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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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凡的人生被割裂成三个阶段。
八岁以前, 他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天才。
八岁以后, 他泯然众人。
从第一次期末考试他没拿到第一名起,神童的光环便出现了裂缝。
当王爸爸王妈妈再炫耀自己聪明的儿子时,邻居同行只要回一句“听说你们家王不凡连第一名都没考到。”
就能让王不凡父母觉得颜面尽失,转头回去便要打骂训斥“不争气”的儿子几句。
其实每个班几十个小孩,第一也只有那么一个,王不凡成绩并不差,哪怕他语文一时间没有跟上去,他数学永远能考满分。
可他的父母在乎的不是他数学怎么样,他们就想着,人家三岁孩子还不认识字, 你三岁都能算过计算器了, 为什么长了五年, 你还倒退了,你怎么连人家普通小孩都考不过。
王爸爸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信奉者,王妈妈混迹菜市场, 扯皮撒泼一把好手,这样的父母, 在面对孩子成绩“不理想”的情况时,唯一的手段就是,打。
考不到第一,打。
让他给亲戚表演心算不愿意,打。
不肯参加演讲比赛,打。
很长一段时间, 王不凡经常忍着伤痛的去上课, 王爸爸王妈妈好歹还记得哪些地方不能打, 他们惩罚王不凡的方式,多是扒了裤子抽屁股,疼,还不会把人打坏。
王不凡屁股肿得老高,连凳子都坐不下去。
他的小学语文老师是个很年轻的新人,入职第一年就带他们,冲劲十足。
发现发生在王不凡身上的暴行后,这位老师热血上头,直接带着王不凡找上了王家的鱼摊子,指责王不凡父母不该这样对待他,这是虐待。
她的心是好的,也确实想帮助王不凡,但她选错了方法。
王爸爸王妈妈都是极度爱面子又不要脸面的人,这并不矛盾,他们虚荣,但某些时候又会撕下脸皮暴露自己无知浅薄的一面。
当着一众同行和客人的面,被一个刚出学校门的黄毛丫头指着鼻子骂,王爸爸觉得丢了大脸,下不来台。
他一张粗黑面孔涨得黑红,鼻孔里喘着粗气,一巴掌把年轻的女老师推了个趔趄。
“老子教育自家孩子,关你个x事。”王爸爸破口大骂,满嘴脏话。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也为了发泄怒气,他一把扯过王不凡,当着众多围观人的面扒了裤子抽他。
王不凡从来不敢大声哭,他已经快十岁了,懂事了,自尊心觉醒,懂得了羞耻。
可是大庭广众下,他被亲生父亲扒了裤子打,屁股上的疼抵不上他心里的难受,他一阵阵恶心,发出难忍的干呕声。
王爸爸误会了:“你他么还嫌弃老子,老子就是个卖鱼的,你不争气,以后只能跟着老子继续卖鱼。”
他两眼赤红,顺手从池子里捞了一尾活鱼,往王不凡嘴巴里塞:“老子让你告状,在家连个屁都不放,原来都留着在外头告你老子,老子让你说!”
刚捞出来的活鱼,劲头很大,被王爸爸这个鱼贩子钳制住鱼身,尾巴却还活力十足,来回弹跳着甩在王不凡脸上,发出清脆的打脸声。
“从那以后,我最讨厌吃鱼了,特别是鱼尾巴。”王不凡微微笑着,眼里却仿佛有晶莹的水光。
他周身鬼气缭绕,连白净清秀的脸上都是一层黑气,阮北这次却一点儿都没害怕。
阮北大口呼吸,他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他知道能将王不凡逼到自杀的定然不是一般的痛苦,可没想到是这般让人难以忍受的经历。
他光听一听,都能想象得到那个孩子有多难过绝望,可在那之后,王不凡又忍耐了近十年。
“后来我的老师报了警,警察来了。”
王不凡说:“小时候,我曾经想过长大了要当警察,因为警察叔叔无所不能,可当他们也不能阻止我爸爸,我就再也没想过这个愿望了。”
警察来了,王爸爸梗着脖子说:“这是我儿子,他成绩不好我教育他,有错吗?”
在这个国家,父母打孩子,没错。
除非是将孩子打死了打残了,人民舆论才会谴责唾骂他们。
王爸爸既没有将王不凡打死,也没有打残,甚至他只打他屁股,比其他那些父母,已经“很有分寸”了。
至于那些羞辱虐待行为,那算什么呢?小孩子哪有什么脸面,瞎讲究。
警察只能以劝导为主,可警察一走,王爸爸一盆腥气十足的洗鱼血水泼出去,把带王不凡过来的老师骂走了。
年轻的女老师是哭着走的,漂亮的花裙子上沾满了鱼血鱼鳞,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管王不凡的事了。
王不凡开始厌学,他看不进去书,明明书本上每个字他都认识,但他就是学不进去。
尤其是他曾经最喜欢的数学,写算式的时候,他会闻到一股股鱼腥味,头晕恶心。
他觉得他可能病了,脑子坏掉了。
可他并不觉得难过,甚至暗自窃喜,他不再是什么神童,也不是天才,他最羡慕的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一直不及格,考一次八十分他妈妈都高兴地杀鸡炖鱼。
王不凡一直很羡慕隔壁家的孩子,他觉得那家的爸爸妈妈太好了,他甚至鼓足了勇气去跟那家的孩子打招呼,想跟他做朋友。
那个男孩性格很开朗,朋友一大堆,不多王不凡这一个,王不凡为了讨好他,替他写作业背书包,这才拥有了自己第一个朋友。
不过这段友谊并不持久,王爸爸王妈妈发现后,王妈妈站在自己大门口,扯着嗓门大声道:“别一天到晚跟些不三不四的孩子一起玩,老话说得好,跟着好的学好的,跟着坏的学坏的,你要是敢给老娘考不及格,还烧鸡,老娘把你给烤了!”
对门邻居把门摔得震天响,从那以后那一家子见到王不凡,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笑眯眯打招呼。
那是王不凡记忆里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后来他再没主动跟谁交往过。
他沉闷无趣,不会打球,运动项目不好,就连成绩都越来越不起眼,老师不关注他,同学不喜欢他。
他每天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没人跟他说话,父母只会训斥命令,不需要他的回复,他差点儿连怎么开口说话都忘了。
他成绩变差,父母一味指责打骂,王不凡结结巴巴解释了一句,迎来更激烈的打骂。
他父母不愿意去探究孩子的心理变化,他们认为,王不凡所说的一切都是借口,他就是不愿意学,故意找事。
被打的多了,反而麻木了。
那时候王不凡觉得,那天在鱼摊前被当着众人扒了裤子,是他人生中最羞辱最难堪的一天,所以后来再打他,他也不会觉得有那天那样疼那样难受。
所以不管父母怎么打他骂他,他成绩都追不上去,甚至越来越差。
后来他们开始感到厌烦,觉得这孩子没用了,以后不会再有出息,没什么指望。
大号练废了怎么办?开小号。
王不凡初二那年,父母又生了个小儿子,小儿子天真活泼,聪明伶俐,不到一岁就会喊“爸妈”,比笨嘴拙舌的大儿子不知道强哪去了。
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王不凡身上压力骤减,虽然经常被指使给弟弟冲奶粉洗尿布,但王不凡依旧能感觉到微弱的欢喜。
或许是因为心理压力减轻,王不凡的心病稍微好了一点儿,磕磕绊绊在初三最后一年发了下力,擦线考上了锦城一中。
锦城一中是老牌子的省重点,名气很高,王不凡能考上,又给父母挣回了脸面。
于是他们集中在小儿子身上的注意力又放了一点到久未关注的大儿子身上,王爸爸还是老一套,张嘴就来:“开学分班考你给老子好好考,敢丢老子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不说还好,一说王不凡又废了。
“我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王不凡还笑得出来,甚至很冷静地分析道:“我当时,可能是潜意识就不想考好吧,打我也没关系,不想让他因为我再有什么脸面。”
阮北沉默无言,他喉咙里像塞了块大石头,不知该说什么,也无话可说。
他有两对父母,养父母特别好,是好人,也是很好的父母,他们很用心的教导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心存善念,正直乐观。
阮北自问他和姐姐都被教育得还算成功,但也正因为养父母太好了,所以前世被接回陆家,被亲生父母冷漠以待,偏心误解后,觉得难以忍受,下意识在心里竖起高墙,排斥他们。
可陆明海和冯知慧好歹还披了一层所谓上流人的皮子,他们对阮北的打击,更多是精神上的,陆明海会惩罚他关他黑屋子不许吃饭扣零花钱,冯知慧嫌弃鄙夷他“上不了台面”的家教,但他们都没对阮北动过手。
阮北的三观早已经塑造完整,他们的这些作法确实会让他难受,但无法摧毁他。
前世真正让阮北差点一蹶不振的,是养父母一死一伤。
他背着陆家的债务,还要忍受他们的防备打压。
担心下落不明的竹马,妈妈躺在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一切都看不到希望,他累得想一觉睡过去再不醒来。
但王不凡的不幸又是另一种。
他的父母粗俗不堪,毫不犹豫地在幼小孩童身上施加暴力,从肉体到精神,本该作为保护者存在的父母,成了摧残王不凡的凶手。
“当然,我回去又被打了一顿,可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习惯了。”王不凡说。
而且他长大了,好像也比小时候更能忍耐疼痛。
他在高一当了一年吊车尾,高二分班了,王不凡犹豫良久,在理科和文科间徘徊。
他想学文,可心底好像还是有一丝丝不甘,但他又不愿意学理,好像选择了理科,就是向他粗暴的父亲妥协了。
他这些犹豫其实很没有必要,王爸爸根本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他听人说,文科都是理科学不好的孩子才选,理科学不好就是因为笨。
他儿子哪怕不是天才了,也不能去读文科,他直接就做了决定,读理。
“这可能是我唯一感激他的事,感谢他的选择,让我遇到了李老师。”王不凡提起李老师的时候,眼底不自觉就带上了笑。
李老师曾经是个数学家,可这个行业并不像医生或者律师一样越老越吃香,很多优秀卓越的成果,都是数学家们年富力强的时候做出的。
当人老去,思维会开始变慢,不可避免的影响他们的研究。
当发现自己的研究进度开始长时间停滞不前,李老师婉拒了研究单位的挽留,选择回到家乡,成为一名高中老师。
因为时代原因,他开始从事数学研究时年纪已经不小了,这是他一个遗憾,便想培养几个有天赋的孩子,为数学这一领域输送一些新鲜血液。
王不凡是他发现的沧海遗珠,哪怕他沉寂多年,可他在数学方面出色的天赋,依旧让李老师发现了这个差点儿被扼杀的天才。
李老师惊喜不已,但他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他经历过很多事,王不凡的状态显然不太对劲。
他没有急着去找他,也没有逼着王不凡学数学,他慢慢观察他,靠近他,却也不逼问他遭遇了什么。
他偶尔会拿一些有意思的数学题给王不凡解,经常鼓励他,请他帮忙做一些小事,做完后借口感谢给他一些报酬,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能只是一颗苹果,一袋糖,一瓶牛奶。
当他们渐渐熟悉起来,王不凡终于愿意同他交流后,李老师就经常找他聊天,说自己曾经的经历,研究中的一些乌龙,依旧在从事数学研究的老伙伴等等。
他也讲生活中的趣事,他跟王不凡说他家门口卖水果的摊贩喊:“橘子两块钱三斤三块钱四斤四块钱五斤”,大家都买四块钱五斤的,他也跟着买,回头才发现不对劲,数学白学了,没脸说自己是数学家。
王不凡听得入神,转念一想,被逗笑了。
王不凡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人,像父亲像老师也像朋友,他越来越喜欢跟李老师相处,李老师给他出的数学题,他也不再排斥,只一心想早点解出来,好听见李老师的夸奖。
“后来,老师跟我说,不凡啊,学习其实是件很私密的事,它是你获得知识的一种手段,如果你学习,那只该是你想学,它能带给你快乐,让你觉得充实,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去学。”
王不凡把李老师的话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好记性在这方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理解老师的话,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好好学习的,所以我就努力去学。然后我发现,我想学好,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阮北:“……”虽然但是,学长你这句话真的好气人。
“不过在李老师的带领下,我确实慢慢感受到学习都快乐,尤其是数学,好像小时候那些在脑海中不断计算的有趣,又回来了。”
“那两年我过得真的很开心,不管在家里怎么样,但是在学校,我每天都能见到李老师,每次拿到他给我的新的数学题,都会迫不及待想下笔去解开它。”
“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上学,也从没有这么坚定的拥有一个梦想,我想成为一个数学家,成为像李老师一样的人。”
可他的梦想再一次被他所谓的亲生父母摔碎了。
高考他的父母没有管他,是李老师给他送的考。
他早就学乖了,平时需要拿成绩回家的测试,都会考很低的分,不在他身上留希望,就不会关注他。
可他有梦想要实现,他想去最好的大学学数学,所以高考他拼尽了全力,他拿了高考状元。
“我想学数学,可他们让我报金融。”
王不凡声音无比冷漠,阮北背后沁出一层冷汗,他想起秦固说的,王不凡就是在志愿填报后跳楼自杀,难道这就是矛盾所在?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王不凡死咬了不松口。
那时候他无比庆幸,学校开了机房给他们用,拿不定主意的学生可以带父母一起去学校,跟老师商量后,在学校填报志愿。
否则家里电脑他碰都碰不到,更别说填志愿。
他忍着伤去学校,爆热的盛夏,汗水从伤处流过,像有细针刮过,疼得他暗暗吸气。
自从他不再是天才,成绩越来越差,年纪越来越大后,父母打他也不在局限于屁股,有时候气急了,直接就一巴掌扇脑袋上。
反正这也不再是金贵的天才的大脑了,也不是骨头软嫩的小孩子,打两下,打不坏。
可他万万没想到,从来没去过他学校的父母,竟然找去了学校。
他到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在机房里大闹了一场,那么多老师,那么多学生和家长,有的甚至不是他同班同学。
他们目标明确,找的就是李老师。
他们思维很简单,一门心思想报数学,还能是谁教的?当然是教数学的教的。
“丧良心的老东西,我们家孩子高考状元,你忽悠他去学什么狗屁数学,学出来能干啥?像你一样当个穷教书匠?”
看见他们指着李老师大骂的那刻,王不凡整个人都木了。
下一刻,他疯了一样冲上去,拼命把那两人往外推。
他听了那么多骂人的话,依旧不会骂人,只能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吼声:“滚啊!你们滚啊!”
“让老子滚?小兔崽子,你翻了天了!”
从来肆意打骂的儿子竟然敢反抗,这对王爸爸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暴怒,蒲扇般的大手朝着王不凡脸上挥去。
他那两只手,捉惯了大鱼,一把子力气都在手上,含怒两巴掌下去,王不凡脸颊高高肿起。
“不要打!不要打孩子!”李老师冲上去阻止,被他扬手推了个趔趄,撞在电脑上,带倒了好几台显示屏。
在场的老师和家长拦的拦护的护,好歹拉住了王爸爸。
等稍微冷静下来,看见倒下的一排显示屏,有两块屏幕都摔坏了,王氏夫妻这才觉得后怕,生怕学校要找他们赔,大声吆喝斥骂着,把王不凡领走了。
李老师撞到了腰,被人搀扶着还想拦,王氏夫妻一副无赖嘴脸,非说学校想扣他儿子。
“我老师做错了什么呢?”
王不凡捂着脸,哽咽道:“他前半生兢兢业业搞数学研究,后半生所有心思扑在学生身上,他什么都没做错,却被两个无赖指着鼻子骂。
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收了我这么个学生。”
他提起自己惨痛难过的往事时没有哭,说起李老师遭遇的不平,却痛苦难言。
长久的沉默,王不凡讲不下去,阮北也说不出话,连安慰都没有立场。
过了好一会儿,王不凡看着阮北,抽了抽鼻子:“小北,你在为我哭吗?”
阮北一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水渍,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他蜷缩起手指,无力道:“他们不该那么对你,他们是错的。”
为什么父母不需要考证呢?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呢?他想不明白。
“李老师也这么跟我说。”王不凡眼神遥遥地看向操场,下课了,操场上多了许多欢笑着的学生,他们那么鲜活,离他也那么遥远。
“那天被带回去后,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其实我一点儿不会吵架,我就骂他们,他们骂我什么,我一样样学着骂回去。”
“他们气急了,打我,我一样骂,我还还手,痛快!”
其实他根本打不过,他自来瘦弱,父母却还没有真正老去,两人联手,打得他满脸血,浑身伤。
“最后那个男人让我滚,我好高兴啊,我当时就笑着说,好,我滚,我再也不回来了。”
“然后他们又反悔了,说我用了多少钱,要我给他们一百万。我哪来的一百万,可我真不想留在那里,我就说我去打工,不管干什么,一定会把钱给他们,但以后,就断绝亲缘,他们不再是我父母,我也不再是他们的孩子。”
“我往外走,那个女人扑上来拦我,骂我不孝,不认父母。我没搭理她,坚持要走,她说我身上的衣服是他们买的。”
王不凡抿了抿唇,冷笑道:“他们扒了我衣服,以为我这样就不会走了,但我还是走了。”
“要什么脸呢?他们从来也没给过我脸,把孩子像狗一样养大,又凭什么指望他能长成一个人。”
“可等我出去了,我才发现,哪怕是狗,没毛了还嫌丑。我缩在楼梯间里,不敢往外走,也不想回去。”
“我邻居家,就是小时候被那个女人骂过的那家,那家阿姨偷偷出来,给了我一套她儿子的衣服。”
王不凡扯了扯自己身上的体恤,阮北一直以为这本来就是宽松款,这时候才注意到,有可能只是衣服不合身。
“我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敢去找李老师,那两人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上他,我没脸见李老师,更不能继续害他。”
“走着走着,我就到了学校,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上课,我趁着他们晚自习放学,偷偷混了进去。”
“我本来只是想在学校里待一夜的,可是好黑啊,我很饿,身上的伤也疼,我还要还一百万,我不知道该怎么挣钱,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清这一百万。”
最让他难过的是,他觉得李老师可能讨厌他,再不回理他了,就像小时候那个老师一样。
王不凡声音越来越轻,轻到飘忽:“我爬上了高三宿舍楼,那里比教学楼要高,我站在七楼,看着窗户外面。”
“跳下去就好了,这条命是他们给的,跳下去,我就再也不欠他们了。”
那年盛夏,王不凡纵身一跃,天才陨落。
※※※※※※※※※※※※※※※※※※※※
王不凡这种心有信仰的人,能被逼到自杀,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代表的其实不是哪个孩子,我记得我小学时,有天放学,看到一个女孩子花五块钱买了顶彩色珠子和亮片串的帽子,当时特别羡慕,那女孩子特别开心。
结果没一会儿,那女儿爸爸找来了,说给孩子都零花钱乱用,买些没用的玩意儿,要退货,老板不干。
那个爸爸就在学校门口,当着女儿同学的面,把那个帽子扭坏了放在地上踩,然后抓着孩子衣领打她,我至今忘不了那个女孩憋的通红的脸和眼里的泪。
后来初中,班上第一名因为压力过大,抑郁症休学了,听说他只要没考到第一,回家就会挨打,我看见过他手臂上青紫的伤痕,现在想起来依旧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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