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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01——
[海纳百川]
风带着百支莲的香气,灌入郁气沉沉的翔云楼,舒缓了凝重的气氛。
隐棠轻柔却坚定的话语,灌进浮岚和玄晏的耳朵,诧异了他们的心。
“隐棠,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除掉你们体内的噬心蛊吗?”
玄晏激动地冲上前,微微带赤的眸中,簇动着兴奋的光色。
浮岚对噬心蛊的无能为力让玄晏倍感惶恐,不敢去想象被噬心蛊折磨的摩苍和隐棠能否被神眷顾,得到奇迹的奖赏?
“玄晏。”隐棠的视线与玄晏交错,无法正视他的祈盼,眸光流转,落在玄晏靛蓝色的发上,稍稍垂下了眼帘,才道,“玄晏,我和师傅都会没事的,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玄晏对她的好,隐棠非常清楚,如果他知道她如何救摩苍的话,绝对会阻止她的。
“只要能救你和哥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玄晏郑重地点头,但见隐棠闪烁的目光,莫名地让他不安。
“除掉噬心蛊的办法比较特殊,需要绝对的专心专意,不能受到任何打扰。”隐棠斟酌着用词,有些紧张地握着摩苍的手,“所以,你替我守在翔云楼外,别让任何人靠近,可以吗?”
“是什么办法?我可以知道吗?”
隐棠回避他的目光,已让玄晏觉得古怪,这会儿连他的人都要回避,心中顿生疑窦,瞥了眼静候一旁显得高深莫测的浮岚,难道浮岚不需要回避吗?
“玄晏,请你相信我,不要问太多。”隐棠不愿意让玄晏知道太多,放开摩苍的手,拉着玄晏往门口去,几乎以哀求的口气,说,“师傅的状况很糟糕,无法再拖延,所以,你现在出去守着,给我一个时辰,我保证让你看到安然无恙的我和师傅。”
闻言,玄晏望着隐棠的目光变得复杂,她刚刚清醒,脸色还是病态的苍白,目光有着某种令他忐忑的坚定,口气却是让他无法拒绝的恳切。
“隐棠,你不会骗我,对吧?”
玄晏猛地将隐棠的双手合掌握住,定定地盯着隐棠,自从她属于伊祁莲的部分觉醒之后,变成她想要的强大,他就越来越难以成为她的依靠,这让玄晏有小小的挫败。
此时,难得她需要他的帮助,即使心有疑窦,他不忍追问到底,选择相信她。
“玄晏,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隐棠对着他微微一笑,如果玄晏知道她是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救摩苍,绝对不会任由她胡来的。然而,事到如今,那是她唯一能够冒险的方法了。
“好,我给你一个时辰。”
她的笑容,淡淡的,如同璇玑谷内迎面吹来的风,又像是满山遍谷不起眼的麦门冬,清爽纯粹,还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却能令他心动。
“隐棠,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玄晏情不自禁地松开手,抚过隐棠苍白清丽的面颊,脑海中浮现出最初来到璇玑谷那个自闭胆怯的“雪眠”,他看着她走到今日,看着她渐渐地变强大,心中百感交集。
玄晏很清楚,他在意她,很想她像以前那样,怯生生地拉住他的衣角,以仰赖的目光看他,问他怎样才能变得强大?
或许,他就在那时,对她刮目相看,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她成了他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即使她有哥哥的保护,他仍想着为她做些什么,不舍得她受任何的苦。
“谢谢你,玄晏。”
隐棠笑着紧握了下玄晏的手,慢慢地放开,看他走到翔云楼外的风廊,才关上了门,嘴边的笑意随即冻结消失,神情变得严肃凝重,看向似有所觉的浮岚。
“隐棠,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呢?”
单独面对着隐棠,浮岚摘下了七彩面具,隐棠醒来过突然说她知道怎么救摩苍,浮岚直觉得与伊祁莲和容成皝有关,她又想起了什么吧?
“浮岚,你记不记得容成皝曾经中毒命垂一线的事?”
隐棠答非所问,正视着浮岚神似梦中容成皝的面容,心中属于伊祁莲的那部分不知不觉地涌了上来,她可以感受到伊祁莲对容成皝的强烈在意,就像如今她对摩苍的在意,可以超越生死,超越禁忌,即使受到神的惩罚,也会在所不辞的。
闻言,浮岚一愣,沉思了许久,终于从容成皝的记忆中找出隐棠所说的那事:“容成皝好像中过毒。”
“那你知道伊祁莲是怎么救他的吗?”
也许她太担忧摩苍,潜意识里会向伊祁莲求助,才会做到那样的梦。
“我忘记了,那时容成皝已经失去意识,等他中毒醒来是两日之后,莫名其妙地没事了,伊祁氏只说是神对他的宠爱。”浮岚疑惑地瞅着似乎下了某种决定的隐棠,警觉地问,“隐棠,你想做什么?”
“真正备受神宠的人是伊祁莲,她身上流的血才是神的眷顾,她的血能净毒。”
数百年前的伊祁氏,他们的血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救死扶伤,而伊祁莲冰天霜地的力量,更让她的血能将致命的毒沉淀凝结在她的身体中,只要冰天霜地不消失,被凝固的毒不会化散侵害她。
当初见容成皝中毒,命在旦夕,她向神请求让她承受容成皝的毒,就算折寿她也愿意。于是,伊祁莲跪求一日的虔诚打动了神,神让伊祁莲的冰天霜地多了一式,叫做“海纳百川”,使她的身体变成接纳百毒的存在,百毒侵身,沉眠冰霜,除非她死,否则百毒都不会发作要她的命。
“浮岚,我要将师傅身上的噬心蛊通过血流转移到我的体内,我的冰天霜地能够冻结噬心蛊的活动,我的血净化噬心蛊的毒……当初,伊祁莲就是这样救容成皝的。”
她的身上,也流着伊祁莲的血,她必须赌一把。
“怎么可能?隐棠,你疯了吗?”
浮岚难以置信地摇头,就算隐棠体内的噬心蛊因为一直有服用药饵和迷饵,没有像摩苍的噬心蛊那么折磨人,但不代表着噬心蛊对她无害呀。
“这样你会死的!”
“浮岚,伊祁莲能够做到的,我也可以,你必须相信我,帮助我!”
隐棠倔强地扬起下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势,她现在身体里中流着的血,融入了容成氏的血,不像伊祁氏的血那么纯粹,她不确定能不能像伊祁莲那样成功,但她知道,救摩苍,只有这个办法,就算死,她也愿意。
“隐棠,你真的疯了,摩苍知道也不会同意的。”
看着这样不顾一切的隐棠,浮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为容成皝拼命的伊祁莲,她就是这样,为了爱的人,不断地“逆天行事”,将所有的罪和痛都承担下来……这样的隐棠,让浮岚心疼,也知道无法阻止这样的她,顿生无力感。
“浮岚,这事不能让摩苍和玄晏知道。”隐棠慢慢地拉起浮岚的手,声音不知觉地弱了下来,“若你觉得容成皝欠了伊祁莲的,那么,现在还给我,帮我,好吗?”
“莲……”
浮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早该知道,隐棠为了摩苍,连命都会不要的,而他真的欠她。
“好,我帮你。”
——VOL.02——
[忘记她的存在]
“莲之花,绽放在我心间,听见我的渴望,为我化作冰与霜,冻结这天与地。”
伴随着隐棠低低的咏唱声,冰霜化成了朦胧雾气,飘荡在空气之中,弥漫开,缭绕在隐棠、摩苍、浮岚周边,如梦似幻。
室内的温度随着雾气降低,气氛渐渐地冷凝起来,也冷静了浮躁的人心。
“莲之花,神给我的骄傲,血与泪的承诺,为我化作冰与霜,承担这缘与劫。”
隐棠一边咏唱,一边托起摩苍戴着莲之环的左手,掌与掌,十指交握,诉说着数百年伊祁莲向神许下的愿望,祝祷着。
莲之环似乎感应到了隐棠的呼唤,在摩苍的指尖颤动起来,响应着,共鸣着。
继而,隐棠取下别在发间的赤莲玉簪子,松开了握着摩苍的手,毫不犹豫地划开她的手掌,鲜血直冒。
纤细白皙的掌中,绽放出血莲花。
“血莲花,去吧。”
她轻轻地对着血莲花说道,随即,血莲花诡异地舒展开,伸向摩苍戴着莲之环的手,血莲花的花瓣神奇地附在摩苍的掌中。
“莲之花,血莲花,神垂怜,我的心,呼唤着,安宁,来吧……”
隐棠再次与摩苍合掌,血色的莲花纹路将他们的手紧紧地黏住,她趴下身,伏在摩苍的胸口,用她的咏唱蛊惑着他身体里一直得不到满足的噬心蛊。
咏唱,恳求,渐渐地让他的噬心蛊与她体内的噬心蛊产生了共鸣,诱使着噬心蛊循着她血的味道,顺着摩苍的血脉,聚集在他的掌间。
“来吧,归来吧。”
隐棠轻柔舒缓的声音,催眠着噬心蛊,呼唤着噬心蛊,全神贯注地引诱着,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摩苍的噬心蛊离开他的身体,将她的血当成归宿之路,聚集到她的身体中。
“冰天霜地,海纳百川。”
终于,咏唱完成的隐棠,念了最后的令诀,下一瞬,摩苍的手掌突然破开,血从他与隐棠合并的掌中迸出。
隐棠死命地握紧中,让摩苍的血带着噬心蛊,顺着她手中的血莲花,沁涌而入,流进她的身体中,化成她体内涌动的血海,吸纳摩苍体内噬心蛊留下的毒。
浮岚胆战心惊地看着隐棠对摩苍使用冰天霜地,以她的血为引,吸纳着摩苍的噬心蛊。
血,染红了隐棠和摩苍合并的手掌。
浮岚屏住了呼吸,观察着他们忽缓忽急的呼吸,唯恐隐棠失败,她和摩苍都会败给噬心蛊而死。
摩苍的脸因为失血变得愈加苍白。
隐棠的脸因为吸纳变得诡异青紫。
他仿佛看到了摩苍体内的噬心蛊,都随着血流进了隐棠的身体中,他的痛苦与折磨也由隐棠来承担,所有的劫难,隐棠背负了。
“莲之花,隐光华,藏锋芒,沉眠吧。”
隐棠用力地掰开摩苍快要与她黏住的血,再度咏唱,结束了冰天霜地。
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在摩苍,止住了摩苍掌中因为噬心蛊而破裂出的血,而她掌中的血莲花也化作了冰霜花瓣,包裹住她的手,也封住了噬心蛊的退路。
胸口渐渐地涌起异样的啃噬感,告诉她,她成功了,在摩苍体内嚣张的噬心蛊,一进入她的身体,就迫不及待地活动起来,宣示着它们的存在。
“浮岚,接下来,拜托你了。”
脸色发紫的隐棠,强忍住噬心蛊活动的不适,深呼吸再深呼吸,适应着噬心蛊的骚动,慢慢地缓和了脸色,青紫渐渐地散去,不再是令人胆颤的模样。
“浮岚,把你的血输给师傅,以你的血为引,催眠师傅,忘记我。”
噬心蛊的离开,带走了摩苍许多血,隐棠需要浮岚过血给摩苍,然后用他的幻惑术将摩苍催眠,她就不会是让他为难的存在,更不会再引起隐族内的冲突。
浮岚拿出镜花水月针划开他的手腕,移到摩苍的唇边,让他的血流入他的唇中,补充着他失去的血。
与此同时,浮岚将沾着血的镜花水月针插入摩苍的太阳穴,念起他的幻惑之语。
“雾之幻,暗之惑,镜中花,水中月,虚幻间,任我思……”
数百年前,他欠伊祁莲的命与情,此刻以这样的方式还给摩苍和隐棠,也算了了容成皝的夙愿,这数百年来,伊祁氏与容成氏的羁绊,也该结束了。
如隐棠所愿,让摩苍回到未救她进璇玑谷的最初,他依然是隐族风华绝代自信斐然的年轻族长,是所有隐族人的骄傲,他不会再为隐棠与长老院起冲突,也不会为了隐棠卷入纷争遭受生死之劫。
摩苍,忘了雪眠,忘了隐棠,记住,你只是隐族的摩苍而已。
一个时辰后。
玄晏推门而入,闻到了诡异的血腥味,看到隐棠坐在摩苍的床边,正温柔地梳着他的发,为他整好衣襟被衾。
“隐棠,我不确定能催眠摩苍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一辈子……你真的不后悔吗?”
浮岚未带七彩面具的脸,面色苍白疲惫,表情沉重无奈,他亲自斩断了隐棠与摩苍之间的羁绊,可他也知道,即使这样,隐棠也不会变成他挚爱的莲回到他的身边。
他问隐棠后悔与否,其实是是扪心自问,他会后悔吗?
“隐棠,浮岚,你们对哥哥做了什么?什么叫能催眠他多久?”
玄晏踩着不安的脚步,走近隐棠和浮岚,看着安详泰然的摩苍,好像只是睡着而已,并未承受噬心蛊的痛苦,刚刚过去的一个时辰,这里发生了什么?
“玄晏,师傅体内的噬心蛊已经消失,等他醒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隐棠起身,硬生生地将眷恋的目光从摩苍身上转移,转身面对玄晏,平静道:
“只是,我和师傅的缘分到此为此,我让浮岚催眠了师傅忘记我的存在,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向师傅提及我,我会离开璇玑谷,离开隐族,从此,各不相干。”
终究,她不是雪眠,璇玑谷也不是她的归宿,她不愿意再让摩苍为难了。
“隐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玄晏不敢相信地抓住隐棠的手,唯恐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你要去哪里?我不让你走!”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呢?
她怎么舍得离开哥哥和他呢?
她怎么当璇玑谷的人和事不存在呢?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地舍弃她渴望的一切呢?
“玄晏,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可我真的不想给你们再带来灾难了。”
隐棠看见玄晏眼中的惶恐,忍不住又回到瞥了眼摩苍,胸口如同噬心蛊发作似的绞痛,他们都是她的在意人,她已经无法承受她在意的人离她而去,就像爹爹和娘。她的存在,就像照影说的,是个灾难,她在意他们,就得离开他们。
“不,就算哥哥忘记你,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玄晏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早熟和稳重,像个小孩子似的,猛地抱住隐棠不肯放手,“隐棠,你去哪里,我陪你,好不好?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想一辈子都能照顾你,好不好?”
“玄晏,你要留下,替我照顾你哥哥。”
隐棠挣不开玄晏的拥抱,她怎么会不明白玄晏一直以来对她的在意呢?只是,她无法再留,神对她的惩罚还未结束,天命如此,她不想拖累他们。
“玄晏,再见了。”
隐棠狠了下心,抬起手用力地劈向毫无防备的玄晏的后劲,下一瞬,就见玄晏软绵绵地瘫在她身上,昏了过去,她半扶半抱着玄晏,将他放在长榻上躺好。
“浮岚,璇玑谷内的事,拜托你了,就让我成为师傅心中永远的‘隐’吧!”
隐棠强忍着满眼的湿意,忍着体内噬心蛊骚动的不适,她得赶快离开璇玑谷,如果她的冰天霜地无法控制体内的噬心蛊,浮岚也不会放她走的,她要趁着她现在“安然无恙”的模样,洒脱地离开。
“隐棠,我满足你的愿望,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浮岚瞧着隐棠对玄晏的“狠”劲,长老院对她的不接纳成了她的心结,她又狠心让摩苍忘记她,非走不可的决绝,就像当初容成皝以死相胁都留不住的伊祁莲。
他若拦她,她绝对会用冰天霜地让他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的。
“好。”隐棠点头。
——VOL.03——
[隐居]
一年后,翡雪山。
常年飘雪的翡雪山,是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山头,终年不化,气候严寒,人烟罕至,是常人无法生存的地方。
雪松雪杉遍布,珍惜罕见的动物在其间跃动闪现,为千年雪山增加生气。
巅峰山麓背面,有栋小屋木靠山而建,遗世独立,仿佛被神遗忘的角落,藏着一丝的人气。
昨晚的一场大雪,淹没了小木屋的墙根走廊,通灵的雪猿和雪狐,正围着小木屋追逐嬉闹,打断了少女扫雪的动作。
那少女,冰肌雪肤,雪色长发,飘逸白裙,仿佛雪女,置身冰雪世界,浑如一体,若不是有小木屋当陪衬,她的存在难以辨认。
少女无奈地撑着扫帚,看着雪猿和雪狐玩闹,将她刚刚扫干净的走廊弄得到处都是雪,摇头失笑,由着它们高兴,因为它们是她的朋友,陪她隐居在无人雪山中的朋友。
“隐棠,你和它们一起玩,我负责将雪扫干净。”
与少女一同扫雪的是惯穿黑袍的黑发男子——浮岚,他与她,一黑一白,在冰雪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就像他望向她的温柔目光与他冷峻的面容,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年前,浮岚没有阻止隐棠,只要求隐棠答应他一件事,就是让他知道她在哪里。
于是,当隐棠选择了与璇玑谷遥遥相对的翡雪山隐居,浮岚硬是替她在这里盖了木屋,并且定期带着食物药品和生活必需品上山探望隐棠,确定她体内的噬心蛊在迷饵和冰天霜地的作用下不会反噬她,他才放任她这样“自生自灭”的。
隐棠原本想与隐族撇清关系,不想与浮岚这样“纠缠不清”,但浮岚威胁她,若她拒绝他,他就解除施加在摩苍身上的幻惑术,告诉玄晏她救摩苍的真相。如果她敢从翡雪山消失不告而别,他会和摩苍、玄晏全天下“通缉”她的,她就永远别想要安宁了。
隐棠选择了“屈服”,这一年来,浮岚几乎每个月都会上山一次确认她是否活着,然后跟她说璇玑谷发生的事情,他说:
“摩苍恢复得很好,体内完全没有噬心蛊残留,我们说他在外周游列国,博得‘魅公子’的美名,一回璇玑谷就水土不服昏了两天,他没有怀疑,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瑶空婆婆对摩苍说,趁着他昏睡,偷偷给他戴上莲之环,他这个新族长不当都不行了,摩苍说他是被赶鸭子上架,但也乐滋滋地当起族长。”
“玄晏一直问我,隐棠去了哪里?我也信守我们之间的承诺,没有让第三人知道你的下落。玄晏因为你的事,变得郁郁寡欢,更加孤傲乖僻,摩苍逗他半天也逗不出他一句话。”
“我向长老院知会过你的选择,长老院要求所有人禁言,没有人会在摩苍面前提到你,只是有一次龙曜跟白藏撒娇说想念雪眠姐姐,摩苍随口问了下雪眠是谁?白藏说是龙曜在俗世认识的人,摩苍就不以为意。”
“摩苍虽然当了族长,不过对治疗术的追求更加狂热,他说即使伊祁氏不再受神的眷顾,他也要延长隐族的寿命,不让各种疑难杂症有机会侵害族人。”
“摩苍这一年都没有出璇玑谷,联合四灵守护者之力,在璇玑谷的四周布下比落星岭隘口更强大的结界,在璇玑谷的上空形成看不见的城墙,我想他可能想起了某些事情。”
“有一件事,我觉得隐棠知道比较好,摩苍和照影走得很近,他们是青梅竹马,感情本来就好,现在看起来两厢情愿的样子,长老院有心撮合他们结成秦晋之好。”
“玄晏对你的离开到现在都没办法接受,他常常瞒着大家出谷,甚至不问我要返璞散,不做伪装地出去,我想他大概是去找你。”
……
浮岚每次都是很平静地陈述璇玑谷内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她在意摩苍和玄晏,说得最多也是他们的动态,知道摩苍如她所愿遗忘了她的存在,安心之余是让她难忍的失落和寂寞,他身边还有个照影。
然而,她无路可退,她一出生就背负了神的惩罚,她想回到摩苍身边,跟玄晏道歉,可她怕,她一出现,就会在璇玑谷掀起轩然大波,祥和的隐族又会因为她陷入险境。
现在这样很好,伊祁莲留给她的冰天霜地力量,让她轻松地抵抗翡雪山的严寒,与山中的雪猿雪狐为伴,过她平静得不起任何波澜的生活,不会有人将她当怪物,也不要他人的认可,她只是隐棠而已,注定不被接纳的存在,她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神的惩罚。
“隐棠,在发什么呆啊?雪猿雪狐都跑过来邀请你了。”
浮岚好笑地看着雪猿雪狐揪着隐棠的裙角撒娇,但隐棠不知神游在什么地方去了,毫无所觉,弄得雪猿和雪狐仰望她的目光,充满了怨念。
“呃……”
隐棠猛地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浮岚,然后蹲下身抚摸着雪猿和雪狐洁白的毛背,雪狐立刻蹭进了她的怀抱,雪猿不甘示弱拽着隐棠的胳膊晃荡。
当她来到翡雪山,主动靠近她的就是雪猿和雪狐,就像当初主动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摩苍……一想到摩苍,她又失神了。
“如果你想摩苍,我可以将你伪装成普通隐族人,你就能回去看摩苍了。”
浮岚曾经这样建议她,她拒绝了,她怕一见摩苍,她会克制不住自己对摩苍的渴望,在摩苍面前失态,她怕摩苍认出她,更怕摩苍在幻惑术的作用下只当她是陌生人。
“隐棠,若你愿意的话,我带你远走高飞,放下关于隐族的一切,续上我们数百年前未完成的缘分,可好?”
浮岚也曾经这样询问她,可她不是真正的伊祁莲,在她知道与浮岚的羁绊之前,摩苍就盘踞了她的心,让她的心没有空间容纳伊祁莲对容成皝的感情,所以,她终究无法与浮岚在一起。
“隐棠,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每次看到隐棠孤独地一个人在翡雪山上生活,避开了所有的人和事,成了翡雪山上的“隐”,浮岚就于心不忍。就算她这一世是隐棠,她也是他深爱的伊祁莲,他对她的渴望也没有减少。数百年前无法相守的遗憾,到现在,浮岚都无法释怀,如果隐棠有她的幸福,或许他还能看开,可现在的隐棠,太孤单了,他想陪她。
又听到浮岚这样的话,隐棠抚摸着雪猿雪狐的手顿住了,容成皝对伊祁莲的执着,延续了数百年,留给了浮岚,让浮岚对她念念不忘,即使知道她在意的人是摩苍,他也没放弃过。
她不希望浮岚一直将她当成伊祁莲……
“浮岚,你想逼我……”不告而别吗?
隐棠抬起头,未尽的话语僵在了嘴边,浮岚身后不远处的人影,瞬间冻结了她的言语和直觉,愣愣地睁着眼睛,水雾渐渐地在她眸中氤氲开,“似是故人来”的悸动,在她的胸间翻腾。
他们……怎么来了?
——VOL.04——
[不离不弃]
浮岚顺着隐棠呆滞的目光,回头望去,惊讶地发现摩苍和玄晏的到来,瞬间恍然。
他的幻惑术对摩苍失效了。
翡雪山上的风,凛冽而爽利,吹开了摩苍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葡萄紫的长发在他身后飘扬开,在雪色的衬托下,愈加瑰丽明媚,为白色世界上缀一抹炫亮。
犹如一弯深潭碧水的翡翠绿眼眸,荡漾着柔软迤逦的波光,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与隐棠猝不及防的眼眸对上,看着她错愕呆愣的模样,他轻轻地扬起嘴角,温暖和煦的笑意如水波涟漪在他俊魅的面容上荡漾开,拂向隐棠。
“隐棠,过来。”
摩苍没有走向隐棠,而是张开了双臂,微笑地凝视着发呆的隐棠,呼唤着她,等待着她。
“浮岚,你这个混蛋!”
苦苦寻觅一年的玄晏,在见到隐棠和浮岚的这一刻,满肚子的怨气都迁怒到浮岚身上,他无法像摩苍那样从容淡定,猛地冲上前,一拳揍向浮岚。
不设防的浮岚摔在雪地上,玄晏不解气地揪起他的衣襟拽起来,喷着火焰的玄色眼眸怒瞪着“欺上瞒下”的浮岚,再一拳揍歪了浮岚的脸。
“浮岚,如果今日我们不跟踪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瞒着我们呢?”
浮岚的行踪太神出鬼没,平日里在璇玑谷都难以见到他的人影,根本无法确定他何时在璇玑谷何时离开璇玑谷,若不是摩苍在落星岭隘口的结界上感应到浮岚规律性穿越结界的记录,怀疑浮岚的“别有意图”,今日一捕捉到浮岚穿越结界离开璇玑谷,他们就偷偷地尾随他,来到了翡雪山,见到了隐棠,一切水落石出。
浮岚和隐棠,欠他们一个交代。
“玄晏,你冷静点。”
浮岚自知理亏,忍了玄晏两拳之后,抓住了他的手腕,担心地望向好像灵魂出窍似的望着摩苍不动的隐棠。
“隐棠,我们来了。”
玄晏终于冷静了下来,推开了浮岚,走过去,扶起被雪猿和雪狐赖着蹲在雪地上的隐棠,迎着摩苍带笑的眼眸,玄晏松开了扶着隐棠的手,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满眼的伤感。
这一年,失去隐棠记忆的摩苍,一直若无其事地假装不知道隐棠的存在,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摩苍被浮岚催眠想不起隐棠的时候,他却不动声色,一点点地找回被浮岚幻惑术掩饰的隐棠,一步步地来到隐棠面前,不问缘由,不问过去,他只是张开双臂,等待着隐棠的回归。
他早该知道,摩苍对隐棠的在意和爱护,都藏在他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却强烈得谁也无法撼动,他不容许任何人带走他的隐棠,更不允许隐棠擅自离开他的世界。
玄晏黯然地看着隐棠,缓缓地挪动脚步,走向摩苍。
摩苍的声音,温柔得能柔软翡雪山上凛冽的风,化作令人心旌摇曳的春风,拂向了她,温暖了她的心,让她氤氲着水雾的粉眼变得更红,水雾凝结成了夺眶而出的泪珠。
摩苍的神情,笃定又自信,仿佛他们不曾分开,仿佛她不曾弃他而去,仿佛他从未忘记她,他给她全身心的信赖,让她无法抗拒他敞开的怀抱,双脚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的渴望。
“师傅!”
终于,隐棠犹如倦鸟归巢似的扑进摩苍的怀抱,所有的委屈、隐忍、想念、渴望、期待……在这一瞬迸发,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冲垮了她的心防,瓦解了她的心结,让她不顾一切回到他温暖的怀抱,忘记之前的坚持。
“傻瓜,明明会难受,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摩苍拥紧了隐棠,空虚许久的怀抱变得充实,心中空落落的感觉也随着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是他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的人,注定要成为他的人,是生是死她都不能擅自做主的。
在被迫遗忘她的那段时间,他总是会梦到茫茫雪海中形单影只的少女,用渴望的眼睛望着她,当他靠近,她就消失。
他知道一定发生过什么,所以璇玑谷内的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于是过去的一年,他都在努力地精进治疗术,自我治疗,慢慢地找出蛛丝马迹,渐渐地回忆拼凑完整,确定了隐棠的存在。
那个总是被排挤被孤立的少女,是他不让她求死解脱,那他就要负责她的幸福快乐,才不枉他硬是给她重生。
所以,不管多久,不管她在哪里,他都会找到她,告诉她,她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他的怀抱随时为她敞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
隐棠哭哑了声音,他一出现,她以前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看到他,她就无法再忍受与他分离了。
他是她最在意的人,该怎么做,神才会原谅她?不会将灾难降临在她爱的人身上呢?
“我来告诉你。”摩苍执起隐棠的手,俯身亲吻着她泪湿的眼,“隐棠,我爱你,你是我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允许你抛弃我。这一次,我当你年幼无知,但下不为例,我要你发誓,我若不离,你必不弃。”
他的话,冲击着她的心,仿佛长久以来的等待和磨难,就为了这一刻被接纳,可是——
“我会害了你……”
隐棠踌躇犹豫的话语,消失在摩苍不容置喙的吻中,用最直接的方式,打断了她所有的迟疑,融化了她心中的忐忑。
“隐棠,记住,你是神的眷顾。”摩苍亲吻着隐棠的唇,然后捧着她呆掉的脸,宠溺地给她自信,让她明白,“你是神给予我的奖赏,相信你的重要性,没有你,才会害了我。”
至始至终,摩苍都毫无芥蒂接纳她肯定她,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接受她包容她宠爱她,给予她期望的一切,让她相信她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在她身后,始终都会有他在的。
他说她是神给他的奖赏,她是神的眷顾,那神还会再惩罚她吗?
“隐棠,相信我。”
摩苍带笑的双眼,碧绿得就像爹爹给她的翡翠玉扳指,那是沉甸甸的爱,充满了让她勇敢的力量,放下她所有的顾虑。
“好。”隐棠与摩苍十指交握,目光终于坚定,她相信他,相信她会受到神的宠爱,“执子之手,不离不弃。”
“哈哈,这才是我的隐棠嘛!”
摩苍终于畅怀大笑,一手将隐棠拥在怀中,一手掏出早就取下的莲之环,丢向玄晏。
“玄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隐族的新族长。”
黑晃晃的莲之环,躺在玄晏的掌间,他拧起了眉头,难以苟同地瞪着任性放弃一切的兄长:
“哥,长老院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他们会同意的,这是你们欺瞒我的补偿。”摩苍不以为然地瞥了眼浮岚,正色道,“浮岚,留下陪隐棠的人,只能是我。”
他会陪着隐棠隐居,等到她愿意回璇玑谷,等到长老院肯真正地接纳隐棠,他和她才会回去的。
“摩苍,谢谢你。”
浮岚目光复杂地望着相拥的摩苍和隐棠,终究隐棠想要相伴的人是摩苍,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七彩面具戴上,掩饰了他所有真实的情绪,然后对玄晏说:
“族长,我们回璇玑谷吧!”
玄晏紧紧地握住莲之环,压制着心中澎湃着的难受情绪,眷恋地看了看隐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无法阻止摩苍的任性。
“哥,隐棠,我在璇玑谷等你们。”
玄晏怅然若失地留下这句话,转过身,以错乱的闪引步,与浮岚离开了翡雪山,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我们伤了玄晏的心,这样好吗?”隐棠望着玄晏消失的方向,心生歉疚。
“玄晏,他会好的。”
摩苍拥着隐棠往她的小木屋走去,他相信,只要他和隐棠在一起安稳而静好,玄晏那颗遗落在隐棠身上的心,早晚会收回去,专心地当他的新族长,让他和隐棠再无后顾之忧。
因为与噬心蛊共存的隐棠,需要精通治疗术的摩苍一辈子守护,确保它不会反噬伤害隐棠,这也是浮岚和玄晏甘心放手的缘故。
玄晏,谢谢你。
浮岚,谢谢你。
隐棠忍不住又回头去看玄晏和浮岚留下的脚印,继而偎进摩苍的怀抱,安心地依赖着他。
雪猿和雪狐在她身后雀跃着,似乎在为她欢呼着。
尾 声 神隐传说
人烟罕至的千年翡雪山,常年皑皑积雪,千年不曾融化,百年未有人烟。
近年来,开始有各种关于翡雪山的传说在燎迹大陆五国传开,传得神乎其乎。
听说雪山上活动着通灵的动物,那是神的宠物,它们的血肉是长生不老的灵药。
听说有人妄想长生不老,觊觎灵物上山,反而受到神的惩罚,山摇地动,雪崩轰至。
听说有模样绮艳的人出入翡雪山,行踪诡秘,神出鬼没,往往一闪而现,就难觅其踪,传说那是神灵显身。
听说雪发雪肌雪衣的少女,犹如仙女在山中林间与雪猿灵狐嬉戏,衣袂飘飘,好像神的宠儿,不惧严寒,自由自在。
听说还有魅惑众生的男子,会在雪线下的山麓采药,一头炫亮的紫发好像染上了在绿野间飘扬,疑似神迹。
听说……
越来越多的神隐之说,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渐渐都传说,就像传说千百年前燎迹大陆有神祗之后生活,不会有人再去探究虚实了。
翡雪山对于世人来说,那是个难以涉足的危险地带。
世人嚼嚼传说的舌根,聊聊稀罕的玩意,撰写着神隐野史,留于后人,如此而已。
而翡雪山的“隐”,伊祁氏的“隐”,容成氏的“隐”,都成了无从考证的传说。 隐神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