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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仙子·

　　我相信，任何一个像我这样拥有一所住宅而又没有女人的男子，起码都可以讲出一个挺不错的故事来，我也相信我的这个故事决不会比他们的差。

　　那是一个下着太阳雨的黄昏。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但还建立不起点火烧饭的信念。躺在床上进行了一番紧张的哲学思辨之后，认定还是去街角的小卖店买点儿罐头什么的较为可行。尽管我对食品的向往已升华到某种异乎寻常的艺术境界，但真正付诸行动毕竟不是件容易事。首先我得从床上下来。而这样必须先找到拖鞋。天知道我把它们甩到哪儿去了。即使站立起来，我也需要足够的时间以使疲软乏力的身体慢慢适应这种新的姿态。

　　好歹推开门，一个新的难题又困扰着我——还在下雨。如果手边有雨伞的话，下雨当然算不得什么问题。十五分钟以后我总算在放鞋子的小柜里找到了一把。

　　走在街上，阳光下晶莹透亮的雨丝使我忽然想到这是个童话世界。现在应该有个魔盒，我可以随心取出我想吃的任何东西。

　　抱着那些丝毫也引不起食欲的罐头往回走时，我整个一个人已沉醉在这童话里。离家越来越近，我知道那个童话就要开始了。

　　我内心既振奋又克制地爬上楼梯。门还像我出来时那样虚掩着。进门一眼望见她时我一点儿意外的感觉也没有。我明白当时我所要做的，无非就是切断她逃回金鱼缸的退路。接着我马上想起屋里并没有鱼缸，那么我就只好堵住门口。

　　她可是惊慌极了，轻云似地在屋里飘了几圈。我只是稍稍有几分奇怪她怎么穿了身藏青色的紧身衣裤，而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着一袭雪白的衣裙。

　　见无路可走，她惶惶地立住了。我站在原地静静端详了片刻。我猜她从前肯定是一条细长的黑金鱼。她化为鱼形时决不会有她的人形这么完美。不知她自己是下是也知道。

　　“你放我走吧。”她说。声音轻柔甜润。更重要的，给这个童话境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实感。

　　我没有做声，出神地望了望窗外闪闪烁烁的雨线。我感到既欣然又感伤。然后我收回目光，环顾了室内。那些被我杂乱无章地塞在各个箱柜里的东西，这会儿全都躺在板上。我早已有这样的愿望，打算对它们来一次彻底的清理……

　　“我不打搅你。”我尽量让自己沉稳一些，“我这儿实在太糟了。我知道这活儿有多不容易。谢谢你。”

　　她看起来还有点儿惊魂未定。一遍又一遍地拢着秀发。那双神乎其神的大眼睛就在黑发玉指的掠动间怯怯望着我。

　　“我要是你，”我说，“宁肯先做吃的后收拾屋子。”

　　她低了头，看起来真地在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了。我当然也可以趁此机会稍为清醒些地端详端详她。看来我过去对她们的理解有些模式化，总是长裙飘带什么的，完全没想到远古的幽灵和现代的形象竟会如此和谐统一。

　　“好吧。我给你做饭。”她说。

　　“给我们做饭。”我说。我也不是许多世纪之前的人，当然不会忽视平等问题。

　　她嫣然一笑，丢开那些东西跑进厨房了。隔着毛玻璃，我看见她的倩影晃动了一会儿，接着透过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天！”你这儿连根草都没有，让我给你做什么？”

　　我凑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向里张望了一下。其实里边的情形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就看你的啦。”我想起那位渔夫家的米缸同样空空如也。

　　“好吧——”她快乐地叹了口气，“我去买点什么吧。”

　　“噢，我刚买了。”我猛然想起我的那些宝贵的食品，回到屋里去找——不知什么时候我把它们都放在地板上了。

　　“你看，在这儿。”

　　“就吃这些破罐头、烂饼干？不，这不行。你就这么瞎对付，太不像话了。我出去一下，去弄点儿新鲜的东西来。你等一下好吗？”她说着就往门口跑。

　　我忽然有一种焦虑。我拉了她一下。她回过头来，轻轻—笑。我的手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门一开，那个俏丽的黑影子一闪，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我站在那儿，隐约有点儿惘然若失的感觉。忽然门吱地一声又开了一条缝，她伏着身子说：“你千万别吃那些破玩艺儿。挺着。挺到我回来好吗？”

　　毫无疑问，我从她脸上看到一种表示亲密关系的嘲笑。我茫然无措，点了点头。门又关上了。“等一下！”我大叫一声，因为我想起她没有带伞。我从地板上拣起我刚才用的那把伞追出去。她听到我的叫声，正停在台阶上等我。她从我手里接过伞的那一瞬，我觉得我还从没有这样满怀柔情。

　　静坐了一会儿，念着她该走到市场了，忽然想起我也该做点什么才好。扫一眼乱七八糟的屋子，我心底里缓缓升起一股激情——有谁说过我这辈子注定要输给它们这些不通灵性的死东西？我干吗要忍受阴暗和肮脏的无尽折磨？

　　我从椅子里一跃而起，疯狂地冲向那群乱糟糟的家什。我发觉它们原本是这么驯顺和温柔。顷刻间，它们都找到自己的归宿，整个屋子也突然神奇地变了一个样儿。我这会儿就像在自己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一样豪迈。哦，竟这样轻而易举。我的快乐其实远远不在这个突然变好了的房子里，我预感到我将发生某种变化。这真令我欢欣鼓舞。

　　想着她快回来了，我跑过去打开了门。小雨还在下，阵阵柔润的清香从容地溢进门来。我满心愉快地迎着它们，我期待着那个倩影在雨丝中闪现。我甚至觉得即使她再不出现，我的快乐也不会失掉了。当然我只是这么想想，我知道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白小易微型小说1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