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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光年第十章

光年之美国梦 春树 7272 2021-04-06 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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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份的时候,宁没有来北京,我倒是有了一次朝鲜之行。

  这是一次快速决定的旅行。有个朋友突然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随他们几个人一起在“十一”去趟朝鲜。我立即同意了。

  就在去旅行团交钱的前几天,我发现护照的有效时间不足六个月了,只好去申请了一张新护照。正是这个原因,旅行团将我分到了另外一组。待到丹东时,我便与他们分开来,与另外一些旅行者待在了一起。

  根据朝鲜的旅行要求,我们的手机都被留在了丹东。

  丹东火车站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年代久远的毛主席像,它正在挥手。此后几天,我不断想起这座雕像。

  天气还很炎热,秋老虎。我们在火车站前排队准备上车。车站上有一个中国女孩与一个长得不太高的外国男孩在缠绵。女孩很瘦,足蹬一双半高跟的单鞋,手拎铁链条的包,脸白得有些发青。男孩几乎一样瘦。他挽着她,两个人窃窃私语。

  他们一起参加这趟旅行,是想一起发现一些什么吗?

  在火车站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才排队上了火车。

  从丹东到新义洲的过境火车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朝鲜警察来检查旅客的行李,看看有没有带什么违禁品。

  从过境火车上下来后,我们换乘了朝鲜的火车。老式的车身,这种火车要靠电力来发车,于是当电力不足的时候便走走停停。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大概开了六个小时。

  午饭是每人一个盒饭,里面是冰凉的米饭、泡菜、肉和鱼。一瓶矿泉水。后来我发现,这顿午餐实在算是很不错的了。

  路边是农田,种着大片大片的稻谷。金黄色的田地和碧蓝色的天空,人烟稀少,风景优美。经常能看到建筑物上挂着宣传口号,最常见的是一个以阿拉伯数字“21”开头的短句,后来在平壤时,导游告诉我们这几个字的意思是“二十一世纪的太阳伟大领袖金日成万岁”。

  朋友洗了几个苹果,有些扭捏地告诉我,他想把苹果送给车上的朝鲜警察吃。他们面黄肌瘦,让他生出恻隐之心。在我们推托半天后,我拿着苹果,找了个正坐在火车过道旁向着窗外发呆的警察,把苹果递给他。他先是愣了一下,我用中文说:“给你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最终他笑了起来,接过了苹果。

  车厢涂着嫩苹果绿和靛蓝色的油彩,有些车厢的中间还刷成鲜黄色,颜色对比鲜明,很美。车座则几乎都是深蓝色的,包厢里的车座是厚重的暗玫瑰红色,已经很脏了,像被忽视已久的大户人家的闺秀,寂寞中倒也有几许坦然。

  很快,路边一成不变的风景被看厌了。大家东倒西歪地睡去。醒来后陆续去窗口抽根烟,凝视风景像是永远没有变化的田野,然后接着睡。

  从火车上下来,离开了火车站。我和同伴们分别坐上了不同的大巴,此后几天,我需要一个人跟着团里陌生的游客们了。晚饭是在一家专门接待外国游客的饭馆吃的。第一晚的晚餐很丰富,石锅拌饭,桌子上还放着一种朝鲜的啤酒。吃饭的时候,饭店的服务员上台唱歌,大部分是朝鲜歌曲,也有几首很受华人旅客欢迎的邓丽君的歌。

  在异国,听到《南泥湾》《甜蜜蜜》这样的歌曲,同团的中年客人早已按捺不住,到旁边买来鲜花上台献花。这是给小费的比较含蓄的一种方法。有一首朝鲜语歌我很喜欢,高潮部分很动情,竟然听得很伤感。

  我被分到的宾馆是全朝鲜最豪华的两个特级饭店之一的“羊角岛”国际饭店。它位于大同江江心羊角岛上,普通市民不允许接近,游客不允许单独离岛,特别“安全”。电视居然还可以收到CNN和BBC,还有几个中国的电视台。

  导游曾叮嘱我们说这里的卫生间没有设计地漏,洗澡时要拉好浴帘,以防水打湿房间里的地毯。我在家洗澡的时候就经常拉着浴帘还弄湿地板,可不敢在这里出什么纰漏,拿着游泳衣,我就下楼了。

  宾馆楼下的地下室里有赌城和游泳馆。

  我用英语向服务员说要游泳,交了二十五元人民币,她给了我一个小牌。

  水不够清,不过也可以了。除我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和两个小女孩。他们在说韩语,是从韩国来旅行的客人吧。

  游过四十分钟,我又洗了澡,回了房间。

  第一天晚上感觉很累,可能是刚到异地,一切都很陌生的缘故。

  我与同房间的女孩聊了几句家常,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十月一日,清晨我们在宾馆吃过自助餐式的早点后,便坐着旅行大巴来到“金日成广场”。这里最著名的是一座金日成的铜像。朝鲜导游特意叮嘱我们说不要模仿“伟大领袖”的手势,这会被当成侮辱领袖的举动。当时我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一看到金日成的像,我就发现这与丹东火车站的主席像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汽车上,导游为我们讲了一个小故事:有一个美国记者问一个朝鲜小男孩,你知道这座铜像有多重吗?那个小孩大概只有六七岁吧,小男孩回答:它是所有朝鲜人的心脏加在一起的重量。

  导游的意思是这个小男孩很有觉悟。全车人都沉默了,没人接下茬儿。我听了心一颤,觉得这个比喻很血腥。

  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从大巴里看平壤的路人:穿的明显比吃的好。女的都是白领丽人,西装裙加丝袜高跟鞋,基本都化着精致的妆。后来我才知道,朝鲜当局要求妇女在四月到十月都要穿裙子。男的着中山装、西装或军装,他们的脸消瘦、压抑、紧绷。朝鲜政府不允许游客给普通人拍照,这样的照片如果被查出来会被警察删掉。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小松鼠在草地上跳跃,一瞬间就隐在草丛中不见了。

  路上导演给我们讲,全朝鲜有二百七十所大学,实施的都是免费的义务教育,一共有十一年。其中35%的人能上大学。大学也是免费的。如果考不上大学,男生就去服四年兵役。

  朝鲜的教育、住房、医疗全免费。“1995—2000年是困难时期。从2002年开始好一些了。今年是十五年来的第一次大丰收。”

  经过他的介绍,我们才明白朝鲜是按年龄分粮食:

  1岁,100克;

  3—5岁,300克;

  6—11岁,400克;

  12—15岁,500克;

  16—17岁,600克;

  18—成人,700克。

  在广场上,我们分别参观了一些必须参观的景点。它们的共同特点就是高,让人情不自禁地感觉到自己很渺小。万寿台广场有一个角落看上去很亲切,如果不说是朝鲜,可能很多人都以为是在中山公园附近。

  两队穿着军装的年轻军人排着队唱着歌跑过来,他们瘦、矮、精神。相比之下,国内游客们的身材普遍超重,穿得花花绿绿,像被扔到了粮仓内的老鼠,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这天可能正好有什么活动,许多穿着藏蓝色学生制服的男女学生在广场前面聚集着,等待讲话。广播里放着豪迈的旋律,几个穿着传统民族服装的年轻女士步履轻盈地走过一座铜色的革命雕像。天蓝得发慌,四周景色开阔,人都像是挤到了画框里,四周都是留白。

  我不敢去看当地人,因为没有确定用哪种类型的眼神与他们对视。是用好奇的、理解的、疑问的,还是同情的?还因为我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眼神来看我,是用好奇的、理解的、疑问的,还是同情的?如果他们用轻蔑的,我该怎么办?

  我与同伴们在之后几天内只偶遇过一次。那是在参观过“凯旋门”、“中朝友谊塔”和观看过《阿里郎》之后的某天,我正在门外等待进场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正是他们。大家见面分外欣喜,聊起来才发现我们住的是不同的宾馆,尽管每天参观的景点都一样,但接下来的时间内能再见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几天,我跟一个杭州的男孩熟络起来,后来坐车都坐在一起,吃饭也坐同桌。

  那天吃午饭时,他没有和我坐在一起。我回头找他,发现他正和他们“浙江帮”的几个人在吃高丽人参炖鸡。导游前几天说过这是一道自费菜,谁要吃就提前交钱。

  那个女孩显然在提防着我,怕我和他们坐在一起。

  吃完午饭,我先出了门。阳光很有穿透力。我坐在街旁的台阶上,好奇地注视着四周。路人不多,三三两两。有人向我看过来,他们多数并不与我目光直视。也许出于害羞,也许出于自保,他们目光温柔、隐忍。如果微笑起来,像如湖面起了涟漪。那是种能融化人心的笑,因为真诚。

  一个骑自行车的穿白衬衫的青年男子向我骑来。我看着他,他也看向我。我笑起来,他忍了一下,也笑起来,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他骑走后,又回过头来,嘴角还带着适才的微笑。

  “主体思想塔”下面便是大同江。这里的风光还是挺好的,也没什么人,空气很好,能见度很高。我在大同江畔站了几分钟,浮想联翩,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晚上的娱乐则是在少年宫看文艺表演。基本上是一首传统民歌穿插一首革命歌曲。欧美游客看得津津有味,从东德、俄罗斯或中国这样的有过社会主义历史的国家来的游客们则心绪复杂,有些中国游客都看睡了。正襟危坐陪着看的导游和秘密警察们对此非常不满。

  这场演出看得我累得够呛,出了少年宫,正赶上落日,夕阳照耀着平壤的大地,散发出一种雄浑的凄凉。

  我闭着眼睛,在水中游泳。杭州男孩在我不远处玩水。

  我本想游完泳直接回房间休息的。或者去酒吧喝一杯也未尝不可。我们走向一楼的酒吧,我向服务员说:“来一杯自由古巴。”“自由古巴?”他重复着我的话。“对,”我突然想起来,这是在平壤,于是解释道,“朗姆酒加可乐。”

  “对不起,我们没有可乐。”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喝不成酒了,看他的样子好像还不想回去。于是我们走出宾馆抽烟。

  有些感觉渐渐地在我内心里清晰起来。我开始惊觉自己反应太慢了些。只是我不希望它真正发生。我抗拒它的发生。

  我们走出饭店。晚上天有些寒,平壤的温度比北京要低。

  他拉着我的手,我没有放开,完全是出于不伤他面子的心理。实际上,我觉得把手放在兜里舒服得多。

  除却从宾馆的一百米有路灯,其余的地方都是黑灯瞎火,一片黑暗。这反而有了一股神秘的魅力。黑暗、压抑、骇人又迷人。这个国家的国民像关在笼子里饥饿的老虎,谁知道夜里他们又在谈论什么,思考什么?

  我们慢慢走着,我说有些冷,他脱下外衣给我穿上。脚能明显地感受到地上的沙砾,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我们走在桥上。这就是白天车开过的桥啊。

  我们站在桥上,往江下望,黑漆漆的河水,远处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这个城市一到了夜里便像乡下一样安静。不知为何,江边的天空倒是没有星,也没有月亮。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刚待了不到一分钟,便看远处有手电筒向我们照过来。这一下子不要紧,我们立刻像被弹弓射中的鸟,手从桥上的铁扶栏上弹了出去。两个人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好掉头向回走。

  手电筒并没有追上来。也许只是要吓我们一下,或者是我们多虑了,那光是照别人也不无可能。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他说。

  我们疾速走下桥。到了那条通往宾馆的路,看到橘色的路灯,才放慢脚步。

  在桥与宾馆之间,是朝鲜国际影院。我们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他拥抱着我,喃喃地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么一个人。”

  我没说话,只是也觉得有些荒诞,好像自己来错了地方,是突然空降到此时此地的。

  在他准备把手伸到我衣服里时我制止了他。“你会后悔的。”我脱口而出。一瞬间我想起了所有的往事,这亦代表着我全都忘了。

  他放弃了轻举妄动,为了掩饰我的不安,我点了一支烟。

  我们走回大堂,他还说:“咱们去开间房吧?”

  我嘲笑他:“真以为这是在国内呢?”

  “那我跟我同屋说让他到别的屋里睡,怎么样?”

  “别闹了。”

  回到屋里,同屋的女孩正在做面膜。这真是个不错的夜晚。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我一阵轻松,打开了电视机。 光年之美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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