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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色如水，惨淡的月光照着北上的列车。
在拥挤的车厢里，所有的旅客都是东倒西歪。窗外，就是辽阔的华北大平原。
这里的北面是千里燕山，西靠雄伟的太行山，南接大别山北麓，东临渤海和黄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最初，这里是浊浪滔天的海浸区。我们的祖先自古就栖息于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巴蜀诗人陈子昂随军远征，写下了这首登幽州台歌。
02
千里燕山一路西奔，撞到横断东西的太行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死角，古称朔州。
有条桑干河从朔州的崇山峻岭里穿出，注入沉雄悲壮的华北平原，从南面护住了古都北平。
它的上游就是经常改道的无定河，诗曰：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有句豪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梅少城很想睡一睡，也知道这次北上责任重大。南京方面要自己摸清二十九军的底，以防不测……有一条消息说，日军参谋本部中国课长喜多诚一少将搞出了一个军事方案，要对华北断然一击……
03
三五年，日本在北平的头条胡同设立特务机关，以松室孝良少将为机关长。
松室孝良长期在冯玉祥的身边做的顾问，对西北军的派系和宋哲元的二十九军了若指掌。
这些年，日本盯上了华北五省三市，渴望在鲁、冀、晋以及察哈尔和绥远再搞出一个傀儡政权，先后找过吴佩孚和阎锡山。
松室孝良离任前，给参谋本部写了一篇万言书，明确指出：“经济上，我们需要华北的资源和市场，战略上，我们需要以黄河以北为纵深。政治上，支那南北有别，不可不察……”
报告里还说：华北平原及周边地区有一亿人口，煤的储量仅次于居全球之首的美国。从北洋军阀主政到中原大战，整个民间都逐渐陷入无政府的状态里，易于利诱与威胁。可不战而胜。
04
听到西安事变达成和解，松室孝良连拍自己的脑门。
后来，他很痛心地向广田内阁汇报：“这件事情相当蹊跷，我们有三个没想到，一、何应钦没有采取断然的措施，控制住那个妇人，导致局势逆转。二、英美会与苏俄合流，力主国共合作。三、已经就范的中间派也迅速倒戈……拖延下去，我们将痛失好局，几十年是所有的努力将付之流水。”
广田弘毅首相年近花甲，回答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事急从权，事缓则圆……”
很快，在军方的压迫下，广田内阁总辞职。军方推荐林铣十郎将军组阁，四个月后又换成了更加野心勃勃的近卫内阁。
05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又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黎明时分，火车开进了丰台站。这里住有河边正三旅团的一个联队，主官是牟田口廉也大佐。
牟田口廉也是个狂人，有一句口头禅：“只要有决心，就没有翻不过的坎。”
从丰台西行十里，就是著名的卢沟桥和宛平城。有消息称，宋哲元有个解决华北驻屯军的作战计划，第一波攻击就是从宛平城打丰台。
梅少城不相信宋哲元还敢主动惹事，心想很可能是牟田口廉想从丰台进攻宛平。
记得，有一个法国学者在阶梯教室里说过，没有误判就不可能出现实力悬殊的战争，还旁引博征……学生在下面起哄，把这个只知道书斋生活的迂夫子轰出了课堂。
06
桑干河流到北平市南，又称为卢沟。
卢沟桥始建于金世宗的大定廿九年，马可波罗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壮观的完美之桥，西洋人便把它称为马可波罗桥。
它是华北最长的石桥，十一孔联拱有两百多米长。桥身如虹，两边有石栏，护栏上雕有几百个造型生动活泼的石狮。
明末，崇祯帝在桥东修了一座卫城，确保南路的安全。最初就称为拱北城，前几年才改称为宛平城，驻有二十九军的一个加强营。
华北住屯军拥有两个步兵联队，还配有航空联队、炮兵联队，通讯联队、骑兵大队、汽车大队和战车队，实际的兵员已接近两万。宋哲元的二十九军有四个师，总兵力也就八万左右，明显处于下风。
日本人要想吃掉宋哲元，或者是逼二十九军就范，必夺卢沟桥和宛平城，抢先控制平汉铁路……
07
三七年六月底，松井太久郎大佐接梅少城住进头条胡同七号。
这里又叫廊房头条，东起前门大街，西至煤市街。义和团烧夹卖洋药的老德记药房，让这一带的几千栋民房都化为灰烬。所谓火烧旺地，很快这里的大同金店、天宝金店和三阳金店又宾客盈门，风光依旧。
七号院以前是广州会馆，康有为的大弟子罗瘿公住在院子里，既韬光养晦，又佯狂而歌：“久已世人皆欲杀，竟能容我醒而狂。学书倘到杨风子，浪迹便随元漫郎……”
“此室近推名士窟，有时同证美人禅。”
罗瘿公是文人领袖，寄情于梨园。到了晚年，他不仅为程砚秋组建和声社，又为程派艺术编写了十几个文笔清峻的剧本，堪称佳话。
二四年秋，罗瘿公病逝。
程砚秋写下这样的诗句：“明月似诗魂，见月不见人。回想伤心语，时时泪满襟……”
08
一九三五年，程砚秋推出亡蜀鉴。
该剧取自三国演义，写江油关守将马邈给魏军先锋邓艾让路，其妻李氏在规劝无效后，愤而自刎。
李夫人有段感人致深的唱腔：“那魏国……以强欺弱，兴兵之寇。我蜀邦……文贪而武嬉，政事不修。贼兵到处，不投降便要逃走，眼见得好山河付与东流……”
仅演了两场，这出戏就被南京政府查禁，理由是借古人之口讥讽时事。
同年，一个日本豪商托中间人买下罗瘿公的故居，转划到了梅津美治郎司令官的名下。当年七月，这里收到了一份何应钦给出的打字函，史称何梅协定。 蜀之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