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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空体时代

云球(第三部) 白丁 17753 2021-04-06 04:40

  108 空体时代

  德克拉人正处在前所未有的狂欢中,福利大增而税负大减,这些事情甚至都来不及高兴,每个人都在想如何搞到一笔钱去进行空体置换。至于隐私什么的,大家忽然发现,这会儿关心那些事情似乎是很可笑的,简直不可思议。

  “想想看,这世界多少痛苦来自于你那不入眼的臭皮囊?或者说,多少快乐来自你那美丽的躯体?现在,你可以摆脱任何带来痛苦的臭皮囊,也可以获得任何带来快乐的躯体。无论是外表还是能力,你都将获得彻底的自由。不用再去健身,不用再去美容,不用再羡慕球队四分卫的肱二头肌,也不用再嫉妒闺蜜的翘臀。除了保持精神健康,不需要忍受任何病痛或去治疗它们!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试试百米冠军的速度,也可以试试性感超人的体验。

  想想看,你走在人群里,仰头挺胸,新鲜靓丽,光彩夺目,无数人因为你的美丽而难以自禁,投来暧昧的目光,而你用肆意挑逗的目光回应,让所有人更加心旌荡漾。与此同时,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借用一句古老的谚语,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知道吗?

  让所有的痛苦去他妈的!让所有的快乐都来吧!”

  这是一篇发表在网络上的短短博文,点赞数却是德克拉总人口数的一百二十八倍。

  参与空体置换相关立法的所有相关人员都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当然对其中多数人而言,这件事本身是个高兴事,所以,所谓的压力也是快乐的压力。

  于是,法律文本迅速形成,并在议会全票通过,这就是划时代的《空体置换法案》。

  在《空体置换法案》中,首先定义了几个基本概念。

  《空体置换法案》指出,德克拉法律意义上的“人”指的是“意识场”和“空体”的结合,但所有的法律责任和法律权利都指向“意识场”,而“空体”只是意识场拥有的一种特殊的“物理归属物”。

  就意识场和空体的结合而言,《空体置换法案》定义了两个词:“原体”和“异体”。

  针对某个特定的意识场,“原体 ”指这个意识场与生俱来的——即在其中诞生的——那具空体;而“异体”指空体置换之后所绑定的——即原本是其他意识场物理归属物的——那具空体。

  很自然,还有对应的两个词:“原场”和“异场”。

  针对某个特定的空体,“原场”指这个空体原本属于的那个意识场;而“异场”指这个空体进行空体置换之后的那个新绑定的意识场。

  下一步就是另外两个最重要的词:“原体人”和“异体人”。

  “原体人”是意识场待在原体中的人;而“异体人”是意识场待在异体中的人。换句话说,“原体人”是意识场和空体原配的人;而“异体人”是意识场和空体并非原配的人。

  定义了基本概念之后,《空体置换法案》就开始了冗长而繁琐的条款文本。理解这些文本并不容易,不过说实话,多数人并不关心这些细节,空体置换这件事已经被法律允许,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个问题,谁可以进行空体置换?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一开始,大家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可疑之处是年龄,似乎小孩子就进行空体置换不大合理。这说得过去,德克拉宪法规定,十四岁开始拥有投票权——当然这有争议,偶尔孩子们还会罢课甚至示威游行,表示这是对孩子们的赤裸裸的歧视,但毕竟,目前的法律还是这样规定——也就是说,十四岁的人才被认为是一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并能够独立做出决定的成年人,那么顺理成章,十四岁以后才能进行空体置换,这个大家都同意——除了童权主义者之外。

  不过,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年龄问题只是一个小问题。

  谁能进行空体置换,本质上是一个自主意愿的问题,不能投票意味着小孩子的意愿从法律角度不被认为拥有自主意愿,或者说,不被认为拥有足够负责任、足够合理的自主意愿。如果意识到这一点,自然而然,就会意识到更多类似情况的存在。比如,对精神病人和某些其他相关疾病的患者应该如何处理?

  一个老年痴呆病人是否可以进行空体置换?一个植物人呢?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呢?一个多重人格患者呢?一个强迫症、躁狂症或者抑郁症患者呢?

  可一谈到精神疾病和其他相关疾病,问题就已经超出了自主意愿的范畴,涉及他人和社会的安全,当然从反面来看,也有公民基本权利的宏大课题在等待。

  事实上,全世界仍然有37%的国家禁止有心理健康问题的人结婚;在11%的国家,心理问题可使婚姻无效或作为撤销婚姻的理由;在36%的国家,有心理健康问题的人不得投票;38%的国家拒绝对存在心理健康问题的人赋予缔约权;而42%的国家不承认存在心理健康问题的人有写遗嘱的权利。

  为此,世界精神病学协会曾经制定了《精神病患者权利法案》,敦促各国政府确保存在精神病、心理障碍、心理健康等问题的人不会因此受到歧视,他们应被视为与其他人享受平等权利的公民。

  但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理念上的歧视或者平等那么简单,特别是涉及空体置换的时候,因为很容易产生联想:一个你认识的臭皮囊里面,住着一个陌生的曾经患有攻击性躁狂症的人的意识场,你会做何感想呢?当然,攻击性躁狂症究竟是来源于实体大脑的神经错乱还是来自于意识场的异常波动,这事儿并不清楚——有了空体置换为基础的研究,以后也许就清楚了,可目前还是一笔糊涂账。

  还有,有犯罪前科的人怎么办?服刑期罪犯的意识场就不用考虑了,那应该在云狱中,而不是别人的空体中。但对于有犯罪前科却已经服刑期满被释放的人,情况就很复杂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重新获得了公民权利,可无论是科学家还是法官,都无法界定一个前科犯是否已经改过自新。

  可以想象,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而面对这一类问题,有两种可能的处理方案。

  一种是有罪推定或者说白名单机制,任何有空体置换需求的人必须事先进行认证,进入白名单以后才能进行空体置换;而另一种是无罪假定或者说黑名单机制,任何有空体置换需求的人都可以进行迁移——除非因为某种原因被举报进而被法官认定不具有空体置换的资格,由此进入了黑名单,也就从此被断绝了进行空体置换的念想。

  格兰特总统建议选择白名单机制,为安全起见,大家接受了格兰特总统的建议。

  所以,法案规定,如果想要进行空体置换,必须提供多达33种报告,包含各种医学检测报告、法律证明和其他证明。这些报告有一个有效期,有效期内可以重复使用,一旦到达有效期,就必须重新进行验证并延期。

  说实话,这个问题有点敏感,显然又涉及某种歧视。不过格兰特总统声明,如果民众就此有广泛异议,按照德克拉公投法,随时准备就此展开一轮公投。

  格兰特总统还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让不少人觉得奇怪,确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理解这是为什么。

  这个建议是,只要符合年龄方面的基本条件,允许任何外国人在德克拉进行空体置换,不过,所有需要的报告也要提供,而且除法律证明等必须原在国提供的文件以外,类似医疗检测报告之类的需要进行检测的东西都必须由德克拉国内的认证机构提供——当然了,其他国家既然空体置换不合法,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合法的认证机构。

  这明显会侵占德克拉国内的医疗资源,似乎并不合理。

  在这个阶段,无论是空体资源本身还是空体置换的医疗资源都是有限的,乍一看应该优先保障德克拉公民,但格兰特总统却希望在第一天就开放给全世界——这是为什么?

  虽然有些争议,这个建议最终也被采纳了。同样,格兰特总统声明,如果需要,任何时候都可以就此展开公投。

  允许外国人来德克拉进行空体置换的做法,还涉及手术后的异体人是否能够回到原来的所在国的问题。法案规定,这事和德克拉无关,异体人需要根据自己所在国的法律规定审慎处理。也就是说,德克拉是允许异体人出境的,至于对方让不让异体人入境,德克拉就不管了。

  “都是生意。”这是王陆杰看到这段法律文本时说的话。

  那会儿他一边说着,一边赞叹地摇着头,“我们以为就是空体保存和空体置换,其实你看,仅仅出具这33种报告,得创造多少生意!而且,德克拉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马上就要成为世界上最热门的国家。一个离岸中心,意识场生意的离岸中心。还会是一个伪装欺骗生意、人间消失生意和肉体享乐生意的离岸中心。”

  “啧,啧,”他继续赞叹着,“‘德克拉国内的认证机构’,德克拉国内认证,这个格兰特总统太厉害了,SmartDecision太厉害了。当年我被拓跋宏CEO整了一下,看来是应该的,我很服气,拓跋宏只是小试牛刀而已,根本没有认真对付我。”

  “格兰特有那么聪明吗?”当时孙斐也在旁边看着同样的法律文本,显然对王陆杰的话并不太信服,“看看那些莫名其妙的行政令,都是些什么呀?”

  “这你不懂吗?”王陆杰说,“格兰特总统现在只看一年内对国家的利益,这是宪法啊!他的那些行政令,都是一年内对国家、对老百姓利益最大化的,至于以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洪水滔天也不关他的事。一年的利益考量周期是老百姓决定的,既然说一年,那就照着一年来办呗!你看现在,仅仅凭借迁移意识场的资质认证这么一件事,他能给德克拉捞多少钱?这可是立竿见影的钱,一年内就能看到的钱。你别说,这些钱也能帮助他实现那些疯狂花钱的行政令,他还真是有办法。”

  “全世界富人都会来这里,还有罪犯也会来。”孙斐说,“谁都能看懂,其他国家也会有应对的办法。”

  “看懂有什么用?应对的办法?什么应对的办法?”王陆杰不以为然,“你不会认为禁止异体人入境就是办法吧?入境方式多的是,而且怎么判断某个入关者是异体人呢?为了堵住异体人就对所有入关者进行意识场检测吗?如果自己不把异体人合法化,这检测如何进行,如何知道识别原场和异场?唯一的办法,就是其他国家自己也把空体置换合法化,这样才能真的应对,当然那也会有很多问题——”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不过,这么说的话,这坏主意会不会是黑格尔·穆勒出的?”他又想了一会儿,“世界虽大,德克拉虽小,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第二个问题,谁的空体可以用于空体置换?

  作为一个意识场的“物理归属物”,空体被他人使用当然首先应该获得意识场的同意,这一点似乎很自然,大家都同意。

  但是,何时授权?如何授权?是否可以撤回授权?如果需要撤回授权而空体正在被其他意识场所使用应该如何撤回授权?如果意识场意外死亡其对空体的授权是否还继续有效?如果空体意外死亡而意识场仍旧存活又应该如何处理?这个意识场将成为没有原体的意识场,以后将永远只能生活在异体中,这涉及费用,怎么办呢?如果空体虽然没有死亡却生病了,责任应该如何认定?治病的费用应该谁来负担?虽说医保已经涵盖了所有医疗费用,但法律仍旧需要定义谁来负担这笔费用,因为这将决定以谁的名义来获得医疗保险。

  这些问题很多、很复杂,相当地缠夹不清,本来大家头大如斗,一度以为迅速立法是不可能的。

  但是,办法总比问题多,有一位议员聪明地想到了《物权法》。

  是的,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空体,和一个纯粹的“物”,到底有多大区别呢?

  以《物权法》为基本框架,参考《不动产权利和义务法》《动产权利和义务法》《合同法》《租赁法》《遗产法》《捐赠法》等等共计312部法律和修订案,所有人员鼎力合作,排除万难,及时完成了《空体置换法案》的相关条款。

  事后证明,相关条款是不完备的。但是,大家并不是没想到这种不完备,而是意识到,没有哪部法案的条款是完备的,哥德尔说过,数学都是不完备的,既然如此,何谈法律的完备呢?

  而且,无论如何,时间会让法案逐渐变成好像是完备的样子,想到这一点,大家就心平气和了。

  “看看人家的工作效率。”王陆杰看到那些条款的时候,再次由衷地赞叹起来,不过马上又摇了摇头,“我跟他们谈事儿的时候,没觉得他们工作效率很高啊!”

  “那可能是你的工作效率低。”孙斐回答他。

  这个问题并没有结束。即使授权问题解决了,也不是什么空体都可以用。

  只要简单一想就会明白,存在一些明显需要排除的对象。比如十四岁以下的孩子的空体、精神病人的空体或者正在服刑的罪犯的空体。这些人无法进入空体置换的白名单,不允许进行空体置换,他们的意识场既然无处可去,又何来解绑了意识场的空体呢?

  但是,这是一个误解。

  当然,有些人无法进入空体置换白名单,这些人的意识场不可能合法地迁移,也不会空闲出可用的空体。但是,对于这些人,却不能排除某些意外导致的意识场死亡而空体却没有死亡的情形,这时,看起来可用的空体,是否真的仍旧“可用”呢?

  这种情况最典型的例子是,严重外伤导致躯体死亡,进而意识场死亡,躯体却被先进的医疗技术挽救过来的情形。

  阿黛尔的空体就是这种情况——当然,那是KillKiller编造的故事,但事实上,就连柳杨和李舒也不知道那具空体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也许KillKiller的说法并不完全是故事,只是过程有些差异罢了。何况,德克拉的老百姓是相信这个故事的。

  所以,在考虑什么样的空体可用时,无法考虑空体是如何产生的,只能考虑该空体被使用是否有某方面的危害。

  逻辑上很简单,空体如何产生是一个问题,而一个已经存在的空体是否可用是另外一个问题。即使某些空体理论上很少出现甚至根本不会出现,但从法律上来说,规定这种空体在“如果有”的情况下是否“可用”仍旧是必要的。

  “要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意外,即使没有意外,只要有必要,也总会有人去制造出意外。”这是王陆杰看到这里时对孙斐说的话,孙斐则报之以怒目而视,王陆杰马上就闭嘴了。

  传染病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虽说并不是所有传染病人都会被强制隔离,但一个患有传染病的空体。被其他人的意识场绑定从而成为异体人,然后到处闲逛,这显然是不合理的,而把这个异体人隔离起来以避免传染又实在是很奇怪——难道就为了让这个意识场体验一下被隔离的滋味吗?

  这好像怎么也说不通,大家都同意,患有传染病的空体将不能用于空体置换。

  但是,事情不是都像传染病这么简单。

  比如,精神疾病就复杂得多了,因为精神疾病不一定和空体有什么关系,但也不一定和空体没有关系。

  正在服刑的犯人的空体也一样。已经证明,有些人的基因中就含有暴力倾向——最早,人们发现了MAO-A基因,后来,发现了从MAO-B到MAO-Z的基因,然后,因为英文字母不够用,现在已经拓展到了MAO-Ω。一个人拥有这些基因是否就一定会导致暴力行为?画一条线是很困难的。关键是,无论困难或者不困难,从来没有人敢站出来画这条线,哪怕尝试一下都没人敢。有一些人会说,就因为拥有一个鬼才知道什么意思的基因,就说我有暴力倾向,这是彻头彻尾的歧视;而另一些人却会说,既然拥有暴力基因,那么我的暴力行为就不应该由我来负责,就像基因决定论的性取向一样,我是受害者而非施害者,我是可怜的人而非可恨的人,我应该受到关怀而非受到惩罚——这就是著名的基因决定论困境。两种听起来截然相反的说法却导致了同一个结果,那就是很少有人再去研究这些鬼玩意儿了,更没有人愿意做出结论了。

  还有些情况,不一定有现实中的危害,却可能会产生伦理上的问题。比如,即使存在一个孩子的空体可用,但如果一个孩子的空体绑定了一个成年人的意识场,大家不会因此而感到不适吗?

  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从一个异体人的角度看,意识场和空体在迁移之前,作为原场和原体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关系。

  两者如果互为陌生人,当然就没关系了,互为朋友也行,但是,如果两者是亲属呢?哥哥的意识场迁移到弟弟身上,也许能够接受,可如果是跨性别呢?甚至是跨代呢?

  这显然是一个令人头大的问题,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曾经几乎摧毁了立法者们的信心。

  不过,还是那句话,办法总比问题多,《婚姻法》及时出现,救了场。

  但是,《婚姻法》中并没有关于性别的条款,这引起了小小的风波——如果集体沉默也算是一种风波的话。

  据说在立法会议上,有个不识趣的人提出了性别问题。然后,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这个问题被主席跳过了,好像它从来没有被提出来过一样。而提出者则很尴尬,他的表情证明,他明白自己提出了一个不该提出的问题。要知道,这其实很危险,集体沉默已经算是对他一贯的忠厚人品的巨大回报了。所以,他只是安静地坐下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毫无疑问,性别不是障碍,性别不能是障碍,这是原则问题。

  讨论来讨论去,很复杂的过程,但最后的结论仍然是一个白名单机制。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进行空体置换,除了意识场必须准备好在有效期内的33种报告之外,空体也必须准备好在有效期内的另外42种报告。

  然后就是外国人的问题,遵循格兰特总统的建议,外国人也照此办理,不加区分。

  总之,谁的空体可以用于空体置换,这个问题最初看起来似乎相当简单,但其实非常复杂。好在,磕磕绊绊地,聪明的德克拉人最终把所有困难都解决了。

  王陆杰对此的总结是:“又是好大一笔生意,连律师行业都带动起来了。我要告诉几个开律师事务所的朋友,马上到德克拉来开设分所,这里的法律交易即将迎来生机勃勃的时代!肯定会超越赫尔维蒂亚,跃居世界第一。”

  “法律交易?”孙斐问,瞪圆了眼睛。

  “对不起,我说错了。”王陆杰赶忙纠正,“是法律市场。”

  第三个问题,一个没有空体的意识场应该如何保存?一个没有意识场的空体又该如何保存?

  在空体置换过程中有一个中间状态,就是意识场从空体解绑后,有那么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存在没有空体的意识场和没有意识场的空体。此时,这个意识场和这个空体应该如何保存?

  从现在的情况看,空体保存技术很成熟,而意识场可以通过意识机保存,技术上也没什么问题。

  在空体保存方面,KillKiller的空体保存技术久经考验,而云狱岛声明,自己拥有相同甚至更高水平的空体保存技术,但是,云狱岛的技术却未经大规模验证。

  而在意识场保存方面,情况恰恰是相反的。在云狱岛,那些赫尔维蒂亚犯人进入云狱的意识场迁移过程,已经充分展示了云狱岛的意识机的有效性和稳定性,KillKiller号称自己拥有相同安全性和稳定性的意识机,但却从未像云狱岛的机器一样,投入大规模使用。

  理论上,意识场迁移过程非常短暂,但对安全性和稳定性的高要求是毋庸置疑的,想一下,蛮可怕的,也许一个瞬间的事故就足以摧毁整个理念大厦,让空体置换变成空中楼阁。

  从需求角度看,最简单的需求是有两个人要求互换空体。满足这种需求时,虽说仍旧存在不可避免的中间状态,但可以把这个中间状态的时间缩到最短。可惜的是,这种需求恐怕并非主流。

  大多数情况下,某位客户进行空体置换时,应该希望有机会从多个“可用”空体中挑选一个作为自己意识场的宿主,多半会有一系列要求,身高、体重、外貌、智力等等,这意味着,用来被挑选的“可用”空体应该已经被保存了一段时间了——对KillKiller来说,他们以前保存的大量因意外去世的年轻空体就是最初的可选项,正是KillKiller在市场竞争中不可战胜的绝对优势。

  是的,KillKiller一直在干这个,但讨论这个问题时,很自然带来一个对立面的问题:既然允许空体在没有意识场的情况下保存若干时间,那么是否允许意识场在没有空体的情况下保存若干时间?

  这样做完全找得到理由,可能是为了等待合适的空体,可能是为了贡献出空体给别人使用从而挣点儿零花钱,也可能是纯粹无聊,为了体验一下苏格拉底式“绝对思考”——原因其实属于隐私范畴,不能随便打听。总之,很多情况下 ,这种需要都是有可能出现的。那么,应该如何处理呢?这是巴萨鲁玛议员在立法会议上提出的问题。

  据说,就这个问题议员们产生了一些争吵,巴萨鲁玛议员被某些议员认为别有用心。

  议会中的事情无从确认,但从结果来看,某些势力之间达成妥协。大家认同,无论意识场还是空体,在空体置换过程中,独立地存在一段时间是合理的。只要本人事先同意,这个独立存在的时间期限并没有限制。

  同时,在议会之外,在舆论层面,云狱岛公开认同KillKiller的意识机和自己的意识机拥有同样的安全性和稳定性,而KillKiller公开认同云狱岛的空体保存技术相当于自己的空体保存技术,据说,这是在议会中达成妥协的关键的场外因素。

  王陆杰是笑着看完这一段法案条文的,居然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孙斐有点疑惑地看着王陆杰,怀疑王陆杰一定是背着自己偷偷干了什么坏事。

  所谓坏事,不是指云狱岛公开为KillKiller的意识机做背书的事情,这件事情孙斐知道,虽然也让她很不高兴,但她理解。作为KillKiller为云狱岛的空体保存做背书的交换,这是合理的。双方都对对方的技术进行了认真的测试,这是学术交流的一部分,相互背书的内容都是真实的,没有谎言。

  但显然王陆杰还干了别的事情。

  认真想起来,KillKiller确实需要云狱岛为他们的意识机做背书,而云狱岛并不需要KillKiller为自己的空体保存技术做背书。

  王陆杰想要和KillKiller竞争空体保存生意,这谁都知道,但前一轮努力已经失败了,否则KillKiller的美丽岛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当然,王陆杰并没有死心,还在争取空体置换的官方资质认证,这个事情的程序性工作就是孙斐在办。

  为自己所在的企业争取任何商业上的利益,原则上讲,孙斐都是认同的,但对空体保存这事,以至于进一步去竞争空体置换的生意,从感情上讲,孙斐就确实不感兴趣了,甚至相当抵触。

  孙斐没有德克拉公投的投票权,否则她一定会对空体置换的议题投出反对票,当然,这一票不会有什么用处。

  鉴于责任感,无论如何,对于争取获得空体置换的官方资质认证这件事情,孙斐还是会努力的,但她希望最好不要开展这个业务。

  可是看起来,王陆杰不这么想,他竟然并非搂草打兔子,而是真的在动这方面的心思?

  就算有这个心思,也很难和KillKiller竞争啊!那么,王陆杰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用得着这么得意地笑吗?

  事后有传言说,黑格尔·穆勒对这一条款很不高兴。

  显然,黑格·穆勒像孙斐一样,觉得云狱岛没有死心,想要抢KillKiller的空体置换生意。于是,KillKiller开始攻击云狱岛,说他们“没有一具可选择的空体”。

  这是事实,而KillKiller“有很多具可选择的空体”,选择范围不仅仅限于德克拉人的空体,也包括外国人的空体。

  据说,KillKiller已经获得了无数份书面授权,甚至在法律颁布之前,就已经开始按照法案规定,进行了各种检测和认证,以便在法案颁布后以最快速度进入白名单。

  在法案颁布之前——KillKiller怎么能够事先知道法案是这样的呢?有人在网络上提出这个问题,却没有等到有意义的回答,出现最多的回答是:“你说呢?”

  第四个问题,意识场保存、空体保存和空体置换的费用由谁承担?

  看起来这是个医疗保险问题。至少除了空体置换这个动作本身以外,其他部分都是医疗保险问题。意识场保存和空体保存难道不属于对人的保障吗?当然可以对这种论调进行反驳,就算意识场的保存算是对人的保障,而空体作为一种特殊的“物理归属物”,即使比汽车高级一点,但是否应该纳入医疗保险,就是一个需要商榷的问题了。

  天哪!这是不是说,格兰特总统颁布的关于免费全额医疗保险的行政命令,成了一纸空文吗?这是个圈套!

  不,不,不是这样,千万不要误会。

  格兰特总统并没有想耍什么伎俩,更谈不上圈套。《空体置换法案》规定,原体人可以百分之百享受其行政命令所提及的全部医疗保险,但异体人则不能完全享受。成为异场的意识场可以继续享受,但成为异体的空体就不能享受了。

  换句话说,你的空体一旦出借或出租,就不能享受医疗保险了。

  这意味着,一旦空体生病,要么就得由异场选择自费治疗,要么就得进行原场回归,变回原体人再去治疗。

  这说得过去,有不少议员反对,不过最后就是这个结果。没关系,即使有分歧,也不需要那么多争吵,如果将来出现了广泛的反对意见,那就再进行公投嘛!

  在这样一个前提下,不用说,空体置换这个动作本身的费用,就要自费了,未能纳入医疗保险。

  “吕青应该会认真的研读这一段。”王陆杰说,“不过,德克拉这个地方,这些替政府省钱的条款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对于这两句话,孙斐是同意的,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五个问题,德克拉公民的身份识别问题

  显然德克拉会面临一个问题,无论是指纹识别、虹膜识别、脸部识别、基因识别甚至于SSI识别,都是面向空体的。那么,对于将来可能到处都是的异体人来说,怎么识别他们呢?

  有些人在谈论SSI携号。空体置换时,意识场必须携带原SSI号码,这能够一定程度上解决身份识别问题。但是,按说这应该自愿,毕竟SSI选号就是自愿的,而且还可以随时换号啊!

  严肃一点讲,这涉及人的选择权,也就是人权,情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虽说有些人打算通过SSI携号来标识自己,但另外一些人,本来就不想做自己,当然不会考虑这么做。关键的是,政府肯定不能把这种方法作为官方识别方法,既涉嫌侵犯人权,又太靠不住了。

  从技术上说,唯一靠得住的识别意识场的手段是意识探测仪。

  相对而言,意识探测仪已经算是成熟产品,只要搞明白原理,制造技术并不太复杂。除了云狱岛和KillKiller以外,还有十六家来自世界各地的厂商号称可以提供意识探测仪。

  这些意识探测仪有各种型号和样式,大一些的适用于公共场所,可以批量检测。小一些的适用于个人随身携带,只能对一个人进行检测。甚至已经有厂商开始研究,是否能够将意识探测仪和SSI系统集成在一起。

  但是,所有的意识探测仪必须是联网的,必须到中心数据库对比,然后才能知道具有这个特征的意识场究竟是谁。

  所以,理论上来说,所有人必须事先到指定机构进行检测,将自己的意识场特征输入到中心数据库中,这样才能保证所有检测都是准确的。可这个想法显然无法执行,政府无权平白无故地要求检测所有人的意识场特征。

  只能退而求其次。《空体置换法案》规定,进行空体置换的手续之一就是将意识场特征输入中心数据库。

  这样,如果一个意识场在中心数据库能查到,那么就知道他是谁了,如果查不到,那么就证明他是一个原体人,可以转入传统的身份识别流程。

  听起来不错,但也有一些问题需要回答。比如,小型意识探测仪,可以随身携带的那种,真的能够允许个人使用吗?

  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小问题,在德克拉,一直以来,除非有充足的理由,否则即使是警察,都不能要求一个陌生的路人出示身份证件,现在,如果一个普通人就可以通过意识探测仪知道另一个人的信息,那怎么行呢?

  也许,仅仅可以知道是原体人还是异体人,这行不行?

  不,这也不行。在立法会议上,有议员明确提出,这毫无疑问是歧视,虽然尚不清楚这是在歧视原体人还是在歧视异体人,但歧视就是歧视,不是他歧视你,就是你歧视他,反正歧视就是不行。

  对,和你不能问别人的性别是一个道理——也许你能看出来,但你不能问。年龄、种族、宗教、国籍、婚姻、家庭、身高、体重、健康、教育等等信息也是一样,现在又多了一条,你不能问别人是原体人还是异体人。

  好吧,那么,个人的意识探测仪肯定是不能用了,警察除外——警察也要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才可以使用。

  所以,所有德克拉人被告知,大家将无法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包括父母妻儿,是不是有一天忽然变了一个人,也许互相之间约定一些暗语比较好——不,也没什么用,当对方想成为另外一个人,只要乐意,自然就会把暗语告诉即将成为自己的那个人。

  在有些场合,比如自家的门禁、公司的门禁,还有其他地方的门禁,必须要识别来访者是谁,那怎么办呢?

  为了应对这种需求,一种新的仪器诞生了:意识确认仪。

  意识确认仪和意识探测仪不同,在首次使用时需要检测并存储一个意识场的特征,这个首次存储特征的意识场,将成为这台意识确认仪的管理员。

  管理员可以随时为意识确认仪加入新成员,检测并存储某个意识场的特征即可,当然,必须首先征得对方同意。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面对这台意识确认仪,所有被事先存储特征的意识场将可以通过确认,而没有事先存储特征的意识场将无法通过确认。

  确认某个意识场,这只是意识确认仪非常基本的功能。实际中,对成员进行各种分组、分级、权限管理等功能,被加入到意识确认仪中,更多功能正处于迅速丰富的过程之中。

  从形式上来看,手持意识确认仪、意识场确认门禁、嵌入式意识场确认芯片等各种产品,也正在迅速涌现。

  意识确认仪并不需要访问中心数据库,同时也无法获取没有存储过的意识场的特征,从隐私角度看貌似没有问题,但在实际使用中,如果碰到黑客之类的事情,仍然存在隐私泄露的隐患。所以,一大波安全功能和破解功能正在紧锣密鼓地研发之中。

  同时,厂商们也在研发,如何将意识确认仪和SSI集成在一起。

  大型意识探测仪,可以在覆盖范围内对人群批量检测的那种,反而是能够使用的,当然前提是在法律允许使用的地方,比如海关。

  事实上,德克拉政府已经进行了一次公开招标,对大型意识探测仪进行规模采购,应标厂商都已经提交了标书,经过了好几轮应答,政府马上就要开标了。

  “我们好像要输掉这次招标了。”说这话的时候,王陆杰略微有些沮丧。

  “谁会赢?”孙斐问。

  “还会是谁呢?当然是KillKiller了。”王陆杰说,“不过,我们的意识确认仪在第三方的跑分测试中表现不错,将来说不定能在零售市场上卖出去。”

  “你什么都想做!”孙斐说。

  “我也发现这个问题了,”王陆杰说,“这样不好,还是要专注。专注,专注,我经常提醒自己。放心吧,我正在认真考虑,意识探测仪,意识确认仪,这个市场是不是就不要进入了。”

  第六个问题,谁可以提供意识场保存、空体保存和空体置换服务?

  看到这部分内容的时候,王陆杰马上就想起了格兰特总统关于减税的行政命令,特别是其中的这句话:“除进口关税和某些特定行业以外,德克拉共和国取消所有企业和个人应缴纳的税款。”

  关键词是“某些特定行业”。

  果然,空体置换行业被列入了所谓的“某些特定行业”。

  按照法案规定,空体置换行业不仅仅包括意识场保存、空体保存和空体置换服务本身,还包括了所有和空体置换有关的其他服务,例如,相关的医疗检测、相关的法律服务等等。也就是说,大家通通被列入了“某些特定行业”。

  这简直就是专门和黑格尔·穆勒作对。

  只能说,格兰特总统不是傻子,或者说,KillKiller没有和SmartDecision完全协调好。当然,这也是之前王陆杰觉得格兰特总统生意经很好的原因,看来王陆杰对此是有预料的。

  不过,也不是说只要交税谁都能干,交税的机会是要争取的,这一类机构都需要经过政府的专门认证之后才能开张。

  新闻上说,KillKiller在所有企业的官方资质认证过程中大幅领先,应该马上就要拿到许可证了。还有几家来自世界各地的其他企业也在认证,进展不详。云狱岛也参加了认证,肯定没有问题,毕竟和KillKiller进行了利益交换。

  对云狱岛来说,资质不是问题,没有可选择的空体才是问题。而这个问题根本无法解决,永远无法解决,所以,云狱岛不可能真的提供空体置换服务。孙斐不明白,王陆杰到底要干什么。

  “效率确实高,法案刚颁布,许可证都要发了。”孙斐说,她清楚认证这事儿,就是她在办。

  “格兰特总统等着挣钱呢,着急啊!”王陆杰回答她。

  “对,费用很贵——”孙斐有些无精打采,“这法案真长,我不看了,你慢慢研究吧。”

  是啊,法案还长着呢!不过,王陆杰看得津津有味。 云球(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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