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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温柔,只会给予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恩人。”
朝菌一生迷悔朔,灵蓂千岁换春秋。
如何槿艳无终日,独倚栏杆为尔羞。
——《朱槿花》
上古有兽,其状如狮,性高傲孤僻,名曰金猊。额有三眼,眼开之时,能使时间静止,乃上古第一战兽。然,此兽族在助初代天帝平定三界后,却悉数归隐,至今不可寻其踪。(取自《上古纪事》)
但是,真正的历史如何,却没有谁比灵蓂更为清楚。当年金猊一族为轩辕帝立下赫赫战功,就连龙族都犹有不及,战后金猊一族中封王拜相的族人更是占据了天庭中几乎三分之二的高位,一时之间风头无两。金猊是纯粹的战兽,族中又极为推崇有拳头走遍天下的彪悍祖训,所以十只金猊九只半都是没有任何心机的文盲,根本不懂帝王权术,还以为天帝的厚赏都是对自己功劳的肯定,不仅没有半分怀疑,反而对天帝越发愚忠。
唯有喜欢跟随族中的客卿长老六音时不时下凡溜达一圈的灵蓂,在天帝的举动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危险。当时在凡间很多平定天下的戏文中,最后都提到过一句: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然而却没有任何族人愿意听她的话,甚至认为她这是疯言疯语,将她关入了禁地。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金猊族百年一度的朝圣之日,族地的圣花扶桑竞相绽放,所有的金猊都聚集在一起准备朝圣继而举族狂欢。然而也就在所有的金猊聚在一起之后,原本的圣地中心居然有万千凛冽的光华同时迸发,所有的金猊都瞬间被牢牢困在原地。
她因从禁闭之地赶回,所以比其他的金猊都晚到了一步,于是便恰好看见,当她所有的族人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弹的时候,原本应该坐镇天庭的天帝居然带着无数天兵天将从天边转瞬即至。
金猊一族虽然单纯,但却不愚蠢,这片圣地本就是天帝所赐,所以被困之后,又看到天帝带着诸神出现在此地,自然便明白自己实际上是被他们忠诚对待的君上设计了。然而就当她以为其他的金猊也会彻底看清楚天帝的本来面目,终究会开始反抗之时,却见原本微愣的族长居然再度虔诚地跪倒在地,而其他金猊也随着族长的动作叩拜了下去。看着诸天神佛格外严肃的表情,位于最高位置的金猊族长依旧没有任何怨恨,只是语气困惑地问:“陛下,为什么?”
天帝木然着一张脸,抬眸谨慎地扫了一眼被困在阵中的金猊,在确定没有金猊有挣脱的迹象之后,方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诸卿之能力,委实让朕心头难安。”
再说白一点,无非便是利尽友尽罢了。几乎是在天帝话音一落的瞬间,灵蓂便瞬间攥紧了双拳,只觉胸口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微风拂过,大片似雪的扶桑花瓣摇曳而落,似落了一地大雪。待到风停花止,天地间重归静谧,灵蓂才听到除她之外的所有金猊都统一用清澈无波的声音开口道:“金猊一族世代忠诚于天,一不愿陛下为难,二不愿对神族刀戈相见,所以愿自裁于此,以谢陛下千年来的提携照顾之恩。”
金猊一族虽然高傲,可这么多年来,却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神族。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在得知天帝欲对金猊一族动手之后,所有忌惮金猊能力的诸神都自发加入了这场金猊族的灭族之战。他们本以为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艰难战役,谁知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最忌惮的金猊,居然从来都未想过要伤害他们任何一个。
金猊是最重承诺的兽族,所以当下语罢之后,所有的金猊便统一自爆了神魂。
饶是灵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去阻止,最终却依旧没有挽回任何一只金猊的寿命。她绝望而愤怒地抬头,想要质问天帝为什么要逼迫他最忠诚的臣子,却瞧见那高高在上的君上长舒了一口气,眉角眼梢都盛满了喜意,“如此识相,倒也免了朕的一番工夫。”
灵蓂看着那些已经被金猊之血从洁白变为殷红的扶桑花瓣,良久,颊边挤出一抹倾城的笑,“金猊一族至死都对陛下感恩戴德,看来是相当欢喜陛下呢,不如陛下也永远留在这里陪伴金猊们可好?”既然天道无情,那这天,不要也罢。
天牢的禁制一层强过一层,越往里深入便越是危险重重,最底层的禁制饶是他,都花费了整整三百年的工夫方才摸索到破解之处。莹莹如玉的指尖在禁制上轻拂而过,每经过一处位置,便有类似波纹状的涟漪在金色的禁制上荡漾而开。如此过了三日,整整九千处阵眼方才被一一解开。待到最后一抹金色完全消失之后,银色面具覆面的少年方才步伐优雅地向里走去。
传闻这天牢之底虽然表面上是牢狱,实际上却是初代天帝的私人藏宝库,珍藏着无数强大的上古灵宝。只要能得到天帝的珍藏,三界都由他横着走,就算诸天神佛齐出,恐都不能把他如何呢。思及至此,少年藏于面具之下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越发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然而,当他终于满怀希望地走到那一处散发着圣洁光芒的地方时,却顿时傻眼了。入目所见方圆数百里内,不仅没有半个他期待的上古灵宝不说,这圣洁的光芒居然是一个巨大的上古封印之阵,九十九个阵眼化为九十九道光锁,将阵中心一头高达数十丈的白色巨兽牢牢束缚住。
许是察觉到有生人的气息,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巨兽居然缓缓抬起了头。漂亮的金色眼眸清楚地倒映着他的模样,而黑衣少年的眼神也瞬间变得万分惊恐,“金眸,三眼,你,你是上古金猊……”
关于金猊的传说,世间有很多版本,大多相传金猊一族功成身退依旧潇洒在四海八荒的某处隐秘角落。但因为少年的先祖便是当年替天帝布下四象困兽阵的主要负责之神,所以关于当年的真相他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金猊们大多自尽而亡,唯有一女因为晚来一步来而避开此祸。在目睹了金猊一族的悲壮惨死之后,她不仅没有立刻逃跑,反而不惜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发动了时间静止最强大的力量,直接斩下了天帝的头颅,当场弑神。而后面对诸天神佛的围堵,她也没有丝毫惧意,与其大战了数日,让无数在天界历史上留下过光辉记录的上神们陨落之后,方才因为力竭而被困在了天阙边缘,最终在乐神六音的建议下,对于这只四海八荒唯一能控时间的金猊,新任天帝便下了封印的命令。
却不曾想,她被封印的地方,居然便是这天牢之底。
“你不是天庭那些讨厌的家伙。”仔细嗅了嗅味道,在确认对方身上没有往常她经常闻到的那些天神身上的味道之后,灵蓂金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能单枪匹马闯到这里来还没有惊动任何禁制,这说明你本身就是一个破禁的高手,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带我一起出去。”
彼时因为她的挪动,封印之阵瞬间杀气四溢,凌厉的风刃在阵中四处盘旋,饶是少年察觉不对急忙后退,可覆面的面具依旧在瞬间变得粉碎,露出一张格外精致俊逸的脸。若是一般的姑娘,此刻看着少年后怕苍白的脸,恐怕早就母性大发心疼得无以复加,可这些年一直被关在天牢之底,灵蓂连人性都没剩下多少了,哪里还有母性。
所以在瞧着少年打算独自破禁而出的瞬间,她便再度扬着爪子拍在了封印之阵的杀阵阵眼上,用娇媚的声音笑眯眯地道:“小美人,你确定要跟我一起下地狱么?”
封印之阵一旦感觉到被封印者的反抗,便会瞬间变为敌我不分的绝命杀阵。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
“……算你狠!”
按照少年的打算,只要从这个坑爹的鬼地方一出去,他便就此和那个麻烦的家伙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却没想到,就是因为他最后破禁时说的话,让灵蓂觉得找到了知音,她不想从今往后所有的孤单心事依旧只能说给自己听。因而出去之后,在发现少年准备驾云离开之时,她便立刻化作人形扑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你既然救了我出来,那身为一只品德高尚的金猊,我必须要对你报恩,从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此时灵蓂已化为了少女的人形,但身上却未着寸缕,加之金猊血统高贵,容貌一直都是生得万里挑一的好,所以当她一脸娇憨地抱住少年胳膊的时候,从未经人事的纯洁少年便感觉自己鼻腔似有热血欲滚滚而出。好不容易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将八脚章鱼似的灵蓂给弄开,少年立刻别开通红的脸,义正词严道:“作为一个施恩从不图报的男人,我允许你这一次不用那么品德高尚。”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用把你当救命恩人么?”见少年万分果断地点了点头,灵蓂越发笑得眉眼弯弯,当下便用青葱似的指尖抚了抚眉心,“第三眼,开。既然你不要我报恩,但却又是世间唯一知道我行踪的人,不能一起上贼船,那我就只好杀你灭口了哟。”
少年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你敢不敢不要用这种温柔商量的语气,来说这种威胁无耻的话……”
灵蓂冷笑,“一个女人的温柔,只会给予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恩人。”
两人对峙半晌,最终少年心一横,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咬牙开口道:“不是我不想带你走,而是我本身便已经自身难保。”
也直到那时,灵蓂方才知晓,这个能够在最危险的天牢来去自如的少年,便是传闻中最擅长布置结界和破除禁制的巫氏后人。不过不同于他们金猊是兽族,巫氏在上古时期曾是声名最显赫的神族之一。
所以当她跟随少年一道回所谓的巫氏族地,却看见眼前只是一片乱石嶙峋的荒芜族地之时,立刻便瞪大了圆圆的杏眼,不敢置信道:“巫阑,你确定你没带我走错地方?”这些年她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之底,对于外界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在她的记忆中,关于巫氏一族的记忆便一直停留在他们一族标志性的高贵蓝衣和危险关头总是运筹帷幄的自信风采。
而听到她的问话,巫阑眼中的光彩又淡了几分,直到带她走到他现如今的居所时,她才听他口吻平淡地开口道:“当时的上位者连你们最无心权势的金猊都未曾放过,又如何容得下本就位高权重的巫氏一族?”
“那,你们也是自愿被天帝灭族的么?”灵蓂抬起爪子,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溢满了感同身受的泪花。
谁知少年却白了她一眼,万分鄙夷地拍开了她的爪子,“你知道巫氏一族是怎么破除禁制的么?”
灵蓂刚想摇头,便瞧见少年抬手对着虚空一划,而原本繁星密布的夜空居然横着破开了一道豁大的缺口。也是那时,她才得知,巫氏一族真正破除禁制的方法,不是精密的掐算,而是直接撕裂空间。这样的能力,几乎与金猊一族的时间静止一样,在战乱时期让天帝欢喜,而和平时期则让天帝胆寒。
但与金猊一族是自愿秉承忠臣死于社稷不同的是,在察觉天帝有对功臣开刀的迹象之后,巫氏一族的族长为保证巫氏传承,便决定举族潜逃。
只可惜的是,当时继任的天帝比初代天帝还要心狠手辣,在得知巫氏一族还未来得及召回那些强者的情况下,便先一步控制了巫氏一族的老弱妇孺。巫氏是重情之族,被天帝拿捏住了七寸,强者们亦只能束手就擒。也正是因为巫氏全族的识趣,所以天帝最终决定容许巫氏留下一点血脉传承。
那天谈话的最后,巫阑对她说:“巫氏族长说,不管是勇士还是谋臣,都要死得其所才有意义,所以他才想带着我们逃走,只可惜最终都没有成功。而天帝之所以肯让我们巫氏留下一点血脉,不过是认为只有一个族人的巫氏,只能任凭他利用,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罢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从此要一直在一起相亲相爱么?”伸手替他拂落肩头的枯叶,灵蓂抿唇浅笑:“我也觉得我们再般配不过了呢!”
“不!我的意思是,我如今都自身难保,根本没办法照顾到你!”
“你觉得以我的能力,需要你保护么?除去破禁,单比力量而言,你觉得你有万分之一的把握可以胜过我么?”
“……”巫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再次走到巫阑面前时,灵蓂已经敛去了所有的笑意,只看着他的眼,无比认真道:“巫阑,我知道最初你跟我一样,肯定也想过报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那些仇人大多已经羽化,如今天界剩下的,要么便是不知当年真相的神,要么便是根本没参与过的神。而且现在天界的安定,洒满了我们两族先祖的鲜血,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会做出违背先祖意志的混蛋事!这些年,难道你从未觉得孤单么?”
怎么可能会不孤单呢?
这些年除了天庭来给他颁布任务的使者,其他的神族大多对他避而远之。他的族人早已死去了千万年,而天界又不允许他去往其他地界,他又没有神职位阶,现如今与灵蓂的区别无非便是圈禁地方大小不同罢了。他那么不顾一切地寻找天帝秘宝,为的也仅仅是让天界重新评估他的能力,其他的神不至于一直把他当透明人。但他从来便不喜欢连累他人,所以一开始灵蓂想要留在他身边,他才会那样慌张地拒绝。
最终,在整整思考了一夜之后,巫阑到底还是点头应允了灵蓂的留下,清了清嗓子,巫阑目不斜视地表示,虽然自己真的需要她的陪伴,却不是需要她以女孩子的身份,而是以看家神兽的身份。
然而已经不想再恢复兽态的灵蓂,却对此极是嗤之以鼻。毕竟谁家主人会为了自家神兽笨拙地缝制新衣?谁家主人会为了自家神兽的贪嘴不惜来回奔波千里只为摘取一枚微不足道的小果子?谁家主人会为了自家神兽所说的若自保能力不够很有可能会被在发现的同时便被抓回去而急得两眼通红,之后更是逢灵宝出世便风尘仆仆地赶去争夺强抢,凡抢来之宝必赠给她防身?
虽然每次当她这般质问的时候,巫阑总是会一本正经地告诉她,神兽穿丑了丢的是主人的面子,神兽吃差了就不能很好地履行看门职责,而神兽若轻易被抢了,他再到何处去寻找这样一头世间独一无二的金猊?
其实若灵蓂想要辩驳,以巫阑笨拙的口舌根本就不能反驳她的话,但是兽类的直觉却告诉她,巫阑对她的好,都是真心的,是以她根本就不忍心再去欺负这个老实的少年。这千万年来,从未有人像他这样待她,所以仅凭这一点,无论他是把她当姑娘,还是把她当神兽,她也根本不舍得离开他。
因为在意,灵蓂越来越关注巫阑,也正是如此,她便敏锐地发现,每次巫阑出去完成天帝交代的秘密任务之后,尽管他一直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可他整个人的神魂却散发着衰竭的味道。
“巫阑,你们巫氏一族破禁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她素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所以在发觉不对之后,在巫阑再一次接了旨意准备出门完成任务的时候,灵蓂便张开双臂径直拦在了他身前。
当初她决定留下之后,为了让巫氏族地看上去不再那么荒芜,灵蓂便在这里种上了大片颜色艳丽的扶桑,此时乌发蓝衣的少年便静立在重重花影之中,雪白精致的容颜像极了一场美好易碎的梦。
巫阑知道灵蓂的神识格外强大,说谎应该瞒不住她,便只能轻声叹道:“上次我跟你说过,世间任何的结界禁制在巫氏一族的面前都等同于虚设,但一般的结界我们只会用掐算去破解,只因为每撕裂一次空间,我们的寿命便会因此减少,撕裂空间的范围越大,我们消耗的寿命便越多。”
“这么说天界每次让你去破除的禁制,都需要你消耗生命撕裂空间?”
巫阑沉默,有些话就算不说,灵蓂也能明白,是以好半晌,她才再度艰难开口道:“我可以感觉到你跟我一样被天界强行服用过很多强行增加寿命的天材地宝,但我却能明显感觉到,你的寿命不长了……”
“是不长了。”巫阑轻轻点了点头:“还有五十年,我的寿命便会到头,但因为我还有用,所以到时候天界又会赐下续命的灵药,只不过为了能更好地控制我,续命的时间通常不会超过五百年。”
几乎是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灵蓂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巫阑的处境和她以前在凡间酒楼里看到过的一幕何其相似,凡间的兽类以驴肉最为鲜美,而驴身上又以某处的肉最为鲜美卖出的价格最高,所以通常店家都不会直接杀驴,而是把驴圈养起来,只割它那处的。割完便会让人精心饲养,待到那处肉长好,又继续接着割,如此反复,直到幼驴变成老驴,再无圈养的价值,方才会直接将驴杀死,做成最后的佳肴。巫阑与驴不同的是,驴被割掉的是肉,而他被割掉的却是作为神最重要的寿命,肉可再长,命可再续,可割肉时的恐惧,燃烧寿命的痛苦,却只会一次又一次地烙印在心。
许是灵蓂此时的表情太过悲伤,原本就心细的少年立刻便敛了神色,摆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失去寿命算什么,能让天界诸神费尽心思地替爷续命,把爷当宝,这才是爷的本事呢。”
而这一次,灵蓂却没有再任凭巫阑混过话去,而是上前轻轻环住了少年的腰身后,方才看着他的眼道:“巫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现在时间太仓促了,所以这一次你的任务完成之后,天界应该便会给你续命,待到下一次任务,我便随你一起去,到时候我们便趁机一起逃走吧。续命的药以后我替你寻,我们一起自由地活下去,再不让这些天界的混蛋把我们当牲口一样使唤。”
巫阑记得,他以前曾在途径天河的时候,听到一些前来浣洗衣裳的小神女说过,但凡女子喜欢的都是强大而有未来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清楚天界一旦不再需要他的能力,他便唯有身死魂堕的下场,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反复对自己说,不要把灵蓂当作姑娘,要跟她保持距离,不要给她任何幻想,这样的话,到他死的时候,她也只会把他当作人生的过客,不会对他的逝去太过伤心。
可如今当灵蓂扑进了他怀里,当他能在这样近的距离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心跳,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瞬间便统统烟消云散。用力点了点头,巫阑听到自己语气颤抖而坚定地道:“好,我们一起逃!”
而之后也果然如灵蓂所料,当巫阑完成任务之后,立刻便有天界之人前来送药给他续命,之后便又给了他新的任务。两人进行了一番周密的计划,又用秘法制作出自己的分身,确保可以做出因破禁而身死的效果之后,随即便前往了任务的地点。
以巫阑能破除一切禁制的能力加上灵蓂能让时间静止的能力,两人在破禁的瞬间逃往凡间,根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对于凡间灵蓂比巫阑熟悉太多,两人一边在凡间寻找可以续命的灵药,一边体会红尘百态,春天的时候灵蓂会带着巫阑去太湖中间的桃花岛醉看桃花,夏天的时候她会和他携手在凉爽的云地游湖戏河,秋日的时候两人又会在红枫遍地的香山之巅舞剑高歌,待到大雪的隆冬,两人便会在人气旺盛的江南买下一处小院,一起坐在窗边,围着酒香四溢的红泥小暖炉谈天下棋。
一开始巫阑还很困惑,为什么寿命只有须臾数十年的凡人居然会比神都要活得快活,可当他随着灵蓂在世间行走的时日越久,看过青梅竹马誓相守,看过儿孙满堂的热闹之后,他也渐渐觉得修道千年,或许还不如一世长乐。当他们第十个隆冬依旧返回江南小院时,隔壁少年时便分离的青梅终究等到了竹马从战场上凯旋而归,她不曾嫌弃他的断臂,他也不曾看轻过她的衰老,两人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含泪相拥。
他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巫阑坐在灵蓂的门外饮了一夜的酒,待到第二日她睡醒从房间里出来,他才红着眼,借着尚未散尽的酒意,缓缓开口道:“要是当初在救你出来之后,我坚持让你走,你会怎么办?”
“那我一定会过得很惨。”灵蓂思索了一会儿,方才上前,坐在他身边,追忆道:“一开始我也想过,要是你实在不能接受我的存在,愿意独享孤独,那我也只有离开了,去深山老林和那些不会出卖我的神兽们一起做伴儿。若实在太寂寞了,就忘记自己是神,忘记自己有思想,每天晒晒太阳,在柔软的草坪上打打滚,再驯养几头有化形潜质的神兽侍候我什么的,悲惨的一生就这样度过了。”
“你这哪里悲惨了!”巫阑抽了抽嘴角,无力扶额。
可不知为什么,当他听她提到找其他英俊的神兽,他居然会很不舒服,简直比被天界逼着用寿命破禁还要难受。是以顿了良久,他才鼓足了勇气再度开口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将你照顾得很好很好,所以……不要再去找其他的人或者兽,好不好?”
其实他知道,灵蓂跟他是不同的,她的人形真身谁都没见过,就算是她的金猊兽身也因为消失在世人眼前的时间太过长久,就算她出现在世人面前,世人也不会再认识昔日的上古第一战兽,她在世间行走,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但如若她真的走了,他会很孤单吧。以前也没觉得一个人有多难过,可现在仅仅是想象她的离开,他便觉得这世间一切再无色彩。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他只是想着,若能活着,就与她一起,她若死了,他也与她一起。他一贯笨拙又不善猜测他人想法,所以说完之后,他便低垂了眉眼,不敢再看她。
这一等,便又是良久,就当他以为她是不愿与他一起,正准备心灰意冷的离开之时,她却突然扑入了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明明是无比欢喜的语调可声音却有些哽咽,“巫阑,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已经等了好多年……”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口说话。他只是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上了她落泪的眼。
院门之外,喜庆的锣鼓声依旧未散,院门之内,他们彼此相拥,似拥有了整个世界。
柳絮纷飞的三月,灵蓂怀孕了,巫阑将脸贴在她平坦的小腹,高兴得险些喜极而泣。相爱之人有了孩子,这本是世间最欢喜的事了。
然而,金猊一族本就是血统最强大的神兽,而巫氏亦是身负高贵血脉的天生神族,两人的孩子要想平安长至诞生,不仅需要无数的天材地宝,更需要无尽的灵气。凡间灵气贫瘠,两人若想诞下孩子,就必须再度返回天界。
“巫阑,要不,我不要……”她想要孩子,也想跟巫阑长相厮守。
可他们特殊的身份,便注定了无法两全。若回天界让孩子饱食灵气,到时候灵气异动,他们很快便会被天庭发现,等待他们的便又是无止境的牲口生涯。比起孩子,她更在意的是,巫阑能否平安。
但以往对她千依百顺的少年,却在她语罢的瞬间,生平第一次对她摇头拒绝道:“灵儿,我们回天界吧,我一定会护着你和孩子。”
自她怀孕以来,他曾很多次在午夜梦回时看见她依旧在窗边笨拙地替孩子缝制衣衫,一向只喜欢看戏文的她,还会一边抚着腹部一边给孩子念一些花好月圆的有趣故事。他从来便不会说好听的情话,他只知道,但凡她想要的,他便不惜一切,也要替她守候。
所以在两人重返天界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去寻到了天帝,对高高在上的君上道:“臣知晓昔年上古神器排行首位的帝皇钟一直藏在魔渊的最深处,臣愿意替陛下取回帝皇钟。”
魔渊是魔界的藏宝重地,不仅有步步惊心的禁制陷阱还有实力强大的看护魔将,所以这些年尽管天界知晓帝皇钟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办法能够寻回。昔年最强大的上古神器若能重归天界,从此魔妖两界恐怕都不敢再轻易肆动。
天帝略微一沉吟,便再度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巫阑恭敬叩首:“请陛下护我妻儿自由长安。”
再回巫氏族地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灵蓂站在扶桑花下等他,几乎在一看见他的瞬间,她便急忙奔至他身边,将他胳膊脑袋都摸了一遍后,方才长长松了口气,“巫阑,不要为了我和孩子答应天帝什么条件,大不了我重回天牢之底便是。”
巫阑伸手,轻轻替她拂落肩上的花瓣,他记得,当初她说过,不自由,毋宁死,若要重返天牢过那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生活,她宁可自绝而亡。可如今,她却愿意为了他,放下她所有的信仰和坚持。眼眶有些发涩,他想,若他是个实力强大不惧天地的男人,他便能很好地将她护在怀中,让任何人都不能伤她分毫。
可惜,他不是。所以他只能用弱者的方式,用他余下的所有生命,替她和孩子铺平道路。
巫阑是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惊醒的。醒来的时候,他早已不在魔渊,而是在一片艳丽的扶桑花丛里。
不远处,眉目倾城的白衣男子正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见他醒来,便缓缓向他走来。
“我记得,我已经死了。”看着他怀中孩子与灵蓂分外相似的眉眼,巫阑心中立刻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想从正面攻入魔渊夺取帝皇钟除非三十三重天的上神统一出战方才有可能,所以他便选择了离魔渊最近的二十一重天阙边缘,用所有的寿命和神魂作为燃烧,直接撕裂了一个通往魔渊深处的空间通道。在顺利夺回帝皇钟返回天庭之后,他便已经油尽灯枯,直接坐化在了云霄殿内。
面对巫阑的疑惑,六音将孩子放在他怀里后,方才声音清浅的开口道:“如你所想,这确实是你和灵蓂的孩子。”
也是那时,巫阑才知晓,在听闻他的死讯和帝皇钟重归天界的消息,再结合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到巫氏族地来捉拿她,灵蓂便推测出了他与天帝的交换条件。她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只是默默地坚持到了分娩,而后将孩子送到了六音的乐神宫,便独身一人前往了二十一重天阙的边缘。
虽然众所周知的是,金猊最擅控时间静止,但金猊一族最大的秘密却是如果他们以本身为祭献,可逆一次时间。
“你之所以活着,是因为灵蓂让时光倒流,在你撕裂空间的时候,将你救了回来。”语罢,六音便不再言语。
而巫阑则是目光悲伤地在孩子的脸上流连很久,方才咬牙将孩子再度放回了六音怀里。
“我曾发过誓,她活着,我与她一起,她死了,我也与她一起。”他知道,灵蓂将孩子留给他,是想让他有活下去的念想。可是,在拥有孩子之前,他便已经对她许下了承诺。
见巫阑转身便想走,六音上前拉住了他,原本紧蹙的眉眼,也瞬间化为了浅浅微笑:“灵蓂眼光不错,你确实值得她为你如此。”
巫阑困惑回头,便听他又道:“她知道,不管碧落黄泉你都会随她而去,所以她在去救你之前,便留了一缕神魂在金猊族的圣花扶桑里面。待到扶桑花开之时,便是她以扶桑花神重归之日。”
听闻此言,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终是蹲下身,在扶桑花丛中,泪如雨下。
“只要你能回来,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你……”
【花神引】
扶桑是外表热情奔放,但内心执着坚韧的花。
师父,亦只有灵蓂这样的姑娘,方才是扶桑花神的最好人选吧…… 花神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