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

10.这样下去只怕真会死的

  10.这样下去只怕真会死的

  我们坐电梯下去,仿佛在银幕上淡入淡出。我甚至觉得身后就有一台摄影机紧随,而我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别人眼中,疼痛是装出来的。噢,也许我真的吸了毒?我的戏演砸了。

  浆姐安慰道:“你或许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每个人的一生中笃定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终于到了一个形若防空洞的地方,阴寒浊湿,甲虫在地上和墙上游行,隧道两侧垒放着一排鱼缸,水里游弋着无眼金鱼。又是实验动物吗?布告栏上贴满各种“须知”和“通知”。病人们山妖般站成数十列长队,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我心想这就是浆姐说的新生态吧。现在看来,我对C市还缺乏认识和了解,就医方面更是尚需历练。我不应该动不动就把痛苦挂在脸上。

  “我去挂号吧。”浆姐爽快地说。阿泌走了,这个精力充沛的女人更是如鱼得水,大包大揽。

  好一阵后,她蹦跶而归。“嗬,不在这儿挂,”她说,“窗口又转移了。”我看着她像职业经理人一样猛冲向另一条隧道,忽然产生了担心:万一她要病倒了,该怎么办?这种感觉颇为真切,就好像在这全新的一天里,将要发生什么不测。

  又过了一小时,女人拿号回来,说:“小杨,抱歉啊。人太多,没办法,这就是C市的现状。所有病人都挤到中心医院来了。这真的是本市最好的医院,没有之一。大家公认这里的医生水平最高,不找他们看不放心哟。伤风感冒也坚决不去社区医院和街道卫生所。何况还有从各个郊县,甚至像你这样从外地赶来的病人哩。这家医院一年看的病人比欧洲有的国家人口还要多。另外,现在只要是个人,在医院就有熟人关系,比我们酒店来头大的有着呢。打招呼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哦。”

  女人又马不停蹄牵我去找医生。一群群病人像群众演员一般嘿咻着席卷而过,一张张大同小异的脸庞在浓浓阴影中此起彼伏,一片片丰收果实似的输液瓶在天花板下斑斓摇曳。氧气稀薄,有人窒息。缸中之鱼接踵蹦出水面。医生却不在诊室。

  “医生正做治疗呢。急诊人手实在不够哇。去办公室吧,让人帮忙呼他。”一个路过的护士匆匆丢下话。

  “好,小杨,你先等着,我去把医生请来。”浆姐反应迅速。

  女人去了,久久不回。我其实不太清楚自己是否等得及。我到医院已有很长时间,还没有得到任何治疗。疼痛已不是最初的浅表感,而是杆棒一样发力捶击内脏。信心也好,士气也好,都受到很大打击。这样下去只怕真会死的。生命很宝贵,它只有一次。我其实一直很怕死,否则每天也不会活得这么低三下四了。而由于没有查明原因的腹痛死在外地医院,对我这样一名京城公务员来说,太丢脸了。左思右想好一阵,我决定不等浆姐回来,又自己冒险去找医生。

  急诊室的空间结构尤其复杂,病人也更加琳琅满目,有脑梗心梗肠梗的,有呼吸衰竭的,有胰腺发炎的,有摔破头的,有骨折的,有不小心吞了牙签戒指玻璃珠的,也有与宠物亲嘴被咬的或与它做爱拔不出来的。在茂密的输液架丛林中,我埋头穿行,也不知身在何处。

  终于,看到一个诊室。我进去。里面挤满病人。其中一人正拿片子给医生看。医生说:“你这个是颅内转移瘤。”患者说:“不对,我查了网上,应该是脑囊虫。”医生又看一遍,说:“颅内转移瘤,很明显。”患者说:“不可能。主任,我考你个问题。”说着掏出一个小本本。医生道:“有疑问尽管说。”患者说:“脑部疾病分哪几种类型,怎么分?”医生愣了愣,拿起桌上一本书,对患者说:“这本书叫《脑外科》,我编的,你买一本回去,看完再来找我看病,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交流一下了。”患者接过书,翻了两页,又合上,忽然把书砸在医生脸上。

  我赶紧退出。又见走道里一群人正跟医生争吵。病人家属说:“病人都快没意识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抢救?”医生说:“实在没有床位了。赶快转院吧。”“马上抢救!我们是报社的。不抢救,就给你们曝光!”“没有办法呀。你看连平车都在用。监护设备别的病人也在用。难道就因为你们是报社的,就要从其他病人身上卸下设备?”“不行!”说着,家属开始拍照……

  我又走一阵,隐约见到两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心中一喜,正欲上前,却听一人说:“病人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鼻屎在鼻子里闻不到味道,抠出来就能闻到?我实践了一下,发现的确是这样。这是重大医学理论问题,必须把它的机制搞清楚。”另一人说:“在没有鼻腔炎症和肿瘤的情况下,鼻屎是没有臭味的。鉴于此,抠出来的鼻屎有臭味,说明你上厕所手没洗干净,这就是科研当中所谓的干扰因素。”

  我低头绕行。随后遇到一辆平车,上躺一个十七八岁姑娘,口腔烂成蜂窝,人死了。像是父母的人在哭。医生护士已离开。听说,女孩是为了反抗家长要她高考后学医,服了百草枯。

  随后我来到一处瓷砖外墙的房子前,门上写着“抢救室”的中英文。我使劲把厚厚的铁门推开一条缝,见到四五个苍白人影聚成一堆,其中有人手执刀子似的东西,在切割一个软绵绵物体,室内银光闪耀,就像外星飞船。甲虫们正往地上的血污爬去。我吓了一跳,掐掐自己胳膊,没敢吱声,沿来路回去了。

  又过了一小时,浆姐陪着一名医生出现。这是位高个子的年轻男大夫,走路如风,白大褂像一面旗帜呼啦啦飘扬,不染世尘。他丰神俊逸,气宇轩昂,戴副方框黑边眼镜,唇上长着茸毛,眼中尚有稚气,长长的齐肩发,像个先锋艺术家,只是头发已经雪白。浆姐沾沾自喜说:“他可是我请来的哦。”

  我们三人穿过隧道,来到诊室。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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