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圣诞颂歌（二）

　　弥撒举办的地点，选定在学校闲置的礼拜堂。

　　在学生会的授意下，其中木质长凳早已被拿去生火取暖，就连讲坛都没能幸免。

　　在大多数人都只能席地而坐的情况下，能坐在毛毯上参加这场弥撒，应该算是相当奢侈的享受了。

　　既没有能将整个礼拜堂照得亮如白昼的烛光，也没有管风琴浑厚磅礴的伴奏，看着玛利亚修女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空空如也的台上，让整场弥撒看起来更像是一幕令人唏嘘不已的独角戏。

　　这场简陋的弥撒……却迎来如此之多的参与者。

　　且不论本来就是信徒的学生，就连不曾对宗教信仰表现出任何兴趣的学生居然也乐在其中。

　　一开始，特洛伊还以为是有人想趁领圣体[1]的环节浑水摸鱼，多开一顿小灶，但考虑物资本身已经相当紧俏的关系，不可能再为一场宗教仪式分出额外的粮食。

　　好在玛利亚是个相当好说话的人，一听说学园的难处，就立马表示一切从简，还说如果因为这一场弥撒而打乱原有的物资分配计划，那才叫本末倒置。

　　如此通情达理，特洛伊不禁对这位修女萌生出多少好感。

　　更加难得的是，由始至终，她的一举一动都没表现出印象中神职人员固有的刻板、肃穆，反而更像是一位年长的姐姐，以实际行动为后辈排忧解难。

　　在弥撒结束后，玛利亚又用剩余的时间接受学生们的告解。

　　特洛伊能看见的是，那一张张满布惶恐、悲怆与不安的年轻脸庞在离开告解室后又重新流露出久违的笑意。

　　光是这一点，就比什么都值得他高兴。

　　仅凭一本《圣经》和言语就完成了纪律和威慑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倘若这一切不是发生在眼前的话，想必他肯定会百般质疑吧。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越是思考，就越是不得其解。

　　越是不得其解，就越是思考。

　　无可否认，这是特洛伊第一次如此渴望去了解一个人。

　　在此之前，倘若不是出于安全因素的考虑，他都很少会主动去打探一个人的底细。

　　不等他开口提问，身旁的艾芙琳就先行一步从脸上的神情看出了他的疑虑。

　　“你又在疑神疑鬼啦？”

　　“诶？不……我只是在想，玛利亚小姐明明受到这么多难民的拥戴，我却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她呢。”

　　“纯粹是你孤陋寡闻而已吧？”

　　“原来是我的问题吗……”

　　仔细想想，自己被米娅这么吐槽，特洛伊倒是觉得不无道理。

　　毕竟对他来说，一路以来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从来都是“如何从宁恩手里保护埃德蒙顿”。

　　只要能成功打破宁恩的包围圈，更多的补给就会源源不断地送到埃德蒙顿，像是这样忍饥挨饿、衣不蔽体的艰苦日子很快就会成为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如何才能熬过这段困顿的时光，像是如此现实的问题，身为优先补给对象的特洛伊却几乎没怎么认真考虑过，仅仅是有一个“难民安置问题已交由守备司令部处理”这样模糊的认识。

　　这么说来，他会对玛利亚修女一无所知，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要不然呢？好吧……看你的样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知道玛利亚小姐有多么出名了吧？没办法呢，谁让我们会长大人是超级大忙人呢~”

　　看着艾芙琳和米娅两人一唱一和的模样，感叹花季少女之间的友情如此美好之于，特洛伊只得认栽。

　　“好啦，你们两个就别在这里挤兑我啦，我就想知道玛利亚小姐有多出名而已。”

　　如此一来，艾芙琳跟米娅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娓娓道来：

　　玛利亚并非孤军奋战，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个完整的人道主义救援团体。

　　更令特洛伊意外的是，玛利亚到埃德蒙顿的时间居然比三人还要早……原本似乎是打算前往更北方的城市展开人道主义救援，却没料到北方战线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沦陷，与她一道前来的其他救援团体一见形式不妙，就赶紧以各种托词溜之大吉，唯有玛利亚选择留在埃德蒙顿坚守，协助政府与军方疏散难民。

　　但终究是天有不测风云——随着一连串极端天气的“大驾光临”，离开埃德蒙德的方法变得越来越有限，而宁恩的迅速南下，则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作为加拿大军方经营多年的“要塞城市”，面对突然涌入的上百万难民，埃德蒙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修筑的防御工事、囤积的武器弹药，很快就在宁恩超乎想象的一波又一波猛烈攻势中被消耗大半。

　　另一方面，对守军而言，这突然多出的一百多万张嘴，明摆着就是“无底洞”，仅凭埃德蒙顿的粮食储备，是不可能填得饱所有人的肚子的。

　　因此，守备司令部作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

　　救济粮将按本地居民与外来人口两个标准配发。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此举会在难民中间掀起多大的波澜。

　　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骚乱，迫使军方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不得不兵分两路平息事态。

　　原本就严重不足的防守力量因此变得更加薄弱，宁恩得以成功趁虚而入，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结果，粮食储备地一旦沦陷，难民们的生存空间又被进一步压榨，各种不满、抱怨之声音只会有增无减，部队与民众之间的矛盾、本地居民与外来难民的矛盾也只会变得更加尖锐。

　　在这场悲剧中，没有谁是真正的大恶人……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所以，玛利亚行动起来。

　　奔走四方游说守备司令部、提高难民口粮配送额度之余，她开始组织民众展开自救——

　　成立难民自治机构，协调本地居民、外来难民与守备部队的矛盾；

　　实施严格的救济粮管理，确保每一份口粮都能送到难民手中；

　　将难民中的医疗工作者集中起来，协助军方照顾伤员换取报酬；

　　征集男性难民统一接受简单的军事训练，以维持难民营地的秩序。

　　要完全避免难民伤亡，是不可能的事，但玛利亚提出的这一系列应急措施，却至少能将伤亡人数控制在一个合理范围内。

　　可以说，事到如今，埃德蒙顿之所以还没像其他即将沦陷的城市那样发生大规模暴乱，很大程度上是拜玛利亚的努力所赐。

　　为了一群与自己本无任何关联的陌生人努力到这个份上，如果不是因为树不子这份与生俱来的使命感，特洛伊自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得到。

　　他觉得自己收回前言了。

　　玛利亚不是像从教堂壁画中走出来的“圣女”，她就是“圣女”本人吧？

　　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办法解决自己的烦恼……

　　“我等一下刚好也有点事想跟玛利亚小姐谈谈……你们先回去吧。”

　　正如特洛伊预料中的一样，听到他这么说以后，艾芙琳和米娅确确实实是吃了一惊，但就在下一秒，她们又心领神会似的交换了眼神，什么也没说就点了点头。

　　坦白说，会对初次见面的神职人员抱有如此之大的期待，就连特洛伊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又或者说——

　　身为将溺之人，哪怕明知飘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一根稻草而已，也必须紧紧抓住……

　　…… 圣瓦尔基里见习特务备忘录Vol.5.5（轻小说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