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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01——
[魅公子]
“气死阎罗王,唯有魅公子。”
风起云涌的燎迹大陆五国——朝远、川沃、毕瑄、央啻以及圣朝上日,近年来江湖中不约而同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魅公子,何许人?
江湖人口中的杏林天才,行踪诡秘身份成迷,只身周游五国闯荡江湖,武功诡谲自成一派,医术精湛堪称神医再世,专救病入膏肓垂死之人,妙手回春气死阎罗没商量。
根据那些有幸从阎罗王手中捡回一条命的人形容,神医相貌平平让人过目即忘,存在感缥缈如雾,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双魅惑人心的深邃眼眸,“魅公子”之名因此传开。
魅公子救人十分挑剔,不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他还不想救。
魅公子诊金标准诡异,完全凭心情收取患者的一样东西。
传言,魅公子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可解百毒之灵药,才能与阎罗王抗衡,谱写杏林传奇。
于是,王孙诸侯豪门贵胄富商巨贾江湖群雄齐齐上阵,派出各路情报精英追踪魅公子,希望获得传说灵药,一时间,魅公子名声大噪,成为燎迹大陆人人竞相追逐的神人。
然而,魅公子神出鬼没,见过他的人又描绘不出其真实面容,仅凭一双魅眼寻人,连魅公子的一根头发都没找着呢!
就在天下人都寻思着如何找出这位名扬天下的魅公子时,作为焦点人物的魅公子,此刻却神情诡异地盯着阎罗王手中的新猎物。
他,碰到了他非救不可的人。
一夜风雪,在黎明破晓前停止。
曙星闪烁下的落星岭,突兀凸现的雪堆,挡了魅公子的路。
雪掩下的鼓起是个人,与冰雪浑然一体的雪白发丝,让魅公子幽邃的眼眸闪过一道讶然。
狭长的落星岭远离都郡,东邻京城远郊的紫椴林,南接央啻国与上日国接壤的翡雪山,西面是央啻与川沃国的边境分界昴河,向来人烟罕至,唯一会出现在这里的……
魅公子顿了顿,倾身拂开积雪。
少女毫无血气的青白面容在他面前展露。
严冬时节,她身着单衣的瘦弱身体,好像冰封似的僵硬,毫无声息。
寻死?
青紫唇边的安详笑容让他皱起了眉头。
发如雪颜如玉,这般绮丽的外貌,是族人吧?
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向少女的鼻下,然后伏身在她胸口细听。
少女的鼻息和心跳缥缈轻忽,若有若无。
再撑开少女紧闭的眼,微微松扩的瞳孔,是如水淡化掉的粉红色,这样与常人不同的眼眸,令魅公子心一悸。
雪发粉眼,果真是族人。
虽说魅公子救人挑剔,但唯独族人不在他的挑剔范围之内,是必救的责任。
他忙不迭地脱下披风,将一息尚存的少女裹得严严实实,抱起来。
他一边以自身体温去熨暖失去意识的冰冷少女,一边从袖兜内掏出白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塞进少女发紫的唇中。
少女的唇没有任何动静,药丸依然含在她口中。
他闭上眼睛,意念流转之间,就见右手食指散发出微微的雾气,摆动食指,指尖仿佛长出无形的线,栓着少女口中的药丸,引导着它进入少女的体内。
然后,魅公子的食指指腹按在少女的腹部,温热的雾气舒缓地侵进少女身体内,化解了她僵硬体内的药丸。
最后,他收手移到少女腕边,微弱的脉搏异常缓慢地起伏着。
那药丸是能气死阎罗王的魅公子调制的护息丸,可以护住垂危病患的逐渐消散的气息,争取足够的治疗时间。
“真糟糕。”
魅公子敛下眼低喃一句。
少女昏迷在雪中的时间至少有三个时辰,冰冷几乎将她的知觉剥夺殆尽,而她求生意愿十分低迷。
她能够在冰天雪地中保留那一息吐纳简直是个奇迹,但寒气早已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和经络血脉,恐怕连宫廷御医都无法将她从鬼门关救回了。
他若再晚一步她就一命呜呼,那种情况的话,就算是杏林天才的魅公子,也无法下地府从阎罗殿上抢人了。
不过,既然他赶巧了,这少女的命他就收下了。
这天下只有魅公子不想救的人,还没有魅公子救不了的人。
问题是,他的族人,为何会孤零零地倒在落星岭的雪中呢?
这少女究竟是谁呢?
谷内出走的族人?还是谷外返回的族人?
魅公子抱着气若游丝的雪发少女,往落星岭北面相连的璇玑谷走去。
少女唇边的笑容不知不觉地瓦解,稍稍抿出了痛苦的弧度。
随着魅公子的移动,少女雪白的发丝在他的臂弯下飘漾,雪后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在轻扬的雪丝上,金色的光芒镀着少女的发丝犹如流金般华美,闪烁着夺目的耀眼光彩。
魅公子无暇欣赏少女罕见雪丝的风采,作为被隐族人寄予厚望的准族长,一回来就在家门口见到奄奄一息的族人,这份“礼物”未免也太重了吧?
如此反常的状况,让向来散漫不喜约束的准族长继承人摩苍,不得不认真考虑尽尽准族长的义务了。
在他离开游历各国期间,隐族内是否发生了大变动?
抑或是伪装成寻常人隐藏在央啻国中的隐族人被发现?
作为隐族人,只要一出璇玑谷就会服用幻惑师浮岚提供的返璞散,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样,掩饰隐族人天生绮艳华丽的外貌特征,避免在俗世活动中过于张扬,引人注目而给隐族带来灾难。
魅公子在璇玑谷的隘口停住了脚步。
璇玑谷周边有着肉眼看不见的七曜结界,那是由他亲自下的,防止世人误传隐族的地盘。同时,七曜结界上还附有幻惑师的归真灵术,让回到璇玑谷的隐族人自然而然地现出原形,显露本来面目。
转瞬间,魅公子一张在世人眼中平淡无奇到过目就忘的面容,骤然炫亮起来,精致立体的五官组合出让人叹为观止的俊魅瑰艳。棱角犹如紫石英的双眉下,幽黑深邃的眼眸渐渐地转变成勾魂摄魄的翡绿色,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翡翠,轻灵悠远而神秘。
黯淡如晦的褐色长发,在七曜结界的力量作用下,犹如被一粒粒的紫葡萄染上了色,在曙光中闪烁着幽深奇异的深紫色。
他轻轻地甩甩头,长发好像一袭上好昂贵的紫色绸缎披在他坚拔挺立的身后。
在燎迹大陆声名鹊起的魅公子,回到璇玑谷,摇身一变,就是隐族伊祁氏第十一代的准族长——摩苍。
摩苍抱着雪发少女,碧眼炯炯如炬。
然后,踩着隐族流传千年的闪引步,轻轻松松地通过结界进入璇玑谷,七曜结界隔绝下,碧云晴空的祥和世界,豁然开朗,让担忧一时的摩苍舒了心。
被雪淹没的隐族少女,也许只是个意外而已。
—VOL.02——
[璇玑谷]
浩瀚苍穹,碧蓝如洗。
晴空下的璇玑谷空旷辽阔,连山无阙隐天蔽日,重峦叠嶂连绵不绝。
北抵孤云嶂,西靠央川山脉,东临慕格峰,南贴落星岭,四面环山形成天然屏障,将勺型的璇玑谷与世隔绝。
清风拂过漫谷苍翠葱郁的麦门冬,呼啦啦地在谷中回旋着,仿佛在吟唱着远古的歌谣。
昴河水汇聚璇玑谷底而形成的玉衡湖,清澈碧蓝波澜不惊,安详得仿佛一颗湛碧的泪状宝石嵌镶在璇玑谷中央,迎着山头斜射的晨光,粼粼波光随风荡漾,泛起阵阵涟漪。
湖畔孤挺桀骜的百支莲,绽放出色彩斑斓的硕大花朵,迎着风傲然摇曳,在湖面上倒映出绚丽的身影。
依山而立凿岩而建的七彩壁楼,仿若迤逦的彩虹蜿蜒在山壁之上,玉衡湖面升华腾起的雾气弥漫开,缭绕着壁楼,云蒸霞蔚,如梦似幻得犹如世外桃源。
浓荫翠盖绿水长流的平谷处,散落着一座座小巧的临水竹楼,涓涓细水,袅袅炊烟,仿若白云深处的人家,自由自在得令人心驰神往。
这里就是神秘的隐族聚居地,即使七曜结界外银装素裹的央啻国,依然处于严冬腊月,璇玑谷丝毫未受其气候影响,在族人的共同守护下,呈现出一片晴空碧水的旖旎风光。
梦幻的仙境家园,足以让隐居在此的伊祁氏无忧无虑享受谷中岁月。
然而,瞻星揆地预知吉凶的隐族星相师,此刻正襟危坐在玉衡湖畔高耸的望塔上,面带严凝之色。
昨晚的异常星象,让年经的星相师一直闭目沉思至天明。
白虎星煞亮降落,大凶之象,逢之多不吉。
天潢星忽明忽暗,皇室之象,有惑乱之忧。
隐隐约约,星相师感觉会有不祥之物进入璇玑谷,破坏族人的平静。
然而,那会是什么呢?
会和皇族容成氏有关吗?
星相师心中隐隐难安,柳眉紧蹙。
水蓝色的裙子仿若流水淌在光洁的木板上,柔顺耀眼的金发在晨风中飞扬。
“照影姐姐,摩苍哥哥回来啦!”
突然,一道兴奋的稚气娃声打断了星相师的冥思。
摩苍,回来了?!
娃声中的讯息,唤回了星相师照影飘离的心绪。
她倏地睁开眼睛,灿若初阳的金色美眸闪过喜悦之色,白皙的双颊浮出迷人的霞色。
“龙曜,少主现在何处?”
照影起身,望向塔下开心地朝她挥手打招呼的男孩,一扫刚才的忧虑之色,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心中的激荡,口气却有些急促。
被唤为“龙曜”的男孩,蓝发青眼,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端着天真无邪的大笑容,可爱地眨着眼睛:“摩苍哥哥在翔云楼,还带回一个冷冰冰的姐姐哦!照影姐姐快去看,我通知其他人去喽!”
龙曜话毕,不等照影反应,就迫不及待地踩着闪引步离开,眨眼间就不见他活泼的身影。
望塔上的照影微愣,微涩感从心底冒出。
摩苍,她的青梅竹马,天资聪灵,颖悟绝伦,一出生就被确定为隐族第十一代族长的不二人选。修文武炼术法,摩苍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者,她一直只能仰望着他追逐着他的背影。
然而,她始终追不上摩苍的脚步。
曾经的两小无猜,随着摩苍完成隐族族内修炼,离开璇玑谷独自游历,戛然而已。
如今回归的摩苍,还会是她熟悉的摩苍呢?
回忆的依恋期待与眼前的近君情怯,让照影踌躇许久。
等到照影收拾好心情,恢复成清冷严谨的星相师,来到位于璇玑谷之北,靠着飞檐在孤云嶂上悬空而立的紫色壁楼——翔云楼时,隐族以摩苍为核心的年轻精英一辈已经齐聚一堂,俊男美女虹发霓眼光彩照人,让翔云楼的大堂熠熠生辉。
仿若明珠般琳琅满目的绮艳众人间,唯独不见期待的摩苍和龙曜口中冷冰冰的姐姐。
摩苍不在?
“小不点,人呢?”
被“通风报信”的龙曜拖进翔云楼的白藏,满脸阴郁地问出照影的疑问。
白藏眯起银灰色眼睛扫视一圈,不见目标人物,心情徒然恶劣,手一伸,不爽提起龙曜的小小身子:“没事打扰本大爷睡觉,想死吗?”
嗜睡的白藏最讨厌被人打断好眠,今日小不点的大嗓门惹出他的起床气非常大。
“哇呜,白藏是坏蛋,又欺负我啦,朱冥姐姐救我!”
吊在白藏胳膊下晃荡着的龙曜哇哇大叫,一边抓着白藏的银色长发,一边可怜兮兮地朝一旁橘发耀眼的朱冥求救。
“白藏。”朱冥犹如玫瑰花瓣般娇艳的眼眸,朝着白藏妩媚地轻眨两下,亭亭袅袅的曼妙身子,款款地欺近白藏,风情万种地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以大欺小,可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哦!”
朱冥的亲近,让猝不及防的白藏一时大窘失神,手中的小不点眨眼间就被朱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救”走。
“成功!”
朱冥收起刚才的媚态,俏皮地冲白藏一笑,“色诱”这招对白藏屡试不爽。
“耶,朱冥姐姐最好了!”龙曜扑进“恩人”怀中,蹭着可爱的小脸蛋,笑呵呵地撒娇,“我最喜欢朱冥姐姐哦!”末了,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挑衅白藏。
死小鬼,就会装可爱!
“哼。”白藏杀人的目光射向依偎在朱冥怀里大肆吃豆腐的小鬼,表情有些阴郁,要不是朱冥在,他真想把小不点的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龙曜好可爱!”朱冥宠溺地抚着龙曜的脑袋,被他的甜言蜜语逗得心花怒放。
照影见那几人又闹起来,听不到她想要的答案,走到坐在角落长塌上的孤僻少年面前,淡淡开口:“玄晏,你哥呢?”
玄晏缓缓地抬起头,靛蓝色长发柔柔地扎成一束垂在颈边,刘海滑过光洁的额头,露出一双幽深的玄色眼眸,他不以为然地指内室方向,帅气的剑眉拧得紧紧的。
内室?
那个“她”也在里面吧?
讶然之色划过照影的眼睛。
大家过来欢迎摩苍回谷,他竟不顾礼仪和龙曜口中冷冰冰姐姐在内室,感情似乎很好……
照影抿了抿唇,心里不是滋味。
“烦。”玄晏霍地起身,掀动薄唇,受不了人多的吵杂,也忍不住等待的枯燥,走到内室门前,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冷声道,“哥,我走了!”
这个哥哥向来任性妄为,还十分不负责任,明明是肩挑重任的准族长,却抛下包袱逍遥快活去,一回来就把所有关心他的人晾在门外,他急忙忙赶来真是自讨没趣。
玄晏话音刚落,转身抬脚准备离开,身后紧闭的内室之门“呜”地一声打开。
“哎哟,我家玄晏的耐性还是这么差啊!”摩苍精致魅然的面容,伴随着他似笑非笑的揶揄声出现在众人面前,促狭地看着眉头紧皱的玄晏。
“……”
玄晏无语,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年未见摩苍,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仍是逗弄他。
“摩苍哥哥,你好慢哦!”龙曜眼睛一亮,从朱冥怀中蹦到摩苍跟前,委屈地嘟了嘟嘴,“白藏叔叔的耐性比玄晏哥哥还差,刚才见不到摩苍哥哥就迁怒我呢!”
“叔——叔——?”
白藏阴森森地拖长声调,额上青筋微微浮动,冷睨着不知死活的龙曜,右手食指一挑,这个与他同辈的小鬼很欠调教。
龙曜顿觉冷冽之风仿佛化为利剑滑过脸颊,猛地打了个机灵,对上白藏凌厉的眼睛,使劲地咽下口水,“哈哈”地傻笑着,惹恼那只阴郁的老虎会被咬的。
“白藏是哥哥,叫叔叔的话,是你吃亏哦!”摩苍莞尔,弯下身捏了捏龙曜的鼻子,“我走的时候,龙曜还是小娃儿,现在变调皮了。”
“摩苍哥哥,我很可爱的,一点都不调皮哦!”龙曜赶紧用力地咧开嘴,笑得白牙闪闪,然后低低地抱怨,“是他老阴着脸,一点都没有哥哥的亲切感,常常欺——”
白藏的一记冷眼扫过来,成功地让龙曜把告状的话吞回肚子。
“少主。”朱冥好笑地看着“对峙”的龙曜和白藏,眼角桃花朵朵盛开,柔媚地称呼摩苍,“欢迎回来。”
“摩苍,又见面了。”白藏懒洋洋地打了招呼,自顾自地在贵妃椅上补起眠来。
“好久不见,除了龙曜,玄晏、朱冥、白藏的变化都不大。”摩苍环视众人,目光在星相师身上停顿,微笑着,“照影,依然正经严肃,让散漫的我有些惭愧呢!”
“言重了,少主。”
照影矜持地点头,克制的依恋目光,注视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摩苍。
深邃的翡翠绿眼眸,幽深魅惑,无声无息地将她的目光凝聚,无法移开一分一毫。
华丽的深紫色长发光可鉴人,发丝飘扬,拂过他的脸,勾勒出绮艳面容的美好曲线。
璇玑谷外的时光,没有将他的风采磨蚀,反而打磨出更加耀眼的摩苍,犹如浩瀚夜空,繁星闪烁中依然光彩夺目的北辰星。
摩苍,是她的北辰星,也是引导着隐族的北辰星。
——VOL.03——
[白虎星]
一阵寒暄后,翔云楼内有短暂的沉默。
孤僻少言的玄晏坐回长塌,一语不发地打量着三年不见的哥哥,比记忆中更加光华照人,而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爱逗弄他的哥哥相处。
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龄的白藏,却懒洋洋地瘫在贵妃椅上,不知不觉地合上银灰色眼眸见周公去了。
婀娜多姿的朱冥眉开眼笑,时不时地偷觑内室方向,暧昧的目光在摩苍身上流转,仿佛发掘到了秘密,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拘谨压抑的照影面对着心仪的摩苍,千回百转在她眸中晃漾,但努力地恪守着星相师与少主的距离。
“摩苍哥哥,冷冰冰的姐姐热起来没有?”
龙曜的童稚之语,打破了那一刻的安静,引起了诡异的唏嘘声,也惊动了浅眠的白藏。
各式各样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犹如发光体的摩苍身上。
“呵,热起来?”龙曜的用词让摩苍忍俊不禁,眼角瞄向内室,深吸一口气,幽邃碧眸猛地收紧,神色倏然严肃,“龙曜口中冷冰冰的姐姐,大家应该都知道是我带回来的人吧?”
摩苍抱着少女回到璇玑谷,所见第一人就是在玉衡湖畔一边玩水一边练习术法的龙曜,少女身上的寒气让龙曜受了点惊,引起他对少女的好奇。
当时摩苍忙着带少女回翔云楼治疗,只好敷衍龙曜,打发他去“发布”他回谷的讯息。
可爱的龙曜一领到少主的命令,就屁颠屁颠地当信使去,于是来到这里见摩苍的人都知道他带了个冷冰冰的姐姐回来。
“少主,请问龙曜说姐姐的冷冰冰和热起来有什么直接关系?”
朱冥发现她对龙曜天真无邪的童言似乎理解有误,摩苍带回之人并非性格冷若冰霜,冰冷的感觉应该是龙曜的直觉——该不会是死人吧?
“姐姐怕冷,全身都是冷冰冰的。”龙曜歪着头,十分认真地解释,“姐姐冷得好像睡着了,热点的话,姐姐不冷了说不定可以醒来和大家说话呢!”
龙曜的解释让摩苍有些啼笑皆非,朝内室做了个示意的手势:“简单地说,我在落星岭的雪堆里捡了个族人,她被冻得奄奄一息,之前为了稳住她的伤情让大家久等,现在随我一起进去,看看你们是否认识她。”
闻言,在场的人跟着摩苍进入了淡淡药香袅袅飘扬的内室。
花梨木床上的厚实被衾中,躺着面无血色的少女,洁白无瑕的发丝毫无声息地垂在双耳之侧,犹如冰冷的皓雪缠绕着她冻结着她。玉雕似的精致五官和隐族人一样出色,却无隐族人的绮艳之感,只有脱俗的清丽。
少女大约及笄之龄,看起来娇小瘦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比在场的隐族人都要白皙,毫无杂质的纯粹之白,仿佛皑皑白雪,显得异常诡异,好像活死人似的。
白虎星煞亮降落!
见到少女的第一眼,照影不期然地想起昨晚的星象,心一凛。
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不详的厌气从少女身上涌出,莫名的恐惧感,蓦然攫住她的神经,照影垂在身侧的纤白手指握紧了。
昏迷的雪发少女,并非她所认识的族人。
“冷冰冰的姐姐,还没热起来啊?”龙曜趴在床边嘀咕着,皱起了小小的眉头,少女身上的寒气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朱冥和白藏面面相觑,交换着“我不认识她”的信息,淡淡的疑云在彼此的眸中弥散。
玄晏远远地站在门边,高深莫测的目光盯着少女和摩苍好一会儿,低下了眼帘,浓密的长睫毛遮住了眸中的亮光,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看来,大家都不认识她了?”摩苍挑了挑眉,狐疑地扫视一圈。
“留在璇玑谷的族人有二百一十九名,我确定她不属于这份名单里。”朱冥摇头,沉思道,“少主,她可能是璇玑谷外的族人吧?!”
有些离开璇玑谷的隐族人留在俗世里生儿育女,可能因故来不及回报族人后代传承的具体情况,就会出现那些不在隐族《伊祁氏族志》记录的遗漏族人。
璇玑谷外的族人?
摩苍缓缓地坐在床边,盯着少女,撩起她的雪发在手中把玩,千里迢迢地跑回璇玑谷“自我了结”,这是她“落叶归根”的愿望吗?
隐族伊祁氏,是惨遭灭族之祸而幸存下来的一族,为了生存才避居在璇玑谷。
因为生存的艰辛,族人在出生之日皆被告知生命的意义和传衍的责任,自寻短见是族人绝对鄙视和唾弃的行为。
雪发少女的“自贱之举”值得深究,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
淡淡的笑意在摩苍嘴角浮现,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脑袋,动作温柔而坚定。
她的命,从他介入的那一刻,就不容许她再轻贱了。
“白藏,明日你出谷去趟敕扬城,找淳熙大人确认下她的身份。”
摩苍沉声吩咐,也许他该早些接下族长之位,好好地熟悉他的族人。
“好的。”白藏打了个哈欠,困眼迷蒙,挥挥手,“那我先去找浮岚拿返璞散,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才有精力去执行任务。”
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对床上发色与他相近的少女并无太大兴趣。
“白藏是猪,就知道睡觉,每次我一打扰他睡觉就凶我呢!”龙曜抬起头,小脸忧心忡忡的,“摩苍哥哥,你让白藏出谷,他要是半路睡觉了怎么办呢?要不让我和朱冥姐姐去吧?”
“龙曜放心不下白藏呀?”小不点的担忧让摩苍失笑,随口建议,“要不这样,你跟白藏一起行动,帮摩苍哥哥监督他好不好?”
“遵命,摩苍哥哥!”龙曜小小身子蹦起来,乐滋滋地接下“任务”,“我也找浮岚叔叔拿返璞散,摩苍哥哥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会监督白藏认真完成任务的,绝不让他半路打瞌睡!”
说完话,小不点就迫不及待地“追随”白藏的脚步去了。
“龙曜好像相当喜欢白藏。”
摩苍讶然地望着龙曜消失的方向,璇玑谷外的世界缤纷多彩,但璇玑谷内的精彩也不少,他似乎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事。
“呵呵,是啊,白藏被龙曜缠得嫌吵。”朱冥忍不住笑起来,随和的笑意给她的美艳之色增添一份爽朗,“真想跟去看看这一大一小首次合作执行任务的样子。”
“那可不行,我这边的治疗还需要朱冥的帮忙。”摩苍摆手,雪发少女的冻伤比他想象的严重,“她需要你的照顾。”
“没问题,少主。”
朱冥朝摩苍习惯性地眨了眨那双妩媚的玫瑰眼,秋波在热情的橘发上泛起涟漪阵阵,而背脊蓦地升起一股寒意让她顿了顿,回头瞄见表情肃穆的照影,了然地勾起嘴角。
照影微微沉了脸,有些嫉妒朱冥在摩苍面前的毫不掩饰。
摩苍的视线在朱冥和照影间来回,恍然明白她们倏然涌起的暗潮与他有关,气氛莫名地凝滞住。
“她醒了。”一直默不作言的玄晏突然开口,打破了那一瞬气氛的僵硬,微敛的眸斜睨着雪发少女,她的身上有着他很陌生的气息。
少女缓缓地抬起莹白剔透的睫毛,跃入眼帘的光亮,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眨了眨梦幻如云的粉红色眼眸,茫然地望着顶上的帐子,慢慢地歪过头,入目所见的俊男美女,绚烂闪亮得让她惊愕,潜意识地“啊”叫出声,愣愣地望着触目所及的瑰丽。
紫发碧眼的年轻美男坐在她床边,橘发瑰眼的耀眼美女对着她微笑,金发金眼的严肃美女戒备地望着她,还有蓝发玄眼的少年远远地站在门口冷眼旁观……
“你醒了,感觉如何?”摩苍关切探探她的额头,温度奇异地升高。
眼前的这些人和她长得一样奇怪,他们和她一样是见不得光的怪物……
少女盯着摩苍翡翠绿的眼眸,伸出纤瘦的手臂,抓着他华美的深紫色长发,真实的触感让她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粉眸闪过妖媚之色,吐出两个字:“怪物!”
呵呵,真好,她回到怪物之国,终于解脱了。
摩苍他们还没来得及领悟出“怪物”的含义,就见少女粉红色的瞳孔骤然失去光芒,倏地合上,掩盖了那一刹的精神,面容依然苍白如雪。
明媚的笑容在少女脸上绽放凝结,纤瘦的手从摩苍的发梢垂下。
那一睁眼,仿佛只是回光返照的眷恋。
——VOL.04——
[族人]
犹如昙花一现的清醒,睁眼闭眼转瞬间,似乎耗尽了雪发少女残余的元气,使她陷入了更加幽长的暗黑中。
少女体内囤积凝滞的冰雪之气,在璇玑谷温暖气候作用下,于少女的四肢百骸间解冻流窜,以风卷残云之姿,将少女吞噬,仿佛将少女禁锢在寒川冰崖之中,通体发冷。
然而,瑟瑟凛凛的少女,她的体温却逆冰寒之气飙升,烫得吓人。
被衾下的纤弱身体颤儿哆嗦,光洁雪白的额头冷汗淋漓,漫游在黑暗世界里,以为已经得到解脱的少女,不得不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少女原本凝结在嘴角的笑容早已分崩离析,恍惚之间,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好像来自地狱的哀鸣。
脆弱断续的呼吸,起伏无力的心跳,都在昭示着少女生命的流失。
若不是摩苍坚持不懈地以护息丸稳住那飘若游丝的一息,凭少女低迷的求生意志,她早就欢天喜地去阎罗殿报道。
“少主,她的情况这么危急,能熬过今晚吗?”
这两天,“怪物”少女的身体一直忽冷忽热,高烧久久不退。
她的身体本来就很瘦弱,缠着她的风寒又凶猛如虎,顺从摩苍意志在旁照顾少女的朱冥,担心她熬不住。虽然摩苍的治疗术十分精湛,然而,救这么一个毫无求生意愿的人,不是医术好就够的。
朱冥一边擦拭着少女额头冒出来的冷汗,一边分心于背对着她在药桶旁专心调配药汤的摩苍,蒸腾的水气在摩苍四周弥漫,渐渐地充斥着内室的每个角落。
百味药汤的香气窜进朱冥的鼻中,清冽精爽的味道让她整个人为之一振,瞬间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四肢百骸活络顺畅。
这种味道,仿佛可以让筋疲力尽的人刹那恢复元气活力。
摩苍调配出来的百味药汤,让朱冥突然觉得刚才担忧的问题毫无必要。
“朱冥,燎迹大陆对‘魅公子’歌功颂德,可不是我故弄玄虚得来的。”摩苍俊魅的面容,氤氲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中,深邃碧眸的自信之色亮如星辰,从容不迫道,“气死阎罗王,唯有魅公子。本公子想救的人,阎罗王也得给面子放行。”
身为隐族同辈中的佼佼者,摩苍向来不缺自信和底气,尤其治疗术是他专攻的领域。
他离开璇玑谷,游走燎迹大陆周游列国,专挑病入膏肓的患者,解决各种之名的疑难杂症,只为了采集足够多的致命病毒供他研究,精进他的治疗术。各种可能危害族人性命的病症,他都要找到相应的治疗和预防方法,只有这样,才能让族人无病无忧地传衍下去。
保住隐族千年的血脉,这是他的责任。
而今,那位吐出“怪物”二字,让聪明如摩苍都无法领悟其奥义的少女,彻底挑起了他的兴趣和斗志。
作为同族之人,他会不顾一切代价救她的。
作为轻贱生命之人,他非常期待以族长之名调教她。
作为身体脆弱到被寒气侵蚀成冰块之人,他十分乐意研究她的养生之道。
只要有他在,她就失去了糟蹋自己的权利。
冷厉之色在幽邃的碧瞳中涌动,她的命已经是他的了。
“少主说的是,我白操心了。”朱冥自嘲地笑了笑,见摩苍碧眸之中的计量,莫名地开始同情起“怪物”少女。落到摩苍手里“求死不能”的痛苦,应该完全超乎她的预料了,不知道还要在地狱挣扎多久,她才愿意积极地向求生之路努力呢?
“叩!叩!”
内室外传来敲门声,白藏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
“摩苍,我回来了。”
白藏的效率不错,不知道带回的消息能否解开他的疑惑。
“朱冥,接下来泡汤治疗的工作就麻烦你了。”摩苍起身,探探了药汤的温度,嘴角一翘,“现在可以开始,注意下温度,别让她再受寒。”
特地为她调配的百味药汤,不仅可以驱除体内寒气秽物,而且还能促进血液循环,顺便也调养下她不堪“雪”击的身体。这样泡下来,不出三天,阎罗王就会乖乖地拱手相让,不会再抢着她回地府当小喽啰!
她的身体“照顾”好了,她的身家,他也要好好地“关照”下。
“少主放心。”朱冥下一瞬就撩开雪发少女身上的被衾,着手为她解除泡汤的障碍物。
摩苍离开内室来到大堂,意外地看见除了回禀任务的白藏之外的人——照影和玄晏。
“淳熙大人那边怎么说?”
摩苍暂时没空理会照影和玄晏出现的意图,开门见山地问白藏。
“她不在淳熙大人的族人确认名单中。”
白藏脸色有些沉重,目光闪烁两下。
淳熙大人是隐族在璇玑谷外的负责人,也是长老院的第一阶长老,地位超群。
离开璇玑谷在俗世生活的隐族人,都要向淳熙大人报备去向,淳熙大人会利用他在俗世的权力和关系,为伪装成普通人的族人提供自由的生存空间,避免他们卷入不必要的俗世纷争。
闻言,摩苍微微勾起嘴角。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趣了,她竟然不在隐族确认的族人名单中。
那么,她会开口说“怪物”……
背脊窜起一阵寒意,摩苍犹如醍醐灌顶般顿悟,那声“怪物”隐藏的含义让他不寒而栗。
“淳熙大人如何看待她的出现?”
大堂坐北朝南的首位上,向来散漫的摩苍倏然严肃起来,幽深的碧眸倏地一暗,淡淡地问在他左手边报告的白藏。
“记录之外的疑似族人,第一可能是未及时报备的新生族人,但根据她的年龄看,那个时期族人在谷外成家的并不多,所传衍的后代都记录在案。第二可能是族人未知的私生子女或者遗腹子,被当成异物禁锢起来无法与族人取得联系,这种事八年前曾发生过。”
白藏不期然地想起八年前的事,那时候的龙曜……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当时的愤怒又在心中复活。不过,对上摩苍探问的眼神,顿了许久的白藏猛地晃过神,继续转述淳熙大人的意见。
“第三可能是疑似族人并非真正的隐族人,俗世的人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改变形貌特征,比如一夜白头之人。不过,淳熙大人认为第二种可能性大些,他正在做更深入的调查,让我先回来和你说明情况,龙曜就留在敕扬城等进一步的消息。”
以少女那么明显的外貌特征,说她非隐族之人,这个可能太牵强了。
“雪发粉眼,她有着隐族人最容易分辨的标志性长相。”摩苍不以为然,剩下的第二种可能,就成了阴霾笼罩在他的心头。
“她的气息,很陌生。”双手环抱倚靠在门边的玄晏,望着翔云楼外如泼墨般的黑夜,面无表情地开口,“缺少族人的味道。”间接地反驳了摩苍。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作为隐族四灵之玄武守护者的玄晏,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有一点点的危险存在以破坏隐族的百年安宁。
“嗯?”摩苍挑了挑眉,对玄晏的看法有些讶异,瞬间明白他出现在翔云楼的目的——他不认同雪发少女是族人。
“玄晏对族人的气息十分敏感,我附议他的看法。”沉凝的星相师照影,慎重地点头支持玄晏,然后将盘旋心头几日的忧虑说出口,“少主回来前晚,白虎星煞亮降落,是大凶之兆,我想这凶兆应该是指少主所遇之人。”
那雪发少女给她的感觉诡异而迷离,仿佛有什么东西笼罩着她,让她无法看透更不能算透她。
玄晏将她当异族之人,照影把她看作不详之兆。
“玄晏和照影,是反对把她留在族内吧?”摩苍倒也没有生气,不置可否地挑明立场,“她是我带回来的人,是去是留,由我作主。”
该说玄晏和照影过于敏感,还是过分依赖自己的感觉,才会这么排外?
不管他们是否接受少女为族人之事,都无法改变摩苍的任何决定。 隐神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