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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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回到驿站时已是晌午时分,所幸值夜的兵士看见了二人策马离去,不然肯定得费一番功夫寻人。刚走入庭院就看见李雪雁围在池塘边举着小瓮在喂鱼,扶柳兴奋的对李雪雁讲述着刚刚撼人心扉的塞外风光,从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李雪雁感同身受,这片土地的确有着不一样的魅力,这里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如唐人精致,但却有着别样的淳朴和善良。听到她俩的谈话,李道宗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是闺阁里未体会过人间百态的女儿家,她们只看到了阳光下艳丽的美好,何曾见过暗夜里嗜血的蛮荒。其实能让李雪雁发现西域的美丽,而心生希望和喜爱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她要在此度过漫漫余生。只是李道宗必须要尽快让李雪雁全面认清楚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她必须了解这美丽的背后是怎样的荒夷和落后,远远不是她们所认为的仅仅只是生活习性不同而已。李道宗背着手转身离开,挺拔的身躯在阳光下留下一条长长的黑影。
李雪雁看着面含桃花的扶柳好生羡慕,倘若她此生也能得一良人心心相印该多好啊!也不知那少年英雄松赞干布是个怎样的性情,这一路走来,异域风情愈加凸显,极少见到颜绍谨这样的玉面公子,大多是虎背熊腰的壮汉之流,眉目粗犷,衣率毡韦,以赭涂面为美。在她看来实在是难以接受。万一她的赞普丈夫也如此,她如何能与他琴瑟和谐呢?转念一想,是自己贪心了,她本就不是为了两情相悦嫁做人妇的,她是背负着两邦盟约而来。就算她的丈夫是个行将就木的老翁她也得努力把日子过好。想那明妃昭君和亲之时,呼韩邪已年过甲子,而她的夫君不过年二十五,二人年岁相仿,他又一心慕唐,想必会找到共同点,把日子经营好的。其实培养感情就像是在酿酒,粮食和水本是互不相干的两个物质,一旦放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互相影响,慢慢发酵,就会变成醇厚甘绵的好酒,闻之诱人,品之回香。李雪雁有信心酿出一坛齿颊留香的好酒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李道宗带着女官“扶柳”和一小队侍卫奉旨出城,而“文成公主”则闭门诵经,外人一概不见。刚出了城,李雪雁迫不及待的从马车钻出来,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入眼之处一片破败,完全不是扶柳口中壮美瑰丽的雪山日出。
这是一片荒废的村寨,朝霞似血笼罩着残垣断壁,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苍凉。李雪雁小心的走在一片泥泞中,可无论她多小心的踮着脚尖,华丽的绣鞋和裙摆都被泥浆裹上一层腥臭的黄浆。看到李雪雁一脸嫌弃的枯着眉,李道宗意有所指的问道:“公主可知为何这黄泥如此腥臭?”
李雪雁茫然的看着李道宗摇了摇头,反问道:“莫不是这片土地原就有异味?”
李道宗一脸无奈的看着李雪雁,心想:带她出来走一遭是对的,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娇娇女,可这也不怪李雪雁,长安繁华,她第一次来这样荒夷的地方,无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换了一副长辈的口气,不再把她当做公主而是自己的侄女,慢慢说道:“雪雁啊!这里曾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镇,前些年毁于战火。”
李雪雁举目四望,城廓边缘不过数射之距,实在不足城镇的规模。
李道宗继续解释道:“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大都逐水草而居,这样的规模已算大城镇了。”
李雪雁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李道宗眼神复杂的看着李雪雁,郑重其事的说:“来让你见一见真正的荒蛮。”
李雪雁还是不太懂,反问道:“这一路见得还不够多吗?”
李道宗摇了摇头,抬起手指着前方说:“你看到的只是贫瘠,这才是荒和蛮。”
李雪雁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草棚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越靠近草棚异味更重,李雪雁忍不住拿起丝帕遮住口鼻,可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实在太霸道,根本不是兰花熏香能够压住的。李雪雁耐着性子跟着李道宗往前走,几个黑黢黢的大汉围住他们争抢着把他们拉向自己的草棚。李雪雁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奴隶市场。
李雪雁自幼在王府长大,也见过几次牙婆带着人来挑选,可每次带来的人都是干净整洁,看起来颇为伶俐的,何曾见过这样把人跟牲口一样关在笼子里供人挑选。乍一看上去,笼子里脏兮兮的,臭烘烘的,要不是白生生的眼珠子追随着李雪雁的身影动来动去,根本不知道这些奴隶是死是活。细细一看这些奴隶竟然全都是孩子,脸上稚气未脱,目光纯净没有一丝杂念,望着李雪雁的眼神充满了渴望。李雪雁看得心里酸酸的,怜悯之情溢于心间。她拽了拽李道宗的袖子,想买下这些奴隶。李道宗点了点头,同其中一个奴隶贩子交谈起来。其他贩子一看李道宗的气度就知道他非富即贵,又见他出手阔绰,万事都听李雪雁的,立即围过来争抢生意。侍卫们紧紧护住李雪雁,以防这些粗鄙的奴隶贩子冲撞了她。这些奴隶贩子见无法靠近李雪雁,便换了一种方式抢生意,一边嚷嚷着自己的奴隶战斗力最强,一边拿起皮鞭从笼子里放出来几个孩子。只见贩子抬手扔了一块糌粑在地上,几个孩子就像被饿了好几天的狼看见了一只放了血的羊,一齐扑向黄泥里的糌粑。一个体格稍壮的大孩子率先抢到糌粑,还没来及塞到嘴里,就被另一个长发遮眼的孩子一把夺了去塞进嘴里。紧接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瘦弱的孩子一拳挥过去,已经入口的糌粑被打飞出来落在泥里,溅起的泥浆还未落地,便被同时扑上去厮打起来的孩子们严严实实的盖住……
这样的情形看得李雪雁一阵反胃,眼前根本不是一群孩子,而是一群夺食的狼崽子。那没有一丝杂念的目光并不是因为他们心思干净,而是他们根本没有人性。奴隶贩子看到李雪雁厌恶的表情,连忙挥起皮鞭将孩子们驱赶回笼子。孩子们散去后,地上趴着那个挥拳夺食的瘦弱孩子,他四肢扭曲成奇怪的形状瘫在泥水里。奴隶贩子走上来踢了一下,见孩子没有反应,就抓起他的一只脚,拖到笼子后边扔到一堆杂草上。而笼子里的孩子早已对同伴的逝去见怪不怪了,依旧在笼子里渴望的看着李雪雁。
李雪雁没想到自己的善意非但没有救了孩子,反而还害死一条年轻的生命,她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刚一侧头就看见另一个笼子里的孩子如畜生一般挤在一起站着撒尿排便,这下李雪雁再也忍不住,拔腿跑向马车,扶着马车吐了起来。她总算明白这些异味是什么了,那是粪便的味道,死尸的味道。这完全突破了李雪雁的心理底线,她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样一个人间地狱。
回去的路上,李雪雁依旧无法释怀,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地方?这些孩子们的父母都是谁,都在哪里?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当做畜生圈养着?李道宗看出了她的心思,慢慢解释道:“雪雁啊!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活着金屋子里,永远不要知道这世上人性之恶。可是雪雁啊,叔父护不了你一辈子,叔父能做到的就是扶你上马,再送你一段。我知道你饱读诗书,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是你要知道,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是被文字美化过的事情呢?昨天扶柳告诉你,这是个景美人善的好地方。我本不想打破你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可是我必须对你狠心一些,让你看清楚你将要生存下去的地方是怎样的残忍荒蛮。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话放在哪里都是圭臬之言。你必须看清楚自己要扎根的这片土地,绝大多数地方还不知文明是何物。他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刚才那些奴隶孩子,他们的父母也是被蓄养的奴隶,也是这样被卖来卖去的,奴隶的孩子从来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只是为了卖钱卖命。你可知吐蕃的情形和这里是一样的,都是以部落群居为主,一旦部落间起了冲突,战败的一方就成了对方的奴隶,世世代代翻不了身。所以,我们常说蛮族骁勇善战,其实,他们只是没有退路,因为一旦战败为奴,那可是比绝子绝孙还残忍的事情。这里也没有诗书礼仪,没有儒家伦理,所有你认为不合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必须要全盘接受它,适应它,利用好它,这样你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你懂吗?”
李雪雁低垂着脑袋,再也没有说话,李道宗的心意她全都懂,那些兵法手段她也全都明白,可是她就是无法接受这样无理的道理,李雪雁很想问问为什么这样残忍的事情没有人反抗,明明知道这样不对,没有人性,为什么大家都默许这样的荒蛮一代代传下去?她再次变得消沉起来。
刚一进城门,李道宗敏锐的注意到一个刚刚从酒肆里出来的身影似乎是噶尔东赞,可他刚想再细看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尾。李道宗吩咐了侍卫去酒肆里查看,并未发现异常。李道宗对这个吐蕃婚使一直抱着非我族类不可信的想法,因此回到行馆后立即吩咐颜绍谨暗暗撤出一部分将士和随从,命他们在城外三十里的沱河对岸等候,务必守住那唯一的过河木桥。在城门处、驿站沿路全部暗暗布下兵士。余下人等兵器不得离身,时刻备战。李道宗确信自己看到的人是噶尔东赞,事实上即便噶尔东赞真的到酒肆饮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他就是觉得可疑,经验告诉他,小心使得万年船,防患于未然总好比猝不及防。
在吐谷浑修整了十天左右,噶尔东赞找李道宗商量是时候继续前行了,李道宗这些日子一直在提防着噶尔东赞,始终没发现他有不利大唐的举动,此时他主动提出离开,李道宗思前想后,并未有不妥,遂同意了拔营出征,并吩咐下去三日后准备出发。噶尔东赞却一反之前万事服从安排的态度,坚定的要求第二日出发,多一日都不行。李雪雁对噶尔东赞如此反常的坚持,心生疑虑,但她的直觉让她相信了噶尔东赞。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噶尔东赞做任何事情,都会深思熟虑。他这么做自然有不能说出口的因由,她确信噶尔东赞不会伤害她。 浮世三千,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