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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卫红衣)终于收回了打量蝴蝶标本的视线,走到我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这是一个女人看另一个女人的眼神!我立刻读懂她目光里蕴含的意味,于是,我长叹一口气,万般苦恼地说道:“红衣……我并不想做你的情敌。”
“可你已经是了!”她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伤心欲绝地跌坐在身后的凳子上,用双手捂住了脸。在她微微张开的指缝间,我注意到她浓密弯曲的睫毛上已然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泪水。
一阵沉闷的静寂过后,她抽噎着告诉我,说曹岳中午告诉她,说今后除了公事,他和她之间只能是两条“平行线”的关系,永不相交。并且他还顺便做了补充,说事实上,他和她之间,过去,现在,将来也都只可能是这种关系。为此,她反驳道:“那么在吴县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当时,你为什么要……要对我说那些叫人心跳不已的话呢?”她话音未落,曹岳就捧腹大笑起来,等她说完,曹岳甚至笑出了眼泪,还伸出一根手指,万分同情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用近乎嘲讽的语气说道:“哈哈,看来……你还是原先那个单纯的卫红衣嘛!哈哈,哈哈哈!”
卫红衣说,当时这种嘲笑就刺痛了她,她甚至恨不得当场死去。好不容易等曹岳笑得停下来,她又被告知一个残忍的事实。曹岳说,会在大年三十他娶耶律燕的那天,顺便也办另一桩喜事。曹岳要将她嫁给徐衍,还说这将是给在金陵即将立下大功的徐衍最好的奖赏。后来,曹岳就再不看她一眼,高高地昂起头,用一副恩主似的语气居高临下又大义凛然地对她说:“你之前对我做的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从今开始,就一笔勾销。不过,红衣,对于你之前提到的那种秘药,我还是很向往的,因此,你也就自然明白,我现在依然需要你的原因。你是人才,甚至是小甲也不能取代的人才,好好干,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为我尽忠职守。而这四个字或许就是最适合你今后人生的座右铭。”
说完这些,卫红衣就放声大哭。我也不敢安慰,生怕我的安慰更惹她不快。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蓦地抬起头,抹掉眼泪,站起身,又打量起悬挂在墙上水晶盒里的蝴蝶标本,如此看了片刻,一道一闪而过的火苗倏忽一下划过她泪眼婆娑的丹凤眼。
她突然盯着我,怪异地笑了起来。“哈,我怎么忘了?怎么忘了呢?你是‘破鞋’,不要脸的‘破鞋’嘛!哈,哈哈哈……”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蓦地转过身,大笑着往门口走去。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北洱及时为她打开了门。临跨过门槛的一刻,她又突然回过了头,得意洋洋又轻蔑无比朝我啐了一口——“破鞋!”
我猛地哆嗦了一下,好长时间都不清楚周围发生的事。
直到慕夏端水过来给我洗漱,才将我从恍惚的状态中拉出。这个小丫头告诉我,说,刚来的时候瞧见了那“坏女人”,看到她虽然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却是一个劲地傻笑,好像神志不清。接着,这小丫头还神秘兮兮又略带羞涩与兴奋地问我,“姑娘,是不是你……也刺儿她啦?不过,要知道,她这样的‘坏女人’是该得到教训的!你早就该用元帅爱慕你的事好好地刺激她啦!哼,这就叫报应!活该!”
我立刻狠皱了一下眉头,刚想开口对这小丫头解释,但是接下来突然又瞧见她撇了嘴,似乎是想起了三个姐姐,脸上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看到这副情景,我也就自然识趣得闭上了嘴,继续去想我自己的心思。我想得是那样出神,以至于连后来慕夏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攫住了我,我蓦地想起,所谓“破鞋”的这一说法,是卫红衣在“忘忧别院”获悉无风用那种方式迫使我流产后,才提出来的。但是,现在,她突然又旧事重提,是不是……有她的一番用意呢?噢,真是令人郁闷与尴尬,“忘忧别院”我和无风的那件事,当初怎么偏偏就让她给撞上了呢?因此,可以说,直到现在,知道这件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的只有我们三个。但是,但是,偏偏现在的问题就出现在这第三个人身上,也就是卫红衣身上。啊,天晓得,她会不会……会不会……噢,我简直不愿再想下去了。
这时,我猛地从座位上跳起:窗外忽而掠过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怎么回事?我霍然转身,然后差点吓了一跳:北洱不知何时站到了桌边。
“姑娘,还没休息呢。我是来告诉你一件……大……大事的!”北洱眉宇间尽是兴奋,而且正是这种毫不做作的神情,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精神,好像瞬间个头高了稍许。
“大事?”
“郊外的营地出事啦!早上那画了骷髅符号的十顶帐篷里的所有士兵,整整九十七个人,全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他突然伸出手,凑到咽喉处,朝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什么?九十七人都……都……”我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大喘着粗气,费了半天的劲也没把话说下去。
“没错,全都身首异处啦。这些人当中的七个,是的,就是那七个曾因在温岭战役中表现英勇而后被曹岳亲自接见嘉奖的士兵,他们的脑袋现在都被挂在了杭州东城门的城楼上!听说,风一吹,跟一排红灯笼似的……啧啧啧,这些人头上都沾着血嘛。而且现在,不光是军营,听说……整个杭州城都沸腾啦!大家都惶恐不已,坐立不安,俨然就要天下大乱了似的。噢,尤其是赵百万那边,当他听说死的不止七个人,而是九十七个,而且还都是被骷髅符号选中的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赵百万好像一下子慌了神,立刻亲自跑到来咱们这儿来啦!听说已经声泪俱下地给曹岳亲自跪下了,说是恳请大元帅一定要救救他和他的家人。这不,曹岳刚刚已经让林大禹去书房听候吩咐了,因此,属下才得空来向姑娘禀报这件事……啊,姑娘,此事你也不必太过牵挂……毕竟,右护法(这三个字北洱压低了嗓子说得极轻)武功卓绝,而且这次显然也不是他单独行动,因此,姑娘着实不必挂怀。”
说完,北洱朝我欠了欠身,找来了簸箕与扫帚,将卫红衣打碎在地下的碎瓷片清扫干净,又吩咐人送来了装了热茶水的茶壶茶碗,又劝我早点休息,才躬身退下。
然而,我已是睡意全无。盯着桌上烛台里微弱的火舌,脑中思绪万千:
一会儿,我完全地赞同北洱方才的观点,认为无晴此番来杭州,绝非单兵作战,而是与无风事先约好,因此实在无需为他担心;但是一会儿,我又立刻否定了前边的这种看法,迫使我做出这样改变的是织田不谷那句奇怪的话与我对无晴现在最可能的藏身之所的判断。是的,织田不谷那句原话就透露出他对无晴与当前“某种符号”事件的深入了解。而这种了解无疑很令人惴惴不安,同时,正是基于这种了解,我做出了大胆的臆测——关于这几天来无晴在杭州的藏身之所的猜测。是的,是的,即使南湾码头开走了两艘织田家族的巨舰,那么,要知道还剩下五艘巨舰,两艘货船呢!而这剩下的每一艘大船上,任何一个隐蔽的,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的地方难道还藏不下一个人?
噢,不不不,或许,可能,大概还不止一个人。要知道,要知道,还有“另一个人”如今被装在这个嗜杀嗜血之人的心坎上……虽然上一次无风提到这“另一个人”的时候,还说他昏迷不醒。唉……不过,现在毕竟不是为这两人感到唏嘘的时候……还是集中精力去替我的左护法考虑考虑吧。此次,这个家伙做出的与织田不谷联手,共同对付曹岳的这一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当然,或许在他看来,如果放着织田不谷这样一个把曹岳完全看成是杀父仇人的优渥条件不用的话,那绝对是暴殄天物,一种极大地浪费,而且,基于当前他们左派弟子弱势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援,尤其是在契丹那边现在靠不住的情况下。是的,似乎这一切看起来就是这样,似乎看起来织田不谷已成为他联手御曹的最佳选择。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述这些都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大家都能看得到的明摆着的事实,而摆在台面下,我们常人肉眼看不到的、类似于仿佛鬼鬼祟祟、影影绰绰黑影般阴暗的、甚至有可能背后突然给你一刀的东西,关于这些东西,我的左护法阁下他究竟有没有考虑得到呢?而且必须清楚意识到的一点是,今天我那个臭徒弟,就给了我这种鬼鬼祟祟的感觉。虽然总的来说,织田与无风的目标一致,都是要斗垮弄死曹岳,但是对于这个一段时间未见、一见面就让我感觉相当奇怪的的臭徒弟……该怎么说呢?一句话,保不齐……稚气未脱的他会在偌大的杭州城里一个不小心,踩中了别人的圈套,从而跌进一个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陷阱里去呢?
是的,是的,我是完全有理由做出这样的猜测的。要知道,就在今天他跟我提起刘寅吉的时候,他龇牙的那副异乎寻常的模样就近乎凶残!而这一点,显然值得他的合作者加倍留意。如果说上述纯属我个人的观察与捕风捉影的话,那么北洱提到的他与寅吉两次私下见面的事就不得不引起高度戒备了。要知道,纵使我这个臭徒弟如今看起来如何的不对劲,神情如何的凶残与异样,但是与刘寅吉一比,他都要算一个天真的孩子。他还嫩得多,各个方面都还稚嫩得多,即使是在此刻福王殿下貌似沦为阶下囚的前提下。
而我之所以要这样谨慎地用“貌似”这样的字眼,显然是出于现在曹岳对寅吉那种“微妙的”感情(如果可以用“微妙”这个词的话)考虑。曹岳不杀他,也不让别人折磨他,就那么把他搁置在卫红衣的院子里,虽然也暗中派人密切监视,但是这种做法难道真的只是出于曹大元帅对他外婆的心理阴影使然?难道仅仅是出于这位大元帅害怕重温寅吉临死前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从而勾起他对自己外婆死前的那种表情的回忆?嘿嘿嘿,我看未必。不然,今天曹岳为什么后来会说,说他自己愚蠢,说他应该派个人去了结刘寅吉。不过,这种自嘲之下对我说的威胁的话却是迟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而这,也是相当令人费解的。这位大元帅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他还打算利用寅吉做点什么?现在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空架子福王,又有什么东西能被利用的呢?除非……蓦地一下,不知怎么的,德王妃那副美丽却恐怖的脸霎时间闪现到我眼前。“难道曹岳想利用寅吉真正的身世?不然,他和德王妃有什么好谈的?”我想到这儿的同时,不禁地将此刻脑中的念头脱口而出。
我一边说,一边从桌边站起,闷闷不乐地走到床边,打算在床上躺躺,尽管明知自己此刻烦恼得睡不着,但又觉得能闭目养神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不过,我刚挨着床沿坐下,外边就突然传来了北洱“哎哟”的惨叫声。下一刻,房门被人野蛮地一脚踢开;曹岳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似的怒气腾腾地站在门口。他脸色酱紫,双眼赤红,凝视我片刻,就气势汹汹地走进门来。
不知为什么,方才卫红衣临走叫嚷的那句“破鞋!”一下子回放在我的耳边,我蓦地从床边站起,望着曹岳,开始浑身哆嗦。 妖娆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