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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冒牌郎中

寄妖伞(全四册) 文屹 10004 2021-04-06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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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守拙回到伞铺就蒙头大睡,夜里才带着三文钱出来。他来到白天来过的坟地,从附近树林里叫了两只小妖怪出来,用上好的烤鸡做报酬,请他们挖坟。

  小妖怪平日眼馋人间美食,却吃不到嘴,正巴不得有这机会,轮着锄头铲子,哼哧哼哧,不消半刻钟就挖到了棺木。

  还好是晚上,要是白天,寻常人看不见小妖怪,只看见两个锄头铲子在空中飞舞,非要被吓坏了不可。岑守拙白天直接走了等到晚上才来,就是怕吓坏了衙役。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张小姐和李家少奶奶的坟地,完全可以不通过官府。他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个名正言顺,省得以后有什么麻烦,或者万一被人看见挖坟也又个正当理由。

  毕竟,如今他在别人眼里已经等同于怪物要是再有什么奇怪流言就麻烦了。

  狐狸精和老鼠精都还算是有仁义的妖怪,用最后一点妖气护住了宿主的肉身,所以岑守拙将棺材打开之后发现尸体没有一点腐败的迹象,

  如此最好,勘验结果跟当初不会相差很多。

  岑守拙拿了一根银针在张小姐的胃部扎了下去,然后抽出来在月光下细细看着,还低声嘀咕:“没有变黑。”

  他又在张小姐喉部扎了一针,拔出来看了看,摇头:“还是没有。”

  如此往复数次之后,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你当是在插黑芝麻包啊?”

  岑守拙猛然跳起来:“谁啊?半夜在坟地里说话是想吓死我吗?”

  闵汯安慢悠悠从黑暗里出来。白天见岑守拙那么痛快就走了,他就猜岑守一定有后招,所以夜里一直盯着他,然后在岑守拙溜出来的时候默默跟上了他。

  他原本打算不出声,由得岑守拙折腾,可是岑守拙拿着根针扎来扎去没完没了,让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啊,是你啊。”岑守拙松了一口气。

  闵汯安见到女尸如此鲜妍也很惊讶。岑守拙不等他研究完,拿着针又要扎。闵汯安只能撇下疑惑,劈手抢了岑守拙手里的银针:“别扎了,用银针只能测出砒霜,对别的毒物没有作用。此女皮肤丰盈,眼球未有下陷,指甲也没有出现青紫现象,明显不是砒霜中毒,你就算拿着根针再扎一百个洞也没有用,反而破坏了尸体原貌,让人误以为她是被毒针扎死的。”

  “啊,你如何知道这些?”岑守拙惊讶地问。其实他心里对这些一清二楚,这么做不过只是想看看闵汯安到底要不要出来帮他。刚才扎下去的那么多针其实压根就没有扎在尸身上。

  闵汯安冷冷哼了一声:“见得多了,自然知道了。”

  岑守拙暗想:关于潭州城案子有一半是闵汯安破获的传言果然是真的。他试了闵汯安这么久,闵汯安才肯露出真本事。看来,除了身份特殊有特权之外,闵汯安还能帮上别的忙。

  岑守拙也同时意识到闵汯安话里有话,正要细问,闵汯安却说:“不过你至少证明她不是砒霜中毒。”

  “你的意思,是还有可能是别的中毒?”

  “嗯。不过,这尸体都下葬一月多了,能消散的毒物早就消散完了,如何会等到你来勘验?”

  岑守拙一听,脸上显出懊恼的神色:“当时我应该直接验尸。不过若是剧毒,死者应有尖叫或者抽搐或者口吐白沫的症状 ,可是两家人都说没有察觉异样。”

  他喃喃自语:“若是慢性毒药,需要天长日久积累……”若是被人长期下毒,那两妖怪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闵汯安瞥了一眼他:“没错,看来你还不算蠢,所以不用验尸也能基本排除中毒致死。”

  岑守拙脱了尸体的衣服,仔细勘验了一下,说:“没有外伤。”

  若是凶手要对她们投下能立刻致死的毒,要么用带毒的利器造成伤口,让毒药从伤口侵入,要么从饮食投毒。可是两个产妇身上除了生产造成的伤口,没有别的伤,而且生产过程中也不曾吃喝,所以岑守拙越发肯定她们没有被人投毒。

  只是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意识到这些女人都是生产的时候死的,如果有伤口也应该跟某个部位有关。只是他一个男人,不好勘验那里。

  他看了一眼闵汯安。闵汯安转头悠然看着别处。岑守拙知道他绝不会弄脏自己的手来帮忙,况且闵汯安也是个男人,他不方便,闵汯安也不方便。要是有女人懂这个就好了。

  岑守拙脑海里忽然闪过龚芳染的脸。

  诶,对了,既然龚芳染算是半个郎中,应该对人身体各个部位应该很熟悉。找她,准没错。

  岑守拙心里有了计较,让两小妖怪把坟墓先填了回去,然后扛着尸体趁着夜色跟他回了伞铺。

  他依葫芦画瓢把李家少奶奶尸体也弄来了伞铺里,才让小妖怪回去。

  等天一亮,岑守拙便让杜纤纤去请龚芳染来。

  龚芳染进去之后,杜纤纤却被闵汯安拦在了门外。

  “干嘛?”杜纤纤诧异地问闵汯安。

  “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见这些东西的好。”闵汯安微微蹙眉。

  虽然他有些大惊小怪,不过竟然会为她着想倒是十分难得。杜纤纤心里不由得一暖,嘻笑着说:,“怕什么?我们家可是卖棺材的,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

  岑守拙怕龚芳染看见他又激动再给他一巴掌,所以听见她来了,便立刻避开了。

  其实,龚芳染在气头过了之后便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岑守拙,可是又不好意思道歉,只能装作没看见屏风后的岑守拙,问闵汯安:“找我来何事?”

  闵汯安瞥了一眼岑守拙:“你自己来说。”

  岑守拙探出半个身子:“那个,麻烦龚郡主给勘验一下尸体。”他说完便朝着三文钱示意。

  三文钱懒洋洋地上前,扯开了尸体上的白布。

  龚芳染这才发现原来面前白布下盖着的是两具女尸,吓得瞪大眼睛连退了好几步,忙支支吾吾回答:“我我我,今天不太舒服,不方便干这种事。”

  她虽然号称郎中,可是只研究别人脑子里想什么,压根就没有见过尸体,更别说勘验了。

  岑守拙忘了害怕,走出来,皱眉把龚芳染打量了一圈:“哪里不舒服?莫非那日被吓出什么毛病了?”惊惧过度郁结于胸,如果不及时治疗,也会让人生病。

  龚芳染躲着岑守拙的目光,摇头:“不,没什么,不是因为那天的事。”

  岑守拙以为她还在生气才推脱,冲着她作揖一鞠到底:“那日我真的是救你心切,不是诚心冒犯郡主,请郡主原谅,不要再计较了。这两个女人都是可怜之人,我不忍心让她们暴露太久,更不想找仵作来粗手粗脚弄坏了她们的身体,所以还请郡主务必屈尊帮忙。”

  龚芳染见岑守拙这么说,不好再推辞,只能咬着牙上前。

  那张小姐和李家少奶奶虽然宛若生者,可是毕竟已经死去多时。

  龚芳染手一碰到那冰冷潮湿的皮肤,便如有千万只蚂蚁从手指上直奔心房。心脏猛地一缩,她觉得眼前发黑,控制不住就往后倒了下去。

  岑守拙慌得忙接住龚芳染,一连声叫着:“诶?!诶?你怎么了?”

  “啊呀,这是怎么了?”杜纤纤也凑过来查看龚芳染。龚芳染气息平稳,只是晕过去。

  “看来她是真的怕。”岑守拙叹息。

  “她不是郎中吗?”杜纤纤一脸茫然。

  “可能她没医死过人。看来还是得我自己动手。”岑守拙把龚芳染在椅子上安放好,对着尸体深深作揖,“罪过罪过,冒犯了。”

  岑守拙仔细看了又看却看不出伤口的问题。都说女人难产的时候,产婆会用剪刀剪开某个部位,所以有伤痕也不奇怪。

  虽然如此,岑守拙却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只是他还没看出来。

  那边龚芳染悠悠转醒,瞥见女尸,一副又要晕过去的模样。

  杜纤纤忙伸手掐着她的人中:“哎呀呀,你可别再晕了。我说你那屋子里摆着那么多脑子,不都是人脑子吗?怎么会这么怕死人?”

  龚芳染有气无力地说:“实话告诉你。那些都是猪牛羊脑子,只有一个比较像人的是猴子的。都是我请别人帮我弄来做研究的,没有一个是我自己取出来的。”

  岑守拙拉磨一般围着女尸绕了一圈又一圈。

  “看完了吗?”闵汯安忍无可忍,问,“看完了就赶紧抬回去埋了,让她们入土为安。”

  岑守拙直起身,盖上白布,问闵汯安:“你说,所有人的死亡时间和原因在潭州户籍册上是不是都有记录?”

  闵汯安面无表情地说:“当然,只要是我管辖的年份内,潭州城登记在册的人口生死都会有记录。”

  “嗯,那就要劳烦闵少将军跟我走一趟了。”

  “我可不当说客。”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露个脸就行。”

  “那也不行。”

  “呵呵,我记得某人非要搬进我这伞铺住的时候,好像说过我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这才几天啊。”

  闵汯安抿着嘴,好一会才说:“走吧。”

  岑守拙在前,闵汯安跟在后面,一路招摇过市,直奔府衙。

  户曹一见闵汯安来了,哪敢怠慢,忙把岑守拙要的户籍册都拿了出来。

  岑守拙把近十年户籍册翻了个遍,从早上一直看到深夜都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户曹早困得在一旁点头如鸡啄米。

  岑守拙一边东翻翻西翻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周户曹聊着:“大人贵姓。”

  户曹强打起精神,恭敬地回答:“小姓周。”

  “周大人在刺史大人守下任职多久了?”

  “到明日刚好十五年。”

  就连闵汯安都有些惊讶了。算起来,周户曹应该从上上上任刺史在任时就在刺史府上就职了。那时就连闵大将军也还只是个从五品小武官,所以他绝对算是刺史府的老人了,如何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户曹?

  周户曹从岑守拙和闵汯安脸上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苦笑了一声。

  “那周大人是如何入仕途?”

  “惭愧,小人天资愚笨,当年乡试未过。当年的刺史见我文笔尚可,写的字也还能入眼,就把我留在了刺史府做抄写工作。”

  原来还是个秀才,难怪对他总是礼数周到。岑守拙瞥见周户曹官服下露出的里衣上竟然有补丁,心里有些难受。

  闵大将军为官清正,不许自他以下的任何官员贪腐。听说现任刺史为了捞钱,竟然从手下的俸禄打起了主意。刺史之下的官员便依葫芦画瓢,再盘剥自他以下更小的官。朝廷发给户曹这种小官的俸禄原本就只够维持生活,现在被层层盘剥了一遍,自然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只是官府的这碗饭虽然稀薄,却好歹月月都能准时发俸禄下来。对于周户曹这样百无一用的书生,辞官就只能过教书卖字画,未必会比现在强。

  于是街头巷尾便有了这样的童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没得吃,苦过老乞丐。

  闵汯安也看见了户曹外衣下遮掩不住的补丁,微微皱起眉来:他对此事略闻一二。只是刺史是皇上指派的。闵将军一再叮嘱他低调不要管文官的事情。他查那些疑案原本就已经是越俎代庖,要是再过问俸禄之事越发有要挟制刺史的意味。所以他平日即便是看不惯也是任不出声。

  只是,他没想到情况竟然这么严重。

  闵汯安攥紧了手,强迫自己面无表情转开头,当作没看见。

  岑守拙转移话题:“周户曹可有成亲。”

  周户曹轻轻叹息:“身无长物,年纪又大了。那家清白姑娘肯嫁给我?”

  看他三十有余,竟然还未成亲,难怪里衣袖子上布丁打得十分简陋不像是女人的手艺。

  岑守拙越发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只可惜他不像闵汯安有权势,觉得再不平也无能为力。他重重咳嗽一声,提醒闵汯安这个时候,是该闵汯安出声了。

  闵汯安盯着户籍本,像是无意中想起什么,说:“将军府还缺一个抄写军中各种账目名册的人,我回去问了问可有定下人选。若还没有合适的人,你可愿意屈就?”

  周户曹愣了一下。是人都知道将军府的看门都比刺史府的管家强,他要是能从刺史府到将军府去,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闵汯安建周户曹不出声,抬起眼淡淡看着他:“怎么?不愿意?”

  周户曹如梦方醒,忙站起来恭敬作揖:“愿意愿意,这对下官简直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闵汯安点头:“今日你也乏了,先下去吧,这里我们会收拾好。”

  按照规矩,他是不能让外人在没有他的陪同下待在户籍库里。因为怕有人攥改户籍信息,或者带走户籍册,造成以后户籍信息不对或缺失。

  闵汯安这么说明显是嫌周户曹碍事。要是别人在闵汯安刚刚才说过可以带他升官发财的时机,肯定会识趣地告退,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周户曹犹豫了许久,却还是说:“还是下官陪着你吧。您不妨告诉下官要找什么,下官也能帮帮忙。”

  岑守拙快笑死了:大概连闵汯安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还有比他要更刻板不知通融的人吧?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才越发敬佩这个周户曹,虽然身居低位,多年穷困,却仍不改做人为官的原则,实在是难得。

  闵汯安也有些无奈,要是能告诉周户曹要找什么,他压根就不会亲自动手。闵汯安借着扶额,沉下脸向岑守拙使了个眼色。

  岑守拙悄悄甩了个昏睡咒在周户曹身上。

  周户曹眨着眼,连连打哈欠,嘴里嘟囔着:“失礼了,下官实在是有些……”他话还没说完就跌坐到椅子上垂下头打起鼾来。

  闵汯安眯眼看着岑守拙:“原来你也能让人瞬间沉睡,如此一来,你的嫌疑才最大。莫非你如此积极,只是为了做给人看,顺便销毁证据。”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冷峻紧张起来。

  岑守拙并不奇怪闵汯安有这种怀疑。因为那凶手就好像在他背后贴了个跟踪符一样,他到哪里,凶手就到哪里。所有证人都被杀或者出意外,他们永远都像是在一团迷雾里摸索,好像能离事实很近却又总也看不清楚。

  “嗯,我是可以让人睡着。不过呢,如果我的催眠法跟真凶用的有几个不同。”

  闵汯安一挑眉,凉凉望着岑守拙,一副‘我看你怎么吹’的表情。

  “第一,我没办法在一瞬间让一个院子里包括屋里屋外几十个人同时昏睡。”

  闵汯安暗暗在心里算了算:张家是大户,那个院子足有一亩地,前前后后加上奴仆和主人有三十几人。李家的院子稍小,也有半亩地。要是光靠岑守拙跑动来贴昏睡咒,早被人发现异样了。

  他心里已经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却不动声色,任岑守拙接着说。

  “第二,我的符咒虽然能让人昏睡,却不能让人失去记忆。而且睡着了的人也知道自己睡着了。”岑守拙走上前,把周户曹身上的符咒一揭。

  周户曹立刻醒了,睁着迷蒙的眼睛转头看了看,站起来对闵汯安行礼:“下官真是太失礼了,怎么跟您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您刚才说要找什么来着?”

  岑守拙把符咒又贴了回去。

  周户曹又打了个哈欠:“下官怎么又……”便接着鼾声大作。

  “第三。我的符咒不会有起雾。”岑守拙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白雾什么的,只有张小姐和李家少奶奶两个人说见到,其他人都没有见到。所以还不能完全肯定。如果真有,凶手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呢?”闵汯安摇头。

  这也是岑守拙心中悬而未决的疑点之一。

  其实岑守拙也知道闵汯安并不是真的怀疑他。若是真的怀疑,闵汯安压根就不会问他。

  周户曹打鼾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

  闵汯安忽然也觉得困倦无比,无奈停了停,皱眉问岑守拙:“你到底要查什么?” 寄妖伞(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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