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的人,谁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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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霄,你挡到我的视线了!”
桑晚所住小楼外的一簇花丛开得鲜妍,正无风摇曳起舞。只消有人走近一瞧,便会发现后面藏着桑晚的三大得力助手。此时,清雾正按下清霄的脑袋,自己霸占了最佳的观察位置。
清霜素来懒得计较这些,见清雾占去了好大的位置,自己便转了个身去了花丛另一头。见状,清霄也跟了上去。若是原来,就算抢不回来,他也少不得要气得清雾跳脚,可现在清雾学聪明了,知道搬出他的霜霜来压他,他也只好避让一射之地了。
三人各据江山,观察着不断传来争吵声的小楼。原本他们见卫公子负伤带回小姐和老阁主还在高兴,可很快他们便发现气氛异常诡异,这不,小姐才醒来,里面就吵嚷上了。三人一头雾水,又不放心重伤的桑晚和卫峈,悄悄守在了外面。
小楼里的声音高低起伏,好不容易停了,却瞧着桑晚掩面急奔而出。三人相互对望,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
清霜噌地站起,锁着两弯眉就要追上去:“小姐受了重伤,怎么能这样跑!”
清雾赶紧拉住她:“等等!”她回头看一眼,没有看到卫峈或老阁主的出现,猜测着事情可能大条了。“先别急着上去,小姐状态不对。”
“可小姐一身的伤……”
“小姐的伤是你我一同处理的,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我们先悄悄跟上去看看情况。”
于是提着药箱,三人做贼似的跟在了桑晚身后,看桑晚游魂一般在百晓阁飘荡,最后进了外院卫峈的住处。
三人大眼瞪小眼,索性进了隔壁清霄的屋子。
桑晚一心只想着逃离,却不知该往哪儿去,一通乱走后回过神来,发现竟到了卫峈的屋子。她驻足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与传说一战失血伤重,醒来后情绪又是一番激荡震动,桑晚早已体力不支,此时安静下来疲意便翻江倒海般席卷而来,她随意寻了个软榻,蜷作一团沉沉睡去。
过了个把时辰,门口一声轻响,一个修长清俊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个药箱。看到榻上睡着的桑晚他本不欲打扰,可眼风一扫瞥见她腕上纱布洇开的血色,顿时便走不动了。卫峈这才知道,方才途经清霄的屋子时,那三人为何会挤眉弄眼塞给他一个药箱。
他叹口气,将离开的计划暂时抛到一边,准备给桑晚先处理伤口。大抵是之前桑晚情绪激越,一时不查绷开,虽血已止住,但还是要重新上药包扎。看着那素白腕上的狰狞刀伤,他又想起那夜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她时,她一身伤口的惨状。
一时走神,他上药的手微微重了些,使得睡得不安稳的桑晚悠悠转醒。两人四目相对,卫峈瞧着她红红的眼,低头抿唇用僵硬的右手给她的腕缠上纱布。他专心缠纱布,桑晚便专心看他,看他入鬓的眉、溢彩的眸、秀挺的鼻、外朗的唇,越看越觉出自己先前的混账。
“卫峈。”她轻轻地唤,还带着些鼻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对不起……”
卫峈手一顿,有些艰难地在缠好的纱布上打上个结,随即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来,向仰头看他的桑晚淡然一笑:“我要走了。”
走?
桑晚尚在怔忪中,但还是下意识跳下榻站在卫峈面前拦住他。
“你要去哪里?”她心中忐忑,问得小心翼翼。
“去遍访名山,游历江湖。”卫峈注视着眼前心上的姑娘,心中涌动着不舍,但还是将先前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应你邀加入百晓阁,也解决了百晓阁的生死危机,现在,是我们的约定解除之时了。”
“不行!”闻言,桑晚变了脸色,断然否决,“你怎么……怎么……”她没想到卫峈竟要离开,顿时慌乱起来。为什么要走,他不是……喜欢她?
卫峈给出了答案:“阿晚,魔头已死,再也没有人和势力会威胁到百晓阁的根本了……”一边说,他一边绕开她往外走,再不走,他恐怕就舍不得走了,“而我中了拜月教教主的毒废了右臂,再无法保护你……”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桑晚猛地扑过来,从背后紧紧拥住了他。
“对不起!”她号啕大哭,“我不该糟践你的心意,让你为了我的私念赔上自己!你的右臂是因为我才废掉的,我怎么能让你走……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卫峈听着桑晚的哭诉,缓缓闭上眼,贪恋地感受着桑晚的亲近:“阿晚,我明白你的苦衷,我从没怪过你。”
“那你留下来,不要走!”
桑晚的手紧了紧,眼泪流得更急了:“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喜欢你啊!”她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句迟来的告白。
卫峈身体一震,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回过头去,却又死死忍住了。原来她也喜欢他……卫峈心中漾起从未有过的欢喜,一丝浅笑无声爬上他的嘴角,然后——温柔而坚决地拨开她的手。
阿晚,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更不能留下来。老阁主已归,百晓阁也解除了危急,你将拥有更加光明灿烂的人生。
我不能拖累你。
只愿山高水长,从此你安然无恙。
卫峈步履平稳地向外走去,只留给桑晚一个冷漠决然的背影。
桑晚一路跌跌撞撞追出来,就见卫峈使着轻功,已然踏着一重重屋脊向外而去,急得她连连喊人:“来人!来人!快来人!”
“小姐?”
瞧着情况不对,一旁屋中跃出三人,正是偷听三人组。
“拦住卫峈!”
尽管一头雾水,清霄还是立即领命追去,余下清雾、清霜拦着也想使轻功越墙的桑晚。
“小姐,你现在不能动用内力!”两人拼命劝阻,奈何桑晚铁了心也要快点跟上去,姐妹俩无奈对视一眼,只好一边一个架起她。姐妹俩速度也不慢,可到达门口时,只看到一团乱哄哄的守卫。
清霄带着一脸无奈和钦佩来向桑晚报告:“小姐,卫公子实在是太快了,‘嗖’地就没影了……”
“去查!立刻去查!我要知道他的位置!”桑晚急急下令,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抢过一个护卫的马,瞧着竟是要追上去。
她这一举动骇破了一众人的胆,她的三大得力手下忙不迭地就要抢下她。
“小姐,使不得!”
“小姐,你现在不能受颠簸!”
“小姐,你好好休养,我们替你去追卫公子!”
只是桑晚哪里肯听。僵持之下,还是清霄灵机一动,出手封了桑晚的穴,这才把难得任性的大小姐送回去静养。
大家都松了口气,但他们没料到,很快会有更大的难题等待着他们——当日夜里,桑晚携得力手下清霜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近日里,一则消息席卷了整个江湖,上至各派名门,下到孤行游侠,无一不议论纷纷,为这消息而震惊。茶楼酒馆的生意火爆异常,说书先生的扇子打坏了一把又一把。
“哎,听说了吗,恶贯满盈的拜月教教主没了!”
“前年换了新教主后,拜月教不是夹起尾巴乖乖做人了吗?”
“嗐,他们要是真安分就好了!”声音低了下去,两个头碰头细说此间详情,“这新教主不显山不露水的,背地里竟想拿活人献祭练邪功称霸武林!”
“此话当真?”听的人大惊,一时没控制住,音调扬起略显突兀,好在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并没有多余的工夫分给他一星半点的注意力。
说的人不满地拉他一把,示意他小声点:“自然是真的!好些个江湖世家的高手都遭殃了!”这人的手向外遥遥一指,“咱们附近的白家大小姐就是其中一个。白家的兄弟告诉我,这是他们大小姐被救回来后亲口说的!”
“白家大小姐?呵呵……不说也罢。”此人古怪一笑,换了话头,“这般阴损魔头,是哪位英雄仗义出手铲除?”
“好像……是那第一杀手。”
“第一杀手?拜月教怎么招惹他了?”
“这谁知道,不过总算是件好事。”
“是极!”
两人说罢,心满意足地端起酒碗痛饮,酒碗的碰撞声惊醒了孤身坐在两人旁桌的黑衣男子。
卫峈的目光飘在虚空,却像是落在了实处,仿佛身旁还有个叽叽咕咕同他说话的少女。这两日每逢打尖住店,总能听到一耳朵各种版本的拜月教献祭事件,顺藤摸瓜之下,桑晚便鲜活地出现在他眼前。
明明想忘记,却总被人提起。
卫峈无奈极了,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口中,起身向掌柜走去,想要赶紧在一间清静的房中平静自己一颗思念的心。
“掌柜,来一间……”
话没说完,就被身后一道粗哑的声音打断:“小子,你不长眼睛啊!”
他不明所以回头去看,发现自己匆匆之下,负在背上的长刀刀鞘蹭过了那人的袖,钩出了一条褶皱。不过寻常擦碰,掸一掸衣袖即可,这人却摆出了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卫峈心中了然,知道对方是有意寻衅,但还是略躬了躬身致歉:“是我大意,还望兄台见谅……”
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见谅?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让我见谅!”
卫峈顿时皱起了眉头。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跋扈之人。这时,老掌柜的手越过柜台,悄悄拉了拉卫峈的衣角颤着音道:“这位公子,他们是这附近一霸,不能招惹啊……”
“粗哑嗓子”听到了,顿时懒洋洋笑着指了指地下:“跪下来磕三个头,我就大度些放过你。”
他身后一群人哄笑起来。
卫峈目光环视一周,发现周围诸人无一不露出愤然之色,却无人敢于出言甚至直视,明白这以“粗哑嗓子”为首的一群人怕是在此地作威作福惯了。他沉了眉眼,左手扶上刀柄冷然道:“我若是说不呢?”
观他动作,“粗哑嗓子”先是一愣,目光着重在他僵硬的右臂上转了几转,竟忍不住捶桌大笑:“哈哈哈,一个残废居然还敢与我们叫板!”
原以为这生面孔是个有来头的,不想是打肿脸充胖子!
“粗哑嗓子”彻底放下顾虑,一众人狞笑着上前几步将卫峈包围:“不肯?那就拿你的手脚来抵!”
“谁敢!”
一道脆亮亮的好嗓子气吞山河汹汹而来,硬是盖过了这些痞子的气势,也止住了卫峈拔刀的动作。
“总算追上你了!”一个娇小的人影风一样卷到卫峈身旁,扒着他的手臂焦急地检查着他是否受伤。桑晚也是关心则乱,忘了卫峈虽废右臂,可收拾几个痞子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卫峈垂下眼,轻轻挣开了手,桑晚又赶紧一把抓住。这两人一个抓一个躲,配上一圈“粗哑嗓子”等人的咒骂喝求声,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你们敢动我!我背后可是……”“粗哑嗓子”狠话还没放完,就被清霜干净利落地拿桌上油腻腻的抹布堵了口丢了出去。清霜坏心眼地将他余下的同伙挨个精准地丢在他身上,砸得“粗哑嗓子”眼白一翻,险些背过气去。
清完了场,清霜拣了张干净桌子倚着,将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对准了僵持不下的一对冤家。她是助手不是红娘,小姐要追回卫公子,干吗要带着她来碍眼?要她说,直接将人往卫公子面前一杵,看他舍不舍得把重伤未愈的小姐扫地出门。
当然,她的建议遭到了小姐无情否决。小姐是怎么说的?哦,要有诚意。可诚意是有了,人家却未必肯接受啊!清霜瞧着摆明不愿再与桑晚牵扯的卫峈,无趣地撇撇嘴。明明相互有意,还非要纠结些有的没的……看着吧,还有得折腾呢!
果然,这边两人还没掰扯出个结果,那边就有人来砸场了。
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然后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客栈门口响起:“谁敢在淮安动我白家的人!”
“大小姐,就是这两个人!”
脚步连响,一伙人立在门槛上,当先一人桃红衣衫佩暗银长剑,梳高鬓戴宝簪,其下一张粉面含煞眉藏风雷,携一身跋扈之气而来。“粗哑嗓子”在她身后躲躲藏藏地探出头来,满脸怨毒地指着桑晚和清霜。
“真是废物,我不过是出去一趟,你们就被人欺负成这样?以为我白家无人了吗!”
一番话虽是对着“粗哑嗓子”所说,但白昭雪小刀似的目光已经牢牢戳向桑晚。至于清霜,她连一个眼风都没送过去。
“原来是白大小姐,白小姐好大的威风。”桑晚瞟一眼这位张扬的大小姐,不咸不淡地回应。
想不到一个照面就被那小丫头认出,白昭雪先是一怔,旋即头昂得更高了:“你既知我是谁,想来该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懊悔不已。”
桑晚确实懊悔,要是知道捣乱的人来得这么快,她就该让清霜把人丢远点儿了!
白昭雪气势凌人:“我白家虽不是江湖名门,可在淮安这块土地上,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欺的!你若向我叩首道歉,这次我便不同你计较了……不然,我让你在淮安无处立足!”
桑晚觉得她装腔作势的样子无趣极了,便借着衣袖的掩护去拉卫峈的手:“你们白家可真不讲究,地痞流氓都能算作是自家人,真是叫我开眼哪!”
两人所站的位置甚巧,后面就是刚被掀翻的桌椅,避无可避之下,桑晚如愿将自己的手塞进卫峈的掌中。她心中露出得逞的笑,面上却强装出冷肃:“若真是我冲撞了白家正经子弟,我自会上门致歉,至于这些败类……”她向那“粗哑嗓子”投去轻蔑一眼,哼笑道,“不配!”
只此二字,占尽风流。
白昭雪猛然向后一仰,似被这二字凌空抽到了脸上一般。她不敢置信地按向双耳,眼中开始聚集风暴,脸色也寸寸发青。这武功微弱的小丫头,她怎么敢!
“你!”
“我什么我?”桑晚气定神闲,还有心思拿小指去挠卫峈的掌心。
卫峈一次次推开,桑晚又一次次不依不饶地贴上来,卫峈无法,只好攥紧了拳。
“想来白家家主看到白小姐这般风华,定会欢喜不已。”拉不到卫峈的手,桑晚只好一心一意地刺激白昭雪。白家家主刻板严肃,女儿却是个刁蛮小姐,因此白家家主没少动怒,白昭雪也最惧其父。
此言一出,白昭雪的怒气果然更上一层楼,眼里都快喷出火苗。而桑晚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险些被“围殴”的卫峈,顿时觉得刺激还不够,当即化言语为刀枪冲白昭雪招呼。
“堂堂白家大小姐,居然沦落到招揽地痞撑脸面,莫不是遭了什么难?
“哎呀,我想起来了,听说白小姐是逃婚出来的?我日行一善将小姐的行踪告知白家如何?”
一腔热血冲入脑中,生生冲走了白昭雪的理智和顾虑,她锵然拔剑冲向桑晚,势要将桑晚斩于剑下。
见状,桑晚先一个眼神拦住清霜,又转眼换了柔弱无依的气质,小白花一般“惊慌失措”地往卫峈身后藏去。只是卫峈身后便是桌椅,哪里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她也只好原地直打转。
卫峈看着快要刺到桑晚后心的剑风,又瞥着毫无动静的清霜,只好一个闪身挡在桑晚身前,探出两指去阻。可他的手还没触上,那锋芒便自己停在了半空。
“恩公!”
一进来便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桑晚身上的白昭雪怎么也想不到,一直立在桑晚身旁的竟是那日救她于水火令她日思夜想的冷峻男子。
听得那一声“恩公”,桑晚已觉不对,又见久未有动静,当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只见那刁蛮骄纵的白家小姐早已收了怒色,眼睛不朝天上看了,鼻孔也不对着人了,正面色酡红、眼含柔情脉脉地看着卫峈,要多温婉有多温婉。
当着她的面居然要挖她的墙脚?桑晚气得跳脚,再也按捺不住。她从卫峈背后钻出来,先瞪一眼白昭雪,再扯着卫峈的衣袖问:“什么恩公?”
卫峈并不想桑晚为了此事闹心,是以答得干脆:“她便是拜月教最后掳走的一人。”目光又越过桑晚,落在白昭雪身上认真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白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在下也担不起一声恩公。”
有人很识趣,桑晚很满意。
“这怎么行!”白昭雪急道,眼中还应景地多了薄薄一层水雾,“家父常教导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举手之劳,却救了小女子一命……”
也有人很不识趣,桑晚很不满意。
她拖长音冷哼,将冷冰冰阴森森的小眼神对准了明摆着要跟她抢人的白昭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嗯?那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白昭雪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她这次逃婚,就是为了寻找卫峈。
看出白昭雪的意图,桑晚怒意更甚,她辛辛苦苦找来的好白菜,绝不能让猪给拱了!
“我告诉你,没门!”桑晚一声大喝响彻整间客栈。
桑晚踏前一步与卫峈互换了位置,带着升腾起的不容抗拒的气势逼向白昭雪。
“他!是我的!”
一旁默默围观了全程的清霜被自家霸道宣告归属权的彪悍小姐给惊呆了,眼睛便不由得瞄向了被争夺的正主。
一室皆惊,卫峈却是平静如初。他抬起一只手搭在了桑晚消瘦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你的伤还没好,快回去吧。”说完,他便举步走向躲在柜台后的老掌柜,“劳烦掌柜,我要一间房。”
他还是不愿随她回去……
桑晚的气势在这句话下顷刻间分崩离析,每一根头发丝都溢出了无以言表的失落,一张小脸黯然失色,连卷翘的长睫也耷拉下来。
“公子,你的房间在二楼最后一间……”找了钱,老掌柜颤颤巍巍地递出一把钥匙,祈祷着这场纷争就此打住。唉,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卫峈接过钥匙,步伐平稳地走到楼梯口,背对着狼藉的大堂。直到这时,借着背影的掩护,他的眼风才忍不住向某个地方瞟去。
他想好好看她又不能看她,他怕自己一看,先前高筑的决心便会轰然崩塌。就将这擦肩而过的相逢当作是命运的馈赠,以慰未卜的无她的余生。休将相思作清狂,且欺愚我是黄粱。而今梦醒,他不过是重新成为那个孑然一身长刀相伴的杀手。
掩去眸中翻涌的伤痛,卫峈拾阶迈步,将飞舞的衣摆与不舍抛在脑后,在既定的转角消失无踪。
“原来是一厢情愿啊,真是吓死我了!”被逼得收敛气焰的白昭雪,看着不睬桑晚的卫峈,装模作样地拍拍心口,觉得到找回场子的时候了,“没听到‘你的人’说的话?”
她擦着桑晚的肩直直走过,有意撞上刚才卫峈拍过的地方,睨了气虚体弱的桑晚一眼,尖厉地讽刺道:“有病就该在家养着,少出来祸害别人!”
桑晚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双不辨喜怒的眼凝视着卫峈消失的地方,转身向老掌柜走去:“掌柜,我也要一间房。”
掌柜苍老的面上显出难色:“姑娘,刚才那位公子要走了小店的最后一间房……”
桑晚一愣,白昭雪却喜形于色,又挤挤搡搡地过来,手指上挂着一把钥匙在桑晚眼前晃悠:“这么巧,我住恩公隔壁呢!倒是你,可怜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有!”桑晚斩钉截铁开口,“你很快就要卷包袱走人了!”
“想住我的屋子?呵呵,恩公不走我也不走……”白昭雪肆意而笑,引得清霜向她投来可怜的注视。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可是谁招惹谁倒霉啊……
“是吗?”桑晚瞟来一眼,目下无尘的样子气得白昭雪七窍生烟,自己则头也不回向看了一场又一场好戏的清霜吩咐,“派人通知白家家主,咱们替他找到了白小姐。”
“是!”清霜答应得干脆,转身就要出去传信。
“你敢!”白昭雪的架子端不住了,澎湃着怒火的眸子似要噬人,只是那怒火深处却是浓浓的慌乱与不安。她想对桑晚出手,又顾忌着一旁武功高强虎视眈眈的清霜,一时进退维谷。
“你当我是说着玩的?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有工夫跟我抢人?”
趁她心慌意乱,桑晚一把夺过那钥匙,带着清霜气定神闲地走向楼梯:“慢走不送哟。”
白昭雪有心追上去,却怕桑晚真的抖出她的行踪。跺脚咬牙权衡之下,她最终还是愤然落荒而走。
“小姐,该喝药了。”
桑晚苦着脸接过药一饮而尽,被那直冲灵台的苦味儿激得一个倒仰,躺倒在榻上半晌没回过神。
“清霜,这药还要喝多久啊?”嘴里叼着蜜饯,却仍觉得苦意盘旋,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按时按点风雨无阻监督自己喝苦药汤子的冷面手下。
“小姐,你什么时候回阁,什么时候就能换药丸吃。”清霜冷然道。
桑晚最怕喝苦药汤,因此但凡生病,都是搓了药丸子来吃。此次她一意孤行,不顾内外伤在身都要来寻卫峈,拗不过她的清霜只好悄悄将药丸子换成药方子日日抓药熬给她喝,希望能早日带回倔强的小姐。
奈何想法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让人无可奈何。已经几日了,虽然每每喝药桑晚都要好一番闹腾,却都毫不含糊地喝个干净,真是让清霜郁悒。无言以对的她只好再一次开始每日照常的劝说。
“小姐,你就这样撇下百晓阁不管了吗?”
桑晚正抱着个锦垫揉捏,听到清霜的话,她疑惑地偏过头来:“怎么能说是不管?我不是留下了清雾、清霄照看吗?”
“百晓阁刚逢巨变,一招不慎便会毁于一旦,小姐你怎么也得总控全局吧?”
“不必,我相信他们的能力。”桑晚又捞过一颗蜜饯,觉得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味道总算退了些。
老实简单的清霜对油盐不进的桑晚着实无法,并很有些崩溃的趋势:“小姐,你不是一直以百晓阁为先吗!”
听了这话,瘫倒的桑晚却忽然坐了起来,直视着清霜认真道:“因为我想明白了!曾经百晓阁确实是我生活的重心,但现在,我喜欢卫峈,我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现在乃至以后,他才是我生活的全部!”
她的目光转向一面墙壁,在墙壁的另一头,有她心心念念的人。她神色一霎变得寂寂,声音也低了下去:“原本我可以很快乐,可是我自己却不珍惜,让他废了臂也伤了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既然他伤了心,那我就要挽回,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像以前他跟着我护着我一样……”
隔墙有一人静静伫立,一手抚按着粗粝的墙壁,好似越过它落在了谁的面上。犹是春花烂漫,林中洒落零星光斑,那惊慌又狡黠的目光撞入他怀,自此换了心潮入江海;只是贪求得到,终究成了他的障。
阿晚,得你此言,我无憾矣。
那厢交谈还在继续。
“不说这个了!”闹心小姐重新倒回榻上,压得软榻抖了抖。她把锦垫盖在脸上,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清霜啊,他明明对我有意,也不是在怪我,那又为何非要离开?”
“小姐,我是管事,不是红娘。”清霜硬邦邦道。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蹙起了眉努力分析,“可能——卫公子是怕拖累你?”
桑晚放下锦垫,露出一张迷茫的脸:“此话怎讲?”
“大抵是觉得废了一臂,与小姐不般配?或是会给小姐引来讥讽嘲笑?”
“我不在乎这些啊——为什么要以别人的眼光来为难自己?”
“可惜的是,卫公子在乎。”清霜耸耸肩,看到桑晚神色变幻不定,后背一凉。果真,桑晚炯炯的双眼盯上了她:“换作是你,你会离开清霄吗?”
“谁管他!”清霜有点恼,清淡的脸色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桑晚瞅着这转眼便开始融化的坚冰,忧愁地叹出口长气,知道是指望不上这家伙了。
“罢了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惆怅地把锦垫又扣在了脸上,在一片黑暗中思索着破解之法。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未发现对面墙上簌簌落下的尘埃。
卫峈化掌为拳用力抵在墙上,身体一阵颤动,使得墙上的灰悄然落了一地。心中有声音在叫嚣:这样就退却了?你真是个懦夫!
他的额落在抵住墙的拳上,不住碾磨着,紧束的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的脸,只露痛苦紧咬的牙。
够了!不要再听了!
你忘了自己的决定吗!只要她安好,你便无所求了!
卫峈猛地转身甩袖,似要将自己的动摇甩开。他大步进了内室盘膝坐好,封闭五感收敛心神,整个人沉入修炼状态。
这一修炼,半日就流水般攸然而逝,已至傍晚。卫峈睁开眼就发现一缕昏黄的光投射下来,照亮了昏暗室内飞舞的浮尘,却是屋顶的一片瓦被人揭了去。他怔了怔起身想看个究竟。
他微一动弹,屋顶的人便听到动静,用一张笑脸填补了这一方缺口,欢快道:“卫峈!你总算醒啦,我等你一下午了!”
不承想修炼反倒给了桑晚上房揭瓦的机会,卫峈扶额,不知是该恼该叹。
“卫峈,我们聊一聊吧?”桑晚趴在房顶上,扒着缺口向卫峈喊话,岂料卫峈还未有反应,自己人就来拆台了。
隔壁她自己屋子的窗“啪”的一声被推开,清霜探出头来,冷冷道:“小姐,该喝药了。”
桑晚哀叫一声,被抽了筋一般瘫软在屋瓦上:“一会儿喝好不好?”她眨着汪汪的眼跟清霜打着商量。那药那么难闻,喝了熏到卫峈怎么办?
“不行。”清霜断然拒绝。
“让我说两句话嘛……好清霜,就两句……放一放不会散了药效的……凉了喝得快……好吧我喝……”
在清霜的目光下,桑晚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萎靡,终于屈服地耷拉着眉眼挪回去喝药,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卫峈,你先别急着修炼,我喝完药就来!”
窗是敞开的,那浓郁刺鼻的药味便随风飘了进来,在卫峈的鼻端萦绕。逆光中难辨他神容,只知他仰头望了望头顶漏天光的空缺,又垂眸坐回了原处。
待桑晚一遍遍漱口直至没有任何异味后,这才欢欢喜喜重回她揭开的洞旁。天上已慢慢挂上星子,桑晚瞪大眼睛瞧了半天,才在一室昏暗中找到了卫峈。
一瞧之下,她难掩失望:“你怎么又开始修炼了?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呢。”
卫峈没有反应。
夜色越发浓,几乎让卫峈与黑暗融为一体,桑晚又掀开临近的几块瓦,急得想要就这样跳下去。不过想了一想,她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若真跳了,保不准人就要被自己吓跑了。
“你把灯点上啊,让我看看你!”
她又喊,底下依然没有反应,好像卫峈真的已经沉浸在修炼中。
桑晚垂下嘴角,落寞如潮水将她淹没。她从洞口退开,躺在一旁的屋瓦上,看着柳梢头那轮永恒的皓月轻轻道:“既然你要修炼,那我便不打扰你了,我就在这里说说话好了。”
与此同时,静坐的那人却长睫一抖睁开眼来,透过窗注视着朦胧的月色做出倾听的姿态来。两人一上一下,一躺一坐,被同一抹月光盈了满眶怅惘。
直到夜半,口干舌燥的桑晚才停下了絮叨。她伤重之身,本就精神不济,强打的精神转眼就散了,当即头一歪昏睡过去。
她说了多久,卫峈就一动不动听了多久。直到她微沉的呼吸声传来,宛若入定的卫峈才活动着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她睡着了,他是不是可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见她,送她回屋?
想到此事的可行性,卫峈的心热了热。只是他一念流转,隔壁的窗又弹开了,一个清冷的人影从他眼前飘过先他一步上了屋顶。见状,他心中划过一声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的叹息。
尽职守则的清霜抱着自家小姐没有立即返回,而是踏上卫峈窗前的枝丫,用目光与他来了场碰撞。
“卫公子,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清霜姑娘直言便是。”
“白日里,小姐的话卫公子可是听到了?”将卫峈晦涩的神容尽收眼底,清霜淡淡开口,决定做一回推手。
卫峈默然不语。
“旁的我不说,只想告诉卫公子,小姐对汤药避如蛇蝎,惯是不喝的,曾有一次方子无法制成药丸子,小姐便硬是一口药没喝,生生拖着,险些就没撑过来。但为了挽回公子,她每日喝药都一滴不剩。”
清霜看着梦里眉弯深蹙的桑晚,小心将她往怀里藏了藏,不让夜里渐凉的风吹了她。
“即便按时服药,可这一路奔波忧思缠身,小姐的伤情和身体一点起色都没有,如此下去,危矣。”
卫峈抿紧了唇,手指向桑晚的方向动了动:“为何……不劝她?”
“若是能劝住,小姐就不会从百晓阁跑掉了。”
看着已被触动的卫峈,清霜暗喜,真是不枉她傍晚向这边扇了许久的药味:“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言已至此,愿公子能惜取眼前人。
“其间用情深浅,公子且自思量。”
语罢,清霜干脆利落就走,只留卫峈一人对月长思。
清晨,当桑晚发现自己是在屋里醒来时,心中爆出了巨大的惊喜。
一定是卫峈!
这样想着,她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要奔往隔壁,却被端药进来的清霜拦住了。只消一眼,清霜就知道自家从头到脚都乱糟糟的小姐在想什么,当即毫不留情地戳破:“昨夜是属下接你回来的。”
桑晚垮下肩,脸色如面前黑乎乎的汤药一般灰败:“你急着说出来做什么,也不让我高兴高兴……”
“然后被南墙撞清醒?”
桑晚就不说什么了,开始委委屈屈地喝药。好不容易喝完,她鼻子一痒,连打两个喷嚏。
“难道是卫峈在想我?”桑晚的眼睛开始发亮。
清霜收拾好药碗就要往外走,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走火入魔的桑晚了。
两人都没有把这两个喷嚏放在心上,直到太阳西斜,桑晚的脑袋开始发沉,喷嚏也一个接一个地打,两人这才知道出问题了。
“看来是昨夜吹风染上了风寒。”清霜给恹恹的桑晚把了脉,起身就往外走,“我去抓药!”
“又要喝药!”桑晚咕哝一声,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罩了进去。
等清霜带药回来从被子中挖出她,却发现她的脸如烧熟的虾子般蒸腾着。清霜大惊,险些洒了手中的药。
怎么就发热了!
“小姐!小姐!”清霜连声急唤,“快醒醒!”
“呃……”桑晚翻过身来打出个嗝,带出一股淡淡的酒气,睁着蒙眬的眼看向朦胧的清霜,“清霜……怎、怎么了……”
闻到那酒气,清霜的脸就青了:“小姐,你喝酒了?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喝酒!你不要命了!”她又气又急,万万没想到一向慎重的小姐居然出了这样要紧的岔子。
“口渴……酒……没……味儿……”桑晚呵呵笑,手在空中用力摇了摇,“没味儿!”
“没味儿那也是酒!”清霜抓住她的手,从腕脉给她输送真气,想要以此法降温。
清凉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桑晚舒服地眯起眼睛,踢开被子滚到了清霜怀里,整个挂在清霜身上。
“清霜,你身上好凉……”桑晚把滚烫的脸塞进清霜的掌心蹭了又蹭。
“那是因为小姐你发烧了!”看着哼哼唧唧像个孩子的桑晚,清霜无奈极了。只有在病中,小姐才会这样无拘无束行随心动吧?
她叹口气,端过一旁已温了的药:“小姐先喝了它,我再去抓一服药来。”
“不想喝……”桑晚撇嘴,殷红的唇向两边撇去,拉出个泫然欲泣的角度来。只是话虽如此,她还是接过药捧在手中小口小口地喝。
氤氲的热气扑在她的眼睛上,给她的眼睛涂了薄薄的水雾,让她看向清霜的目光越发迷蒙。
“但是不能不喝……不喝就跟不上卫峈了……我都喝了这么多了……还要喝多久……卫峈才愿意跟我回去……
“我怕把药渣喝成山……他都不愿再回头看我一眼……
“他的顾虑我从来都不在意的……”
清霜的心在桑晚的喃喃下一阵抽痛,她轻轻抽走已经空了的药碗,将桑晚放回床上掖好被子:“我这就去抓药……若小姐退了热,卫公子还没有改变想法,我就……”
她的手抚过桑晚枯涩的发,终于下了决心:“我就传信给清霄,就算是绑,也要把人给小姐绑回去!”
想必清霄会很乐意……
想到那个总围着自己插科打诨的人,清霜也露出淡淡的笑,而后如离弦的箭一般掠出窗去。
她走后没多久,本该昏睡的桑晚突然睁开了眼。清霜刚才说……“把卫峈绑回去”?
好主意!她怎么一直没想到?
桑晚两只软绵绵的手分别与空气击了个掌,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迟钝地转了转才想到卫峈就在隔壁。迈着自以为笔直迅捷实则蹒跚歪斜的步伐,她来到窗边扒着屋檐爬上屋顶重回昨日挖开的洞旁,开始手脚并用地拆房揭瓦。
今日卫峈打坐了一整天。
因为他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起桑晚,想起清霜的一席话。他知道自己动摇了,心中的天平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倾斜。
他的心乱了。
午后他便没来由地心悸,为着那一团乱麻的心事,他不得不强压住自己沉在修炼中,可现在竟有些压不住了,有种隐隐的不安将他网罗。那不安不是源于他自身,而是来自桑晚。
莫不是阿晚出了什么事?
他皱起眉收了功,想要去瞧瞧隔壁的动静。只是他才解开封闭的五识,就发现灰尘劈头盖脸落下,头顶天光大亮,不时还有碎瓦弹射而下。
看着那个端坐的人拂袖起身,把屋顶拆得七零八落的桑晚也摇摇晃晃站起,叉腰哼笑:“不理我?那我就这样跳下去,看你接不接我……”正要摆出跳的动作,她的脚一歪踩到块断瓦上,头重脚轻的身体顿时一个踉跄,倒栽葱一般直直向着破开的屋顶掉了下去。
听到声音的卫峈抬头,就见到寤寐思服的人倒仰着从天而降。
“阿晚……”他被桑晚的出现方式所惊,连忙跃起将桑晚兜底翻转揽在怀里,又甩袖挥开随之落下的又一波尘烟瓦石。
“你发烧了?”刚触到她,卫峈就觉出她异常的体温,“清霜呢?”
“清霜去给我抓药啦。”桑晚在卫峈怀中抬起笑嘻嘻的一张脸,那脸红通通的,好似刚从蒸笼里下来一样。“我口渴,喝了一点点酒……然后就发烧了。”她拿两指比了比,以示真的只有一点点。
“胡闹!”卫峈瞬间冷了脸色。
“那酒可淡了,根本就没有味道……”桑晚有点委屈,反手抱住了卫峈,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卫峈沁凉的怀里,“你身上好凉……比清霜还凉……”
卫峈垂眸,拎起那颗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毛茸茸的脑袋:“既然清霜已经去抓药了,那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闻言,昏昏沉沉的桑晚迅速做出反应,整个人都钻进卫峈的怀里,还把卫峈的手扒拉到自己身后将自己圈起来。“要是有绳子就好了。”卫峈听到她这么说。
自觉安全了的桑晚鼓着脸,用同样烧红的眼瞪着卫峈:“你又想丢下我是不是!”
卫峈有些僵硬地站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桑晚却以为他在默认,顿时怒了,一双爪子轮番将他的衣服揪得皱巴巴的:“你跑什么!让我追着你跑很有意思吗!”
“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的臂是因我而废,你这番作态是想让我把命赔给你?”每说一句,她就使劲一拳擂在卫峈背上,渐渐地,她恶狠狠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危急关头你都能挺身而出保护我,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你却不愿给我个机会?那你当初为何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你又凭什么不顾我的心意替我做决定!”
桑晚哭得直打嗝:“你又不是学堂的夫子,怎的也这样迂腐?你知道吗,一想到你漠然离开的样子,我全身的伤口加起来都没有心痛得厉害……没有了你,我做什么都不快乐。
“我的大乱方寸,抵不过从此无你的遥迢岁月。
“别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却看什么都是你……连我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都是你清风朗月的微笑。
“你已经五天零七个时辰没有正眼看我了……别不理我……”
憋在心中多日的话喷涌而出,桑晚像是掀开了压在头顶的巨石一样轻松。她都讲得这样明白了,这呆子若还是无动于衷,她就学学那些横霸一方的山大王直接抢了回家。
得意的笑容扬起一半,桑晚枕着卫峈的肩重新回归昏睡,只是她的手依然紧抱着卫峈。
凝视着她慢慢褪去病态红晕的苍白面容,卫峈舒了口气,一直按在她背心输送真气的手试了试她额上温度,抬头对屋顶轻声道:“已经退烧了。”
屋顶的大洞便又落下了一个人,手中还平平端着碗已经没了热气的药。几乎听完了全程对话的清霜随手搁下药碗,一双浅淡的眼睛投向了卫峈。
“接下来卫公子有何打算?”
卫峈久久不答。
清霜也不催,看天看地看头顶的大洞,顺带不经意地把目光向卫峈的背影拐了又拐,眉头挑起个颇有深意的弧度来。嗯,距离这么近,卫公子抱着小姐空门大开,又深陷思考,想必会反应不及,这样她就可以在听到不满意的答案后,直接将人敲晕一并带走了!
在清霜严密设计出五种能趁机打晕卫峈的方法后,卫峈终于偏过头来,眼中还有未散去的温柔:“她睡熟了,走吧。”
清霜心里冷哼一声,对他的识时务有些失望,也就没有及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阿晚,我们回家。”
卫峈拢了拢桑晚微乱的发,在她耳边轻声道。
梦中的桑晚似有所觉,紧紧圈在卫峈腰上的手臂一松,脸上也绽出个无意识的笑来。
卫峈也笑,僵硬的右臂先弯成合适的弧度,这才轻柔地把桑晚打横抱起,迈着松快的步子向外走去。
他的珍宝,再一次回到了他的怀中。
清霜跟在那气氛温馨的两人身后,又想起了某人的嬉皮笑脸。嗯,看在他总是逗自己开心的份上,这次回去就答应他好了。
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刚才的对话和场景开始不自觉地回溯。蓦地,她脚步一顿,闪电噼里啪啦划过脑海,她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什么叫“睡熟了”?
敢情她严阵以待的小半个时辰,就是杀手大人在等她家病弱的小姐睡熟?
这对贼男女! 阁主,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