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天雄军的獠牙磨利,但真做起来,卢象升却感到力不从心。
他力不从心的原因跟杨梦龙一样,缺钱。
是的,现在这位儒将真的很缺钱。
练兵从来都是最费钱的,何况他要练的是一支所向无敌的精兵,而不是妆点门面的花架子。想要得到所向无敌的精兵,没别的捷径,无非就是精心挑选兵员,以优厚的待遇凝聚军心,以严明的纪律震慑心术不正之徒,以严格的训练打熬其筋骨,以行之有效的操典条例改打磨其心性,再以血战使其蜕变,如此两三年,精兵可成。至于三个月练出一支所向无敌的精兵这类情节,当笑话笑笑就过了,不必当真,三个月,只怕还有士兵不知道自己的最高头头是谁,前后左右怎么分呢,无敌个鬼啊!练兵,将领的才具非常重要,一个懦弱无能胸无大志的将军是带不出百胜劲旅的,一个散漫贪婪的将军是带不出纪律严明的部队的,同理,一支望尘即退的鱼腩之师中是出不了无敌猛将的,这里头的因果传承,一目了然。将军在练兵的时候,也是在练自己。除了将领的才具之外,钱也尤为重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连宋太祖这等英雄人物,在年轻的时候也因为吃个只值一文钱的西瓜却因为给不出钱,让瓜农弄得难堪不已,没钱,再英雄的人物也很难一展所长。天雄军近万人马,还有上千匠户,千余战马以及数目不小的骡马,人吃马嚼,一座金山都能吃垮,最要命的是,这支人马天天都要训练,每天训练的消耗可不少,箭枝、火药、铅弹需要补充,长枪大盾需要修补,砍卷了刃的刀需要更换,破烂的鞋袜每个月都要换,还有军饷要发,马料要买……当真是花钱如流水。卢象升这段时间花钱都花得怕了,每天看着大笔大笔银子河水似的哗哗的往外流,却没有什么进项,那种心情,常人真的无法理解。现在如果大量生产颗粒火药和尖头凹底铅弹的话,开销肯定不小的,颗粒火药需要反复过滤杂质,这样一来材料消耗就大了,工时也长了;尖头凹底铅弹生产的工艺远比普通铅弹要复杂,用料也更多,一发两发可能看不出什么,但一天的训练下来,打出去的铅弹何止数千,这消耗可就海了去了!
“也许,我也应该学学那只大马猴,鼓励民间兴建作坊,严收商税?”
面对一路飘红的财政赤字,卢象升心里闪过一个未曾有过的念头。他对杨梦龙大力开垦荒地、改善水利、制造化肥、开矿、自己制造军械等等举措是很佩服的,但是对杨梦龙严收商税、大办作坊这两项却保留意见。收商税,那不是与民争利吗?为些许商税与商贾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真是掉身价。至于大办作坊更是问题多多,民以食为天,农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办这么多作坊,工钱比土地产出多得多,那不是引诱农民放弃土地,到作坊工作嘛,如此一来,农耕荒废,粮食减产,那还得了!但是都这么长时间了,据他搜集到的信息,南阳那边没有出任何乱子,作坊越办越多,人口越来越多,粮食产量也越来越高,越来越繁荣了!这说明杨梦龙的办法是管用的嘛,既然有这么好的经验,为什么他不去借鉴呢?对,一定要严收商税,也许我管不了整个北直隶的商人,但至少想跟我做生意就得老老实实的交税!
实在是缺钱缺得狠了的卢大人决定,秋收之后就办点作坊,征收商税。
大名、顺德、广平三府今年都获得了难得的丰收,特别是卫所军田,产量相当惊人,三十万亩麦田,仅收获的小麦便多达七十万石之多,十万亩土豆,产量更在一百四十万石以上,可以说,明朝中后期还没有哪个卫所能获得这样的大丰收,军户们笑逐颜开。这惊人的产量让卢象升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朝廷的视线内————文武双全,既能治理地方,屯田生产,又能领兵打仗的人在哪个朝代都匮乏得很啊!
当然,舞阳卫那边的收获更加丧心病狂。舞阳八万亩小麦产量普遍在三石以上,有些将近四石,四万亩土豆的产量普遍多达二十五石!
也就是说,这舞阳一地,就收获了二十四万石以上的小麦,还有上百万石土豆,这样的产量,让卢象升瞠目结舌,自叹弗如。不过,其他卫所的军田收获则没有这么理想,小麦的亩产量都是两石左右,三石的很少,土豆的产量也不足二十石,说到底还是因为那边基础差,肥料供应远没有舞阳这边充足,管理也没有这边到位。其他几个千户所都在抱怨杨梦龙偏心,把大多数磷肥都给了舞阳千户所————两次丰收摆在面前,谁还不知道磷肥这个东西可以增产,那他一定是天字第一号白痴了!
跟丰收相对应的是税收辽饷又涨了,而且还涨了不少。关宁军正在修筑大凌河城,筑城可是要钱的,这钱从哪出?当然是从老百姓身上出,本来明朝上亿人口,修城的费用摊下来,摊到每个人的身上也不算什么,但是再加上其他的苛捐杂税就要命了,最最要命的是税吏在经手的时候时常给翻上一番甚至两番,朝廷每一次加收赋税都是这帮王八蛋发财的好机会,一分银子的税敢收到三分甚至五分去,不交?不交你就是暴民,杀你哟!北方的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艰难,而陕西老百姓则干脆就活不下去了,流民蜂起,饿蜉遍野,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拖家带口逃向河南河北,而且不是十个八过,一来就是一千数百,一批紧接着一批!
不管当道诸公怎么粉饰太平,明朝的颓势都已经遮掩不住了。
卢象升暂时没有想这么多,这些问题也还轮不到他去头疼。丰收之后,他终日忙于应酬,应付来自全国各地的粮商。现在粮价越来越高,粮食产量却越来越低,好不容易冒出了一处粮源,粮商们都希望能够拿到一批粮食,然后从中牟利。卢象升有自己的打算,尽管粮商们开价一个比一个高,他还是坚持按照当初的协议,将六十万石土豆卖给了程骥,先把为了练兵而欠下的债还清了再说;然后又将三十万石土豆以四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卖了出去,留下五十万石有二十万石分给军户们作粮食,剩下的加工成土豆面作军粮储备。至于小麦,每户军户按照家中人口多少,分到五石到八石不等,这么多小麦再加上土豆,完全够他们吃到明年夏天,还有一些余粮可以出售了。这样一来,小麦便去掉了近十几万石。接着,他又以每石一两二钱银子的价钱卖掉了三十万石,剩余二十石存入府库,这是战略储备,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绝不能动的。
一番拨弄下来,他那干瘪的钱包鼓了起来,军户们的粮仓也头一次装满了,天雄军提前换了新的鞋袜和鸳鸯袄,他自己满意,军户们满意,天雄军满意,就连朝廷诸公也甚感满意————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拖掉天雄军的军饷了!你自己轻轻松松就赚了三四十万两银子,这点小钱想必不放在眼里了,还不如给我们作酒钱呢!
钱虽然有了,但是在卢象升看来,钱还是不够。一支军队并不是训练好装备好就能所向无敌的,没有可靠的后勤,再精锐的部队也只有被抽成猪头的份。长平大战,赵军兵力之雄厚,士卒之剽悍敢战,装备之精良,将帅之冷静勇武,均不输于秦军,然而粮道一断,几十万大军全完了,这样的教训,虽然过了千年,仍然让每一位为将者不寒而栗。卢象升可不想重复赵括的教训,他得为这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编练出来的精锐之师打造一条结实通畅的输血管道。为了确保在远距离机动作战的时候他的部队能够得到充足的粮草,他必须购置足够的大车和骡马,而这又是个吃钱大户,买马造车,多少钱都不够。当然,他也可以省下这个钱,每到一地,由地方州县提供粮草,不过去年勤王途中处处碰壁,甚至到了北京城下也没有粮草拨下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了,深刻到足以让他看清楚当道诸公都是一群想要马儿死命的跑又不让马吃草的货色,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愿意再将后勤供应寄托在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身上,他必须趁现在还有时间,还有钱,朝廷也还支持他的时候,将天雄军打造成一支骡马化军队,而不是一群只能靠两条腿走路以及运输的泥腿子!
计划虽好,却不大现实。因为现在明朝各马场已经名存实亡了,别说战马,连骡马都越来越少,骡马的价格自然一路飞涨!戚虎给他计算过:天雄军上万人马,每人每日吃掉两斤粮食;一千两百匹战马,每匹每天吃二三十斤马料,一天下来,仅消耗的粮草就多达五六万斤;一支上万人的野战军团拉出去作远距离长时间机动作战,需要至少五倍以上的民夫辅助,帮忙架桥铺路转运物资砍柴挑水扎营掘壕,否则光是这些杂务就能把这支精锐之师累趴下————只有白痴才会让自家的精锐去干这些杂务,浪费体力,消磨士气————这几万民夫也是要吃饭的,就算他们的口粮只是战兵的一半,一天也要吃掉两三万斤了,这样一来,每天要消耗的粮草不下八万斤,也就是将近八百石,以两匹挽马拉千斤算,得装上八十多车。这只是理论上的数字,实际上,八十辆大车是远远无法满足需要的,因为如果是远距离作战,那八十辆大车不可能一天跑一趟,等这支车队卸完粮草再回去运过来,运到的时候,部队就算没有被饿死,也饿软了,必须有同等数量甚至更多的车辆转运,确保粮草能够源源不断的送上来,也就是说,没有一两百辆大车是无法满足运粮需要的。这样一来可就要命了,这马和大车可都是要钱的,而且一点也不便宜!
如果外出作战的兵力翻一倍,物资消耗恐怕就不是翻一倍那么简单了。这还是路况非常理想,粮道畅通的条件下,如果路况恶劣,又或者粮道濒濒遇袭,物资中转站被焚略,消耗会突然激增十倍不止,甚至会导致后勤的瘫痪,仗也就没法打了。
也就是说,天雄军想要在作远距离长时间的野战的时候供应充裕,至少要准备二百四十辆可以装七石的大车,五百匹骡马。考虑到粮道可能遇袭,运粮车队可能全军覆没,他至少还得多准备一百辆大车,两百匹骡马。这个数字让卢象升额头见汗,咋舌不已。 明末混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