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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的大海更显苍茫,冷月的影子孤零零的倒映在海面上,像是一只扁舟在海上无依无靠的游荡。
红衣女子和白衣少年并肩走在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宿隐忽然轻声一笑,子墨转过头看着她,只见宿隐目光平视远方,仿佛是在追忆什么,“子墨,你好久没有像这样和我一起散步了。”她抬起手指着前方,“你小时候喜欢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向前跑,好像一直跑不到尽头一样,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的儿子会这样离我越来越远?”
子墨眸子沉了沉,“现在我就在你身边。”
宿隐淡淡一笑,“是啊,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离开你的故乡,到很远的地方去,子墨,我不盼着你荣耀加身,只希望你一生平安。”
子墨笑着看着宿隐,“可是哪个大好男儿不希望建立一番功业?”
宿隐也没有说什么,“是啊,谁的心里没有点英雄情结呢?”
但是这条路太过于凶险,你若成主宰,我自然为你骄傲,但你若为棋子,我宁愿你没有步入江湖。
宿隐停下脚步,席地而坐,子墨也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宿隐拍了拍身边的位子,“你也坐下吧,走走停停,才是人生。”
子墨便也坐下,正想开口却被宿隐打断,“你先别问,让我自己说。”她转头笑着看着子墨,子墨从她的目光中没有捕捉到任何温暖反而是怅然,只听宿隐缓缓道,“我的少年江湖,我的恩怨情仇。”
那年,她还叫木秋奴,才刚刚到了及笄之年,但却要经历家破人亡。
欲乱者必先自乱,仿佛成了亘古不变的真理。昔年荣耀一时的冷月门在经历了几番改朝换代后被玄真观压制,当时的木门主正值血气方刚的中年,且性子狂傲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于是便筹划着怎样夺回冷月门原本的地位,当时门派中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木门主主动出击,一派则反对冒进,要求保持现在的原状,以此为契机,门派中居心叵测的人便煽风点火,趁机挑起内乱,并且成功推翻木门主,木门主在内乱中身亡,而他的独女木秋奴则在混乱中侥幸逃出。
父亲临终将自己托付给了她的大师兄上官方,上官方带着她一路逃亡,但是两个人却被逃荒的人群冲散,她与大师兄失散之后一个人一路逃亡,因为听说上官方是齐鲁人,上官方也曾说过要带她去见自己的舅父齐老前辈,所以便一路往齐鲁去。
然而在一个大雪夜,她叩开了宿家大门,从此她以后的人生顺着一条不归路狂奔。
宿家收留了她,答应帮她找上官方,但却始终没有消息,而她在漫长的等待中早就失去了希望,于是干脆就顺从了宿家的建议,改名宿隐,成了宿家的义女。那时的她再一次体会到家的温暖,神经早已经麻痹,眼睛再也看不清藏在表面下的阴谋。
她与宿月相处的很好,两个人就像是亲姐妹一般,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而宿辉于她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一边与宿辉较劲,一边又不由自主的被宿辉吸引,那个时候,她觉得宿辉就是她见过的最奇妙的人。
时光悄悄地走,她们也渐渐的长大。
她和宿月得到了允许,可以外出游历江湖,两个人便直接赶往北邙山。那时,宿辉在北邙山学艺,然而北邙山的人却把她们拦在了山下,宿月性子冲动莽撞,一人一剑闯上山去,却遇到了一位叫做穆风的少年,宿月不敌穆风却始终不肯认输,穆风反而被宿月打动,带着她们两个人偷偷上山,宿隐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没想到宿月对穆风一见倾心,在遭到宿辉反对之后竟然跟着穆风私奔。
宿家震怒,宿隐与宿辉只好到处寻找,最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宿月竟然自己回来了,宿隐一面是宽心,一面又不禁叹息,宿月与穆风从此以后恐怕就是陌路人了。
之后的事情是宿隐始料未及的。
这一年中的祸事却接踵而来,冷月门再次发生了叛乱,各大门派都想趁此机会分一杯羹,宿隐在感到一丝恶有恶报的释然后,紧接着又是心急如焚,那是她的家乡,她不想让她父亲的心血支离破碎。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宿家家主却答应了她,让她和宿月一同前往豫州。
而赶到冷月门后,她看到一片混乱的梵香谷,宿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她不顾一切的想冲进去找出叛乱者,但是却被宿辉阻拦在谷外,她本不解其意,但是却在月圆之日看到宿月迎着月光降临梵香谷,她看到冷月门众人对宿月下跪,称宿月为月神,宿隐才明白一切都是一个局,她从开始就被人利用了。
宿家收留她不过是为了能有朝一日接手冷月门。
从来没有人这样骗过她。
她明明都被背叛过一次了,却还是这样轻易的相信别人。
大概是因为宿月不带防备的笑,大概是她走累了,太想有一个家了。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她已经无力阻止。
宿隐万念俱灰,正在无所去处的时候,却被穆风找到,见到穆风之后她才明白当日宿月之所以会突然回家就是因为宿家开出条件,如果宿月能够当上冷月门主,就不再阻拦她与穆风,宿月为了和穆风在一起,答应了这个条件。
宿隐更是怨愤,谁不知道宿家有此一步棋,下一步就是要吞并冷月门,到时候冷月门就不复存在。果不其然,没有多久,宿家就命令宿月将冷月门交给他们,令宿隐没有想到的是,宿月竟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并且率领冷月门众人抵挡一切不安势力。
宿月托人给宿隐带话,“你是我的姐姐,你以前保护我,现在由我来替你保护住你的家。”
宿隐才明白,宿月之所以冒充她是因为一方面她与穆风,另一方面是她早就意识到宿家目的,而自己在冷月门宿家而不至于和自己撕破脸,这样就可以保住冷月门,宿月自以为两全其美,却不想宿家毫不容情,竟然直接与宿月断绝了关系。
宿隐此时也没有了容身之处,上官方却意外出现,原来上官方到齐鲁之后,因齐老前辈的举荐去了那府做幕僚,后来回到齐鲁建立了丹崖阁,稳固了势力之后他便动身寻找宿隐,却不想宿隐当时已经改名,苦寻无果之下,又忽然听说冷月门内乱,赶到中原之后,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宿隐。
她还记得那天上官方见到自己时的情形。
上官方一身风尘,显得甚是落魄,看见她之后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师妹,可算是找到你了。”
而她除了能叫出来一声“师兄”,其他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后来她跟上官方到了齐鲁丹崖阁,两个人一直与宿月保持联系,为的是保护冷月门。然而却不想凌家的大小姐凌如姬因为自己家人被云珂长公主之事波及,心性大变,竟然与夕宏里应外合,盗取了象征月神身份的天琴剑,导致了谣言四起,江湖上舆论顿时一边倒向,认为宿月月神身份是假,冷月门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而另宿隐更没有想到的是,宿辉竟然丝毫不顾往日情分,不惜伤害自己的妹妹也要揭开自己的身份,宿隐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更是火上浇油,一边是冷月门的长老敌视宿隐,两方关系顿时变得难以调和,另一边是江湖上居心叵测的门派不断侵扰,表面上是为了宿隐主持公道,实际上是想瓜分冷月门。
凌如姬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其中牵扯了当时还在位的吴、高二位长老,她和宿月联手镇压,然而因为吴、高两人在冷月门威望颇高,再有其徒弟凭着自己掌握着几个门阀的势力,所以一时间无法对其施以惩处,只能除去他们当职长老之位,处死凌如姬的那天,凌如姬以交换情报为条件保住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透露那个人叫夕宏,曾经在北邙山习武,和前任天下王者邵云是朋友关系。
宿月遵守约定,让凌如姬的丈夫成了长老,让她的儿子好好长大。然而凌如姬的丈夫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和人交往,总是一个人待在凭云峰,而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伤害,这件事成了冷月门的禁忌。
那一次内乱最后依靠着北邙山被平息,她也是在那一次之后不愿意去管江湖上的恩怨,自那一年之后,宿隐有了归隐之意,江湖诸事全不再管,与冷月门之间也不再来往,带着自己独子生活在这个滨海之城。
直到如今,当日宿辉的手下卫将,再一次旧事重演。
那些年的事离自己越来越远,到现在也有十七年了。
岁月不但没有冲淡他的痕迹,反而越刻越深,就要刻入她的骨血里。
宿隐沉了口气转头看着子墨,“这就是那些谣言的由来了。”
子墨目光沉沉的,许久才开口,“卫将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宿隐道:“卫将曾经在辉月山庄做事,这些事他自然知情。”
子墨长出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当年的事是夕宏与宿辉合作,而今日扶阳坞跳出来是故技重施。”
宿隐颔首。
子墨又问:“云珂长公主的事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受到波及?”
宿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说着又不禁叹了口气,“我刚看到凌舟的时候,就觉得凌舟的眼睛和凌如姬长得很像,没想到凌如姬的儿子竟然这么出色。”
子墨抿了抿唇,“凌舟不知道这些事?”
宿隐点了点头,伸手按在沙地上,“我们隐瞒了这件事,说好了永远也不告诉凌舟,我们只说凌如姬是重病死的,凌舟是个好孩子,他不应该知道这些,再说了,当年的事对凌如姬也十分不公平,我们也有错。”
子墨微微颔首,“那么那个叫夕宏的人,母亲可曾见过?”
宿隐思索片刻,“当年只是在北邙山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见过,只知道他与宿辉合作。”
子墨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孩儿告退。”说完便沿着沙滩往回走。
宿隐抓起一把沙子,轻轻地松开手,海风吹散了她手中的细沙,宿隐静静的看着大海,轻声叹道:“子墨,千万别陷太深了,以后想抽身很困难啊。” 风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