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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韩飏而是方桂花,陈玥感到由衷的高兴,连她手里端着的清粥小菜好像都变得诱人了起来。
方桂花跟在陈玥身边这么久,也清楚她的口味,一进门就跟她解释:“你昏睡了这么久,大夫特意嘱咐了让你吃流食。有什么想吃的,方姨过两天给你做。”
“没关系。”陈玥此刻哪里会在意这些。她满脑子都是昏睡中听到的那些话,直到看见食物才觉得饿,同时也有些好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两天啦!”方桂花冲着她举起两根手指,一脸的心有余悸,“你那个样子被送回来,少爷发了好大的火呢。后来还是乔治医生说你没有大问题,他才冷静下来。”
于是,昏睡中在她床边说话的男人确实是乔治了?
陈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自然地把话题从乔治身上引开:“少爷……跟莉莉发脾气了?”
方桂花点点头:“出去的时候好好一个人,结果躺着回来,少爷当然要发脾气……唉,少爷这两天连饭都没心情吃,还好你和孩子都没事。”
陈玥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视线瞄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呃,她又忘了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话说她这样一个连谈恋爱的印象都没有的家伙,真的知道怎么当妈吗?
陈玥内疚片刻,转头问方桂花:“孕检……是怎么安排的?”在她为数不多的有关生育的常识中,按时产检是印象最深的一条。每月一次还是两次?她不记得了,但准妈妈都会有这样一个记录她还是知道的。
方桂花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不知道啊,这些事都是少爷和刘姐安排的。”她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似乎在她出事之前,也就是刚刚查出怀孕的时候,韩飏和刘长英两个人曾陪着陈玥去做过孕检。
陈玥心里有种莫名的违和感,韩飏应该是很重视这个孩子的,而且她的身体又在康复期间,怎么他竟然不担心她这样的身体会影响到宝宝吗?或者他只是看出她不喜欢疗养院那种环境,所以才刻意地避开了去医院这样的话题?
方桂花听她问起孕检的事,不大放心地追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陈玥摇摇头。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好吗?什么孕吐、腰酸背痛啦,一丁点儿的症状都没有,否则她也不会总忘记自己是一名孕妇。
“不舒服要说。”方桂花嘱咐她,“有想吃的东西也要说。我跟你讲,怀孕的人口味都会很怪的。我以前的女邻居,怀孕的时候就爱吃生茄子,不让吃都不行!天天睡到半夜就肚子饿,必须吃一顿才能睡得着……”
陈玥听着她的唠叨默默喝了两碗粥。这些例子跟她真是一点儿共同点都没有,她既不挑嘴也没什么想吃的东西,饭量也没有什么变化。
“不要紧的。”方桂花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反应也不一样。你每天好好吃饭,多晒太阳多走动,大人孩子都没事的。”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陈玥放下碗筷刚要起身,却见韩飏站在门口,隔着半开的门扇,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陈玥骤然间心跳加速,一瞬间的感觉竟不是高兴,而是受惊过度的心悸。
方桂花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收拾碗筷的动作都比刚才快,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泡一壶花茶”就一溜小跑地走了。
陈玥眼巴巴地看着她缩着肩膀从韩飏身边溜过去,觉得自己也很想跟她一起去厨房。但这显然是不行的,如果她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得这般明显,那“不让韩飏看出她听到了那些诡异谈话”的计划就没有办法实施了。
陈玥看着韩飏一步一步走过来,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跟平时一样,可是在这样一个让人呼吸困难的时刻,她完全想不起来平时在面对他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她应该站起来请他坐下吗,或者先笑一笑?
韩飏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隐隐带着些许警觉的神色,像要通过某种隐秘的比对来对她做一个评估。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柔又体贴的,在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微笑,让她感觉温暖,可以尽情依赖。但是这一刻,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是冷的,尽管他的嘴角仍习惯性地挑起一个让她觉得熟悉的弧度。
他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看上去眼熟的……陌生人。
陈玥招架不住这样富有攻击性的逼视,略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睑,绞尽脑汁地开始没话找话:“方姨说……大夫来过了?”
韩飏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是有什么问题吗?”陈玥低着头不敢看他,“我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晕过去……是跟怀孕有关吗?”
韩飏没有出声。
陈玥纠结地拿手指一下一下抠着绣花桌布上精巧的粉蔷薇,悲催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演戏的天分。她很怀疑这样语无伦次地东拉西扯是否真的能把韩飏哄弄过去,但是他不吭声,她就只能继续往下演。
“方姨说大夫认为我的身体没事。”陈玥惴惴不安地抬起头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可是没事的人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昏过去?韩飏,你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病情方面……”
韩飏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良久之后,他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你在乱想什么?”
“不是吗?”陈玥也想让自己放松一些,可是无论她怎么暗暗地劝自己,实际情况反而更糟糕。尤其接触到韩飏的视线时,她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颤了。
这根本就不行。陈玥绝望地想,她根本就不会演戏,这么蹩脚的演技,韩飏肯定一眼就能看穿。他会察觉她在试图蒙蔽他,于是推断出她在昏迷的时候听到了他和别人的谈话。这些话里或许包含着某些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为了以防万一,有可能像他们之前商议的那样再度对她进行催眠。
短时间内频繁的催眠会令她的大脑受创,于是……她真的会变成一个傻子?
“不要胡思乱想。”韩飏的身体向后一靠,紧绷的身体微妙地松弛了下来,“没有的事。”
陈玥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瞟了他一眼。
“真的没事,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大夫也说你恢复得很好。”韩飏微微侧头,双眼紧紧地盯着她,“不过玥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陈玥的呼吸不自觉地停顿了一霎。
韩飏微微向她靠近,漂亮的眼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乔治说你有可能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所以才会受刺激而晕倒。”
陈玥茫然地摇头。梦里所见太过模糊,它或许是曾经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的一个场景,但这个线索太缥缈,实在无法向她提供更多的信息。
“没有?”韩飏微微蹙了一下眉,表情像是有些高兴,又奇异地有些失落,“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陈玥干巴巴地舔了舔嘴唇,没有办法说谎话,那就只能说真话了。或许在某些时刻,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并没有区别。
“当时只是觉得眼熟。”陈玥露出回忆的表情,“那里有个报刊亭,我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然后就觉得头疼。”
“只是……这样?”韩飏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还买了一份杂志。”陈玥迟疑地转头看看,没有找到那本《美术观察》,“没有带回来吗?”
韩飏微微蹙眉。他接到唐莉莉的电话,一路风驰电掣赶到现场,当时满脑子都在想她到底想起了什么,哪里会注意其他的事情。
“算了。”陈玥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就没有吧。”事实上她自己都不明白那时候怎么会买下那样一本杂志,就好像那样的动作曾经重复过无数遍似的。
韩飏飞快地瞟了她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以前在那里买过杂志?”
陈玥心头一跳,忙不迭地摇头:“不……不知道。”
韩飏与她对视片刻,笑着摇摇头:“怎么这么紧张?”
“没……没有。”陈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昏迷中在她房里跟韩飏说话的人就是乔治了,但她想不明白像他那样的学者为什么会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难道他们需要保守的秘密比他身为医者的良心还要重要?
陈玥不寒而栗。乔治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和可亲的学者,那么……韩飏呢?
她抬起头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更多的信息。然而韩飏的表情太过平静,那双总是蕴含着笑意的眼睛此时此刻也像是两潭幽深的水,波澜不兴。
“休息吧。”韩飏起身,无比自然地在她额头轻轻揉了一下,“别胡思乱想,明天我再请乔治过来看看。”
陈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一点也不想让乔治看看!
韩飏的手机响了,他抱歉地笑笑,举着手机出去了。
陈玥猛然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半天回不过神来。她这算是过关了吗,或者他的怀疑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可不傻。”陈玥捂着胸口对自己说,她所认识的韩飏从来都不是傻瓜。
陈玥彻夜未眠。
海边的夜晚是安静的,然而留神倾听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安静里还隐藏着许多隐秘的躁动。海浪温柔地冲刷着山崖,一起一伏,宛若呼吸。夜风拂过茂密的松树林,牛毛细雨时断时续,沙沙的雨声细不可闻。
陈玥缩在被子里,试图把这些日子以来所了解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她的身世、病情、几乎空白的关系网以及韩家上下在面对她时不同的态度。刘长英微带不屑的漠视、方桂花的敷衍、韩宇的冷眼旁观、韩飏包裹着温柔体贴的掌控欲。
在她和韩飏之间,除了感情的牵绊,能引起纷争的就剩下一个陈氏了。而所谓的纷争,也意味着利益的冲突。陈玥怀疑或许是陈氏出了什么问题,而这个问题跟韩飏有关。他不愿意自己与外人接触,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要养病,要养胎,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与世隔绝地过日子就显得理所当然。
陈玥的身体在被子下面紧紧缩成一团。她很想知道韩飏到底是怎么想的,对她的苏醒,对即将到来的孩子,他是真心期待的吗?
他眼睛里的微笑,举止间的体贴,都是出自真心吗?
陈玥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想起韩飏说过乔治今天会来。
陈玥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这个之前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在她印象中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彬彬有礼,言谈风趣。但奇怪的是,每次韩飏提到这个名字,她心里都会有种莫名的不安,像是动物性的直觉发作,认出了某种自己尚未察觉的危险。
她一直把这种戒备归类于自己对高知人士的敬畏。在她看来,他既然是韩飏的故友,那么对她这个韩家儿媳的身份而言应该是无害的。
但显然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张她看不透的面孔。曾经以为会是“家”的地方,突然之间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
这样的转变让陈玥倍感无措。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要怎么做?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被动无助的处境?
一夜未眠,早上起来的时候陈玥的眼圈都是青的,本想吃完早饭回房间去补个觉,没想到筷子还没放下就听方桂花接了个电话,转头对她说:“等下少爷和乔治医生一起回来,让你准备准备。”
陈玥哈欠打了一半,张着嘴愣在那里。昨天夜里她还在揪心怎么应对乔治,没想到才睁眼就要面对本尊。乔治跟韩飏可不同,那是个察言观色的行家,估计病人的任何一点儿小心思他都能看得出来。
陈玥思来想去,越想越绝望。方桂花来喊她下楼的时候,她磨蹭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往楼下走。方桂花看出她不乐意,以为她不想看医生,随口劝了她两句:“这普通人呀都不乐意上医院,可是生病了就不能不去啊,拖来拖去的,那不是把小毛病拖成大毛病了吗?”
陈玥叹气,她不是怕看医生,只是怕看这位医生。
方桂花安慰她:“少爷把医生请家里来,估计就是看你不乐意上医院去。少爷这人嘴上不说什么,你看他做的这些事,谁家老爷们儿这么细心哟。”
陈玥苦笑,他就是太细心了,所以才让她感觉害怕。
方桂花见她还是愁眉不展,便小声跟她通风报信:“那位医生空手进来的,什么都没带。估计也不会打针啊什么的。”
“我不是怕这个。”陈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原来她以为自己是害怕打针吗?
方桂花不解,那位医生她看见了,长得又好,看着也温和,有什么可紧张的?
陈玥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我之前一直住疗养院,好不容易回了家,还要三天两头看医生……好烦。我其实觉得自己的身体挺好的。”
方桂花笑了起来:“这好不好的,自己说了可不算,得医生说了才行。”
“我觉得医生都一个德行,没病也会说出点儿毛病。”陈玥顺着她的话嘀咕了几句。在她看来,让人觉得她是因为不想看医生才表现得如此抗拒,总好过让楼下的两个男人看出她怀着另外的心思。
话音刚落,就听楼梯的拐角处一个男人的声音爽朗地笑了起来:“陈小姐对我们这个职业很有偏见啊。”
陈玥脚下一顿。
楼梯口探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笑吟吟地看着她:“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陈玥的脸都僵硬了,想要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努力了半天也未能成功:“乔……乔治医生?”
乔治就像没注意到她的失态似的,歪着头打量她两眼,点点头说:“气色不错。”
陈玥深吸口气:“很高兴您这样说,我也觉得我恢复得很好。”
乔治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我们这个职业有时候也很无奈。哪,就好像现在,我知道你很不喜欢看到我,但我又不得不出现在你面前。作为受家属委托的医者,我要确定你的恢复情况。这一点,还请你谅解。”
“您客气了。”陈玥觉得这人演技真好,一脸关切地说着言不由衷的瞎话居然也能说得这么自然。什么需要确定她的恢复情况,明明就是担心她会恢复得太好吧?陈玥一想到这些人巴不得她一辈子都是个傻子,心里就觉得格外愤怒。
韩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怎么才下来?”
乔治让开两步,像一位绅士似的护送着陈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摆着茶水和水果,看样子他们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乔治接过韩飏递过来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陈小姐昨晚睡得不好?”
陈玥瞟了他一眼:“一想到今天又要看医生,我就心烦意乱,怎么都睡不着。”
韩飏一怔,诧异地看着陈玥,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乔治却哈哈笑了起来:“陈小姐真风趣。好吧,好吧,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是让你讨厌到影响睡眠的程度,真是我的过错。”
陈玥坐在他的对面,因为害怕和对自己演技的不自信,她基本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既然乔治是个分析人心的高手,说了假话会被识破,那就只能说真话了。陈玥想,反正她隐瞒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昏睡中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而这个事实这两位男士应该是没有察觉的。只要乔治不直接问她对偷听的内容有何感想,那她就没什么可紧张的。
韩飏朝着陈玥的方向微微俯身,眼神中带着意外的神色:“玥玥,别这样说。”
“你要我说谎话吗?”陈玥坦然地看着他,“或者只是说客气话?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乔治医生是心理学专家,说谎的话他能看得出来。”
韩飏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玥笑了笑,眼中透出厌烦的神色:“我受够了你们总是把我当病人看。”
韩飏极快地与乔治交换了一个视线。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朝着陈玥的方向挪了挪,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抱歉,玥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陈玥的手往回抽了一下,没有抽动,也就懒得再挣扎,只是沉默地把脸扭向另一边。
“你昏倒了,所以我很紧张。”韩飏握紧了她的手,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很轻,也很暖,带着温柔暧昧的气息,“玥玥,你相信我,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让你不高兴。”
陈玥轻轻躲了一下,有些心酸地想,若不是听到过那些话,她简直就要相信了。
乔治冷眼旁观,见陈玥一副不合作的姿态,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陈小姐,你别多想,我就问你几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
韩飏隐晦地瞪了乔治一眼,这样说话会不会太直接了?
乔治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双眼紧盯着陈玥,不想错过她最细微的反应。陈玥果然朝他看了过来:“你想问什么?”
乔治向后一靠:“我想知道你昏迷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陈玥心头微微一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有些无奈地瞟了韩飏一眼:“要我重复一遍吗?”
韩飏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再回忆一遍,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
陈玥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拨开。她并不是在扮演坏脾气的大小姐,而是打心底里不想跟韩飏有什么亲热举动。
“没什么特别的。”陈玥有些不耐烦地说,“就是走到那里觉得眼熟,好像以前来过。然后看到那个报刊亭,莫名其妙地买了一份杂志。”
乔治谅解地笑笑:“为什么会买那样一份杂志?”
陈玥微微愣了一下:“那本杂志就挂在收费口的旁边,很显眼啊。”
这的确是一个理由。但是只有陈玥自己知道,在她还没有走到近处的时候,就隐约知道在收费口旁边显眼的位置会有那样一本杂志,因为在这个报刊亭同样的位置,几乎常年都挂着一本《美术观察》。
“这样啊。”乔治稍稍有些失望,“以前见过这个杂志吗?”
陈玥摇摇头:“不记得了。”
她的表现太坦然,乔治反而难以做出结论。他能看出陈玥对他们的会面是真心排斥。他想起算不上融洽的第一次会面,暗想在经过了他细心的修补之后,陈玥为什么不觉得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夫?是他的修补力度不够,还是她的精神状况恢复得比他预料得更好?
陈玥的排斥太明显,这样的情况他是没有办法对她进行一个深入的评估的。
乔治双手合在一起,指尖顶着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了,陈小姐,在我眼里你并不是一位病人,而是一个朋友。”他停顿了一下,温和地加重了语气,“一位需要帮助的朋友。仅此而已。”
在经过了这一次的昏迷事件之后,陈玥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差的人。但凡心里藏着一点儿心事,夜里就会失眠,而且无论她用什么方法来补救都没有效果。热牛奶、小米粥、睡前运动,甚至是安眠药……吃药这一次感觉最糟糕,因为一整夜她都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早上起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感觉整个人都浮肿了。
陈玥望着镜子里那张微微泛青的脸,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缺氧的鱼,张着大嘴拼命呼吸,却怎么都无法捕捉到足够的氧气。
陈玥捏着毛巾后退两步,在马桶盖上坐下来,试图分析一下自己的处境。
她近日来的心神不定都源自昏迷中那一段语焉不详的对话,这段对话让她突然间发现她的未婚夫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给她请来的大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貌似与她有关。
所以,她所有的恐慌归纳起来无非就是韩飏到底隐瞒了她什么事?
这件事必然与她,或者说与陈家有关。她想,韩飏能够接触到的与她和陈家有关的,应该就是陈氏了。或许是陈氏的经营出了问题?
需要多大的问题才会逼着韩飏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对付她?催眠,修改一个人原本的记忆,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陈玥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冷。她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车祸会不会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她想她一定是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如果不是这个继承了韩陈两家血脉的能够合法继承陈氏的孩子即将出世,而韩飏这个父亲又是这个孩子的法定监护人,能够顺理成章将陈氏握在手中,他会不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情来保护自己的秘密?比如……杀人灭口?
陈玥越想越害怕,把脸埋进毛巾里悄声哭了起来。
她起得晚,下楼的时候韩飏已经上班去了,方桂花拎着一块抹布在搞卫生,窗开着,初夏的微风穿堂而过,清新而温暖。院子里有园丁在打理花木,靠近栏杆的地方几株石榴树结了满树的花蕾,远远看去点点火红十分可爱。
陈玥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红枣粥,看到方桂花拖着拖车出来,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方桂花叹了口气。虽然一开始她受刘长英的影响也不怎么待见这位少奶奶,但相处久了就觉得陈玥是个挺好相处的人,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说话从来都客客气气的,一点也不难伺候。而且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关在家里,韩飏还特地嘱咐过方桂花让她看着点陈玥,尤其不能让她出门,说起来也是有点可怜。
陈玥放下勺子,眼巴巴地问道:“方姨你是出去买菜吗?”
“去一趟小区的超市,我昨天让那个老板留了牛肉和香菇。”方桂花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说,“陈小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陈玥沉默地看着她。她当然知道韩飏跟方桂花说过什么,也许是韩飏始终对她昏迷的那件事抱有疑心,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看得尤其紧,打着休养的名义不让她出门,同时也严禁访客上门。唐莉莉自从那天被他撵出去就再也没来过,陈玥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唐莉莉连她也埋怨上了。那天的事情说起来也是陈玥自己不听劝,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才出了事,她又不是没拦过,可到头来怎么全成了她的错?
唐莉莉委屈得要命。这下她是彻底打消了带陈玥出门的念头了。这一次只是晕倒,下一次万一出点儿别的事儿她要怎么办?陈玥肚子里的那一个可是韩家的小太子,真有什么不好,韩飏会活吃了她吧?
陈玥事后也难过了很久,她并不知道韩飏对唐莉莉说了什么,但她知道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一次又一次的恶言相加,就算是唐莉莉这样的女汉子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但韩飏的身份摆在那里,而且是为了未婚妻的人身安全发脾气,谁又能说什么呢?
或许唐莉莉也对她有些失望吧,完全没有了记忆的陈玥……还是她记忆中那个默契十足,宛如另一个自己的好姐妹吗?
这种心灰意冷,陈玥自然也感觉得到。她原本还想找唐莉莉拿个主意,但是一通电话打完,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她相信唐莉莉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但一段时间内,她可能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陈玥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从来不是凭空产生的,如果说它是最华美的空中花园,那么曾经的日日夜夜、共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就是花园下方坚实的地基。而当她与唐莉莉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脚下是空的。
只有一个框架的花园,当然无法支撑住来自外界的重压。这不是唐莉莉的错,陈玥心想,谁都没有错,可是大家都觉得不该的事情到头来也还是发生了。
方桂花见她久久不语,神色有些不安:“陈小姐?”
陈玥回过神,冲她笑了笑:“我想跟你一起去。”
“这……”方桂花顿时为难了,“大少爷说让你在家好好休息。”
陈玥对这个说法深恶痛绝:“小区超市才多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我跟你走一趟,就当是散步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方桂花哪里敢自作主张地带着病号出门。那天唐莉莉被韩飏骂出门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呢。
“要不你给韩飏打个电话吧。”陈玥也无奈了。只是出门去一趟小区超市,就算方桂花私下里同意了,还有外面的园丁呢。韩飏这是把她当囚犯了吗?
方桂花连忙去打电话,几分钟之后笑眯眯地回来了:“大少爷说可以,但是不让咱们在外面逗留太长时间。”
陈玥悄悄松了口气。
她并不是真想去超市,只不过想试探一下自己的自由程度。目前来看,在小区内走动走动还在韩飏所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陈玥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她想找机会回陈家看看,如果可以,再见见陈家的那位律师。
她有种感觉,在第一次与高律师见面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她忽视了。
陈玥绞尽脑汁盘算着怎么才能躲开韩飏单独见高律师一面。她身边除了一个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监控的方桂花,还有负责外围防守的园丁和司机,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们的视线,要想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离开明湖苑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陈玥愁得吃不香睡不好的时候,不知道哪位过路的神仙听到了她的祷告,韩飏竟然出差去了,不仅如此他还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困在了南方某沿海城市。陈玥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有种冲进庙里上炷香的冲动。
陈玥一边按捺着满心激动询问韩飏的情况,一边在心里暗搓搓地想,暴风雨好啊,搞不好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会很糟糕。航班延误,韩飏就没法子回来,那么接下来的几天她只需要对付方桂花这几个狗腿就好了。没有韩飏这位重量级Boss现场坐镇,越狱的难度顿时降低了好几个档次啊。
“现在还不知道会延误多久。”韩飏的声音并没有多大起伏,但陈玥还是从那平静的腔调里听出了一丝压抑着的焦躁。行程被打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都要重新调整,陈玥猜测他心里肯定也是着急的。
陈玥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句:“别着急,注意身体。”
韩飏嗯了一声:“有事你打电话找小宇。先这样。”
电话挂了,陈玥连忙上网查询当地的天气预报。台风登陆,整个珠三角地区被暴风雨覆盖,以后的情况不好估计,至少今明两天韩飏一行人肯定是回不来了。陈玥不敢浪费时间,立刻拿出手机给韩宇打电话,说自己有事去市区,问他能不能过来接自己一趟。
明湖苑附近也有公交线路,但依她这情况,没有韩飏发话方桂花等人是不会轻易放她出去的。他们头上除了刘长英这个二领导之外,就只有两位少爷,韩飏不在场,能将她顺利带出明湖苑而不会引出麻烦的人就剩下了一个韩宇。
陈玥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她记得刚见面的时候韩宇看她的眼神并不怎么友好,还让她一度怀疑过自己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他,不过后来的几次接触,韩宇倒是没有什么太过情绪化的表现,时间一长,陈玥也就把最初的那点儿疑虑抛到脑后了。
跑一趟腿而已,小事情。韩宇很爽快地答应了,赶在午饭的时候跑了一趟明湖苑,把她接了出来。一直到车子驶出明湖苑,陈玥才算松了口气。一想起刚才方桂花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韩宇侧过头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感觉这么奇怪?”他进出明湖苑不知道多少次了,头一次在离开的时候被家里的工作人员依依不舍地送到别墅门口,并且还挂着一副纠结的苦逼表情。
韩宇毕竟是韩飏的弟弟,陈玥就算此刻心情正好,也不会对他说什么怀疑韩飏的话。她摆弄着手机,避重就轻地说:“他们都觉得我需要静养。”
韩宇了然:“你这不是坑我吗?等我哥回来不得揍我啊?”
陈玥讪讪地看着他:“我请你吃饭吧。”
韩宇没出声。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感慨的表情:“你生病一场,感觉完全变了个人。”
陈玥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忍不住问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韩宇在等待红灯的间隙里侧过头看着她,目光深沉,带着某种复杂难言的怅意:“以前吗?”
陈玥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怀念的情绪。或许不只他,还有唐莉莉、韩飏……他们都在等待原来的那个陈玥回来。
“不要多想。”韩宇理智地把话题拉了回来,“现在的情况毕竟是暂时的。”
陈玥点点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每逢这种时候,她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和原来的自己并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她占据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才导致他们真心盼望的那一位没法回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直到韩宇把车停在“一品江南”的侧门外,陈玥才勉勉强强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谢谢。”
“一定要这么客气吗?”韩宇无奈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自嘲,“你刚才问我你以前什么样……你以前从不跟我这么客气。”
陈玥微怔。这个回答委实出乎她的意料,难道她以前不是得罪过他,而是跟他很熟吗?
韩宇显然不愿意多说什么,他收起微微有些惆怅的表情,晃了晃手机说:“买完东西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
陈玥想要推辞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又悉数咽了回去:“好。”
她发现在她接触过的人当中又多了一个让她看不透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叫她“玥玥姐”,后来便开始直呼其名。他对她的态度也颇令人费解,独处时沉默压抑,欲言又止;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又会表现得像一个心无城府的青年,心直口快,脸上总是带着几分腼腆的微笑。
陈玥有些抓狂地想,这小子叵测的程度跟他大哥简直不相上下,果然血缘关系这回事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吗?
站在街边出了会儿神,陈玥想起自己时间宝贵,忙不迭地找公用电话联系高律师。这年头手机太普及,公用电话这种东西已经快要被快节奏的生活淘汰了。可陈玥不敢用手机,她的号码都是韩飏给她办的,要查她的电话记录对他来说实在太容易。
陈玥在街上转了几圈,找了家甜品店进去买了奶茶和蛋糕,然后假称手机没电了,找服务员借手机。服务员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长着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她坦然收下陈玥塞进她口袋里的钞票,很爽快地把手机借给她。
电话打过去,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高律师的声音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沉稳:“你好,高云生事务所。”
陈玥心头骤然一松:“高律师,我是陈玥。”
电话另一端诡异地安静下来。片刻后,传来一声像是被噎住了似的喘息声:“陈小姐?”
“是我。”陈玥时间紧,顾不得多寒暄,“您现在方便吗?我想跟您碰个面,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电话另一端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似乎他身边还有其他人。
陈玥的心微微揪了起来。
“陈小姐。”高云生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机场。”
“是要出差?”
“对。”高云生的语气也很抱歉,“大概要一周左右。你是有什么急事吗?要不要我让助理过去一趟?”
“不用了,您忙吧。”陈玥被巨大的失望淹没,意识到自己这一趟偷跑的行动原来这么幼稚。高云生虽然是陈氏的律师,但他不见得只有陈氏一个客户。她居然没想过这个人也有自己的时间安排,不可能随叫随到。或许不是她没想到,她只是没有办法。在不惊动韩飏的情况下,她实在不能够安排得更妥帖了。
“好的。”高云生很客气地说,“等我回来再跟您联系。”
电话挂断了。自始至终,高云生也没有问起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是怎么回事,或许对他来说这种小事没什么了不得的。或者他也觉得陈玥正在未婚夫的照料之下安心养胎,不可能遇到什么需要律师出面解决的麻烦。陈玥沮丧地想,如果他觉得她只是想了解陈氏在经营方面的情况,那的确不是什么急事。
最重要的事情没办成,陈玥有种白忙一场的失落。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她不想就这么回去,可是这个城市对她来说实在太陌生,陌生到她有时间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陈玥忽然就有些茫然。她明明坐在这里,可是身旁的桌椅、窗外的街道和行人,甚至弥漫在空气里的香甜都仿佛是虚幻的。
“我不记得任何人。”陈玥问自己,“也没有谁记得我。他们记得的都是那个叫陈玥的女人,不是现在这个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我。于是……我真的存在吗?”
城市的另一端,高云生忙不迭地挂了电话,像被烫到似的将手机远远扔开。
他的妻子坐在沙发上削苹果,被他扔过来的手机吓了一跳:“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高云生在客厅里来回转了两圈,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是陈玥。”
女人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将削好的苹果切块,整整齐齐地码在玻璃果盘里,再细心地插上水果叉:“吃点儿水果。”
高云生耷拉着眉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不是失忆了吗?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陈玥是在翻阅文件的时候从签字栏里看到,然后悄悄记了下来,还是拐弯抹角从韩飏那里打听来的?
高云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韩飏在见面之前曾嘱咐他不要留下联络方式,又怎么会自己透露给她?
“好啦,别唉声叹气的。”女人把水果叉举到他嘴边,“这事又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她自己吧,谁让她招惹了那么邪门的男人。自己要当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怪得了谁?”
高云生烦躁地挥开她的手:“我当年答应过陈先生……”
女人不满地看着他:“答应了又能怎么样?你还真想拿着鸡蛋去碰石头吗?一家老小都不管了?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分量!”
高云生颓然地垮下肩膀。
女人斜了他一眼,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再说了,人家也没要求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让你别跟那女人联系……也算不上背信弃义,干吗要死要活的?”
高云生沉默不语。
女人又说:“那位大小姐能有什么事找你?陈家的生意都攥在她男人手里,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去问,非要绕个圈子找你?吃饱撑的!”
高云生心里清楚,陈玥要找他,只怕不是为了打听陈氏的经营情况。这也正是让他感到惊慌的原因所在。其实不用去见她,他心里也是求之不得的。
“行了,别哭丧着脸了。”女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推着他起来,“去洗把脸,冷静冷静,然后跟韩先生打个电话通通气,别让他误会了才好。”
高云生被女人推着走,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能误会什么?!”
“你说呢?”女人学着他的腔调冷笑,“当然是别让你的新老板误会你人在曹营心在汉哪。投名状懂不懂?”
高云生有些踌躇:“其实,陈小姐也没说什么……”
“你个猪脑子!”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脑袋,“领导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好了,人家交代的是只要那女人联系你,你就赶紧汇报去!至于人家两口子的事,谁用你管?!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老婆孩子吧。”
高云生唉声叹气地被她推进了洗手间。
女人白了他一眼,从毛巾架上拽下毛巾扔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你跟陈老先生交情好,但再好的交情做到你这一步也足够了,你是陈家的雇员,拿钱办事,可不是他家养的奴才,难道还要伺候完了老主子继续伺候小主子?死脑筋!”
“怎么说那么难听?”高云生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里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什么奴才主子的。”
“说得难听没什么,你别真那么想就行。”女人冷笑,“你别忘了现在的领导可不姓陈。就算不想你自己的前途也总要想想你儿子吧?你看看跟他同一年毕业的孩子有几个能进韩氏工作的?能拿到他这样的薪水?你真以为韩氏那么好进?不图你忠心耿耿人家干吗要关照你儿子?!”
“好了,好了,废话真多。”高云生听得不耐烦,推着她出去,顺手合上了卫生间的门。
女人在门外拍了两下,气鼓鼓地走了。
高云生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镜子里已经现出老态的面孔,长长叹了口气。
“这位小姐,你要的奶茶和甜点。”服务员把托盘放在陈玥面前的桌子上,顺便好奇地瞥了她两眼。
开在商业街上的甜品店,主要顾客就是出来逛街约会的青年男女,但像陈玥这样一坐一下午的到底还是少数,而且陈玥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几个小服务员在后厨准备食品的时候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失恋了。
陈玥从服务员的表情里接收到了一种微妙的同情,她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就听门口的风铃丁零一响,又有客人进来了。
“欢迎光临。”服务员上前迎客,陈玥无意间抬头,见一对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正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女孩子长发披肩,一身淡绿色的春装尽显青春气息。她身旁的青年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装,顾盼之间有种这个年纪的青年特有的锐气,显得神采飞扬。
陈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两个人给她一种眼熟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年似乎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几乎在陈玥看他的一瞬间就转头看了过来。这让陈玥稍稍有些发窘。公共场合盯着帅哥看什么的,听起来好像一个猥琐的怪阿姨。
没想到她刚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那帅哥撇下女伴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陈玥愕然。
青年走过来自顾自地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一边打量她一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指指下巴和脸颊:“整容手术,记得吗?”
陈玥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某次和唐莉莉出门逛街遇见的那位自称整容医生的男人吗?她看看他身后,果然带着好奇的表情跟过来的女孩子正是那天坐在车里被他极力游说不要去做整容的那一位。
“好巧。”陈玥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他们连熟人都算不上吧?
“姐姐好。”女孩子冲她嫣然一笑,学着青年的样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看着身旁的青年,再看看神色懵懂的陈玥,眼中透出一丝促狭的神色,“好久不见,姐姐你看上去好像瘦了。”
“是吗?”陈玥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每天三顿孕妇餐外加下午茶和夜宵竟然也能瘦,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更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两个人的举动了,他们只是偶然见过一面,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真有坐下来寒暄的必要吗?
“是……有什么事吗?”陈玥看看他们俩,目光落在青年的身上。她看得出在这两人之间,是这位青年充当领导者的角色。
“你的脸……搞清楚了吗?”青年开门见山地问道,“就算你不记得,你家里人不会也跟着失忆了吧?”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客气了。陈玥淡淡瞥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青年蹙眉:“我是专业人士,我不能容忍自己的职业水平被质疑。”
陈玥觉得这人的语气像在找碴,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什么水平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有找你做咨询。”
年轻女孩子掩口偷笑,看着青年的目光颇有些幸灾乐祸。青年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对陈玥解释说:“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卫玄,是一名整容医生。这是我堂妹卫紫,外语学院的学生,目前狂热迷恋微整形。”
陈玥沉默地看着他,心想这位堂妹也够听话的,居然跟他耗了这么久也没去做手术。
卫玄说:“我一直反对她做手术,因为很多人去做整容都属于……冲动消费。”
陈玥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堂妹已经成年了吧?她没有生活自理能力,还是智力有问题?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卫玄哑然。
卫紫在旁边撇嘴:“就是哟。”
卫玄咳嗽了两声,神情有些尴尬:“好吧,这跟我要说的话其实没关系……冒昧打扰,我只是想确定自己的眼光没有问题……你之前的确是做过手术的吧?”
陈玥叹气:“我可以确定没有。”韩飏给她看过从小到大的照片,除了脸颊和下颔没有小时候圆润,她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
卫玄很是无奈地看着她:“这位小姐,说实话很难吗?”又不是承认整过容就会被罚款,干吗非要这么嘴硬呢?
陈玥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这个固执的男人改变他自以为是的看法,想了半天也只能从手袋里取出钱包,打开来让他们看夹在里面的两张小照片。其中一张是与韩飏的合影,据说是他们订婚的时候拍的,另外一张是她高中毕业时与同班同学的合影。
卫玄接过钱包细细打量,卫紫也好奇地凑过去,一边小声嘀咕:“真的没什么变化哦……哥你踢到铁板了。”
卫玄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挖苦,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眼前的两张照片吸引了。然而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片刻后,他向后一靠,整张脸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怎样?”卫紫还等着看他的笑话。
卫玄倒也没生气,转过头冲着她笑了笑说:“你不是说这里的抹茶蛋糕特别好吃?去点点儿东西吧,我陪你逛街都走累了。”
卫紫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美食吸引,乖乖跑去柜台挑选自己喜欢的甜点。
陈玥心里却微微沉了沉,不明白什么样的发现需要他把堂妹支开。
卫玄从卫紫身上收回视线,一脸凝重地晃了晃她的钱包:“照片谁给你的?”
看到他这样郑重的神色,不知怎的,陈玥竟觉得有些喉咙发干:“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给你照片的是什么人?”
陈玥怎么可能跟一个不熟悉的人谈论自己的私事,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没有出声。
卫玄猜到她在想什么,有些遗憾地收起钱包推回到陈玥面前:“我换个问题吧。给你照片的是不是跟你很亲近的人?”
陈玥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可回避的,于是点了点头。
卫玄心里颇有些为难。他看得出这女人对他有戒心。这也不奇怪,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他留给她的印象更接近一个江湖骗子而不是职业医生。这种情况下无论他说什么只怕她都不会相信的。
卫玄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卫紫正举着两杯饮料朝这边走过来。甜点柜台后面的服务员也带着好奇的神色来回打量他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卫玄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陈玥:“如果你对自己的脸,或者……有疑问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想,我或许能够帮你。”
这男人的神情太过郑重,让陈玥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不明白他的话到底在暗指什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然而她真心希望他是在开玩笑。
她在韩飏和乔治身上感应到的危险,以及由此衍生的对于自己处境的模糊怀疑刹那间重合在一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她像一头无助的小兽,眼睁睁地看着滔天洪流从高处奔涌而下,瞬间击碎了她自以为是的完美生活。
陈玥眼神空洞地看着手中的名片,心里仿佛藏着一个人正悄声对她说:那些花前月下的温柔缱绻都不是真的。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陈玥喃喃自语,“只是不想……也不敢承认。”
卫玄愕然:“你说什么?”
陈玥回过神来,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来:“谢谢。”
卫玄摇摇头,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很突然地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碰了碰:“你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这张脸吗?”
陈玥被他这堪称无礼的举动惊住,然而更让她感到惊骇的是他话里透出的险恶而隐晦的信息。这张脸……这张脸……这是属于陈玥的脸,如果这张脸确实曾经经历过精密的修复手术,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切?是那场车祸吗?或者连那一场车祸里也隐藏着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走到近处的卫紫看到这一幕险些惊掉下巴,更让她吃惊的是那位被轻薄的女士竟然没跳起来揍他——莫非头一次遇见这么大胆的流氓,所以没反应过来?!
卫紫拽着卫玄匆匆逃出了甜品店,连刚放到桌子上的饮料都忘了拿,就像身后有狗撵着似的,直到走出好远她才放开卫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说:“哥,我救了你一命哎。”
卫玄瞥了她一眼,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离谱。
“你居然在公共场合耍流氓?!”卫紫有种三观都裂了的感觉,“我要告诉大伯!还要告诉爷爷奶奶!”
卫玄没有理会她的威胁,皱着眉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卫紫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居然摸人家的脸,要不是我拉着你跑得快,人家一准要揍你!”
“你懂什么。”卫玄斜了她一眼,“那位女士怕是遇到麻烦了。”
卫紫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什么样的麻烦?”
“很大的麻烦。”
卫紫跟他抬杠:“很大是多大?”
卫玄神情复杂地看一眼来时的方向:“大到……我恨不得没碰见过她。”
卫紫表示没听懂,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甜品店的方向,突然反应过来饮料和甜点都忘了拿:“哎呀,我的卡布奇诺……”
“走吧。”卫玄叹了口气,“重新找个地方坐坐。我也要好好想一想。”
陈玥魂不守舍地走出了甜品店,心中原来的疑惑不但没有解开,反而又增添了新的疑问。而在这两个问题之间,隐隐约约地,似乎还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她身上有秘密,并且这秘密还跟韩飏有关。乔治是他的同谋,他们合起伙来对她隐瞒真相。这是陈玥出门之前就已经知道的。然后刚才那位医生告诉她,她的脸也有问题,甚至很有可能做过整容手术——唐莉莉曾经否定了这个说法,那么真有整容手术这回事也肯定是在车祸发生之后,唐莉莉与她断开联系的时间里发生的。
而韩飏刻意隐瞒了这件事。陈玥疑惑地问自己,难道她之所以会去整容都是因为韩飏做了什么?
难道是家暴?
那么她发生车祸是否也跟这件事有关?
陈玥把这些线索汇聚在一起,很快脑补了一出小情侣发生争执、吵架升级、男方动手、女方受伤逃跑、半路上遇到车祸,进而受伤失忆的狗血大剧,把自己雷得不轻。
不,不,陈玥在心里否决了这种可能性。只是如此的话,哪怕她真的是因为韩飏才受伤,事情也绝对没有严重到需要将她催眠的地步。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陈玥现在想知道的是,在车祸发生之前她的脸是否已经受伤?是否正是因为她在那个时候洞悉了韩飏的秘密才会有那一场车祸以及……随后的催眠?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所记得的“久病初醒”也必然不是真正的久病初醒。
陈玥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可恐惧仍然如同旋涡一般,拖着她越沉越深。而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如果之前没有发生外出昏迷的事,她还可以试着找唐莉莉帮忙,但是韩飏的辱骂和指责已经成功地毁掉了她们之间那稀薄的温情。陈玥不敢肯定唐莉莉是否还有耐心与她周旋。尽管她深知唐莉莉对“陈玥”所抱有的深厚的感情,但她同样清楚,她倾注感情的目标并不是此刻的自己。
这也是唐莉莉与韩飏最大的不同,韩飏似乎是想掩埋以前的陈玥,而唐莉莉则无比热切地期待着她的好姐妹再度归来。
陈玥把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一个拨拉出来,又一个一个否决掉,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两位陌生人:一个是刚见过面的卫玄,另外一个则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唐警官。
真好笑。陈玥心想,能让她相信的竟然都是陌生人。
然后她真的笑了起来。坐在路边的木椅上,捂着脸笑得停不下来。她明明坐在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被困在玻璃缸里,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冲破这一层透明的屏障?
木椅另一端的一对小情侣被她的反应吓到,惊慌失措地躲开了。走出一段之后还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打量她,像是生怕她会追上来做什么似的。那种看疯子一样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她。
陈玥不再犹豫,她抹了一把脸,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传来男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唐靖。哪位?”
“唐警官?”陈玥忽然有些紧张,“我是陈玥,就是……樱花坡疗养院那个,逃出来又被抓到的病号。”
“我记得。”唐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有什么事吗?”
“我之前因为车祸,昏迷了很长时间。”陈玥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了解当初车祸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陈玥的错觉,唐靖的声音在沉默片刻之后,再度开口时莫名多了几分郑重的味道:“你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车祸的起因、我当时受伤的情况。另外……”陈玥有些忐忑地补充了一句,“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让我的未婚夫知道?”
还好唐靖并没有多问,只说要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跟她联系。
他的声音里有种安抚人心的东西,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但陈玥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他虽然不问也不说,但她藏于心底的那些惧怕担忧他通通都知道。
陈玥的眼眶酸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脆弱。
“谢谢。”陈玥不知道除了道谢还能说什么。或许唐警官自己都不明白他接起这个电话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唐靖在挂电话之前嘱咐她保持冷静,不管发生什么事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的通话,却让陈玥改变了对唐靖的看法。第一次见面时不了了之的报案曾在很长时间里让陈玥觉得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她好不容易逃出去报案,警察同志竟然把她送回了疗养院,并且对她这位原告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现在想想,当时的没有交代或许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可交代的吧。韩飏的证词、大夫们的证词,所有人都认为她脑子有问题,需要的不是警察而是一位心理医生。
或许唐警官现在仍有这样的疑惑,但他肯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答应会去了解情况,这对陈玥来说,已经足够了。
陈玥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韩宇打电话要过来接她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甚至还想到要买些卤味零食来给自己打掩护。
韩宇见了她,果然流露出了然的又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你可真行啊……憋好久了吧?我哥一走你就翻天了。”
陈玥扫了他一眼,没吭声。
“其实我哥不是要限制你吃零食。”韩宇好脾气地给她解释,“我听他跟刘姨说过,怕外面的东西做得不干净。而且鸡爪子鸭脖子之类的东西激素含量高,不能总吃。不考虑你自己的身体,总要想想宝宝吧?”
陈玥满头黑线地看着他。这韩宇也是个怪人,有时候一脸阴郁地扮酷,有时候又是一副阳光开朗的模样,跟精分似的。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怪别人唠叨,是她自己又把怀孕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孩子以后肯定不会喜欢她。陈玥有些无奈地想,动不动就忘了孩子的存在,这样的娘谁会喜欢啊。
“偶尔。”陈玥有些心虚地解释,“也不是总吃。”
韩宇摇摇头:“你自己跟我哥解释去吧。”
陈玥心头一跳:“他反正还没回来,你就不能帮我打个掩护?”
“谁说他没回来?”韩宇帮她拉开车门,“上车吧。等咱们回去说不定他已经到家了。”
陈玥的心跳骤然加快,韩飏竟然回来了?
“不是说航班延误吗?”陈玥结结巴巴地问他,“我看过天气预报了,接下来几天都有大暴雨。”
韩宇关好车门,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说:“你要是别光顾着往外跑,这会儿就能接到他的电话了。”
说得好像谁在期待似的。陈玥默默反应了几秒钟:“他往家里打电话了?”
韩宇同情地点点头。
陈玥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韩飏顶风冒雨地赶回来,不是为了抓她的吧?
“他们开车到同州,托关系搭别人的私人飞机回来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韩宇的脸色又有了晴转阴的迹象,语气也开始有些不耐烦,“方桂花肯定不会往自己身上揽事儿,你就等着我哥收拾你吧。”
陈玥心跳微微加速。她现在担忧的不是方桂花,而是韩飏会不会知道她找过高云生?她和高云生的初次见面就是韩飏安排的,他们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陈氏的生意一直由韩飏在打理,而高云生是陈氏的法务顾问。
她有些庆幸高云生没问她要打听什么事,至于韩飏问起来要怎么搪塞,陈玥想了想,觉得韩飏应该不会直接来问她。他瞒了自己那么多事,她看得出他还是想扮演好完美未婚夫这个角色的。
或许因为感情,或许因为利益。
但对她来说,如果不能搞清楚韩飏刻意隐瞒的秘密,她就没有办法安心享受“韩太太”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生活。
韩宇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玥问他,“在你眼里,韩飏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宇微微蹙眉:“为什么这么问?”
陈玥垂下眼睑,挡住了自己眼里因这个名字而浮起的复杂神色:“总觉得我才刚刚认识他,想对他多一点儿了解啊。”
“他啊,”韩宇想了想说,“脑子好使,从小就是学霸。做事也果断,大家都说他有经商的天分。”
这似乎不是陈玥想要听到的答案。但她看得出韩宇对韩飏是有些崇拜心理的,他会这么说也不奇怪。
韩宇停顿了一下又说:“做事果断,有冒险精神。”
陈玥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韩宇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一点,他有很强的掌控欲。”
陈玥从他的话里品到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忠告”的味道。他不像是在介绍一个人的性格特点,反倒像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什么。
然而这一点异样的感觉很快就被韩宇自己推翻了。他伸手拨拉拨拉头发,半真半假地笑了起来:“哎呀,你就放心吧,我哥凶谁也不会凶你的。你现在可是揣着凤凰蛋呢,当初接到你怀孕的消息,他眼圈都红了。”
陈玥忽然间有种无力的感觉,弥漫在心头的感动里混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与惆怅。这一刹那,她甚至有种冲动,想直接冲到他面前去好好问个清楚,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到底瞒着她做了什么?!
然而冲动也只是瞬间的事。陈玥觉得能让一个人用催眠这种极端而可怕的方式来对待的,必然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问题。
他不告诉她,那她就自己去寻找答案。 嫌疑人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