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老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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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闵汯安和岑守拙再次到了周府。周大老爷又依照他们的要求把那天在现场的所有人叫到了周老夫人房中。
众人不知道闵汯安和岑守拙要干什么,低声议论,一脸疑惑。
一只老鼠从岑守拙的脚下跑了出来,屋子里立刻弥漫起特殊的香气。
大家都愣愣地盯着那只老鼠。唯独周二老爷捂住了口鼻。
老鼠却忽然不见了。
周二老爷窘迫地放下手,抬头却撞上了闵汯安和岑守拙冷冰冰的眼睛。
闵汯安凉凉地说:“怎么样?是你自己招,大家都省力,还是本将军把你打个半死,你再招?”
众人惊讶地望着周二老爷。
周二老爷强自镇定:“将军让小人招什么?小人听不懂。”
闵汯安眼里寒光微聚:“经本将军查明,周府里面有内鬼,协助歹徒迷晕老夫人房中和花园以及西门的所有人,然后将老夫人从西门运出。”
周二老爷淡定一笑:“就算有内鬼,如何证明就是我?”
“内鬼用小盒子装了老鼠揣在怀中,趁人不注意,放出老鼠。老鼠身上沾染的勾魂香就在它所到之处弥散开来,把所有人在那一瞬迷晕了,所以只有内鬼知道老鼠身上有勾魂香。方才我放出老鼠来,只有你捂住了口鼻。你还有什么可狡辩?”杜纤纤虽然没能成功配出勾魂香,却做出了气味相近的东西,吓吓外行人绰绰有余。
周二老爷笑:“既然我一直揣着老鼠,应该早就被迷晕了。”
“你用牛皮包裹着老鼠的身子。勾魂香在揭开牛皮之前都散发不出来。”
周二老爷有些惊慌,梗着脖子:“而且我既然知情,如何自己也被迷晕了?”
“嗯,因为唆使你这么做的人骗了你,给你的解药是假的。”
周二老爷低头不出声。
闵汯安淡淡地说:“你还是早些招认吧,省得我在这些仆人面前动刑,伤了你的颜面。”
周二老爷横下一条心:“是我,可是把自己的母亲运出家门,犯了本朝那条律法?”
周大老爷惊愕地问周二老爷:“二弟你怎么会?!”
周二老爷咬牙切齿:“还不是因为你。”
周大老爷茫然:“因为我?因为我什么?”
周三老爷一脸沉痛:“大哥,我知道,嫂子的去世让你很伤心。弟妹是罪有应得,可是她也说了,三弟不知情。所以你对三弟和母亲的怨恨有些过了。”
周大老爷一脸错愕:“你如何忽然这么说?”
“你想毒死母亲,囚禁三弟,独占家产。”
“你怎么会这么想?”周大老爷失声大叫,“我再怎么怨恨母亲也绝不会这么对她。”
“那母亲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了?不是你把她关起来,给她下毒又是为什么?”
“大夫说她年纪大了,中了风。”
“她一向脉象平和,又不曾摔倒,也不曾误饮误食如何会忽然中风?”
“这一点,大夫都说奇怪,说母亲中风后脉象依旧平和。我又不是大夫,如何能说清楚。你要因为这个就说是我下毒,未免也太武断了。”
岑守拙神色一紧,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老夫人是什么时候中的风?”
周大老爷回答:“就是我吩咐禁足的第二日。”
“那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
“不不不。你再想想,多小都行。”
“我不能随时侍候母亲左右,兴许侍女们知道。”周大老爷把侍女叫来一问。
有个侍女怯怯地回答:“夜里有只蝉钻进来,当时太黑不好找,我们原本打算第二日天亮了再找。可是第二日老夫人就一直昏睡不醒,我们便把这事撇下了。”
果然又是那妖怪。岑守拙冷冷地说:“令堂是被人用邪祟之物致昏迷不醒。这东西一般人控制不了,所以周大老爷绝对是清白的。要赶快找到令堂,把那邪祟之物赶出来,令堂尚有希望获救。”
周二老爷跺着脚:“啊呀,这如何是好?!三弟不知情,还以为母亲是中毒。”
“原来是周大人唆使你这么干的。” 闵汯安沉下脸,“他是如何说的?”
周二老爷焦急地说:“他说把母亲带出去躲几日,等母亲好了,再来跟大哥对质。”
周大人多半也是上了幕后主使的当。如今要赶快找到周大人母子,不然他们都有危险。岑守拙捉住周二老爷:“他人呢?”
周大老爷回答:“昨日跟着你们出去找马车之后就不曾回来。”
岑守拙和闵汯安面面相觑:原来马车除了运送老夫人和戏弄他们,还有转移大家注意力让周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作用。
“现在如何是好?”周二老爷急得在原地转圈。
闵汯安和岑守拙却不回答,只交待士兵看好周二老爷,便从西门出去了。
周大老爷忙跟上了他们,从西门出来,他才发现巷子对面那一户人家被闵汯安的士兵围得严严实实。
周大老爷想问问题,岑守拙却示意他不要出声,冲闵汯安招了招手。
闵汯安黑着脸伸出手,岑守拙抬脚踩在他手上,闵汯安一拖,他就如燕子一般飞过了墙,进去了。
等了片刻,闵汯安又动了动手指,立刻上来一个士兵,对着门上就是一脚。
那门瞬间碎成了粉末。
周大老爷惊得嘴张得老大:他知道闵家的士兵骁勇善战,却没想到力气如此大。
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入。
有人慌不择路从里面冲出来,岑守拙追在他身后。
那人一见门口士兵如此多,立刻转身一跳上了墙头,在墙头闪入了黑夜里。
“我去追。”闵汯安对岑守拙说,“你保护好他们。”
闵汯安说完也跑入了浓重的黑夜里,他的背影骤然变大变高。
周大老爷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只是闵汯安动作很快,等周大老爷再看已经看不到他了。
岑守拙往房中跑。周大老爷撇下心中惊异,忙跟着进去了。
房中地上,躺着被人打晕的周三老爷。
床上是已经奄奄一息的周老夫人,旁边的榻上还有一个已经晕厥的孕妇。地上躺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看得人胆战心惊。
岑守拙忙拿出符咒贴在周老夫人身上。
周三老爷恰好醒了,厉声说:“你干什么。不许害我母亲。”只是他的声音立刻被自己掐灭在了喉咙里。
一只蝉一般的东西,从周老太太嘴里慢慢被逼了出来。
这东西,他也认识。
岑守拙拿出瓶子把那瘟蝉一把装入。周老太太立刻重重吸了一口气,微微睁开了眼。
周大老爷和三老爷喜极而泣,围了上去。
岑守拙则去查看孕妇。幸好孕妇只是被迷晕,没有受伤。
周大老爷回头问岑守拙:“大人们是如何知道他们在这里的?”
“从周府到小店,一路都有人看见马车路过,可是却没有人看见马车停下来,也没有任何人看见周老夫人从我家后门那条街上出来,说明周老夫人根本不在马车上。周老夫人身体孱弱自己走不动,若是有人背着她走出这条街,便会立刻被人看见,所以她其实连这条街都不曾出去。对面这家安静无人,我就大胆地猜了一下。”
刚被岑守拙救醒的孕妇忽然呻吟了起来。
岑守拙忙过去询问:“你怎么样了?”
那孕妇的脸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团:“我怕是要生了,好痛……”
周三老爷要靠过来,岑守拙立刻甩了个定身符在他身上,让他能看见听见周围发生的一切,却不能动不能说。
周三老爷把周老夫人弄来此处,定是为了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孕妇出现在周府早就被闵汯安的密探发现了。现在孕妇要生了个,岑守拙总觉不把周大人定住的话周大人就要干点什么坏事。
周大老爷惊问:“大人这是为何?”
岑守拙不回答,只说:“你去叫人找个郎中和产婆来为她接生。”
周大老爷看了一眼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周大老爷才匆匆离去。
周老夫人忽然诡异地笑了一声。
岑守拙皱眉看着她。手腕上那条黑线忽然滚动了一下,岑守拙的心脏便像是忽然被人狠狠捏住了一般,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弯腰单腿跪下,伸手撑着地面,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抬头愤怒地瞪着周大人:“是你!!”他不计前嫌替他们找人,救了周老夫人,周大人为何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
周老夫人从床上下来,伸手撕掉了岑守拙贴在周大人背上的符咒,动作敏捷与方才那个濒死挣扎的老人判若两人。
周老夫人冷冷地说:“我怎么也是个在山中修炼了几百年,在人间待了快一百年的老妖精。怎么会不认识区区瘟蝉?”
孕妇吓得哆哆嗦嗦,艰难扶着床坐起来,想要悄悄逃出去。周大人发现了,几步就追上去,把她拖回来,绑在贵妃榻上。孕妇尖叫着哭泣着求饶,却被周大人堵住了嘴。
岑守拙心急如焚。如今他自顾不暇,也救不了她,更懊悔自己轻敌。他一边暗暗调息,一边跟他们说话,转移注意力:“原来,不是它把你害成这样,是你特地把它叫来的。你知道城里有一只瘟蝉,便招它来帮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出手救你呢?你岂不是假戏真做,得不偿失。”
“不不不,你会救我的。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妇人之仁。况且这具身子阳寿已到,怎么死都是死,我没什么损失。”
岑守拙一脸恍然大悟:“你知道,如果你不病成那样,我是不会相信你,也不会乖乖跟着你们来这里?”
周老夫人点头:“没错,不把你困住,等下我这幅肉身阳寿到了到了要脱胎换骨的时候,你跑出来捣乱,岂不是坏了我的好事。”
岑守拙越发一副不解的模样:“要困住我,在周府也可以,为何要大费周章来这里。”
“周府人多眼杂,风水也做不了这个阵。”周大人背着手,伸手指了一圈,笑容诡异,“此处最好,最适合做你的葬身之地。”
周老夫人皱眉:“时辰到了,别跟他啰嗦了。他如此聪明,这些事情肯定已经想到了,问东问西的,只是在拖延时间。”
周大人把手一伸。房间的四个角忽然多出了许多红线。若不是他拉出来,在这么漆黑的环境下让人根本无法察觉。
岑守拙立刻又觉得一阵钻心地疼。他马上咬破舌尖,让自己不至于晕厥过去。他看了看门口:不知道被他们调虎离山支走的闵汯安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上了当,回头来救他。
周大人摇着头:“啧啧,你还奢望他回头来救你?放心,来不及了,那个人会带着他在城里绕上一晚上。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大功告成。”
岑守拙咬牙切齿的说:“原来你们还有同伙。”
周老夫人恶狠狠地说:“我们要是不抱成团,早就被你们这些捉妖师发现给害了。怎么可能在潭州城立稳脚跟?”
“人间的富贵都是凡人创造的,你们如此逆天而行,定会遭到天谴。”
“会吗?”周大人仰天大笑,“不瞒你说,我在周家已经待了三代了。”
岑守拙点头:“果然,周家去京城做官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没错,要是没有我,周家哪有今天?”
“我劝你早些收手,回山中修炼是正途。”
“哼,休要花言巧语哄骗我们回去!我打下的家业,我享受一下怎么了?凡人愚蠢而短命,凭什么却穿绫罗绸缎,住高门大院和吃山珍海味?!你们不配!”周大人面目狰狞地收紧了手里的红线,“为什么别人都发现不了我们,不来妨碍,就你们一家人特别讨厌。只要弄死你们一家,就再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秘密了。我们就可以永生永世都享受人间的富贵。”
岑守拙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般。耳朵里开始轰鸣,所有声音都那么不真实。岑守拙都不能确定自己如今是晕了,还是依旧醒着。
那孕妇嚎哭声越发大了,身下开始流血,很快就殷红一片。那声音太过刺耳,让岑守拙清醒了些许。他想要叫外面的士兵进来,却叫不出声,只能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要是现在晕了,就没法帮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孩子要是腹死胎中,对你们也没好处。”
“你还真是顽固。”周大人把手又一收。岑守拙捂着胸口,吐出一口乌血来,软软倒在地上,闭上了眼。
周老夫人扶着床坐下:“我觉得不好了,方才大概是回光返照。你快些。”她说完这句话便面如死灰,进气少,出气多,说不出话了。
周大人看看岑守拙依旧晕着,捡起方才那把刀,对那孕妇说:“看来你是难产了。那就让我帮帮你吧。”
孕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
周大人拿着刀森森走过来:“莫怨我,谁要你肚子里的孩子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生呢?这就是天意。”
背上忽然一凉,没等他转过身去,就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岑守拙喘息着,艰难从周大人手里拿过红线和刀。
他把手掌摊平,一个小火苗在他手心一跳燃了起来。那火苗瞬间便沿着八根红线传到角落将所有红线都烧成了灰。
其实他还有满肚子的疑惑,既然是他们全程策划施行这一次的计划,那独家勾魂香是从哪里来的?而且周大人还有解药,难不成,周家才是幕后主使?
只是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岑守拙把周大人移到一旁,确保他始终在自己视线内,以免自己又被偷袭。
床上的周老夫人瞪大眼睛看着这边,却不能动。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就这么瞪着岑守拙咽了气。一只鹿妖的精魂从她体内冉冉上升,如水汽一般似有若无地悬浮在身体上方。
周大人眼里流出一滴悲伤的眼泪。眼泪晶莹剔透,映射着从窗口投射下来的月光,如钻石一般。
岑守拙想,他那一滴泪应该是出自内心的,兔死狐悲的哀伤。只是他也同时意识到周大人那一滴泪从眼角流到颌边的时间太久了,几乎是静止的,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他想去看,可是画面就静止在那一刻,他想去听,耳朵里却只有轰隆隆的杂音。
他眨了眨眼,所有感官在那一瞬忽然同时苏醒,浓重的血腥味合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香气直冲鼻孔,孕妇惊恐和绝望惨叫的声音刺痛着耳膜。
岑守拙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还滴着血。
他寒毛一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孕妇。
那女人身下一片血,幸好小腹尚完好。
不是生生被剖开肚子拿出孩子就好。岑守拙松了一口气。
那女人尖叫:“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周大老爷从门口冲了进来,抱着周老夫人哀嚎:“母亲,母亲。”
岑守拙这时才发现,周老夫人身上的那个鹿妖也不见了。
守在外面的士兵听见声音也冲了进来,看见这情形都在门边停下了脚步。曾跟闵汯安一起经历过类似事情的士兵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把其他士兵叫了出去。他们知道自己刚才也被迷晕了,只是到现在才意识到。
岑守拙扔了刀子问女人:“你看见他了吗?”
女人摇头,拼命地躲着岑守拙:“就是你,就是你!!没有别人。”
她方才也被迷晕了,如何看得见?自己问她岂不是自讨苦吃?岑守拙苦笑了一声。
周大老爷扑了过来,揪住岑守拙的衣襟:“你把我母亲怎么了?一个老人家你都不放过。”他脸涨得通红,目眦欲裂。
岑守拙怕他气急攻心,痰迷心窍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令堂寿终正寝,你应该高兴才对。”
其实周老夫人从出生开始到最后死亡都被妖占据了身体,从不曾真正是他的母亲。岑守拙不忍心告诉周大老爷这一点。
周大老爷打了个寒战,冷静下来,走过去跪在周老夫人面前哀哀的哭。
闵汯安从门外跑了进来,一看这情形也在愣在了那里。
“他来过了?” 闵汯安问。
岑守拙点了点头:“孩子被拿走了。”
他扯了周三老爷背上的符咒:“你看见什么了?”
周三老爷一言不发,只跟着周大老爷背后跪在床边哭泣。
岑守拙攥紧了手,盯着他的背影:虽然周大人不是幕后主使,也一定跟幕后主使有关系。
大夫气喘吁吁地拎着药箱和产婆一起跟着周府的仆人跑了进来。
闵汯安拍了拍岑守拙的肩膀,岑守拙垂下眼帘让开了。
孕妇除了有些虚弱一切都好被抬出去暂时安置。周老夫人也装在棺材里抬出去了。
周大老爷跟着棺材后面抹着眼泪也出去了。
周三老爷正要跟着一起出去,门却在周大老爷跨出去的那一瞬‘啪’地一声关上了。
岑守拙冷冷地说:“谁都可以走,你不可以。”
周大人不理会岑守拙,转身对闵汯安沉着脸说:“我虽落了难,却还是朝廷命官,闵将军如何敢这么对我?”
闵汯安点点头:“这件事,确实不妥。将军府与刺史府同是效命于朝廷,不应如此无礼。”
周大人暗自冷笑:闵汯安跟岑守拙果然不同,要识时务得多。闵汯安要带他走的话,岑守拙肯定不敢阻拦。他今天就算是安全了。
闵汯安又说:“本将军实在是没办法袖手旁观。”说完他便打开门,一步便迈了出去。 寄妖伞(全四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