽就是两个小时,脑海中完全一片空白。我以后不再抽叶子就是因为这太浪费时间了。他不来找我时我和李小枪也去找他。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见了所有住在清河的玩乐队的人。看完某场演出后我们就集体回到清河,找个地方吃饭聊天。我只在清河住过一次。李小枪总能在饭桌上说出很搞笑的话,比如有人问他多大了。他依照惯例回答说你看我多大我就多大。结果对方说你二十八了吧?李小枪迅速反击:28?我还自行车呢!我们聚在一起时我经常听这些乐队的人讲不同乐手的不同段子。有一个给我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因为事关北京两个比较有名的Punk,我还是用A和B代表他们吧:涅盘刚流行的时候,A特别想看涅盘的VCD,可是他家没有,B家有,可A的父母和B的父母关系不太好,A也没法看那张盘。有一天A急了,跑到自家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剁菜板,一边剁“哐哐哐”一边喊:“我看Nirvana!哐哐哐,我看Nirvana!”结果A的爷爷回来一看孙子正在剁菜板呢急忙问他:“你怎么了,A?”“哐哐哐,我看Nirvana!”“谁家有啊?”“B家有!”“那……那咱们就去找他看吧。”结果A的爷爷就领着A去找B。B听到有人敲门,找开门一看是A和他爷爷都有点儿傻了,挠着头:
“嗯,爷爷……你们,有什么事吗?”“我们家的孩子想看Nirvana!”“那就看吧……”B打开门。结果这个Nirvana的VCD是由A的爷爷、A、B、B的爷爷、B的奶奶、B的爸爸、B的妈妈一起看的。
崔晨水本来是来中国留学的日本留学生,结果听了中国的地下音乐喜欢得不得了,这一喜欢,连学也不上了,天天和一帮乐队的人混在一起,自称广州出生、福建长大,现在在北京生活。所以说话带口音。说实话,圈里人对他颇有微词,有人甚至说他缺心眼,我却很喜欢他,我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心地善良,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的表达常常让人误解。唯一令我觉得他好玩的是每回谈到历史,他就说自己是无政府主义者。用李小枪的话说,就是:“崔晨水!怎么一说到历史问题您就装Anarchy啊!”其实崔晨水是学国际政治的,他对历史当然很了解,每回他和李小枪旁若无人、时而针锋相对时而立场一致地大谈特谈《资本论》《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时旁边的人都觉得他们的大脑有问题。我还特自卑地问过崔晨水:什么是巴枯宁主义啊?!
我终于和张洋登上了去远方的火车。我们打算先去武汉,张洋要回去取点东西,然后就去大理,再去越南。他们说云南叶子多,要在那抽个够。张洋对我说,别看现在朋克A现在又抽烟又喝酒抽叶子也特疯,以前他可是最讨厌人家这么“自甘堕落”。传说一次他去云南玩,在大理的街上看到两个外国人正在抽叶子,让A看见了,A冲上去,恶狠狠地冲他们嚷道:“我恨嬉皮士,嬉皮士去死!”两个老外被A的举动吓呆了。此事一时传为佳话。
李小枪没和我一起去。他的钱不够。其实我的钱也是借来的。我实在太想到别的地方走走了。在我去武汉之前,李小枪比较认真地和我谈过一次。他知道我们都是那种很随意的人,只是看有没有机会放纵。他说我可以和别人上床,但是最好不要让他发现和知道。我说那不是自欺欺人吗?我要是你的话就会要求知道对方的行为,当然我可以不在乎,但起码是心里是清楚的——难道咱就不能学学萨特和波伏瓦吗?李小枪没说话,我就说好吧好吧,如果我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尽量瞒着你。
我走的那天,李小枪去送我。当我们在清晨5点的地铁站见面时,我发现他真的是很适合我的一个人,我看到他就高兴。我们在西站附近吃的早餐。李小枪说他的小学就在这边上的。早上的阳光已经很亮,在我们吃饭时我一直觉得非常舒服和安定。李小枪反复叮嘱到了武汉给他打电话,最好早点回来,唯独不提张洋。我们都心知肚明,我和张洋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这简直就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实了。我想着这些,想着我无法为此改变什么,突然就有些难过。
张洋很晚才出现在火车站入口,他背一个大大的包,手里还拎着一袋吃的,脸上带着一种痴呆的表情,我一看感觉就非常不对,心呼“不好”。果然,他看见我背着的包开始找茬:“你怎么会买这么难看的书包?”“这书包多好看啊,这是锐步的最新款,没见过吧?”“还真没见过。”
在火车上,张洋给我看了一本他们自己编的叫作的地下杂志和一本香港的《由零开始》。那两本杂志办的都不错。也许由于语言的原因(《由零开始》是本双语杂志,中/英文,有很多文章都是纯英文,看来我应该好好学习英语了),我更喜欢看《CHAOS》,感觉内容更详实、更丰富。张洋在车上给我解释什么叫作STRAIGHT EDGE,他说他们不吸烟、不喝酒、不吸毒以及没有性滥交。我心想我肯定做不了STRAIGHT EDGE啦!STRAIGHT EDGE最纯洁的意思是你对自己和你的生活有绝对的操控,拥有清洁的思想和责任感。还有的是不需要借助吸毒和饮酒才令自己开心。做STRAIGHT EDGE是要叫你比同龄人更成熟,比一般的有所分别。杂志里还有一些关于板仔和泰国硬核的介绍,以及声讨塔利班对待阿富汗妇女的极端不可接受方式的正义请愿等。这本杂志让我重新认识到以前说滥了DO IT YOUSELF,让我重新对PUNK充满热情。毫无疑问的,我喜欢这句话:“其实朋克精神就是那种很独立的精神(你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李小枪?)。”
张洋一直戴着耳机听音乐,我则不住地往窗外看。看那和北方农村不同的风光,我觉得快乐极了,我正在去往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而且同行的没有我熟悉、管我的人。我们不时地到车厢门口去抽烟,往对方身上乱摸。“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车厢门口的原因。”张洋无耻的说。
武汉绝对是个太生活化的城市,简直应有尽有,交通便宜方便,风景不错。这儿很热,人很多,密密麻麻,吃的东西很多。一下火车,我们放下行李,张洋就带我去吃武汉的小吃。已经是午夜了,街上还有许多人,有的人就睡在大街上,身上铺着凉席,躺在那里。
张洋给我讲了他的前女友,我也认识,是另一支乐队的鼓手。那个女孩一头褐色长发,身材娇小,很少笑。他说以前他们非常好,后来她和他们乐队里的另一个人好了,离开了他,自组了乐队。
晚上我还抽空写了会儿日记。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停留时写一些什么。来武汉的第二天,张洋带我到武昌找原来“妈妈”乐队现在“造粪机”乐队的主唱任杰家去玩。在他的家的书柜里,有许多我看过和没看过的书。收音机里则不停地放着美国90年代的新朋克。他家来了许多人,后来我们在美术学院附近吃饭时,月亮就明晃晃挂在我右边的天上,天空是干净的深蓝,让我想写一首诗写不出来。我们喝绿豆汤、吃烤串,我发现任杰长得像我北京的一个朋友。
在一个夜晚,我在张洋家的大客厅里看了一部片子。鬼魅的气息令人心颤。
这次来武汉,喜悦和悲伤掺半。我还是无法和他们沟通。到底还是空虚。我的呼机在里收不到,而天气预报居然可以,而且还一天收到不同的两遍。真是奇了怪了。我有点想北京。查台时发现虫虫呼过我两次,在回电话时,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力波。天哪,我怎么还在想着那个一夜情。我在武汉待了一个礼拜,每天早上出门都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围着的一堆人在摇着扇子聊天和下棋。我真是厌恶这种小市民的生活感。有一天,我终于给力波打了一个电话,他妈叫他来接了电话,在我说过我是谁后,他冷淡地说:有什么事吗?嗯,意料之中的冷漠,真是太正常了,正常死了。我不该埋怨,本该如此。是我的心理素质不够坚强、平和而已。
或许,我该愤怒?!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应该检讨自己,我还做不到一夜以后就抛弃的素质,我不想负责任,那么以后这种滥交就越少越好吧。
天哪,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至于力波,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想写一首诗写不出来。写一首诗。写不出来。没法写。不发泄。去死吧。想开点。理智。理性。不要有幻想。靠不住的东西。不要有幻想。
完不了,想完都完不了。这噩梦打一开始就在继续延续,或者说这不叫噩梦,这就叫生活。太阳像一块软软的锡一样趴在天上,地上都是白色的,迷乱的,光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无处不在,像霍乱,像艾滋一样感染我的不安与疯狂以及下一个的冒险之心。你看,我已经陷在了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我感受着,体会着,一个噩梦完了立即又开始了另一个永无休止。
黄国栋在某一个和另外四百万个房间一模一样的房间里谈生意,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吸着烟,我说过我最喜欢白万了,可现在吸的是巨便宜的都宝。还成啦,都宝的味道不错,还有北京的感觉,北京和我这么大的孩子基本只吸中南海和都宝。稍微有钱一点的才吸七星。这两人的魂灵空空荡荡像飘在天上,绝望万分无依无靠,相互厌恶之极。
这是个超级恶俗而且不舒适的宾馆,大厅铺着恶俗的大理石地板,沙发上有白色的抽花帘子(窗帘)像窗外天气一样闷热、不知所措。我毫不怀疑,这个恶俗的城市有一百万个如此这般的宾馆,一样的让人恶心,赚钱工作。
我还会在这个城市再待上一天或以上,想起来我就恨不得打上自己一顿,我这个没有意志力的弱智,这个无法控制和操纵自己生活的白痴。这只被无穷无尽欲望折磨得颠三倒四的苍蝇和白蚁。说实话我还不够成熟,还不够成熟,还不成熟远远付不出游戏生活放荡不羁的代价。这个恶俗不堪的宾馆的标准间还有空调,要不然真不知怎么再一次地对抗窗外W市的太阳和无处不在,大街上一堆一堆走着的,毫无休止的人,年轻人,老人,男人,女人,小孩,感冒的人,苗条的人,穿白领服装的人,洒香水的人,目光呆滞,无数的轮子,正在发动和已经发动的车。这些让人发疯的场景在W市以一种正常的,司空见惯的姿态每日上演——一大堆乌乌扬扬莫名其妙的生物不知要干吗,走到哪里去。
我让张洋带我到离我住的地方最近的一个网吧去上网。W市的网吧明显比北京的多,和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成反比的是一个城市的网吧数量和密集程度。北京的网吧并不多的原因可能是那里几乎每个人在公司或家里就可以上网。网吧只作为可有可无调节的一部分。在网吧上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回到我的住处,也就是张洋的住处。他今天晚上没有陪我睡在一起,他得到楼上去睡,因为他家里人怕邻居说闲话。
你可以在外面洗澡。他说。他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他的床上。那张床铺着凉席,屋里散发着一种平房所特有的潮湿和绿色植物的麻的味道。那种味道,我小时曾经无比熟悉地天天闻着。现在居然在他住的地方又闻到了。屋里响着音乐,是一支我们都特喜欢的乐队,音乐特有劲儿,特有力量。这更衬出我们的静来。我来W市的这几天听到了几支以前闻所未闻的剧棒的乐队,这让我更喜欢朋克啦。
你晚上点蚊香吧,这屋里有蚊子。他关照地说。
嗯,好。
那我先上去了。他待了一会儿,说道。
好吧。我说。
其实我还想和他做爱。和张洋做爱是我的一大乐趣。他是和我上床的那么多人里感觉最好的一个,比D有激情,比力波温柔。我想说别走啊,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害怕寂寞。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可我一句话也没说,连暗示都没有暗示。我从床上站起来,拿着香皂、洗发水、牙膏、牙刷、浴液和毛巾到外面洗澡。是露天的一个水龙头,张洋说他以前和他的女朋友经常搂抱着一起在外面洗澡,还露天做爱,W市的市民不爱管闲事,只有一次他们的声音太大楼上的人都走下来看个究竟。他的女朋友我见过,和原来他们乐队的吉他手现在另一支乐队的主唱在一起,两个人看起来比她和张洋在一起更配一些。张洋的胸上还有她的文身,她在他的皮肤上永恒地微笑着。我脱下睡衣,拿盆接着水,水温刚刚好,不凉不热,特别舒服。最后我快乐地把整盆的水从头上泼下去冲凉。虽然不远处的二层楼顶上有民工在睡觉并且他们很可能起来看到我,我也没有犹豫。现代文明一瞬间就被抛在了脑后。看了一会儿书架里的王小波的《思维的乐趣》后,我干干净净湿漉漉散发着甜香躺在床上睡着了。半夜被蚊子咬醒了,这里蚊子多得厉害。我拿毛巾被盖上头,接着睡。
我还没有睡醒他就来找我来叫我到他们家吃饭。他妈妈做得是典型的南方的饭菜,菜盛在碗里而不是盘子里。多吃一点,他们说。我响应号召,多吃了几口。这一趟我借了钱来武汉不是想来武汉的,还想去桂林和昆明,但我买了去昆明的票又退了。我不打算和张洋一起去别的地方了。尽管有武汉的这几天他还算是照顾我,但我总觉得和他有太深的隔膜。我就是在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遇到黄国栋的。那是一个网吧。他在OICQ上问能不能请我吃宵夜。我说好呀。在这之前他打出几行字来:你是红色的。是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红色露脐小上衣和红色的纽巴伦运动鞋觉得他说得没错。他又打:我是白色的。我看了看左边,那儿正有一位穿白色系衣服的小个子正在打字。
故事说到这里应该明白了。我因为无聊从北京跑到武汉来玩,可来了之后只体会到这儿吃得还行,有一种绿豆汤很好喝,一大碗只卖一块钱,商场不错,只是在北京买不起的在这里将继续买不起。本来我还要去几个地方,可因为和伙伴相处不好决定回北京,无聊之中来网吧上网聊天。坐在我左边的穿白衣服的那人就是我们现在的男主人公,也是那天晚上的男主人公。
我点上一支烟。吸烟对身体不好。他谆谆教导道。我还是把那支烟吸完了。然后我们就下了网心存默契地走了出去。一切都没有改变,W市的大街上还是睡着许多试图乘凉的人,月亮还是那么遥远地挂在天上。唯一有改变的是今天晚上的饭钱不用我自己付了。可能你会说我应该志存高远,不能为了一顿饭就出卖自己。可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黄国栋骑摩托车带着我,哦我可真怕他把我带到哪里卖了啊。我此时正虚无缥缈呢,我还能想什么呢。这个夜晚,他用摩托车带着我,请我吃东西,我用他的手机给北京的男友打电话报平安,我们到W市的另一镇的一个公园去玩。夜色凄迷,我也有点晕,左手夹烟,头发在风中飘舞。
你真像我十七八岁时交过的第一个小女朋友的感觉啊。夏日的女孩打扮得真俏皮,红色的小包,锐步露脐上衣,牛仔裤里故意提出黑色内裤的白边,满不在乎地染着红色的头发,还有一双可爱得要命的红色运动鞋。我们原来也是这么打扮的。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我们经常骑着摩托车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去吃喝玩乐。我们从小就会开车。
哦你们的青春是多么的美丽。就因为你是一个广州男人你住在一个沿海城市就可以过比我们先进十年的生活吗?为什么凭什么我现在还在被痛苦笼罩。
我倒坐在黄的摩托车上。不远处的高高的密密的树和不远处像一大颗润滑的宝石的湖水。
我知道我明天一大早就会离开W市,至于什么时候再来可不知道。
这个夜晚注定过得充实、轻松、暧昧。来到W市的这几天的晚上,我只觉得这里的月亮比北京的亮。可我就是写不出一首诗来赞美它。坐在几个朋克身旁和坐在黄的摩托车上感觉一样,那就是我怎么努力也表达不出我的感情,我怎么也赞美不出W市不同凡响、被雾浸湿的月亮。
我们来到江边。我又开始看天边那轮月亮。江水不凉不热,沙滩很软,水可能很深。不远处有市民在吃西瓜。总之,一切就像想象就像真实的一模一样。
他花十块钱租了一个像秋千一样的摇摇椅,我们坐在上面,周围是草,还有蚊虫。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溶不到周围的景物之中,总有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感觉。坐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看着他的时候我能想起来另外一个也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南方男孩力波。我在北京遇到他,爱上他,分别时候想念他。
他把我带到一家宾馆的标准间,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我打开空调,天,终于又住到带空调和独立卫生间的房间了!
黄一边洗澡一边大叫:“嗨!一起来洗呀。”
我莫名其妙地笑着,半天才肯走进去。他高兴地帮我洗头,抹浴液。然后一齐出来拿毯子裹住身体跳在床上。
早晨醒来之前我已经让他在手机上定好时间。我不能迟于7点起床。火车发车的时间可是八点零三分。黄曾让我考虑多住几天,我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说这不可能。我真的不想在W市多作上一秒钟的停留,更何况大家的关系不适宜太过深入和详细的了解,谁都没有必要和理由在对方身上付出责任嘛。可是我起晚了。黄六点半就开始叫我,可我醒时已经是八点了。而我的火车只要再过三分钟就要从火车站发车了。我沮丧万分,气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对自己失望透顶。原来我是这么一个没有自制力的女孩,原来我只是万千自以为是的姑娘中的一位。原来,原来我是这么的不成熟!我差一点就要哭了。黄不知道我剧烈的心理斗争,他只是轻轻地拥着我,今天别走了,再睡一会儿,明天我送你坐车。
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我心里想着,恨得要死。我太幼稚了,我应该走掉的。今天又是和昨天一样的一天,我该怎么打发呢?
很快黄就去公司上班了,我也再也睡不着,空调还在开着,气温比较冷。我想到外面去吃麦当劳,于是我戴着墨镜出去了。天和地都是发白的,人特多……唉,人不顺的时候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我讨厌W市的女人,她们的身材是那种典型的小巧,腿很细,小腿很直,皮肤细腻。简直令人嫉妒。但她们并不好看,并不引人注目,因为她们的脸部表情不丰富,眼睛空空荡荡没有想法,还因为她们穿的衣服都特俗。我在房间里等着黄,他一直没有回来。我的包里还有500块钱,完全可以付房费。
晚上我去那个第一次上网的时候上网,一直上到大概11点。想起第二天还要坐火车,就回去了。想起张洋最后一次和我做爱时说的话:他问我有没有非常棒的做爱经历。就像火一样。像火一样。是什么像火一样,是热情?还是被遗忘了的感觉?
我第二天就走了。张洋他们可能早已经到了云南昆明过他们的美好生活了。哈哈!老子坐上回北京的车了,老子还没死!老子又回到首都了!还成,今天早上差点误了火车,怎叫一个刺激!
我发现我再也想不起力波的样子,他像影子一样高贵而淡漠地消失了。而我不想让他走,可是…… 长达半天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