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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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曼罗站在内庭的甬巷中,看着通往坤宁宫的月华门上斑驳的漆痕,止住了继续向前的脚步。帝王的三大主殿,经常翻修维护,看起来金碧辉煌,威仪赫赫,震人心魄。这后宫诸殿,年久失修,斗拱雕檐早已辨不出颜色,像极了那陈旧的鎏金棺椁木,因泛人问津,在漫长的岁月里失了色彩,丢了神魂,只余下凝重的沧桑。明曼罗深深吸了一口气,雪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可她分明嗅到了落寞和孤单。卑贱如宫女,高贵如皇后,各个貌妍丽,通音律,善丹青,婀娜多姿艳冠百花,可这诺大的紫禁城里唯一的男主人根本无暇赏识她们的美好,她们何曾幸福过?明曼罗觉得这些女人都是可悲的,宫锁重门,层层叠叠,终其一生也踏不出这冰冷的红墙,走不出这狭长的甬道,偏偏还被世人视为荣誉和福报,百年之后运气好的在史书上留下寥寥几笔,再有甚者不过是在野史传说中,增添一抹艳丽的色彩。更多的女子是默默绽放,来不及飘香,就已凋零,落在地上化为春泥。甬道上的积雪渗出孱孱的寒意丝丝缕缕的钻入明曼罗的脚心,随着脉动扩散至全身,遍体生寒,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易风递给她一杯热热的红茶,明曼罗慢慢的喝了一口,暖暖的茶水自喉头缓缓流经心肺,最后温暖了她的四肢。明曼罗原本压抑的心情舒服了许多。她回头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的易风,眉梢眼角不觉间带了些许暖暖的笑意。易风敏感的捕捉到了明曼罗这无意识露出的神态。这样算不上笑容的表情,易风心里很是受用。天空云起雪飞,琼英如烟,若漫天玉蝶蹁跹起舞,为他俩披上了一层白霜。这一路慢慢走来,二人竟然慢慢走成了白头。他抬起手欲掸掉明曼罗发丝上的雪粒,手伸到一半时又收了回来,这样一起白首的错觉让易风不忍打破,就想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只可惜这样的浪漫,明曼罗并未感觉到。
明曼罗自言自语的说:“中国女权解放之前,大多数女子都是自出生起从就被关在后院里,嫁人不过是从一个鸟笼迁到另一个鸟笼罢了。即便是现在,大部分人依然是认为女子就应该圈在家里相夫教子。为什么女人不能选择自己的事业,为什么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属品,枯坐在窗前等着夫婿替她挣个诰命荣耀?”
易风觉得明曼罗有些钻牛角尖,劝道:“男尊女卑了几千年,沉疴已久。她们自小被灌输的就是夫为妻纲这样的观点。男子在外奔波劳碌只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一样很辛苦,并不比女人容易。”
明曼罗不赞同的反驳道:“有句话叫做有情饮水饱,倘若不开心,长生不老又有何意义?如若开心,一夕欢愉又何妨呢?我不信这些女子当真骨子里认同了这样悲戚无望的一生。她们只是无法反抗而已。”
易风深深的看着明曼罗,犹豫了一下说道:“人生在世,都有许多牵绊,要有舍才有得。你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你理解不了她们的选择,这很正常。但是曼罗,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后面还有一句“不是所有女子都爱得义无反顾,像你一样。”易风生生咽下了,没有说出口。
明曼罗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真羡慕朝生暮死的蝴蝶,在短暂的一春里肆意地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爽快地殉着春光死去,仿佛它们这一生只为了酣舞而来的。可是当青春如水长逝后,又该以何等心态去面对今后数十载的灰色生活呢?”
易风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走的好好的,明曼罗怎么就突然如此沮丧,如此怨怼呢?他正为女人莫名其妙的性情转变发愁,听到明曼罗这句话才明白原来她只是懊恼昭华易逝,红颜易老而已。想到这两年来许俊良几乎都在跟组拍戏,极少陪着明曼罗,两人聚少离多。与其说明曼罗是怕年华老去,不如说她是在担忧许俊良错过了她的如花青春。对女人来说,花样年华就那么几年,一旦错过了,就错过了,无计可施。可他易风还在啊?在她最美的年华,守着她绽放,看着她惊艳了时光。易风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他略带调侃的说:“都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原来倒是真的,没想到连你都惧怕年华老去啊。”
明曼罗脸颊红了红,嘟囔道:“你不怕老吗?我是怕啊,古人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无非是朱颜辞镜与花辞树。这两样你能留住哪样?”
易风喜欢看明曼罗在他面前羞红了脸的样子,这样生动的明曼罗以往只有许俊良才能见到。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激荡在胸口,他一语双关的说道:“曼罗,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自古以来男人背负的更多,也隐忍更多,当必须取舍的时候,自己的快乐是最先被抛弃的,其次会是摸不到吃不饱的爱情。因为对男人来说事业是第一的,地位和名誉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多余的。”
明曼罗听出了易风话中的意有所指,不高兴的说:“男人的包袱无非来自于女人的期望和压力。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俊良和我携手白头。这难道不是最容易做的事情吗?就算你是追名逐利的自私男人,俊良也绝不是这样想的。”
易风被噎住,他没有想到明曼罗如此敏感如此忌讳提到许俊良的不好。而且明曼罗竟然说他是“追名逐利的自私男人”,他太委屈了。自己掏心掏肺的这样为她,她却不懂。易风不甘心的解释道:“曼罗,我没有说俊良,是你太敏感了。你看这诺大的紫禁城里有纵横阡陌的城墙和数不尽的门,有谁能一条路走到头呢?门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隔着门板和红墙你无法知道。只有推开门,你才能知道也许那里才是你向往已久的春暖花开。”
明曼罗慢慢蹲下,在雪地上画了一朵花,易风认出这是安吉艺校周边常见的曼陀罗花。明曼罗边画边说:“白色曼陀罗被认为是佛教圣物,传说当天上的神明开始讲述佛法时,天空就会下曼陀罗花雨,洁白的曼陀罗源源不断的从空中飘落人间,会给看见它的幸运儿带来好运与幸福。可你知道吗?曼陀罗没有花蕊,它是无心的。所以它离开了枝蔓,随风飘荡,落到哪里,哪里便开花。根本无需选择哪个方向,猜想自己该落在哪扇门后,因为一切都是天意。”
易风不再说话,沉默得看着明曼罗的背影,开始懊恼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多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可是心悦是她,装作不知的也是她啊!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慌,绝不能掺乎到明曼罗和许俊良的关系中,他要做的是慢慢蚕食掉明曼罗对他的冷淡,让她自己发现有一个他在她身后撑起了天空,他的怀抱才是她的安全港湾。可是到底少年意气,明曼罗一个略带笑意的眼神就让他沉不住气,搞砸了好不容易烘托出来的和谐氛围。
晚上,红菱艳有节目要录制,易风要去电视台。从故宫的神武门出来,易风送明曼罗上出租车回学校。明曼罗坐在后座上回头望去雪花飞满天,铺陈在天地间,混沌沌一片,仿佛隔着障眼的纱幕,那伸长了脖子送她离开的身影固执的立在纱幕的那一端,看不清,望不穿。明曼罗蓦然间眼眶发热,心口隐隐发酸,她不是顽石,如何不懂易风无言的守护呢?只是她已经有许俊良了,即便现在两人一路磕磕绊绊,走得十分辛苦,但许俊良才是她认定的归宿。对于易风,她只能尽力划清界限。文艺界不乏美丽俏佳人,易风又是那样一副受欢迎的丰神俊姿,也许很快就会被其它姑娘吸引,放下这段没有希望的暗恋。
学校早已放假,宿舍楼还有很多学生申请登记后继续留校。舞蹈学校不同于其他大学,假期虽然没有课了,但还有很多演出和比赛在进行排练。只是这傍晚时分,却没什么人,大家不是在排练就是在外表演。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艺人相贱,同行多嫉妒。在这顶级的舞蹈院校里三者兼有,即便同学们大家谁都嘴上不提,面上和睦,但明里暗里还是会争夺比攀一番的。尤其像明曼罗这样的孤傲性格,又有明烟凌的名气为背景,无形中和身边的同学划开了距离。所以明曼罗没有朋友,也没有参加这些假期的演出和排练。此时她孤零零的走在寂静的校园里,冷风吹得她四肢冰凉,浑身上下如置冰窟,她怀念刚才易风递给她的那杯热热的红茶,简简单单的一杯,刚刚好的温暖。
明曼罗打开宿舍门,黑洞洞的房间里,干燥的热气扑面而来,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明曼罗实在是不想进去。她转身关上门,决定去校门口的影院里看一场热闹的电影,驱散缠在心头的孤单。
春节档的电影大多数是合家欢喜的喜剧,明曼罗却看得落泪。置身于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群中,愈加觉得自己可怜。入目皆是成双成对,只有她茕茕孓立,形单影只。那些笑声与她无关,却刺痛了她孤独的灵魂。小时候,学校里大家都是离家在外的孩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假期时,老师会带着他们到处表演比赛,日子十分充实有趣。她从没有觉得没有妈妈和爸爸的自己是可怜的。随着年岁增长,向来独立的她却变得越来越讨厌独处。除了许俊良,她不愿和任何人敞开心扉,所以她渴望着许俊良能够在她需要时给她拥抱给她温暖。但是许俊良太忙了,他在为了自己的前程打拼努力,这恋人间小小的愿望竟成了奢求。许俊良经常拍戏到深夜。两人能互相打通电话的时候实在是少的可怜。最初两人还会为了一些观点不同而争执。如今她连争都不敢争了,只想把二人难得的相处时间都填充上甜蜜。只是每每自己一个人时,怨怼和失落就从脑海深处冒出宽厚的新叶来包裹住甜蜜的回忆,苦涩溢满胸膛,却无处诉说。
明曼罗不停的告诉自己,她爱许俊良,这是她唯一的依靠。连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出于习惯的麻痹,还是深入骨髓的执念。她看不到两人的未来。明年她就毕业了,她该何去何从?不错,物质上她衣食无忧,完全可以躺在家里生活的像一只猪,她也可以继续跳舞,用红菱艳的舞台为自己铺一条星光大道。那精神上呢?她是那么得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许俊良会如约娶她吗?然后呢?每日对着手机盼着许俊良的消息吗?如那些红墙中的女子那般吗?红菱艳的舞台是她的,可人生的舞台呢?她可以任意在舞台上舞出别人的人生,自己的呢?明曼罗陷入了深深的绝望,银幕上的欢声笑语刺激着她心底的恐惧,那是对得不到快乐的恐惧。她泣不成声,离席奔了出去。
明曼罗仓皇的奔出影院,奔向街道,在一个黑暗的街角处停下,面对着墙壁痛哭起来。她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可此时她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
哭了好一会儿,明曼罗听到身后传来笨拙沉重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三个勾肩搭背的醉汉,正从黑暗处歪歪斜斜的向她走来。明曼罗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个远离大路的人烟罕至的偏僻角落。 浮世三千,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