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罗思浩和傅江涌

　　卢小雷目前正在进行机器真人的测试，那么，他是应该返回云狱还是应该继续手头的工作？

　　机器真人第一个版本的正规测试流程都已经完成了，卢小雷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完成了最早的冒险之后，王陆杰和柳杨组织了更完备的测试团队、测试环境和测试流程，应该说整个测试都非常严谨，不过一切都是保密的。

　　现在理论上已经有了可以公开发布的机器真人的第一个版本，但卢小雷的工作还没有完结，因为他还要接着吃螃蟹。

　　所谓第一个版本，简单地说就是和普通人类能力类似的机器真人。说是这么说，其实这个版本的能力已经比人类强很多了，比如卢小雷向王陆杰和孙斐展示过的跳跃能力。

　　从那次以后，卢小雷每次见到新的参观者，总是会跳一下，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敢完全发力，后来跳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自如，总是能把参观者吓一跳。

　　有不少人都短期体验过了成为机器真人的感觉，大家都觉得很好，甚至孙斐也亲自测试过，反应也不错。所有人都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可以公开发布的产品，已经是一个体验很好的产品。

　　但是，王陆杰却犹犹豫豫，似乎不想进行产品发布。为此，他和任为、张琦讨论了好几次。

　　王陆杰有一个不同的思考。

　　他认为，目前，全世界的焦点是KillKiller在德克拉推动的空体置换。《空体置换法案》刚刚颁布不久，很多人在尝试，但更多人还在观望。已经开始尝试的那批人，在异体中待的时间还不够长，对于空体置换这件事情，心理上还处于激动和适应阶段，每天都可以在网上看到他们兴奋的发言。

　　如果把空体置换这件事情比喻成一支军队，这支军队目前士气正旺，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而机器真人，作为空体置换在商业上的竞争者，此时此刻推出，可能并不合适。

　　很多人对机器真人很有信心，比如卢小雷，他认为不需要想那么多，机器真人比空体置换好多了，只要一出山，立马抢了空体置换的风头。但是，王陆杰还是比较谨慎的，他坚定地认为，不要着急，等一等才会更好。

　　空体置换进行一段时间以后，民众到底会是什么反应？喜欢其中的哪些部分、不喜欢其中的哪些部分？也许会出现什么意外，出现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

　　意外或者问题，对机器真人就可能是好消息，当然，也可能是坏消息。但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其实都是好事——如果机器真人尚未推出，就可以有所准备；而如果机器真人已经推出，应对起来就不见得那么得心应手了。

　　虽然空体置换总体上大受欢迎，但网上的骂声也不少，再观察观察，也许可以避免机器真人和空体置换出现相同的槽点。

　　王陆杰还说，关键的是，由于对脑单元的垄断，机器真人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竞争对手。用户要做是非题，用机器空体还是不用机器空体，而不是做选择题，用谁的机器空体。在这种情况下，机器真人有的是时间，完全不用着急；反而，通过空体置换观察民众反应，并借这个时间窗口把自己的产品做得更好，是难得的打磨产品的机会，比急于把机器真人推向市场要重要得多。

　　既然如此，在机器真人第一版封版之后，除了密切观察《空体置换法案》在德克拉的落地情况以外，闲着也是闲着，就可以开始第二版的研制了。

　　第二版增加了不少功能，其中包括深海生存和太空生存——当然是指不穿特殊装备的生存。

　　这听起来很吸引人，和空体置换相比显然是一个巨大优势，因为这种能力不是一个普通的功能模块，而将带来人类在生存空间上的重大突破，从此以后，人类将不是只能站在被含氧量21%的大气所包裹的石头块上的一团肉了。

　　第一版中，机器真人已经深潜到水下两百米的地方，在空中坐过飞机，还坐热气球升到过平流层，来到过太空边缘。目前为止，一直都很顺利，没出过什么问题。测试过程中，最危险的项目都是卢小雷自告奋勇第一个进行实验的，他是驾驭机器躯体经验最多的人，也拥有成为“第一个”实验者最大的勇气。可以说，卢小雷的存在使机器真人的实验进程大大地加速。

　　深海生存是指潜入深度超过两百米的深海。

　　深海生存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机器躯体的高压承受能力。目前这种实验还有些困难，因为除了专有深海巡航器和深海工业机器人，并没有现成的商用深海仿真机器人可以买来用。云狱岛之前使用的机器骨架，实验证明，无法承受深海的压力。

　　承受高压涉及材料和构造各方面的问题，对机器人制造厂家有一定难度，必须进行特别的设计和制造。

　　为了保密，王陆杰编造了一个深海基地的项目——地球所的云狱岛机房恰好建在海底，完全说得过去，目前正在和机器人厂家合作，试图尽快制造出深海仿真机器人。

　　太空生存是指进入真正的太空，而不是停留在大气层中。

　　太空生存的主要问题是气压保护、防低温、防高温和防辐射等等，这方面有一个利好，因为人类对太空的探索，市场上有很多现成的商用太空版仿真机器人出售，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只要不是过于极端的情况，比如过于靠近太阳带来的极高温，现有的商用太空版仿真机器人都足以应对。商用太空版仿真机器人虽然价格昂贵，但功能和质量都是经过验证的，在人类建造的月球基地、火星基地甚至木卫、土卫和其他太空基地都有实际使用。

　　云狱岛买了不同型号的很多套商用太空版高仿真机器人，并且购置了大型太空模拟舱，卢小雷已经在模拟舱中进行了多次实验，很顺利，没有发现问题。

　　从科学的角度，人类对太阳系内太空的了解已经很多，在很多太阳系星体上建立了科考站甚至常驻基地，对各种星体进行了很多探测。进入太空对人类来说不是新鲜话题，连宇宙登山者这样的私人宇航组织都已经出现很多年了，原则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就算这样，进入太空还是需要很多专业知识的，一个普通人冒冒失失地冲进去仍然相当危险，再加上要驾驭机器躯体——比起血肉之躯，这有好处但也有坏处——总的来说，还是有很大难度的，不是谁都能胜任。

　　太空生存实验的条件已经具备，只要做一个决定，实验随时就可以开始。但是，这个实验毕竟有风险，实验人选也很重要，所以地球所准备开个会来研究。

　　其实任为心中已经认定，机器真人的太空实验者只能是卢小雷，可如果卢小雷去做太空实验，云狱管理员的工作就要有人接任，然后会涉及一系列的人事安排，虽然任为有些想法，也和张琦以及王陆杰初步沟通过，但需要和大家进一步沟通确认。

　　同时，这个会就算是在地球所内部正式公开机器真人这个项目，还可以讨论一下整个机器真人项目下一步的安排，之前的知情范围太小了，这次可以听听大家的意见。在李斯年和孙斐的推动下，机器真人项目的相关资源在脑科学所那边已经解密，有些人之前不知道这个项目，但也不需要再签什么保密协议了。

　　另外，既然准备重启下一轮演化周期，也有不少相关的工作需要确定下来，这次会也可以一并讨论。

　　所以，参加会议的人比较多，任为、张琦、孙斐、王陆杰、沈彤彤、罗思浩、辛雨同、夏风、卢小雷、裴东来、乔羽晴等等，因为会涉及行政和人事安排，李悦、齐云和叶露也要参加。

　　顾子帆和傅江涌听说要开会，也想来旁听，虽然作为股东，他们并没有必要参加，但任为还是表示了欢迎。

　　只有柳杨不会参加，因为法律方面的问题，他目前还不能离开德克拉——话说回来，他也没兴趣参加，本来完全可以通过SSI视频接入，但被他断然拒绝了。

　　说实话，地球所有相当长时间无法凑齐这么全的人来开会了。

　　本来就是开一次会，讨论些具体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相比那些令人烦心的乱七八糟，任为没觉得这是件事情。但是，在开会之前，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让任为觉得怪异，而会议之后随即发生的事情，则就让人感到难过了。

　　任为到会议室的时候，只有辛雨同和沈彤彤在，她们俩站在窗口前看着外面，说着什么。

　　“你们看什么呢？”任为问。

　　“所长，您来了。”沈彤彤说，“您看，好像罗思浩和傅江涌傅总在吵架。”

　　“什么？”任为很奇怪，走到窗前，向外面望了过去。

　　地球所的院子面积挺大的，窗口望出去，看得到远处的一块大草坪，有各种树，也有灌木，现在草正青青，树正昂扬，花正怒放，今天阳光又好，一派明媚的景象。

　　以前，任为经常喜欢去草坪里的步道走走，那里有很多鸟，喜鹊就有三四种，也有其他小动物，偶尔能看到刺猬和松鼠。

　　不过，任为已经有好久没去那里散过步了。说起来，这种地方应该会让人感到放松，任为一贯是这么感觉的，但自从云球演化停滞，然后有了穿越计划，任为就觉得那里的草和树很像是在云球，他想要进去，却又想要远离。

　　现在，任为看到，罗思浩和傅江涌站在草坪边缘，傅江涌正在说话，伴随着丰富的肢体语言，两只手上上下下地挥舞着，身体似乎也在晃动，忽然还转了个圈，各种动作都有点猛烈。

　　距离很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感觉上，傅江涌相当激动，而罗思浩则僵硬地站着。

　　“傅江涌在发火？”任为问，“他也会发火？”任为的印象里，傅江涌总是那么不着调——话里却透着机锋，但从来没有见过他着急，更谈不上发火了。

　　“是，刚才是罗思浩，现在是傅江涌。”沈彤彤说，“——罗思浩不算发火，但也是很激动的样子。”

　　“对，”辛雨同附和，“他们在吵架。”

　　“他们俩吵什么？”任为很疑惑，“他们俩——认识吗？”

　　“认识——”辛雨同说，“应该认识，但不熟吧，我和思浩一起来的，我和傅总就认识，但不熟。”

　　“那吵什么呢？”任为问。

　　“是啊，吵什么呢？”沈彤彤说，“思浩最近确实有点不正常，总是偏头痛，活也干不了，可能脾气就大吧，他应该休息休息。对，任所长，您跟他谈过了吗？”

　　“谈过一次，”任为说，“他说没事。”

　　“没事？”辛雨同接话，“沈老师说得对，他还是有事的，偏头痛很厉害，根本干不了活——”因为云狱，她和罗思浩的合作更多，看来和沈彤彤有类似的感觉，印证了沈彤彤的看法，“不过，没觉得他脾气变差呀！”

　　“是，他脾气倒也没有变差。”沈彤彤说，“可是，哪里有点不对头，说不上来，总之，他应该休息休息。”

　　“对，我也觉得他应该休息休息。”辛雨同说。

　　“我找人去叫他们。”任为说，转身想要走。

　　“不用，孙斐去了。”沈彤彤说。

　　果然，任为看到了，孙斐正走向他们。

　　窗边也聚过来更多人，顾子帆和王陆杰也到了。大家在议论着，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傅江涌还在滔滔不绝，罗思浩指了一下孙斐走来的方向，傅江涌扭头看了看，显然看到了孙斐，停住了话头，随即，很愤怒地甩了一下手，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身就冲孙斐走过来。

　　但在和孙斐错身的时候，傅江涌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这样气冲冲地走过去了。

　　孙斐好像有些错愕，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然后冲罗思浩招了招手，罗思浩举起手来回应了一下，显得无精打采。孙斐转身走了回来，罗思浩也慢慢地跟过来了。

　　所有人都到了，傅江涌、孙斐和罗思浩也都陆续进来，大家坐了下来，准备开会。

　　傅江涌还带着满脸的怒气，罗思浩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看，但比起傅江涌还是镇静不少，孙斐则一脸莫名其妙，显然和大家一样，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涌、思浩，你们俩怎么了？”任为问。

　　“没事，没事。”罗思浩笑了笑。

　　傅江涌气哼哼地不说话。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看到了他们两个吵架，但大家都看出有些什么不对，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啊——”罗思浩迟疑了一下，“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傅总关心我，让我回家休息。”

　　“是啊，”任为说，“我也跟你说过，你的工作都安排得很好，团队的人也很强，你干嘛非要撑着呢？完全没必要，多休息休息，早点恢复不就没事了嘛！”

　　“我们很多人都偏头痛过，”张琦说，“请医生开点药，休息休息，真的管用的。”

　　“我帮你介绍医生——”叶露说，“你出了问题我要负责的。”

　　“是，是，我注意休息。”罗思浩对大家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其实，主要是待在家里也没事做，还是来办公室舒服一点。”

　　上次谈话的时候，罗思浩就这么说。

　　任为觉得，罗思浩说得也对，如果换成是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愿意无所事事地在家里待着，没病也憋出病来了。

　　不过，就为了这事，至于吵起来吗？

　　“江涌，你是不是神经病啊？又二百五！思浩就是负责任，用得着这样吗？”顾子帆说出了任为想说的话。

　　“江涌，你还会生气呢？我怎么没见过呀？”王陆杰笑嘻嘻地说，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下次冲我来，我扛骂！思浩可是对我们很重要的，云狱那么多犯人呢！”

　　“就是啊，”孙斐满脸狐疑，“我那么怼你，你都没发火，这倒搞得我不好意思了。”

　　“傅总，抱歉。”罗思浩对傅江涌说，“我在家里真的待不住，刚才我有点激动，对不起，您别往心里去。”

　　“开会，开会。”傅江涌说，“快，快，开会。”显然，他不想继续讨论他和罗思浩的问题。

　　其实，之后的会议很顺利，没什么意外。

　　讨论了半天，结论是，太空实验是可以立即开始做的，而且卢小雷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最好是两个人一起去，有个照应，一个人不够安全。

　　卢小雷肯定是愿意去太空的，但他做过错事，自己心里清楚，去云狱也算是一种惩罚，所以不好意思自己说什么。现在，既然大家都认为他合适，他当然欣然领命。

　　至于谁和卢小雷一起去太空，从技术角度，当然应该是罗思浩或者他团队中的同事。

　　罗思浩本人是天文学家，他的团队也是从天文所带过来的，对太空很熟悉，他本人和团队中几个同事都还去过太空。不过，眼下罗思浩正好偏头痛，他本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不过没关系，罗思浩推荐了一位同事：何剑。

　　任为有印象，何剑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但并不是很熟悉。何剑不是一开始就跟着罗思浩过来地球所的，而是后期罗思浩觉得人手不够才从天文所调过来的，来的时间比较短。

　　既然决定让卢小雷去太空，那云狱中的事情就需要处理。云狱中还有二十八个沈彤彤救回来的云球人，这些人对云狱的适应恐怕还不能认为是很充分了。现在又多来了几个，柯西维·瓦尔、特里·根奇和费斯尔斯伯爵夫人，他们可就完全是新人了，没有一个明白状况的地球人引导和帮助，怕是要出问题的。

　　如果排除卢小雷，最合适做云狱管理员的人就是裴东来了，他熟悉云狱的环境和那二十八个云球人，虽然没进去过，但天天看。裴东来和肖近浓也是最熟悉的。

　　当讨论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裴东来赶紧说：“我可以，我可以，没问题，我接替小雷进云狱。”

　　裴东来愿意进入云狱，接下来就要找人接替他的工作，监控室主任，任为觉得乔羽晴可以胜任，乔羽晴也很乐意。不过，乔羽晴的影视化拍摄工作却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而演化周期就要开始了，影视化拍摄工作也会忙碌起来，这个职位必须有人，王陆杰建议，暂时请夏风代劳，夏风能力强，这也是任为的想法，夏风没意见，他虽然已经不轻松，但是很愿意多承担一些工作。

　　卢小雷的问题解决了，相关人事安排好，云球的演化周期也就可以启动了，大家都没有异议，讨论了一些工作上的细节。

　　总之，会议开得很顺利，讨论了机器真人太空实验的相关问题，也讨论了重启演化周期的相关问题，做出了需要的人事安排。

　　中途的时候，两位大股东，顾子帆和傅江涌，就离开了。在重要的决定做出以后，细节问题和人事安排并不需要他们关心。事实上，他们根本不需要来开这种会，只是出于关心来旁听一下而已，当然也提了一些意见，中途离开应该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就在会议结束，大家准备散了的时候，顾子帆忽然给任为打来了电话。

　　他说，傅江涌被人枪杀了。

　　是的，傅江涌被人枪杀了。

　　就在顾子帆面前，就在傅江涌的家门口。

　　从这里离开以后，傅江涌对顾子帆说，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他谈，请他到家里去，说有美味的核桃酥可吃，谈起事情来才爽快。什么鬼核桃酥，顾子帆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傅江涌死拉硬拽，没完没了，顾子帆终究没能拒绝，就跟着去了。

　　然后，就在自己家门口，刚刚下车，一颗子弹就射进了傅江涌的眉心，溅了顾子帆一身的血。

　　现在那里都是警察。

　　任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差点再次晕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桌子。挂掉电话，他醒过神来，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罗思浩——谁让他刚刚和傅江涌吵过架呢！

　　可是，罗思浩一直在这里开会，现在还没走，正和卢小雷聊着天，表情看起来很轻松，绝不像杀人犯。 云球（第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