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曾今,我以为我对无尘的感情,也如这首诗一般的凄美绝艳。只为付出,不求丁点回报。只是经年后、再相逢,才发现曾今的心痛酸楚,难舍难离,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份不甘和执念而已。
“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
这便是我们历经一切,再次重逢后的对白。甚至他亲手赠与的百年剜心之痛,他亲手毁灭的那些美好,我竟连提都不愿再跟他提起。
阿桐曾说,无尘不配。也许无关乎配与不配。只是不再爱了,自然也就没有了倾诉的理由和想法。我不再爱你,我的喜怒哀乐与你再无瓜葛。我的伤痛过往自然也再与你无关。
终于明白,几位姐姐先前为何要让我避走人界,又为什么想让我暂离锁心城一段时日。无外乎是怕我再见着故人,勾起些伤心情事罢了。
只是往事如烟,无尘就像是我心上那道永不会消失的伤疤,虽然还在,却再不会有当日的痛楚。见或者不见,于我而言,都只不过是一个忆得起的过去和回不去的曾今而已。
说起来,跟无尘的每一次遇见或是重逢,似乎都是一场狼狈的开始。三千年的仓惶相遇如是,三千年后的陌路相逢如是,如今依然如是。倒真真应了欺雪的那句:“情债无善终,孽缘无善始”。
只见无尘蜷缩着躺在锁心城结界外的一处海底洞穴中,一只水母附在头顶替他勉强维持着呼吸。毫无结界保护的身体不时被身边游过的小鱼割伤,血和着海水不断飘散。而不远处,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鲨鱼早已在一旁跃跃欲试.......
也不知在这深海洞穴中到底呆了多久,早已昏沉的意识根本无法被唤醒。这个傻子,莫不成真打算以身喂鱼不成?
将无尘救出洞穴扔到冬苑门口,看着昔日曾满心满眼喜欢的人,如今却只剩下古井无波的淡然。竟连一丝丝的恨意都没有。
“小六,你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昙瞪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斩你凤心,让你承受百年剜心之痛,你竟还将他救了回来?”
“前尘往事,早已作古成烟。我受过的苦,没必要非要他再受一遍。那并不能换回什么,更不会让我觉得好受些。”看着浑身染血幽幽转醒的无尘,心内自始至终只有平静和淡然。
“白凤!你,好吗?”虚弱的几乎无法直立,他还是咬牙摇摇晃晃走到了我身前。
“如你所见。”盯着无尘的眼睛,心内有一丝小小的窒闷。闭眼,睁开,浅浅荡起的涟漪分毫不存。
“对不起”他说,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复杂缠绵
.......“不必”,半晌,只淡淡回了两个字。曾今那么多的牵绊纠葛,如今,多说一个字竟也如此费力。
“我……我找了你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想把凤心还给你。可是……”几位姐姐的特殊‘照拂’,再加上他自己有意的自伤,他这副身子倒真是虚弱的很,说不了几句便咳作一团。
“欺雪,替我医好她,顺便送他离开吧。”不待无尘说完,我已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那是他的故事,一个陌路人的故事,我并不十分感兴趣。
喝完药的无尘不知何时竟跪在了玲珑阁外。亦如百年前那般,脊背挺直,一身灰衫,一把长剑。曾今,他的每一次的抛弃尊严跪倒在地都是为了花离。为了花离入忘川河,为了花离独闯三界,为了花离磕头如捣,为了花离剑斩我心。如今,他再次跪倒在了我身前。说到底,依然是为了花离。
逗弄着两个肥嘟嘟的小家伙,不再去管那个花架下的身影。他要跪便跪吧,这么点子礼,我还是受得起的。
忘川再次去了忘川河;幽若虽一向好性,却对无尘很是不喜,只随他自生自灭;欺雪给他灌了一碗药后就扔出冬苑再不管;寒蕊告诉了无尘我的所在后也不再理他;至于昙,我一直将她拉在身边。
这厢,昙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我训斥:“那个人类将你伤成那般,你那百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都忘了?就这么云淡风轻的算了?对着我的时候你不是挺刁蛮的吗?怎么碰到无尘,你就成缩头乌龟啦?”
拭去被昙喷了一脸的水渍,赶紧将她手中的茶盏拿开:“左不过是场劫难。许是为了还我三千年前造下的罪孽吧。既然已经将凤心找回,其他的还计较什么?”
“你知道当初在锁心城外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有多狼狈吗?比那个什么尘的惨上多少倍你知道吗?你还心疼他?你还特意将他救出来!你......你看看你这满头的银丝,你…….”暗叹自己方才的明智,若不是早早将茶盏收走,这会又得喷我一脸。
“曾今我爱他,自然可以事事计较些。如今,他跟我已再无瓜葛,我又何必费神与他计较什么?他只是我的一场劫难罢了,如今劫数已清,他也就是个陌路人。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那你这么多年受的苦算什么?凭什么这么便宜他?”
“那苦,是我自己要受的。是我对自己的惩罚,与无尘无关。”
“那我若现在过去杀了他......”
“别试探我,他的生死自然与我无关。但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背上业果,你可想清楚了!”
看着昙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一般垂头丧气,竟没来由的心情大好。
“我那可怜的徒儿到底让你扔哪里去了?都过去一年多了还没有回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算算日子,离凡离开都已经一年多了,这次确实是远了些。
“她身上不是有你留下的气息吗?如果她有事,你还能感应不到?”抢过我手中的两个小家伙,昙没有一丝作为罪魁祸首的心虚。
“怪就怪在,我虽能感知到她无恙,却又感应不出她到底在哪里。整个盘古大陆似乎都没有她留下的气机。”
“莫不成被扔到其他时间界面上去了?那可就坏了!以她的那点子法力,肯定回不来的!”看着这个满脸兴奋的‘罪魁祸首’,就算为了小离凡,我也要拖着昙陪我一起去找。
”欺负我徒弟的账,回来再跟你细细的算。现在,你先去替我打发了门口的无尘吧。我实在不是很愿再见他。”看着紫藤花架下明显瘦弱的身影,说不清心底这点子酸甜苦辣咸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不是说已是陌路吗?见着陌生人也是这般扭捏”昙笑的一脸奸诈,索性躺到踏上闭眼装睡:“这事,我去还真不顶用。就算扔他出去,想来他也不会离开天柜山的。说不定还会拼死找回来。你是不知道,当初骗他你在锁心城,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愣是破了锁心城外围的结界冲了进来。被我们姐妹几个围攻之下也毫无惧色,一心只问你的踪迹。后来见不到你,以为自己受骗,又苦于脱身不得,最后若不是你心疾陡发被离落离凡带回来,说不定他还真的就自爆了!”
“听你所言,该是对他多有欣赏才是,怎的方才又一副极欲杀之而后快的模样?”若不是我拦着,无尘此刻恐怕也没命跪在那里了。
抖着高高翘起的二郎腿,昙回答的一脸傲娇:“欣赏归欣赏,敢伤我混世魔王的妹妹,不让他魂飞魄散已是仁慈了。只可恨你这个丫头居然就这么算了.......”末了,还不忘恨铁不成钢的瞪我一眼。
也好,情既由我而始,缘也便由我而终吧。紫藤花架下,深刻脑海的身影依然那般熟悉,却再没有了曾今的青涩悸动。
那个扭着腿连路都不会走的无尘;总爱对我憨傻呆笑的无尘;将我护在怀中的无尘;为了救我决然自爆的无尘。古板木讷的无尘,跪地苦求的无尘,身穿喜袍的无尘,手持断心剑的无尘........决然离去的无尘。
曾今所有的牵绊和纠葛,在我一步步走向无尘的同时,渐渐变得鲜活清晰,又再次变得生涩寂寥。
望着那张苍白瘦弱的脸,这些年,他恐怕也过的很不好吧。我又能责怪他什么呢?不过就是不爱我罢了,不过就是为了救花离。终究不过一场孽缘,天命而已,怨不得谁。
“无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有点长,我们坐下,慢慢讲。”
紫藤花的幽香充盈鼻间,一切都轻盈的像是一场梦。
但我知道,回不去了。这场梦,终究是结束了…… 残梦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