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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惊情

凤谋·魅姬 端木摇 15053 2021-04-06 0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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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浓密。

  灵儿吹灭烛火,正要退出去,我低喊一声,她折回来,掀开帷帐问我有何吩咐。昏黑中,我骤然扬臂,痛击她的后颈,顿时,她软软地躺倒床榻,昏厥过去。

  我脱下她的衣裳,将她放倒在床上躺好,接着我换上她的衣裳,堂而皇之地走出厢房,凭着记忆直奔宅门。

  素骨灯笼散发出惨淡的昏光,我微微垂首,谨慎慢行。整个府邸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也看不见一个守夜的护卫,可我知道,也许隐在暗处的眼睛正偷笑着看我如何逃出去。

  奇怪的是,我异常顺利地走到宅门前,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难道这座府邸只是一座空城?不可能呀,难道楚翼故意放我离去?他打的什么主意?

  此等情形不容过多犹豫,我一不做二不休地举步——却陡然间听见一道令人崩溃的声音,“姑娘这是去哪里?”

  抬起的右腿硬生生地定住,心口跳动加快,我缩回那跨出去的右腿,转身,装作万分尴尬的样子,“我想……去茅房,可是我迷路了。”

  占南风不苟言笑地盯着我,似也不怀疑我的说辞,“我带你去。”

  我唯有跟着他走,早就知道楚翼肯定会派人盯着我的,只是没想到会是占南风。

  今晚,怕是逃不掉了。

  装模作样地上了一趟茅房,然后往厢房的方向走去。忽地,我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冷气从斜后侧袭来,我感到不妙,立即回身,却见寒白的银光极速刺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黑影逼近,三尺青锋刺向占南风,直逼胸口。

  占南风不是庸碌之辈,以灵巧的身姿避过这致命的一击。锐响尖细,银剑出鞘,他迎上不速之客的剑锋,双剑相击,激出铿锵清音,惊破静谧的夜色。

  眨眼间,整座府邸像是睡梦中的猛虎惊醒一般,腾起阵阵杀气。

  众多黑衣人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眼前,魅影似的,我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定睛瞧着那与占南风缠斗的蒙面刺客,不由得心生疑惑。

  剑影快如惊电,银光飞溅如雪,力道沉猛而又迅如无形,如此剑术当真绝世少有。

  占南风的身手虽非寻常,可是在蒙面刺客迅捷灵异的剑招下,节节败退,若无其他人相助,早已一败涂地。

  灯火稀疏,夜色暗寂,庭中的打斗越来越激烈。

  即使面对众人的围攻,蒙面刺客仍然游刃有余。他的身上似乎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就是等待此等良机爆发出来,攻击快而凶狠,剑扫千军,森寒的剑气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敌人,黑衣人皆被那霸道而强横的杀气震开。

  血肉横飞,死伤无数。

  更多的黑衣人涌现,群以攻之,仿佛群魔乱舞,剑影纷飞,光寒浓夜。

  蒙面刺客的剑术,为何如此霸道而强横?为何跟无情如此相像?

  难道是他?

  我心中滚沸,他竟然为我涉险!双拳难敌众手,他一人如何突围楚翼周密部署的阵仗?

  难道,楚翼就是想以我引来赵慕?置赵慕于死地?楚翼,当真心思缜密。

  却不曾想,引来的不是赵慕,而是右手剑客无情。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战况,筹谋着如何让无情全身而退,可是,这节骨眼上,楚翼一定将他当作赵慕的爪牙或者下属,怎么可能稍有疏漏?

  我又苦恼又焦灼,一时间竟想不出可行的法子。

  突然,我注意到斜后侧站着一抹白影,那人弯弓如月,箭搭弦上,眨眼之间,那冷箭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射出去。心急如焚,我惊叫一声:“小心!”

  也许无需我示警,无情早已察觉背后的冷箭,轻巧地避过第一支冷箭,再快速地避过第二支冷箭,而黑衣人再次群攻而上。快如疾风,或如闪电,无情的天残剑挥洒得炉火纯青,巨浪卷雪一般地震退敌人,唯余,灰飞,烟灭。

  占南风已受伤退下阵来,楚翼不知放了多少冷箭,皆被无情一一避过。我心中直骂他:真不够光明磊落,卑鄙无耻……

  “咻”的一声,一支冷箭精准无误地射入身体。

  我惊慑地呆住,捂唇——无情突地不动,僵硬了身子,我看见,他的右胸赫然刺入一支冷箭。

  只是片刻,他折断箭柄,继续挥剑杀戮,勇不可挡。

  焦急之下,我的心骤然揪起来……脑中一闪,我移步到占南风身后侧,指间扣着一枚银针,对准他的生死要穴,扬声喊道:“住手!再不住手,他就命丧我手。”

  激斗正酣,无人听见我的喊声,楚翼倒是徐步走来,仪态从容。占南风对于我的举动并不以为意,毫无惧色,一派谈笑风生的气度,“姑娘,你这是……”

  楚翼抬臂制止打斗,黑衣人立即罢斗,退至一侧,刀剑在手,仍是备战的姿势。无情定住,不明所以地望向我,似有不解。

  “一针下去,并不会致命。”楚翼眉间的笑意盎然。

  “公子可曾听闻‘摄魂一线针’?”我缓缓勾起一抹隐约而凉凉的笑。

  “‘摄魂一线针’?”楚翼与占南风不约而同地出声,表情惊疑。

  无情迅速走来,寒薄剑刃横在占南风的脖间,银白锋芒凛然闪动。我看见无情眉宇间的惊讶与赞赏,转眸笑道:“怎么?没听说过?”

  楚翼半信半疑,仍然从容得不露丝毫破绽,“‘摄魂一线针’乃春秋老人的独门绝技,难道你是春秋老人的入室弟子?据我所知,春秋老人从不收徒。”

  我嗤的一声笑,“这只是传言,我所使的便是春秋老人的‘摄魂一线针’,若公子不信,大可一试。”

  无情沉凝道:“传闻‘摄魂一线针’,只需一针下去,便可取人性命。”

  我悠缓道:“并非传闻,确有此事。”

  占南风盯着我,目光凝定,若有所思。楚翼仍然将信将疑,美眸凝聚起异样的芒色。

  无情拽着占南风,剑刃逼近,冷漠地威胁道:“信与不信,你们自行选择。”

  楚翼忽地一笑,“你是右手剑客无情?”

  “正是。”无情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再无乱发遮蔽的脸孔。

  “好,我就卖右手剑客一个人情,你们走吧。”楚翼抬臂,黑衣人如水隐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占南风叫道,欲言又止。

  “爽快!”无情的脸色苍白得诡异,漠然道,“公子的人情,我不会领。”

  我们退到宅门外,无情推开占南风,扣住我的手,飞奔在夜色下。

  奔了一阵,我仓惶回望,后面果然没有追兵。楚翼当真放了我们吗?不会再派兵追来吗?我提出疑问,无情道:“楚公子翼既已应允,便不会失信于人,他不是那种反复的小人。”

  他伸指在口,吹了一声口哨,片刻后,一匹骏马从浓稠的黑暗中奔过来。他将我扶上马背,接着跃上来,策马奔腾,前方的暗黑与虚无扑面而来,望不见前路。

  正如那日与赵慕共骑一马那般,无情亦紧贴我身后,我虽觉尴尬,但也不做多想。不多时,我便发觉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他整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好像已睡着一般。

  糟糕!那箭伤必定很深,他该是失血过多,以致无力支撑……

  浓夜如染,四蹄如飞,踏夜驰骋。

  这黑马颇通人性,奔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停下来。月色愈发清亮,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和一片柔软的草地,小河对岸不远处,是延绵不绝的密林。

  耳畔响起“嘭”的一声,我回过神,发现无情已落马在地,状如死人。我立即下马,手指扣上他的手脉,倒抽一口冷气——是中毒之象,那支冷箭粹有毒液。

  楚翼,要置赵慕于死地。

  我恨恨地想着,大骂他卑鄙无耻……思及无情,立即施针将他体内的毒液逼出来,好在箭上的毒并非什么难解的剧毒,不消多时,无情便呕出一大口乌血。接着,我撕下衣角包扎他右胸的箭伤。

  月色迷人,整个天地像是笼了一层淡淡的轻纱。

  我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一时无眠。自从随赵慕出门寻剑,无情出现了两次,一次击退无泪,这次孤身涉险救我,而两次都受伤……如此看来,他一直跟着赵慕与我,暗中保护——我,不知是他自愿所为,还是赵慕的安排。

  我侧眸看他,他安静地躺在草地上,脸孔在浮白的月色垂抚下漾着一种别样的刚毅与纯粹。他总是为我犯险,我该如何偿还他的恩情?他从不言说自己的内心与所想,让人不可避免地忽略他,实则他并非一个绝情绝义的冷血剑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在我危险的时候现身救我。

  叹气……

  睡意袭来,却突地听见轻微的声响。我扭头一看,无情眉头紧皱,唇色霜白,侧身蜷缩着,似乎觉得很冷。我暗道不妙,手按他的额头,果然,因箭伤而引起高热。

  他之所以受伤,都是因为我,我不能看着他受苦而什么都不做,现下正是夜深时分,无法采集草药,只能略尽绵力了……

  我将他抱在怀里,希望能减轻一点他的寒冷与痛苦。

  不知不觉,我也睡过去……感觉有些刺眼,我微微睁眼,霞光灿红,一轮红彤彤的耀日于东方冉冉升起,普照苍生,身上的冷意渐渐消失……突然发现眼前有一堵黑色的人墙,我抱着的人,反而抱着我。

  无情。

  陡然间,我的脸颊滚烫得像要烧起来,就像天上的朝霞红得灿烂欲烧。我猛地坐起来,搭在我腰间的手臂也立即撤开,他呆呆地坐着,沉默。我垂首整着衣裳,垂眸间,发现他黝黑的脸孔极为不自然,或者说他不知所措,两手都不知如何摆放了。

  绝世剑客,竟如此腼腆。我暗暗好笑,端正了脸色问道:“现下觉得哪里不适?”

  无情摇头,避开我的目光,起身,“我去弄点吃的。”

  “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了,我不饿。”不饿是假的,但我不想他为我费心。

  “我没事,待会儿就回来,你不要走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像躲瘟疫似的。

  本想叫住他,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正不好意思呢,四目相对,他更不知如何面对我了。

  从怀里取出丝缎,蘸了河水弄湿,仔细地擦脸,又擦了擦手臂,之后脱下短靴,坐在光滑的大石上,将双足没入清凉的水里。今日的阳光较前两日酷烈,热气渐渐升腾,双足浸在水中,凉意袭遍全身,怡然惬惬。

  玩得够了,穿好短靴,整整衣裳,束好长发,我悠悠然回身,却望见一人怔怔地站着,身姿笔直,像已石化,眼神痴迷而幽深。

  无情……他何时回来的?我只顾自己开心,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迎上前,“你回来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失神已久的无情听到我的声音,乍然惊醒,把手中的野果和野兔摆在我眼前,“我去弄野兔。”

  他身上有伤,我怎好意思让他一人劳累?于是紧步上前,笑道:“一起吧。”

  他朝我笑笑,神采奕奕。

  无情洗净野兔,以匕首把野兔切成小块,放在一口大锅中炖汤。这大锅是从附近一户农家借来的,用完后要还回去,不过农家的大婶倒很爽快地借给他。

  兔肉的纯香满溢散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闹腾得不行,“好香啊。”

  无情淡笑,竟让日光失了颜色,“马上就能吃了。”

  借锅的同时,他还借了两只大碗。他盛了一碗兔肉递给我,我闻了闻,陶醉于香喷喷的肉味。兔肉入口时,我差点儿把舌头也咬掉了……

  “是赵慕安排你暗中保护吗?”我出其不意地问,在他全无防备的时刻问话,往往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因为他不善伪装,也不善辞令。

  无情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正喝汤的时候听见这么一句问话,不知呛着了还是被热汤烫着了,竟咳了起来。我望着他,等候他的回答。他知道无法回避,嗓子恢复如常后,淡淡道:“不是。”

  我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只是我想要他亲口印证——一切都是无情个人所为,并非赵慕有意安排,但是为什么无情暗中跟着我?只为保护我吗?为什么要保护我?

  我隐隐地猜到了答案,却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心照不宣,更因为我会不知如何与他相处,他会不知所措。

  “我知道赵慕在寻找天剑,我想看看天剑是什么样的,因此……就跟着你们。”无情沉声解释,故作淡定。

  “原来如此,你多次救我,我……不知如何谢你呢。”我也客气起来,装得没心没肺。

  “你我之间,若要言谢,就扯不清了。”

  “那倒是真的。”

  可不是?他救我,我救他,礼尚往来,纠纠葛葛,何时是个尽头?我可以想象得到,往后仍是如此,因为我还要寻找天剑,还会遇上凶险,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无情素喜黑衣,是剑客惯常的服色,只是鬓间的乱发已拢向头顶,不再遮蔽坚毅的眉宇,使得他的容貌大白于日光底下。当世第一右手剑客,无情,面目冰冷,眉宇朗毅,不够英俊,却冷傲慑人,别有一番冷酷不群的剑客神采。

  有一些事,我想问清楚。

  吃完兔肉汤,我拿起野果,再次开口问道:“你何时知道我被吴公子雍捉去的?”

  他似乎有所准备,应道:“那日我没有跟着你,你出门一个时辰后我才觉得不妥,待我赶到小溪,你已经不见了,只发现一些脚印。”

  “那你如何猜到我是被无泪带走的?”

  “除了我盯梢赵慕,还有楚公子翼和吴公子雍的手下,我猜想,吴公子雍认出了你,于是我前往打探,果然,你落在吴公子雍的手里。”

  他倒不笨。如今,知道我和皓儿身份的,只有无情,吴雍认出我是理所当然了。

  我展眉,笑,“你正想出手救我,却发现占南风已先行出手,于是你按兵不动,先暗探再作打算,是不是?”

  无情点头,细碎的金芒在他的眼中跳跃,点染开晶亮璀璨的幻彩,使得他的黑眼亮如宝石。

  陡然间,我话锋一转,“在公子府,你为何不告而别?”

  他甚为错愕,眸光微闪,避开我追问的目光,“我有急事,便……匆匆走了。”

  有可疑。如果真有急事,他何必闪烁其词?

  我非得逼他说出真话不可,于是故作气恼道:“我讨厌说谎的人。”

  无情望着我,眼睫轻眨,最终下了决心,“那夜,公子慕与我谈了几句,虽然他没有直接点明,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我再留在公子府,因此我……”

  真相竟是如此!

  赵慕竟然逼无情离开!

  这是为什么?

  无情刺杀赵显,难道他担心无情祸及自身?可是,当时赵显已再无翻身之力,赵慕何惧一个扣押在监牢的垂死之人?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又惊又气,“你刺杀赵显,是不是赵慕告诉你,赵显将我扣留在侯府?”

  他静望我片刻,轻轻颔首,骄阳的光芒为他的双眸镀上一层熠熠的光,“原本我不知你又被赵显带走,赵慕派人找到我,说有要事与我相商。然后他告诉赵显把你押回侯府,要我去刺杀赵显,我应允了……”

  原来如此,赵慕可真是心思缜密、计谋无双啊。虽说不上利用我让无情刺杀赵显,可也不无关系,赵慕把我当作什么?而无情为什么就任他利用?是因为我吗?

  赵显,在一夜之间落败如斯,无情和我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都在赵慕的算计之内吧。

  我竟成了赵慕击败赵显的一颗棋子!

  我气得嘴里发苦、心中郁结,脑中全是赵慕那张可恶的脸,恨不得撕烂他的笑容。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愤懑地质问。

  “你无需知道太多。”无情淡淡道,眸底暗色略转,旋即望向前方的原野密林。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愣了半晌才道:“赵慕可真奸险,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够他谋算的。”

  他转眸凝视我,微微一笑,“你并不比他差,他想得到的,你也想得到。”

  这样的微笑,温暖,温和,让人觉得舒适。

  我忽然想起无泪,状似随意地问起:“你与无泪相识?”

  无情一愣,显然无法适应我转换话题的快速,“怎么问起他?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们真的交情不浅?若非他担心无泪跟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就不会这么问。我掩饰着心中的揣测,佯装起轻巧的语气,“他能跟我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当世两大绝顶剑客,无情,无泪,名讳这么接近,说不定你们是师兄弟。”

  他没有搭腔。

  静默片刻,耳畔响起无情沉静的声音,“你猜对了,右手剑客和左手剑客,师承同一个师父。”

  还真被我猜中了。

  “无泪习的是‘暴风骤雨’,我是‘灰飞烟灭’,‘暴风骤雨’和‘灰飞烟灭’威力相当,互相克制,我不知师父为什么这样安排……”他沉沉道。

  “也许,你师父不想你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剑术独步天下、祸害苍生,便让你们互相克制。”我揣测道,若是如此,他们的师父可真是费尽心思,胸怀苍生、悲天悯人。

  “我也这么想,但是师父究竟怎么想,不得而知。”

  “无泪怎么会效命公子雍?”

  “无泪跟我提起过,三年前,他被仇家追杀,不小心着了道儿,重伤逃亡,幸得公子雍出手相救,才保下一命。

  果然是一报还一报、祸福相依。

  我笑道:“公子雍救他一命,他就生死相托,誓死追随公子雍,为他效命。”

  无情颔首,“士为知己者死。”

  我随口笑问:“那你为谁而死?”

  他定眸望着我,静静的眸光似有一种锋利的锐气破出,半晌后,他摇头,摇得略有迟疑。

  无情与无泪是同门师兄弟,却各为其主,倒戈相向。那次无泪为吴公子雍夺璧,无情赶到,为了我与赵慕,与无泪同室操戈,真是难为他了。那时那刻,他们言语很少,不明就里的外人根本瞧不出他们相识、而且是同出一门。

  回想利剑相击的那一幕,我难以想象他们是师兄弟,如此说来,他们的同门情谊很淡薄?还是他们身为剑客,都知道会有那么一日刀剑相向,因此才以平和之心交手?

  剑客的心思与境界,果然不一般。

  而他们的师父,又是谁呢?世人只知道天下第一右手剑客、左手剑客的名号,却不知他们的师父究竟何人。

  这晚,我和无情在附近的农家过夜。

  其实,我想回马氏牧场,但又不想就这样扔下无情,他的伤势还未减轻,如有反复那就不妙了。他因我而受伤,我不能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弃他而去。

  农家大婶以为我们是出门探亲的夫妇,待我们极为热情,安排我们共处一屋。我没有解释,无情便也没说什么,在地上铺了一张草席,打算就此应付一晚。

  油灯吹灭,静夜中,我闭着眼睛,怎么也无法入眠。

  月华如清霜,从木窗斜漏进屋,为狭小的农屋平添几分恬静与宁谧。

  他的鼻息隐隐传来,匀长而悠缓,估计已睡熟了。

  邯郸城,无情赶到侯府救我;楚公子翼的府邸,无情再次救我,原因只有一个:无情喜欢我。

  无情真的喜欢我?

  怎么可能!

  我不敢置信,他是天下第一右手剑客,不该怀有儿女私情,他也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怎会轻易动情?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跟着我、保护我,也许有别的原因呢?

  一定有别的原因。

  我这样告诉自己……想着想着,心念又绕向赵慕了,一时间,气恼、愤怒纷纷涌上心头,我气得不可抑制,在心中骂他无数遍仍然不解气。

  公子慕,心机深沉,智谋超群,非我能及,往后还是小心为妙,否则让他瞧出什么破绽,我所有的筹谋就都泡汤了。

  诸多念头缭绕心头,更是辗转反侧。一会儿想念皓儿,一会儿思及赵慕,一会儿又念及无情的情怀,一会儿又想起赵慕的可怕之处,心绪纷乱如细雪,愈发烦躁起来。于是,我起身走出屋子,来到屋外的篱笆院,静望中天的冰月。

  月影悄悄,树影斜斜。

  我幽幽叹气,突觉凉意袭身,回过神来,才发觉露水湿了衣袂。

  一声淡若轻烟的叹气,在身后悄然响起。

  陡然间,我全身僵硬,转身见是无情,身子登时一松,缓过劲儿。

  我恼怒地怨怪道:“吓死我了,出来也不吱声。”

  无情走来,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是你想事情太过入神。”

  黑影靠近,我不由自主地移步后退一步,“你不是睡了么?”

  “被你吵醒了。”

  “我已经很轻很轻了。”

  “身为剑客,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要保持高度的警觉性,有丝毫异动,都会立即惊醒。”月色轻染下,他的双眼闪亮仿佛那遥远的星子。

  “也对,不然你何时被一剑刺死都不知道。”我笑呵呵地打趣,“如你所说,当剑客岂不是很劳心费神?连睡眠都无法享受。”

  “习惯了。”无情轻巧道,语气淡渺如烟。

  身为剑客,过的是胆颤心惊的饮血日子,何时刀光降临,何时剑影逼近,他无法预知,只能激发自身的潜能防备突如其来的入侵,连睡眠也不能放松警惕。而我呢?又何尝不是?在吴国为质的十二年,每一夜,每一刻,我都提心吊胆,担心吴王传召,担心吴文侯突然前来,担心吴王的王后或者任何一个姬妾设计谋害我和皓儿,更担心皓儿在某一夜突然命丧黄泉……总之,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没有一夜是轻松入睡的。

  那种片刻不得安宁的日子,如滚沸的煎熬,如鞭笞的折磨,生不如死,没有盼头,没有曙光……周围全是黑暗,所有的担忧与惊惧压在心口,就连喘息都是困难的。

  十二年,匆匆一世能有几个十二年?

  虽已过去,一旦思及,却仍然心有余悸。

  我能理解无情的感受,但是,他甘之如饴,我却是被迫接受,这种差别,是天渊之别。

  “你……是不是喜欢赵慕?”

  我神游天外,恍惚间听见他说了一句,心神惊乱……

  我略定心神,转眸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是了,无情暗中跟着我,必定看见我与赵慕发生的一幕幕……心弦猛地颤动起来,我发觉脸颊慢慢烫起来。

  无情转首望向别处,满脸的不自然,“没什么。”

  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无情,往后我可能还会身陷险境,但我不想你再为我犯险。”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犯险救我,受伤了我还要救你,这不是折腾吗?其实,即使我身陷险境,也没有性命之忧,因此你无需再为我搏命。”我一口气说来,没有丝的停顿,字字含着意气。

  无情怔忪地凝望着我,被我快速的话音震得呆住,更被我的语气伤到了。

  我猛然发觉语气过重,不该这样对他,可是,不这么说,他一如既往地救我、为我受伤,我欠他的岂不是更多?我如何偿还?

  他的眉头微微凝结,眸底亦凝着淡淡的伤,沉默着,望着我,不言不语。

  我亦望着他,却被他渐渐清寒的眸色慑住,想说点什么,嘴里却苦得说不出话。

  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变得晦涩,无情转身之际,道来一句,“明日我送你回马氏牧场。” 凤谋·魅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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