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自杀芯片
77 自杀芯片
“我的情报网有些消息。”莱昂纳德神父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上帝啊,但愿这些消息是假的。”
“什么?”丘比什问。
任明明没有说话,看着他。
“他们在黑市上发现了一种芯片。”莱昂纳德说,“出现不久,但据说卖得不错。”
“你是说自杀芯片吗?”丘比什问,“我在暗网上看到了。”
“这玩意儿只靠暗网可不行。”莱昂纳德说,“这要动手术。”
“是的。”丘比什说,“这是神经芯片,和SSI一样,需要做开颅手术。在暗网上只是一些宣传,产品不能邮寄,需要上门服务或者到店服务。”
“那是什么东西?”任明明问。
“自杀芯片。”莱昂纳德说,“顾名思义,自杀用的。”
“为什么要自杀?”任明明问。
“因为老了,或者病了。”莱昂纳德说,“一种安乐死的方法,更好的方法。我是说,比去找医生更好。”
“比去找医生更好?”任明明想了一下,“你是说,完全可以由自己控制?”
“是的。预先安装,什么时候都可以。比如,我们现在就可以安装。安装的时候需要进行设置,什么时候死,什么情况下死,设置好。然后未来某一天,条件满足了,‘砰’的一声,一切就结束了。”莱昂纳德神父说,“天哪,愿上帝原谅我们。”
“一旦安装并设置好,就没有办法拆除,拆除会导致启动。”丘比什说,“不过,没有什么‘砰’的一声。按照宣传,死法很幸福。有许多主题可以选择,睡眠主题、天使主题、欲望主题、毒品主题、幻想主题,等等。还有很多子主题,很丰富。是很高级的神经芯片,在产生丰富而幸福的感觉的时候,不知不觉让神经逐渐麻痹直至死亡,不要以为是把炸药装到了大脑里。”
“当然,我知道。”莱昂纳德说,“可是,和‘砰’的一声并没有本质区别。”
“那什么条件会启动呢?”任明明问。
“这是可以设定的,不过千万要小心,一旦设定好了,以后就没办法改变了。”莱昂纳德说,“主要是对身体状况的检测,比如某些疾病,一共有六百多种疾病能够检测出来。据说,选择最多的是老年痴呆、骨癌和眼盲。”
“有必要吗?”任明明说,“现在医学很发达,这些病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治好。”
“如果治好了,当然就没关系了。”莱昂纳德说,“自杀芯片要检测病情恶化的程度,还有病程延续的时间,不是一发病就触发,那也太过分了。而且,病情恶化程度和病程延续时间的触发标准都可以个性化地设定。”
“哦——”任明明在思考。
“还有一些其他可选的设定,比如年龄。”莱昂纳德说,“有些人设置了年龄,无论是否患病,如果九十岁了就触发,甚至,如果八十岁了就触发。”
“为什么呢?”任明明问。
“这是一些极端主义者,就像KHA。”丘比什说。
“为后代子孙腾地方?”任明明说。
“是的。”莱昂纳德神父说,“上帝啊,这究竟是善还是恶?”顿了一下,他接着说,“还有,可以设置,如果自己陷入了某种极端环境——比如监禁或者严刑拷打——就触发。当然,选择这个的人比较少。这种结论不能简单地依靠身体中的生物化学信息来得出,而是需要依靠人工智能技术来判断视觉、听觉、触觉等知觉信息,这意味着不一定百分之百可靠。”
“能不能设置一些外界的东西?比如,自己的亲人去世,自己的公司破产,甚至自己的国家被灭国,自己所属于的组织覆灭,这一类的判断能做吗?”任明明问。
“不,不行。这些东西不要说不能依靠生物化学信息来判断,就算加上知觉信息也很不可靠。而自杀芯片是不联网的——他们号称要百分之百避免外部攻击的危险——所以,它无法进行必须依靠外部信息做出的判断。”莱昂纳德说。
“嗯。”任明明又想了一下,“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的情报网为什么要关心这件事情?”
“这还不明显吗?”莱昂纳德说,“我们的团队认为,这一定和KHA有关。”
“嗯。”任明明又嗯了一声,“查到什么了吗?”
“这可不好查。做手术的地下医生们,大都并不知道芯片的来源,有专门的供货渠道,很隐秘。这些医生只是挣做手术的钱。不过——”莱昂纳德神父看起来很得意,“虽然麻烦,我们还是查到了。芯片的来源确实是KHA。”
“是KHA温和派吗?”丘比什问,“他们没什么事情做,既不愿意战斗,又不敢露头游行示威,只能干这种事情了。”
“是的。”莱昂纳德说,“是KHA温和派。”
“然后呢?”任明明接着问。
“到此为止,没办法接触到他们。不过我们听说,他们中有些人早就已经开始这么干了,不是自动的,而是人工。好像已经干掉过几个了,都是那些人自己在之前就设定好触发条件的。”莱昂纳德说,“当然,手工嘛,效率低,风险也大,自杀芯片就好多了。”
“KHA温和派——”任明明沉吟了一下,“我们以前的KHA线人还没有消息吗?”她忽然问。
“没有。消失很久了。我猜他就是温和派的,在KHA分裂之前就不支持那么暴力的行动,但他无法阻止,只好依靠我们来阻止。如果是这样,那他很有可能在KHA逐渐分裂的过程中被干掉了。”莱昂纳德神父说,“上帝啊,拯救他吧!”他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查到什么事情和跟踪我们的那个凯瑟琳,还有瓦格纳上校,有关系吗?”任明明问。
“没有。”莱昂纳德说,“所以,如果凯瑟琳和瓦格纳上校是KHA的人,那么一定是暴力派的。”
“那么干掉他们的人,会不会是温和派的呢?”丘比什说。
“自相残杀吗?”莱昂纳德说,摇着头,“不,不,不。自相残杀可不好。”
“为什么不呢?”任明明说,“我们不也自相残杀了?”
“上帝啊,原谅我们吧!”莱昂纳德神父说,“是路易斯·坎特背叛了我们。”
“谁说得准KHA内部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也许比背叛还要让人生气。”丘比什说,“你刚才还说,我们的线人可能就是在他们的分裂过程中被干掉的。”
“是啊,是啊。”莱昂纳德神父说,“到处都是罪恶,到处都是罪恶。”他又在胸口画十字。
“但如果是温和派杀了他们,”任明明说,“难道温和派会放弃追踪我们吗?”
“也许他们没有发现凯瑟琳在追踪我们,只是想杀了凯瑟琳而已。”莱昂纳德说。
“不可能,他们有那么笨吗?看不出来凯瑟琳在干什么?很多时候,沿着她的视线就看到了我和任明明三号。”丘比什说。
“那么,他们就是放弃追踪我们了。”莱昂纳德说。
“那是为什么呢?”任明明问。
莱昂纳德和丘比什都没有回答,显然,他们俩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FightingRobots杀掉了那么多KHA的人,而KHA中的一派,难道仅仅因为被人叫作温和派,就可以无动于衷吗?
“好吧,”沉默了很久以后,任明明说,“反正看起来,我们似乎是安全了,很久没有人追踪我们了。”
“嗯,应该是的。”莱昂纳德说。
“可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任明明说,“现在,德克拉民众和SmartDecision还在对峙,已经很久了,我们必须要有下一步的策略。否则,我们自己有暴露的风险。”
“你有什么想法吗?”丘比什问,“格兰特很坚决,什么都不说。”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证明他们被冤枉了呢?”莱昂纳德说。
“不,不可能。”任明明斩钉截铁,“我调查了SmartDecision的所有用户,绝大多数是商业公司。其他客户的情况比较复杂,但所有商业公司客户的情况却出奇地一致。”
“怎么一致?”莱昂纳德问。
“我认为,全都发生了激烈的内部斗争。”任明明说。
“这很正常,让SmartDecision来做CEO,不是每个员工都能接受的。”莱昂纳德说,耸了耸肩,“我就不能接受。不过这可不是歧视机器人,我们正在为机器人争取人权呢!我只是觉得,机器人太能干了,比较而言我可就太笨了,涨工资更加没希望了。”
“估计有不少人这么想。”丘比什表示赞同。
“也许吧。”任明明说,“但是,我不这么觉得。那些公司任用SmartDecision以后,公司都发生了离职潮。正常的离职潮,离职的人应该具有某种共同特点,比如某个部门,某条业务线,某个区域,或者某个人事派系,某种经营理念,高薪的人群,年纪偏大的人群,甚至是某种性别,等等。”
“是的。”莱昂纳德表示同意,“那么你发现了什么?这些离职潮,有什么样的共同特点?”
“没有。”任明明说,“如果非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特点的话,就是没有特点。特别是离职的高管,在所有公司中,离职高管都找不出任何共同特点。”
“讨厌SmartDecision的人。”莱昂纳德说。
“这是一种可能。”任明明说,“但我在想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莱昂纳德问。
“内部斗争啊!”任明明说,“但不是一般的内部斗争。”
“什么意思?”莱昂纳德问。
“一般的内部斗争,总有一派和另一派。大老板也许在某一派中,但任何一派总不会是一个人,即使是大老板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自成一派,那也太势单力薄了。”任明明说,“总有人会和大老板站在一起的,实际上应该是大多数人都和大老板站在一起才对。”
“你是说,”丘比什说,“在任用SmartDecision的事情上,都是大老板一个人一派,而所有其他人一派。换句话说,都是大老板独持己见、力排众议做出了决定?”
“所以离职的人没有特点,什么人都有。”莱昂纳德说,“也包括了大老板的亲信。”
“对,”任明明说,“虽然我不能确定,不过有这种感觉。在任用SmartDecision的过程中,这些大老板都面对很大的阻力,但最终都做了决定。”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另外一个角度也可以印证,所有任用SmartDecision的公司,都有一个大老板。我是说,这些公司都拥有一个权力几乎不受控制的绝对大股东。没有任何股份分散的公司任用SmartDecision做CEO。”
“这有点意思。”丘比什说。
“举个例子。”任明明说,“有家公司叫作宏宇娱乐,和我父亲的地球演化研究所有合作,他们任用了SmartDecision做CEO。具体情况我并不太了解,但查到他们有一个非常强势的大老板,任用SmartDecision做CEO以后,核心高管离职率达到65%。而且离职高管没什么共同点,既有一直不招大老板喜欢的人,也有大老板的亲信。”
“这说明这个大老板确实是一意孤行。”莱昂纳德说。
“一个公司这样不奇怪。”任明明说,“但任用SmartDecision做CEO的所有公司,几乎都是这样。”
“这说明了两点,一是SmartDecision只选择这样的公司作为目标客户,二是SmartDecision都彻底搞定了这个大老板。”丘比什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任明明问。
“因为他们有这个大老板的隐私数据。”丘比什说。
“为什么他们不能搞到所有高管的数据呢?”莱昂纳德问,“那就不需要有离职潮了。”
“两种可能,”丘比什沉吟着说,“一种可能是的确搞不到所有高管的数据,不过这多半是一个错觉,事实是也不一定能搞到大老板的数据,但SmartDecision只挑搞到了大老板数据的公司去销售。另一种可能是,即使搞到高管的数据也没有用,在销售阶段不能去和每个高管谈,如果这样做无法接受的恐怕就是大老板了。”
“第一种可能不成立。”莱昂纳德说,“如果按照我们的推测,德克拉共和国整整一个国家的人,他们都搞到数据了,何况几个公司高管。有那么难吗?”
“不,在德克拉共和国,他们不关心个体数据,只关心统计数据。而那些公司高管是一个一个的个体。”丘比什说。
“哦——”莱昂纳德显然觉得是个难题,“我认为,他们至少要搞定德克拉共和国的议员们。”
“我认为,”任明明说,“两种情况可能兼而有之。”
“好吧,”莱昂纳德说,“总之,我们证明了,SmartDecision确实通过某种方法偷窃了隐私。那么,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没什么办法。”丘比什摊了摊双手。
“你呢?”莱昂纳德看着任明明。
“我在想,”任明明说,“格兰特到底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这也许是机器出厂时设置的红线。”莱昂纳德说。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任明明说,“如果是这样,那做什么都没用,格兰特什么都不会说,只能等着SmartDecision公司说出真相。”
“那更加不可能。”丘比什说,“SmartDecision公司是人在掌控,除非他们疯了,否则绝不会说出真相,公司会破产的。”
“嗯。”任明明说,“既然这样,我们唯一的希望只能是,格兰特出厂时并没有设置这样的红线。格兰特到现在都没有屈服,只是因为我们使劲使错了地方。他其实并没有感受到足够的压力。”
“还没有足够的压力?”丘比什说,“民众都快疯了。我看,格兰特可能会被弹劾,很多议员正在做弹劾的准备工作呢。”
“格兰特不一定怕被弹劾。”任明明说,“SmartDecision的宣传是,一切以客户利益为上,不会考虑个人利益,这是他们和人相比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卖点。”
“那格兰特怕什么呢?”莱昂纳德问。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格兰特的时候,”任明明说,“他说自己的决策依赖于对社会压力指数的计算。还说自己会计算在未来五十年内社会压力指数的综合数据。”
“未来五十年?”丘比什皱了皱眉,“对,你提过。”
“这说明什么呢?”莱昂纳德问。
“你在怀疑,”丘比什说,“格兰特经过了计算,从未来五十年的角度看,现在坦白对整个德克拉社会是不利的。”
“对。”任明明说。
“但这意味着,”丘比什说,“如果改变这个参数,不考虑五十年,而只考虑三十年,十年,甚至五年,一年,或者,哪怕是一百年,两百年,对现在坦白是否有利的判断就有可能是不同的。”
“如果只考虑明天,坦白也许是有利的。”莱昂纳德说,“至少大家的情绪转换需要一段时间,暂时也许会使社会平静下来。”
“不,不。”丘比什说,“如果真的使用了隐私数据,今天坦白明天不会变好的,民众很快会暴怒。从质疑的情绪转换成暴怒的情绪,并不需要很长时间——我想应该很快,大概需要一秒钟。”
“那么,什么样的时间段,会让格兰特认为现在坦白是有利的?”莱昂纳德问。
丘比什不说话,看着任明明。
“不知道。”任明明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五十年太长了。如果有办法把这个参数调整成一年或者三年,格兰特一定会说些不同的话,我们就会知道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五十年的时间段是怎么来的?”莱昂纳德问。
“也不知道。”任明明说,“但这是格兰特亲口跟我说的。”
“我猜是SmartDecision公司和德克拉共和国签的销售协议里规定的。”丘比什说。
“不,他们改过宪法。”莱昂纳德忽然提高了声音,“在格兰特当总统之后,德克拉人改过宪法。一定是宪法,查一下德克拉的宪法。”
三个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只过了一分钟,他们又同时睁开眼睛。
“是的,宪法规定,格兰特总统必须以德克拉共和国未来五十年的公共利益作为决策的考量。”丘比什说。
“这么说,”任明明说,“我们要修改德克拉共和国的宪法。”
“这不难。”丘比什说,“看来,我们之前使劲确实使错了方向,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调整。”
“哦——”莱昂纳德长长的哦了一声。
“怎么了?”丘比什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莱昂纳德说,“如果这条路走得通,居然让格兰特交代了什么的话——”他又停住了。
“怎么样呢?”丘比什问。
“我想起了自杀芯片。”莱昂纳德说,“这就是格兰特的自杀芯片,迟早会毁了他。” 云球(1-3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