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

12.糜烂和崩坏始于内部

  12.糜烂和崩坏始于内部

  “别这么看我啊。”我怖然。

  “听说,就是你把医生引来的吧。”孩子说。

  “已经解释清楚了,不是我。”

  “哼,谁信。”

  “唉,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了。”

  “没关系。你带钱了吗?”

  “入院时都上缴了。”

  “真要命。没钱怎么逃啊。”男孩的目光中满含鄙夷。我很尴尬,心想到海那边去,投奔健康的世界,还需花钱吗?

  “你和你的附体,相处可好?”我问男孩。

  “怎么说呢,虽说是命运共同体,但他总有自己的主意,常常跟我想的不一样。不过,逐渐习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涛。”

  我仿佛记起是谁。小涛,把我送进留观室和住院部的孩子,也成病人了?他好像未认出我。我又觉得他说不定是小涛的克隆人吧。在医院,每人都有一个副本。生物的身份是乱的。

  小涛说:“我原本是医院附属小学的一名学生——哦,学校也是医院的一部分,是医学院的预科,我们是被作为未来的医生培养的。我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在国际基因工程机器奥林匹克竞赛获得过全程银奖呢。由于病毒感染,我得了鼻咽癌。藏在我体内的附体让我逃掉。我没有办法。”

  小火车载着大家走了三天,到达一个村子。这是早先逃掉的病人建立的中转站。在地窟深处,病人们构筑了与地面医院对抗的庞大社区。若不是亲眼得见,还以为是在梦中。

  这儿本是地下一千三百米深处的矿井,在制造新药的化学实验事故中炸毁。医院下方,是由药蚀废矿群组成的连续世界,属于管制禁区,不对外开放。仍能看出,早年的制药工业庞大得不敢想象,这本是支撑医院君临天下一统江山的物质基础,如今却一处接一处遭到废弃。糜烂和崩坏首先是从内部开始的。

  中转站筑起了防阻变异生物入侵的石墙。大家稍事休整。村民们为逃亡者预备了药、水和食物。我一边吃,一边回想经历的连续剧变,感到整个肉体和精神化作了一摊淤泥,又被不可捉摸的古怪力量重新揉捏起来,形成我自己也不认识的东西。

  在我的记忆中(我无法确认这记忆的可靠性有多大),我现年四十岁,本来在京城做公务员,混日子一般上班,业余爱好写歌词。我的作品都歌颂朝气蓬勃的时代,属于主旋律,从无谬误和失策。生活虽然苦闷憋屈,喘不过气,却还算平安无事,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日常也体弱多病,但去医院拿点药,就撑过去了。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便这么打发了。然而在一次出差期间,我喝了酒店里备的一瓶矿泉水,骤发腹痛,被两名女服务员强行送入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随后我认识了女病友白黛。她帮助我看到了药时代的真相,令我知悉这其实是医院统治下的大千世界,无处不是病房,人人罹患重症,随时都有可能被送进太平间。我才明白过来,前半生的生活并不真实,从前的记忆或许是假的。我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我。我于是深陷绝望。在门诊部,我曾想逃跑,但发现根本逃不掉,便打消此念,决定老老实实接受治疗。我不仅不能为医院添麻烦,还要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医生,加入治病救人的大军,实现人神转换,构建新型医患关系。来到住院部后,除了偶尔跟随白黛去探寻医生是怎么死的,我更是全心全意朝这个目标努力,以期重新明确自己的身份。即使在知悉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人类将会灭亡的情况下,我也没有放弃初衷。但一夜之间,又大逆转。我竟然在一个潜伏于我体内、自称附体的奇怪东西的导引下,背叛医院,踏上了逃亡之途,投奔据说是真正健康的世界。人生竟如此难以预料,电影画面一样不停转换,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呢?

  这时我想起来,以前待过的病房中,有一个叫老蔡的老头儿,车祸中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人也发疯了,一见医生就打哆嗦,半夜时分,他便想象自己站在联合国秘书长面前汇报工作。医院为他做了大脑修复手术,在深脑中植入第二人格。每当疯癫发作,装在头盖骨下面的纳米智能机器人便立即运转,通过监测和操纵原子运动,控制他的行为,让他从联合国大会会场撤回病房。深脑电极有效代替了他的受损神经元。那么,附体也是这种情况吗?难道我的大脑也受过伤,被装入了机器?我怎么毫无印象?但如果附体是由医生植入的,用来治疗病人,他又怎会唆使我逃离病房、背叛医院呢?

  见我百思不得其解,小涛便摆出行家架势,给我上了一课。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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