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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君澄舞和包子就要出来,云出赶紧转到了宫殿那头,耳听着他们顺着台阶走远,她才重新绕过来。
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已经打开了,其他的侍卫宫女因为担忧被波及,趁着刚才那一会,早已经躲得远远的。
偌大的宫殿,只有夜泉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书案后,他重新坐了起来,继续翻阅着每天雪片一样递进来的奏章,手信信地往案边一放,却摸了一个空。
“茶。”他不耐地吩咐了一声。
云出闻声,从门口转了进来,她的目光很快看到了大殿右边的茶壶与杯子,夜泉听到了脚步声,却只以为是哪个听差的宫女。
他没有抬头。
直到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热茶送到了他手边,他才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他呆呆地望着她。
“你刚才说话时喉咙有点沙哑,应该喝一些润肺清喉的茶。”云出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低着头,淡淡地嘱咐道。
夜泉还是怔在那里,似乎不知道那半伸出去的手该怎样放。
云出也不吵他,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夜泉终于将手垂了下来。
“上次的伤……好了吗?”他淡淡问。
“早好了。”云出微笑,将袖子捋起来给他看,“皮外伤而已。”
只是,手腕上还是留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仔细一看,还是有点狰狞,让他心中一紧。
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日,她一刀挥下时的决绝。
他的眼睛有点刺痛,“你为什么还要来?已经原谅我了?还是……来当说客的?”
“如果我说我是来当说客的,你会罢手吗?”云出半靠在书案上,很认真地问。
“会。”夜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现在杀了我,如此,江南之危立解,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啊,尘归尘,土归土,从哪来来到哪里去。”云出闻言,抿着嘴苦涩地笑,“既然都是要结束的,我们又何必要开始?”
夜泉将脸别开,不语。
“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这样死在我手里,难道不会不甘心吗?”云出终于敛起笑容,轻声问。
“如果是别人,他现在已经死了。”夜泉孤傲地回答了一句,眸光一转,笔直地看着她,“可如果那个人是你,虽死无憾。或者……如果我的结局终究逃不过一死,我宁愿自己死在你手中。”
云出愣住,而后直起身,缓缓地走下台阶,“你这样大张旗鼓地通缉我,只是想对我说这一番话吗?向我求死?”
“不是。”夜泉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吐出后半句,“我想见你。”
云出终于走到了大殿中央,闻言,转身,朝他灿然一笑,“夜泉,我帮不了什么,但也断不会借着以前的情分,让你为我做什么。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不得不,如果不能两全,那就谁都别勉强谁。且尽人事,听天命,无论结局如何,谁胜谁败,永不相怨。”
夜泉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望着她刚刚泡好的茶,久久不语。
云出一时也是无言。
时局如此,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泉终于决定开口了,他站起来,深深地望着云出,手扶着案台,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站稳。
“你变黑了。”他说,“再黑就会没人要了。”
云出愕然,眨眨眼,顿时觉得啼笑皆非。
她以为他会说一些沉重的话,毕竟,他们之间,怎样都是沉重的,没想到,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黑了。”
那种微嗔而亲昵的语气,恍如从前。
云出笑得几乎要流眼泪,事实上,她确实流泪了。
无法不流泪。
她猛地将头扭开,很努力地让声音如他一样轻松自然,“你倒是白了,再白下去,也没人敢要了。”
夜泉莞尔。
气氛顿时变得轻灵起来,他渐渐能正常呼吸了。
有那么一刻,夜泉甚至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至少,这个时候,云出全无戒备,俏生生地站在那样,还与他说着家常。
可是,它很快被打断。
至始至终,时间从来不曾停住。
急迫的脚步声非常突兀地响在此时静谧的宫殿里,几乎不等通报,一个将士模样的男子疾步走了进来,因为云出的装束,他并未将她放在眼中,那男子径直越过云出,单膝扣在了夜泉身前,“陛下,别院遭袭。”
夜泉神色一惊,“遭袭是什么意思?一个旅的人守在那里,难道是军队?”
“不是军队,是……是南王。”男子急促地回答道。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在江南吗?他是怎么进的别院?如果朕没记错,别院外至少有五层防卫!”夜泉恼怒地叱问道。
“硬闯。”男子脸色煞白,似乎单单只是回忆方才的情形,都让他觉得惊惧无比,“南王部下不足百人,硬是越过了外面的重重包围,径直从大门而入!”
想想刚才,被几千把剑指着,四面八方箭簇丛丛,那个身穿紫袍的华贵男子,在人数悬殊巨大的劣势下,依旧安然地越过血肉横飞的战局,神色素净,闲庭信步般,走进了并肩王此时居住的别院。
其目中无人的程度,简直让人发指。即便他没有杀一个人,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但他淡然绝世的清冷,已经让人心底发寒。
——在这样战火纷飞,随时生死的时局,置身在敌人的大本营里,还能这么嚣张的,开朝以来,除了南司月外,只怕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夜泉听得脸色发青,他当然能猜到南司月为什么要找并肩王。
“派兵增援!把中央军,边防军全部调过去!如何这样都让南司月全身而退,你们也不用见到明天的太阳了。”他冷冷地吩咐道。
云出则在旁边听得发呆。
怎么……怎么南司月来夜都了吗?
竟然,还是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出场?
他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夜都,早已经是夜泉是底盘,从这里走出去,随便抓一个人,都可能是夜氏的卫队或者死士。
明明已经没有功力了,还这般逞强,他……他……他简直是……
简直是闹心啊闹心。
那将士听命,急匆匆地转身调兵去了,云出也不可能再呆得下去,她转过身,正要向夜泉告辞,夜泉却似看清了她的心思,抢在她前面,淡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去?”云出愕然,随即大汗不已。
潜意识里,她不希望夜泉去了……
夜泉去了,南司月岂非更危险?
“走吧。”他说着,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你放心,这次我不会亲自干涉,如果南司月能从我的千军万马出去,便算他真的有几分能耐。”说着,他顿足,转身,“至少也能说服我,他值得你用心。”
云出怔了怔,下一刻,夜泉已经走出了老远。
想了想,她还是追了出去。
南司月此时已经站在了别院最后一道门门口。
他们确实受到了空前的抵抗,看来,夜泉确实将他的父亲,并肩王,“保护”得很好啊。
简直是生人勿近。
一场激战下来,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说起来,南王府这边的损失,算是少的,从第一道门开始,到如今的第五重门,几乎每重门都会受到越来越激烈的阻拦,第一道门折损了三人,第二道折损五人,第三道、第四道,均是八人,到了第五道门,竟一次性折损了三十人。
那些阻拦力度,并不是渐高,而是在第五重门时,便陡然变得奇高无比,好像所有的精锐部队都集中在那里,那些人简直像不要命一样,到了最后,几乎是自杀式打法,即便南王府的精英多么出众,也架不住同归于尽的招数。
有了刚才的惨烈,阿堵几乎对这即将而来的第六道门担忧了。
他担忧的并不是任务失败,而是南司月的安全。
刚才有好几次,那些箭簇刀剑,几乎都要挨到了南司月,偏偏王爷躲也不躲,仍然这样信信地走在中央,每每将他惊得够呛。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吓死了。”阿堵与舞殇离南司月最近,走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地感叹了一句,“王爷何必要这样正面冲突?”
如果换做其他的方法,而不是一道门一道门地打过来,只怕会安全很多。
他也犯不着这样提心吊胆了。
“王爷用心良苦呢,有了这一战,那些想觊觎南王府的夜都高官们,只怕睡觉时都会瑟瑟发抖了。”舞殇笑着解释了一句,“再说了,我们何惧,再来几千几万人,我照样能搞定。”
是啊,在皇城的眼皮底下,对方又是赫赫有名的并肩王,夜泉出动了那么多物力人力,这样都没能拦下南司月,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往?
这一战,既是为了见并肩王,也是立威。
但同时,更是亲犯险境。
当然,你单单只是看着南司月本人,绝对不会觉得有险境之说。
他的神色太淡太从容,便好像一时兴起,逛逛自家的别院一样。
终于到了最后一扇门。
南司月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
“风吟轩。”
名字倒很雅。
第六道大门已经洞开,透过拱门,里面的景致一目了然:假山嶙峋、流水淙淙,十二月的气候,姹紫嫣红已经凋尽,灿白若雪的梅花林中映着一个绰绰的人影,一袭普通的青衫,头发松松地在头顶挽成发髻,看着极朴素简单,可只是一个侧影,便让人心生折服之意。
那是种铅华洗净后的凝重,没有南司月的沉静雍容,没有夜泉的冷傲孤绝,没有南之闲的脱俗出世,没有唐三的灵动秀美,他一点都不惹眼,站在那里时,似乎能与这花这山融成一片,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望过去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凝结在他身上。
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他不需要开口为自己介绍,单单只是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会猜到他是谁。
除了并肩王夜之航,除了当年那个几乎可以左右王朝全局,掌管天下兵马的并肩王之外,还有谁,担得起这份淡,这份静,这份朴实无华但又夺目全场的气势?
“并肩王。”南司月站在拱门那边,低声道。
夜之航微微地转过身,透过疏落的梅枝,遥遥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从梅树林走了出来,款步走到假山前面的一个棋盘前,棋子已经摆在了左右,夜之航坐到了一边,拈起其中一盒棋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摆子。
“老夫摆完这局珍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夜之航头也未抬,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场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南王殿下,如果你能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走到这里,陪老夫下完这盘棋,我们再叙不迟。”
“好。”南司月欠了欠身,淡淡地应了声。
而这一个‘好’字,便似宣战的号角。
最后一轮攻击,开始了。
“好”字尾音未落,蝗虫般铺天盖地的箭雨,便从屋顶上直泄而下。
大门,也在南司月面前,‘砰’地合上,一时间,这走廊屋檐,树下墙角,处处人影幢幢。
一片森冷。 王爷今晚不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