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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上一辈人恩恩怨怨,这一辈人却心手相牵。
一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整个上午,林雨蓝又喜又愁,很受煎熬。跟谢思虹通电话的时候,她得知台湾那边亲人的状况有了一些重大变化。
好消息是,她亲爱的弟弟林戴维考上了美国西点军校。华人考上西点军校难度可不是一般地大,她由衷地为自己的弟弟自豪。
坏消息是,爷爷的病似乎越来越重,谢思虹甚至担心他也许坚持不到春节,爷爷这些天总是一声声喊着要见孙女。
离过春节只有半个月。为了不留遗憾,林雨蓝跟何明睿商量之后,决定一起请假,提前去台湾。毕竟林雨蓝还在实习期,又面临特殊情况,袁来很爽快地批了假。何明睿请假就更容易了。一则吕谦是非常大度的人,他又极为重视何明睿,二则他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当然可以也需要在有正当理由的时候对何明睿网开一面。
林雨蓝、何明睿到达台湾已是晚上,他们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花莲看林爷爷。
上次来台湾,何明睿没有去林雨蓝家。这次他事先准备了好几份礼物:送给林致中夫妇的是一对小巧可爱的纯金碗,送给林戴维的是一件品牌T恤,还给林又喜带了两支老山参。林雨蓝说家里房子比较大,有一间书房兼客房,可以给何明睿落脚。但何明睿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如果林家欢迎他,他就住下来;如果觉得气氛不对,他就自己去宾馆开房。
一进门,何明睿就开始分礼物。林致中推让了一阵,还是收了下来。因为他觉得收下礼物就意味着接受这个人。
何明睿还是第一次见林戴维,一见之下,忍不住大赞,非常欣赏。林戴维一米八的个头,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如此优秀的青年,又接受各种严酷考验,考进西点军校,确实值得骄傲。
何明睿亲热地捶了捶林戴维的肩膀,把T恤递给他,嘴里说:“这么帅的学霸,太酷了!”忍不住跟他交谈起来。林戴维很自然地收下礼物,道了谢,然后说其实他小时候是很淘气的,和姐姐一起学钢琴的时候,他每次弹一会儿就不想再弹,姐姐会在后面追着他跑,逼他把曲子弹完。初中二年级以前,他的成绩也并不出色。
“那后来是怎么发生转变的?”何明睿好奇地问。
“因为我妈妈每天上班很忙,我爸爸又经常到处讲学,他们只好让姐姐读寄宿学校,又把我安顿在一个很优秀的老师家里住,周末才回来。那位老师改变了我。他让我确定目标,每天努力,更重要的是老师和我一起努力,包括做体能训练,每天跑五公里。反正不管什么事,成了习惯就好办了。”林戴维侃侃而谈。
何明睿又问:“你的文化成绩也很好,你觉得是自己天赋好还是努力的结果?很多学生觉得学习很枯燥,难道你真的那么喜欢学习吗?”
林戴维笑道:“一半一半吧!成为学霸完全没有天赋仅仅靠努力是很痛苦的,但是就算有天赋,不肯努力,一样不可能成绩好。从内心来说,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学习,开始时给自己定下目标,然后坚持,养成习惯之后,慢慢就会有好成绩。”
何明睿叹服地连连点头。
一直旁听的林致中欣赏地望着儿子说:“其实他妈妈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平常她工作很忙,一旦休息,就总是陪在儿子身边。需要送去老师家的时候,即使遇到非常恶劣的天气,他妈妈也是亲自开车送过去,从不放松。”
林戴维说:“爸,你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从小就给我讲过好多故事,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什么‘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也给了我好多动力呢!”
林致中哈哈笑着说:“好儿子,主要是你自己聪明又努力,起决定作用的是你自己。”
林戴维笑笑道:“也感谢老师对我寄予的厚望。我很欣赏一种态度:‘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尽量努力就是。”
林雨蓝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问:“对了,蔡意涵的弟弟蔡思凯呢,他考上大学没?”
林戴维说:“他,因为偷东西失去自由了。”
林雨蓝大惊失色,脱口道:“啊,怎么会这样?”
林致中说:“那个孩子的情况我知道,他们家的家庭教育有问题,加上他自己又不求进步,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并不奇怪。”
林雨蓝想起蔡意涵曾经抱怨过,说她爸爸经常喝醉酒,酒醉之后如果弟弟稍稍不听话,就会被关到黑屋子里。那时候蔡思凯才两三岁,受到这样的惊吓,简直要吓出病来。后来他念小学的时候,完全不懂事,经常破坏东西:用剪刀剪坏老师的包啦,悄悄剪女同学的头发啦……一直让人头疼,是个典型的问题孩子。蔡意涵还说幸亏自己是女孩儿,她爸爸没有这样对她,不然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关黑屋子对一个幼儿有多大伤害,林雨蓝是有切身体会的。她十岁那年跟小伙伴玩耍的时候,被一个更大的少年捉弄,关在黑屋子里好几分钟,吓得大哭大叫,对她来说,那几分钟像待在地狱里一样漫长。多年以后,她一直无法忘记那种恐怖感觉。幸亏她绝大多数时候是被善待的。没有谁天生就堕落,成长过程中受到各种挫折和伤害,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和疏导,才会形成病态心理,最终发生反社会行为。
谢思虹对何明睿的态度算是中立起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排斥。她表现得既不是非常热情,也并不冷淡。能够如此,何明睿和林雨蓝已经松了一口气。
何明睿跟大家聊了一阵,便试探道:“今天已经比较晚了,就不再打扰各位休息了,我还是去宾馆开房吧!”
林致中道:“这么晚了,不用去宾馆,就住家里,有地方给你住,你住书房就是。”
谢思虹犹豫一下,才附和道:“是啊,今天太晚了,就别出门了。”一对恋人闻听此言,高兴地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眼。
林戴维热情地帮何明睿提行李,把他带到书房。
临睡前,林雨蓝悄悄溜进书房,给了何明睿一个鸡啄米式的吻,然后飞快地逃回自己的房间。何明睿傻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溜走了。
二
第二天中午,在花莲的医院里,何明睿、林雨蓝见到了林爷爷。
林爷爷瘦了许多,不停地咳嗽。
“爷爷,您会好起来的。”何明睿拉起林爷爷的手,安慰道。林雨蓝倒了杯温水,插了一根吸管,把吸管送到林爷爷嘴边,柔声说:“爷爷,您喝水。”林爷爷喝下半杯,摇摇头。林雨蓝把水杯拿开,何明睿见林爷爷挣扎着想坐起来,赶紧上前帮忙。
林爷爷叹口气,又咳嗽几声,慢慢道:“爷爷这身体怕是不行了,以前日子苦,动不动又饿又渴,把身体搞坏了,老了就更加经受不住病痛煎熬。你们年轻的时候就要学会爱护自己。”
说话中,林爷爷提起曾帮助何明睿打听他大爷爷的下落,但一无所获,没有人认识叫何光远的人。于是何明睿拿出特意带来的大爷爷年轻时的照片给林爷爷看。谁知林爷爷一看,手不停地颤抖,指着照片上的人,似乎想说什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烈咳嗽起来。何明睿和林雨蓝很惊讶,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猜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故。
林雨蓝赶紧给爷爷倒了一杯水,一下一下慢慢帮他拍背。
林爷爷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说:“这个人,我死也不会忘记他,死也不想放过他。”一声长叹之后,他说起了那些往事。
那个把林又喜拽上火车的国民党军官,就是照片中的这个人——何明睿的大爷爷。这一拽,使得林又喜生生与家人分开了几十年,他这一生再也没有重回故土。
林又喜痛恨这个改变了自己一生命运的国民党军官。但这个军官并不姓何,而是姓田,叫田思恩。林又喜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仇人就是改了名字的何光远,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后代居然阴差阳错地成了恋人。林又喜长叹一声,眼神复杂地看看何明睿,索性闭上眼睛。
何明睿讷讷地说,自己的老祖奶奶姓田,现在早已经去世了。显然,何光远改用了母辈的姓氏。
两家上辈人的恩怨让何明睿和林雨蓝很尴尬。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大爷爷,何明睿决定还是要找到他。茫茫人海,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林雨蓝猜爷爷其实知道他的下落,只是不愿意说。她撒娇道:“爷爷,你就想想办法嘛!明睿这次来台湾,主要是陪我来看您。他的大爷爷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跟明睿又没有关系。你就帮明睿想想办法嘛!”林又喜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何明睿轻轻说:“别难为爷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自己另外想办法。爷爷的身体要紧。”
好一阵,林又喜终于睁开眼,吃力地说:“台北有一个湖北籍荣民同乡会,名誉会长就是你的大爷爷。他以前是会长,现在老了,不再管具体的事情了。就因为他在台北,我才躲着他,来到花莲安家。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话没说完,又剧烈咳起来。
林雨蓝赶紧给林又喜轻轻捶背,但捶背完全于事无补,林又喜咳着咳着,突然晕过去了。
林雨蓝焦急地大叫:“爷爷!爷爷!”何明睿赶紧叫来医生。医生吩咐立刻用呼吸机抢救。
很快,助手送来呼吸机。一阵忙乱之后,大家望着那台机器,发出“呼哧呼哧”刺耳的声音,仿佛机器本身就是一头不祥的野兽,在一点一点吸走林又喜的气血。
过了一阵,林又喜悠悠醒转,医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摇头。
三
在花莲陪了林又喜一天之后,何明睿让林雨蓝继续陪着林又喜,他独自来到台北,按照林又喜说的地址,辗转找到何光远的住地,在一栋老房子的三楼。何明睿摁响了门铃。
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问:“谁呀?”
何明睿略带紧张地说:“是我,我姓何。”
里面的声音喃喃问:“姓何,你找谁?”
何明睿说:“我,我找一个人。您打开门说话好吗?”
门打开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漠然而警惕地问:“你找谁呀?”
何明睿注视着他,把那张照片递了过去。
老人拿过照片,嘴唇哆嗦着问:“你是谁?”
何明睿说:“如果我没有弄错,您是我爷爷的亲哥哥。我爷爷叫何光辉。”何明睿拿出自己的玉佩,递给老人。
老人本来就瘸了一条腿,此刻几乎站立不稳,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什么,却又没抓住。何明睿一步跨进门里,扶住老人。
何光远已近90岁高龄,他在台湾终身未婚。弄清楚何明睿的身份和来意后,他拿着照片和玉佩,说起了曾经的往事。
20世纪40年代,距离武汉市大约50公里的何家村处在兵荒马乱的境况里,时不时有兵马来惊扰这个村子。
村子里有一处齐整的大宅子,宅基是大块厚重的青石,墙壁由一块块烧制的青砖砌成,很是气派。宅子主人姓何,算是当地的大户。
何光远十五岁的时候已经长成翩翩少年,自小立志当兵,于是成了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个小兵。此后,肯吃苦的他一步步获得提拔。他的弟弟何光辉也逐渐长大,到武汉求学。
1949年解放军渡江前夕,何光辉是武汉的学生领袖之一、共产党员。而何光远是国民党华中剿匪总部一位长官的侍从副官。何光辉受党的委托,准备寻找时机联系亲哥哥,希望他能策动自己的长官起义。
这一天深夜,何光辉带着几位同学偷偷在墙上贴标语,嘴里不住催促:“快!快!”只剩最后两张标语了,何光辉让那几位同学先走,自己一个人继续贴。同学们走后,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好几个人走路的声音,何光辉立刻悄悄把手里最后一张标语撕破一点,丢开,然后假装痛苦万分的样子,靠在墙上。走来的几个人中,为首的竟然是何光远。何光远假装不认识何光辉,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一名手下看到墙上的标语,说道:“长官,这些标语肯定是这小子贴的,看,糨糊都没干。”何光远虚张声势地吓道:“说!是不是你干的!”
何光辉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已想好一套说辞。他假装惊慌地说:“你们可别冤枉人啊!我的未婚妻跟着富人跑了,我痛苦得要死,哪有心思管其他事,这是些什么标语啊?”
那名手下道:“装蒜!装什么装?”
何光远挥挥手道:“算了,我们是去抓人的,执行任务要紧。走!立刻走!”
几个人匆匆走了。何光辉也赶快离开。
过了几天,何光辉把一张字条塞进一盒香烟里,让卖香烟的孩子把这包烟卖给何光远。那孩子也是何家村人,兄弟俩用这种方式联络过好几次了。随后,他们在一个地下室秘密碰头。
何光辉道:“哥,你要看清楚形势。现在共产党节节胜利,这个政党确实是得民心、为人民的。你不如带着部下投奔共产党。”
何光远道:“不行,我曾经发誓要忠于长官,信仰三民主义。”
何光辉苦劝一阵,没有效果,道:“哥,上次我们狭路相逢,谢谢你救了我。如果我们兄弟不同心,说不定什么时候战场相逢,子弹可是不认人的啊!”
何光远道:“世界没有那么小吧。既然我们选的道路不同,亲兄弟之间,但愿再也不要遇见,至少战场上不要遇见。”何光远说完,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继续道:“光辉,前阵子你订婚的时候,我本来想回家一趟,可惜非常时期,无法分身。你已经成家,如果可以最好回家去。”
何光辉道:“不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总要为国家尽一份力。”说罢,何光辉拂袖离去。不料他出门没多久,就被国民党保密局特务盯上了,在武汉的一条小巷子被三个尾随盯梢的特务逮捕了。
何光远虽然人生道路与弟弟不同,然而毕竟血浓于水,他想了不少办法营救弟弟,但没能成功,特务反而将怀疑的视线转向了他。幸亏长官私底下帮何光远改名换姓,并让他下到基层部队当军官,躲开了特务的调查。何光远选择了自己母亲的姓,改姓田,从此成了田思恩。不久何光辉被国民党特务杀害,田思恩忠于自己的长官,随着他一起败退到了台湾。
老人久久沉浸在往事中。他这一生,杀过多少人自己都记不清了,也有好几次差点死于非命。一次,何光远所在的部队跟日本人打仗,日军装备更好,打得他们抬不起头。后来,日军还出动了飞机。飞机呼啸着一个俯冲扔下一堆炸弹,何光远被震晕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死人堆里,周围都是战友的尸体。他疯了似的呼喊熟悉的战友的名字,却没有一人醒来。后来,他和几名幸存者被并入另外一个团。好多年过去了,何光远还常常做噩梦,梦见死人勒住他的脖子。
何明睿问:“后来政策放开了,您为什么不去老家寻亲呢?”
何光远叹口气,好久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说:“我没有救出自己的亲弟弟,非常内疚;而且也后悔当年的选择,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不敢跟大陆的亲戚联系。你大爷爷这辈子,真的做过不少坏事呀!”
怀着内心的纠结与悔恨,何光远后来成立了湖北荣民老乡会,致力于帮助其他台湾老兵与大陆联系,而且做了很多为两岸沟通搭设桥梁的事情。
何明睿告诉大爷爷,自己的奶奶当时已经怀孕,坚强地生下了一个遗腹子,就是自己的父亲何庆东。奶奶终身未再嫁,独自把何庆东带大。
何光远说:“你奶奶是好样的。”
何明睿说:“历史造成的悲剧,我们后辈不应该再记恨,大爷爷您更不要觉得内疚。”
“唉,内疚也好,记恨也好,一切都过去了。”何光远喃喃说道。
何明睿问:“大爷爷,您还记得这样一件事吗?曾经,在湖北的火车站,您和几个国民党兵把一个卖鸡蛋的人抓上火车?”
何光远非常震惊,连声说:“记得啊,记得啊!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上级命令,说要不顾一切扩大我们的力量,硬抓过好几个人当兵。后来,我还动过念头要找他们,对他们表示歉意。可是慢慢都没有音信了。”
何明睿说:“那个卖鸡蛋的,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何光远说:“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叫林又喜,这个人后来还给我当过通信兵。”
于是,何明睿把林又喜在花莲的情况告诉了他。一老一小聊着,不知不觉天黑了,林雨蓝打来电话,说林又喜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何明睿一听,马上要赶回花莲,何光远执意要跟着他一起去。
两人赶到了林又喜的病房,林家的主要成员都到了。一进门,何光远很是内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竟然拖着自己的一条残腿给林又喜跪了下去。
林又喜喘着气说:“快起来,我,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的腿,就是在战场上被我打的黑枪。”
闻听此言,何光远变得非常愤怒,用发抖的手指着林又喜说:“你,你怎么能这样?”然而想想自己对他做过的事,一时百感交集,竟然一屁股坐在床上,老泪纵横。
何明睿赶紧用手扶住他,嘴里安慰道:“大爷爷,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想那么多了,身体要紧。”
林又喜说:“老兄弟啊,你对不起我在先,我也对不起你,我们一报还一报吧!其实我良心上也一直很不安,所以才躲到花莲来,很少去台北找自己的战友。”
何光远满脸的泪,哭一回,又笑一回。
林又喜艰难地把林雨蓝的手拉过来,放在何明睿的手里,嘴唇哆嗦着,无法发出声音,含笑而去。
林致中、谢思虹以及几位亲属纷纷抹眼泪。林雨蓝却只是呆呆的,她似乎不相信爷爷已经去世,而认为他只是睡着了。直到医生进来,把白布蒙在林又喜的脸上,林雨蓝才真正明白她已经失去了爷爷,突然放声哭叫:“爷爷!”
四
游思聪独自在花莲老家的海边徘徊,不时捡起一块石头,砸到海里去。他这些天心情非常不好,生林雨蓝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小时候几个小伙伴一起玩过家家,每次都是他和林雨蓝扮演新郎、新娘。在他心中,林雨蓝理所当然会是他的女朋友,想不到何明睿一来,一切就变了样子。
他知道林雨蓝回了台湾,也知道林雨蓝爷爷去世了,还知道何明睿跟林雨蓝正式恋爱。这些都是丁雯雯转告他的。他独自一人到了花莲,远远望望林又喜的老宅子,一赌气,跑到海边,始终没有出现在林雨蓝面前。
但他绝对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
他要采取行动。
处理完林爷爷的后事,何明睿和林雨蓝去了何光远家。
电视里正播放新闻,新就职的台湾地区领导人在发表电视演说。
房间里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于是何明睿说了一个笑话去逗林雨蓝。林雨蓝本来没心思笑,却又忍不住发笑。何明睿道:“好吧,就是故意要你笑一笑。”
何光远说:“不管谁上台,不管台湾的政局怎么样,在我心里,只有一个中国。”想想自己曾经的选择,又说:“也许兄弟之间会有不同的理想,会有思想上的隔阂,会有各种误解和矛盾,但是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可以各有各的理念,但希望永远不要有战争。”
林雨蓝问:“大爷爷,假如你现在仍然年轻,又要你带兵打仗,你会怎么办?”
何光远想了想,说:“怎么办,我会让我的兵通通回家!打什么仗!人类自相残杀是最愚蠢的。”
何明睿说:“大爷爷,你可以回大陆去,我爸爸妈妈,还有一些亲戚都希望你回去。”
何光远道:“大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不能跟你们回去啦!回不去啦!”
何明睿继续劝:“正因为腿脚不方便,才需要亲人照顾你。”
何光远坚决地摇头,他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我自己还没有孩子,必须靠自己啰!”
何明睿说:“大爷爷,您要相信我们,我们都是非常有诚意的,家族聚会的时候大家都会念叨您,说要把您接回去。”
何光远说:“大家的心意我都领了。你也要理解我,我老了,残了,哪里都不想去,不愿意动。”
林雨蓝说:“那我们多拍几张照片吧,单人照、合影,都要。”
拍完照,何光远把自己一直小心挂在脖子上的玉佩解下来,交给何明睿。何明睿把何庆东给他的那一块也拿在手里。两块玉佩,雕着一模一样的玉佛,只不过玉的质地稍稍有差别,一块颜色鲜艳,一块通透明亮,都是价值不菲、让人垂涎的好玉。
何光远说:“希望两块玉佩从此合璧,你带回大陆,让它们在何氏家族中代一代传下去。”
五
安葬好林又喜,林致中决定抄经文对亡者表示悼念,同时为生者祈福。
抄写经文在清代已经是非常流行的文化活动,沉寂一段时间后,近年来又开始风行。人们尤其喜欢抄《金刚经》。历史上,康熙皇帝抄过两次《金刚经》,一次是他十五岁习字时抄写的,一次是康熙三十二年,为了给孝庄太后祈福,表达自己的一片孝心抄写的。
何明睿、林雨蓝准备回上海的前夜,林致中独自在书房反复抄写:“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林雨蓝悄悄进来,嘴里轻轻念着这段文字,说:“爸,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林致中喃喃道:“我的身体很好。我总在想你爷爷。你爷爷这辈子真是吃够了苦。但愿真有天堂,让爷爷过过好日子吧!”
这时候,林雨蓝的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居然是游思聪发来的:“雨蓝,我要单独见你一面,你欠我一个说法。明天见怎么样?”
林雨蓝叹息一声,回信息道:“这次没时间了,明天就要回上海,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下次再见吧!”
游思聪又发来一条:“我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鼓起勇气面对你。”
林雨蓝又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晚安。”
游思聪却没有再回复。
哪怕出于礼貌,他应该回应一个晚安的。林雨蓝有隐隐的不安,但也不便再说什么。她回看自己发的信息,“下次再见吧”,会有下次吗?那时候又会是什么情况呢?人只能活在现在。
林雨蓝叹息一声。 蓝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