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妖娆离情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我自然没这般肉麻地随声附和,我一直在注视着那些从我手背上爬下来的一点一点移动着微小的身躯(注:指蚂蚁),看着它们为了食物而不停奔波,四下探寻的勤恳又辛苦的模样,我不禁一时间感慨万千,蓦地想到了师父在世时,继那首《定风波》之后,时常念叨的一首词:“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君看檐外江水,滚滚自东流……”是的,令我印象深刻就是这四句,因为我记得常常念到“滚滚自东流”的时候,师父就突然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一副极其无奈、压抑又异常苦闷的神情,然后就猛地抓起酒瓶,发了疯似的大口灌酒,仿佛想要在霎那间把自己灌醉似的。
再接着,我跟着众人从地上爬起,学着众人的模样又对凉亭内洋洋得意的大元帅躬身行礼,之后是被赐坐,又集体谢坐。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赵百万才举起酒杯,倡议今天不醉不归。桌上凉掉的热菜早已被仆人撤下去拿到了厨房重热,并且陆陆续续热气腾腾地被端上了桌。随后,宾主同乐,觥筹交错。每个人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荤段子,讲不尽的奇闻趣事。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一双双眉飞色舞的眼,一张张沾满了油腻与酒汁的嘴……逐渐在我的眼前泛滥开。不知为什么,这些人越是笑得快活,我越是感到厌恶。如果可能,我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立刻腾空而起,乘风归去。
一个时辰后,这样恼人又折磨人的宴会才告一段落。在此期间,赵百万领着一干识趣的中青年商人将曹岳包围,又是溜须拍马,又是谄媚讨好。值得一提的是,某个商人酒后吐真言,贪杯之下竟然向曹岳大倒苦水,说起了柳城叶之前对自己要求苛刻的坏话。众人一时讶然,接着,回过神来的众人,对这商人使眼色者有之,咳嗽示意者有之,一旁拉劝想将之架下去的更是大有人在。不过,就在众人如此齐心合力地发善心之际,曹岳突然盯着这个商人眼睛亮了起来。他亲热地拍起此人的肩膀,大笑道:“好,够忠心!我曹某人就喜欢你这种忠心不二的朋友!哈哈哈……这位朋友,记得明天来元帅府找李军师,以便商讨军需物资筹备的具体事宜。”曹岳此言一出,原本单纯空洞的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登时画风转变,转为对柳城叶的千般恨,万般恼,斩钉截铁的敌意。一时间,骂柳城叶的话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各种揭发柳城叶罪状的话都蜂拥而出。有说柳城叶刁钻刻薄锱铢必较的,有说他沽名钓誉徒有其表的,有说他虚伪阴险说一套做一套的,甚至还有人说他抠门吝啬,连一顿像样的酒席也不肯款待的……总之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曹岳一边眯着眼听,一边不耐地打了个哈欠:显然,他没找到他想要的“罪证”,也就是说,这些识趣者没能提供任何关于柳城叶的确实的把柄。
也就在这时,织田不谷突然端着酒杯走到我身边,似乎不理会斜对面曹岳投向他的那两道异常凌厉的逼视的目光,神情自若地朝我举杯,说是借花献佛,祝我心想事成。听着从他嘴里冒出的怪腔怪调的“心想事成”一词,我不禁有些脸热,立即站起身,匆忙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我重新入座,没再吭声,为的自然是不想引起曹岳的注意。这时,织田不谷冷笑数声,转过身,去找与不远处的石三利说话了。而且,看情形,他与石三利似乎聊得还颇为投机。
在回去的路上,坐在我身后的曹岳一言不发,狂抽马鞭,竟将那匹温顺的枣红马活活抽死。是的,在临到元帅府东门的时候,那马儿口吐白沫,蜷曲着前蹄,轰然倒下,恁凭曹岳之后如何再抽鞭子,都没能再从地上爬起。走回我自己的房间,我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凝视起自己的掌心,原本的伤口早已结痂,我正在回忆的是方才枣红马湿漉漉的鼻子残留在我手心里的温度。我这样坐了好久,感到一阵阵的心有余悸。
**********************************************************************************************
腊月二十三日傍晚,我“吃”过晚饭,坐在桌边,准备回忆今天午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是的,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许多事仿佛忽然间都凑到了一块儿,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不过,在仔细梳理这些事情之前,还是让我先吃两块桂花糕,喝一口热茶吧,要知道,今晚的牛肉面实在是太难吃了,我只吃了几筷子,就让人立刻将之端走。听慕夏说,这都是因为那个叫范大麻子的厨师突然得了急症暴毙的缘故,据说厨房里只有范大麻子一人擅长做牛肉面。不过,这都是题外话,还是立刻转入正题,言归正传吧。
想到这儿,我已吞掉手里的桂花糕,“咕咚”一口喝完了茶水,两手托着下巴,两个胳膊肘支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首先,是慕夏对我的禀报。就在我哀悼那匹可怜的枣红马的时候,慕夏跑来告诉我,说曹岳脸色与卫红衣在书房进行了一番“密谈”。慕夏说,当时她碰巧端茶从书房外经过,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曹岳气急败坏的大叫与那个“坏女人”“罪有应得”哭声。而且本着对那个“坏女人”的无限恨意,慕夏还特地放缓了脚步,故意在书房外停留了一会儿,于是她告诉我,说后来曹岳几乎喊了起来,“坏女人”也越哭越凶,好像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守在外边的林大禹就遵从曹岳的命令,跑去找李小甲了,至于后来情况具体如何,慕夏就不清楚了。
此外,这个小丫头还很快活地和我提到了王大满,她几乎是用夸赞的语气来形容那个傻子的。她称赞他有耐心,会哄那个爱哭鬼。“哎呀,还有哪个爱哭鬼嘛!不就是那个刘念兴?昨天,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心血来潮地换下牛魔王的面具,戴了林大禹新送他的一个孙悟空的面具……乖乖不得了,这下可炸开了锅:那小家伙不乐意啦!那个哭得呀,简直像是在打雷!惊天动地!还把刚吃的奶全都吐啦!吐了奶妈一身,奶妈的脸都气白了,而那‘坏女人’恨得关紧了门窗,还把福王给推了出来。
“然后,福王就让奶妈用棉花把爱哭鬼的嘴巴堵住,接着,也钻进那坏女人的房间,关紧了门。奶妈气呼呼地啐了一口,就把小家伙往他怀里一丢,跑去换衣服。他没办法,只好坐在一个避风的角落,抱着小家伙左摇右晃,不住地哄,然而小家伙依旧不买账,直到他后来换上了前些天一直戴的那个牛魔王的面具,小家伙才善罢甘休,止住了那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嚎哭。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哭累的爱哭鬼就趴在他怀里睡着啦,还打起了呼噜,跟小猪似的……那时他身上的衣服都汗湿啦,不过他依然抱着爱哭鬼,轻轻地晃着,晃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突然让我想起了思夏,有一次我生病的时候,思夏坐在我身边,就是这么望着我的……哎呀,我都和姑娘说这些干嘛?真是的,真是的……”
慕夏说着,脸颊微微涨红地一溜烟跑走了。
她走之后,我对她之前的话寻思了片刻,便坚定地认为曹岳之所以找卫红衣“密谈”,应该就是为了“秘药”的事。不过,一想到“秘药”,我除了想到慕夏死去的三个姐姐,又立刻想到了与上述五个女人一起试药的刘寅吉。于是,我很快厌恶地将此事丢到一边,不愿再在此事上浪费精力。
过了没多久,我开始琢磨在赵家宴会上织田不谷突然提到无晴这件颇为诡异的事。是的,此事当然很不对劲,要知道,当时织田可是公然地将无晴与“某种符号”联系在一起的,因此……织田这样奇怪的言语,似乎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此外,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先林大禹似乎说过这话,说这次来参加赵百万独子百日宴的客人们将整个杭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甚至是连牛棚之类的地方都腾出来供作住宿……因此,如果从当前杭州城内可以提供的容身之所的角度去思量的话,那么,无晴似乎……不应该会去客栈投宿,毕竟客栈既没房间也不安全。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无晴会藏身到哪里呢,在遍及曹岳势力的杭州城内?在织田说这样奇怪的话的情况下?啊……莫非……难道……不过,这真的可能吗?
正当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仿若闪电般掠过我的脑海时,北洱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他带给我一则“天大的好消息”。
这个令我看走眼的小个子男人压低了声地告诉我,现在元帅府内三大巨头开始内讧。还说,起因好像是李小甲、柳城叶不同意曹岳对徐衍来信请示的处理意见。为此,三人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打起来。据说,徐衍从金陵写来一封信,信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曹岳请示,不过,究竟是什么具体重要的事,北洱还没弄清楚。不过,李、柳二人对此事与曹岳争锋相对的态度却是非常肯定的。“本来嘛,政见上的不和貌似小事,其实……嘿嘿,左护法对此早就说过,其实,这里边的学问可深了。”北洱突然插了这一句,脸上露出喜不自禁的表情,接着对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恪守左护法的吩咐,配合左护法的行动,为救出姑娘竭尽全力。”
不知为什么,当时我突然哽咽起来。一阵异样的酸楚的感觉霎时间涌入了我的咽喉,就好像喉咙里突然卡了一个又大又酸的梅子似的。接着,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抓住了北洱的手,蠕动着嘴唇,竭力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娘不必如此,要知道,左护法救过我的家人……为了左护法,为了正义帮,即使……我……我……”我面前这小个子男人也激动得说不下去,但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我又岂能不明白?想必在他肯背负“卖主求荣”这样的骂名之前,他就做好了牺牲自己,为帮派尽忠,报答无风的心理准备。
不过,关于无风是怎样搭救他家人的事,他后来只字未提。一阵令人动容的沉默后,他立刻又说起了“三大巨头”内讧的事。
“可以说,姑娘,徐衍从金陵来的这封信只是一个引子,好比炸药的引线……嘿嘿嘿,他们三人当时怎么没打起来?差一点嘛!真的的。不过已经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了。噢,说重点,说重点。在下自然明白……关于这点,左护法也事先交待过,他嘱咐在下,说是姑娘……性子急,让在下凡事尽量做最简短扼要的汇报……”
他顿时敛去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妖娆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