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长卿长揖几乎到了地, 笑道:“多谢岳父大人。”
听见这样的称呼,皇帝不由得一笑, 只是没等章长卿直起腰来, 真笑就变成了假笑。
“朕以前……”皇帝故意话说一半,又常常叹了口气, 道:“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会好好对无双的吧?”
最后那个吧字儿说得小心翼翼,仿佛他真的是个一心为了女儿的好父亲。
章长卿点头, 道:“那是一定。”
皇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感慨道:“以前泽凌成亲的时候, 我依着她的意思, 给她挑了个她喜欢的,可你看看——那都是什么人?”
“原本身子骨就不好, 只是京里的读书人都是那个风格, 倒是没看出来,可他既然知道自己有病, 又怎么狠得下心来耽误朕的公主?”
“七八年过去, 他可总算是死了。”
这话真真假假的, 章长卿早就明白皇帝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驸马他虽然没见过,不过泽凌公主明显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就听了个热闹, 也不往心里去, 嗯嗯两声算过去。
皇帝又笑了笑,道:“这话原不该朕说,叫你听了也为难。你好好准备娶无双就成。”
章长卿明显一听见这话就来了精神,皇帝心中暗暗呸了一声,面上却很是配合的笑了起来,“去吧,方才咱们两个说定了,不过正式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去司天台合八字——咳,你就是司天台的,然后去礼部知会一声。”
章长卿点点头,道:“八字今儿就能合出来。”
皇帝笑骂了一句,“不许这么快!公主出嫁,一切都有规程。朕都不知道你去司天台做了什么,怎么一点没学会?”
“要给公主合八字,首先卦师要斋戒净身三天,还要先根据两人八字选日子——”
皇帝说了很多,忽然停了下来,道:“朕是真老了——”
他特意一顿,原本以为章长卿能接上来说个什么“陛下一点都不老”,又或者什么“陛下能活一万岁”之类的。
虽然谁都知道一万岁是假的,可哪知道章长卿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皇帝的心沉了下去,连嘴角都撇了下来。
章长卿哪儿顾得上他这心情,他脑海里想的只有一句“老而不死即为贼”,可这话说出来就得当场谋反了。
他还没做过驸马呢,所以思前想后,章长卿决定要忍一忍,暂时不能撕破脸皮。
“陛下。”章长卿故作小心道:“臣想去看看公主。”
皇帝眼睛一瞪,脸上明显是强行挤出来的笑容,章长卿能看见他假笑下头隐藏的怒意。
“你去看公主做什么?”皇帝咬着牙反问道。
章长卿道:“自然是告诉公主这个好消息了。”
皇帝道:“这是皇宫,可不是你们那个村子——”
他说着说着就泄气了,“罢了,你去吧。无双到朕宫里的时候,才这么大一点。”
皇帝伸手比划一番,“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整日就知道嗯嗯啊啊的,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会笑会闹,会叫父皇了,还知道端着热茶来迎朕,唉……后来朕给她起了名字,叫静遥。”皇帝微微一顿,“你该听过她名字的意思吧?”
章长卿道:“我仿佛听人说,静是安静的意思,遥是要挡灾?”
皇帝笑了两声,道:“说起无双,你倒是小心谨慎了许多。没错,静是因为她小的时候特别得吵,哭声震天,朕便给她取了静这个字。”
“遥是司天台算出来的,说她恐有远嫁他乡之运,朕便用了这个字儿替她挡一挡。”
章长卿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尤其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故作赐福之态,可脸上的笑容未达眼底,他就是在念台词啊,还念得很是出戏。
章长卿百无聊赖地想:其实这遥字儿也没说错,从前朝的公主变成新朝的皇后,也算是另一个角度的背井离乡了。
他走神已经走得很是明显了。
皇帝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不过想起自己的种种计划,决定还是先忍了,他最后叹气道:“你去吧,你好好的对无双,朕就求你这一件事情。”
听见这个,章长卿不走神了,他的面色忽然严肃起来,“陛下放心。”他又冲着皇帝行了一礼,“我这辈子,就无双公主一人。”
皇帝眨了眨眼睛,想挤出点感动的泪滴来,只是没成功,他只得背过身去,三个字都说得断断续续的,“你去吧。”
章长卿转身离开。
皇帝忽然冷笑一声,“只有无双一人?那你得孤独终老了!”
皇帝步履蹒跚走到宝座上坐下,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骨是越发的不好了,方才跟章长卿那一番说话、大笑,又在屋里快步走了几圈,就叫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现在屋里没了人,他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软趴趴的靠在龙椅上,皱起了眉头。
“泽凌那个没出息的,现在还得朕帮着遮掩——只希望这番话多说几遍,能叫她的名声稍稍好一点。”
皇帝又按了按眉心,想起下头人回报的,说驸马的父母要来告御状,说泽凌害死他们儿子,一想就头疼。
“在公主府里办事儿,手脚也不知道干净一点!”
不过这事儿好办,等他这番话传出去,再过上半年,那老两口身子骨也不好,也就该一命呜呼了。
可是这事儿过去,皇帝又想起他的权势他的皇位,他的大魏朝,这才发现泽凌这摊子事儿竟然是最简单的。
“难道阿列洪真的不想回草原?难道朕叫人暗示他的话……他没听到?”
“总不能是他一点都不恨章长卿吧?”
皇帝缓缓摇了摇头,冷笑了两声,“朕明白了,他这还是在装啊——心机颇深。”
皇帝端起桌上的参茶抿了两口,“总之一切都还在朕的掌握之中,下一步,就是从这三个皇子里头挑出来最合适的一个了。”
章长卿从飞华殿里出来,他虽然认得昭和殿怎么走,不过样子还是得装一装的,他拉了个小太监,道:“去禀告无双公主,说武宁侯求见。”
无双公主听见章将军又来了的消息,整个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才送她回来,难道不知道她不能走路?怎么又来了?
无双公主瞧了瞧自己架在垫子上的脚,医婆刚给她上了药,原本雪白细嫩的脚,现在已经变成了黄褐色——她这会儿可不方便见他。
纵然是他已经——
无双公主一想,仿佛就又感觉到他在自己脚上轻轻的蹭着,她面上一红,轻声道:“请侯爷回去吧,说我已经敷了药准备歇下了。” 小太监又跑回来报信,章长卿听了之后略有遗憾的叹了一声,“我过两日再来吧,你告诉公主好好歇着,别下地,脚别用力。”
章长卿出了皇宫,一路回到武宁侯府,就开始盘算要用什么当聘礼了。
他这边高兴,那边尚勤伯府——热闹是挺热闹的,但是跟高兴两个字八竿子都打不着。
孟信其实在路上就醒了。
毕竟运他回来的几个人,没人把他当回事儿,就那么往马车上胡乱一扔,车板硌着他的骨头,颠簸一阵子他就醒了。
可他不敢声张,虽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头疼,甚至舌头都不敢去舔一舔,查探自己究竟少了几颗牙。
他双手握着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叫那一对狗男女用命来填!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他这次“咬紧牙关”的时候,不会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了。
从随风偶尔会飘开的帘子看出去,孟信察觉到已经到了尚勤伯府的那条街上,他急忙闭上了眼睛,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后头跟着的一队骑马的人也停了下来。
章长卿的几个手下从车辕上下来,拉着孟信的脚把他拖了出来。
孟信心中一阵阵的屈辱,又听见有人道:“你小心点,这都到人家家门口了。”
“你怕了?”
“哼!”
等孟信觉得自己就要掉下去了,又来个人抓着他两个胳膊,两人就这么抻着把他放到了尚勤伯府的门口。
正门是没开的,开的只有侧门,守门的人乍一看,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被抬了来,还以为是来找事儿的。
“你们做什么!这可是尚勤伯府,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仔细看看,这是你们家少爷!”
两人把孟信往门口一放转身就离开了,他们还有事儿呢,得绕一圈尚勤伯府,一个门口放四个人,还得隔上十丈守两个人,免得他们跳墙出来。
门房仔细上前看看,吓了一跳,急忙喊着进去了,“大少爷叫人抬回来了!”
钱氏正在屋里坐着,她如今已经不太想钱丽娘了,一来是见不到,二来她跟孟信两个,如今比钱丽娘……要惨得多。
听见儿子一身血被人抬回来,钱氏只觉得头一阵眩晕,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她也顾不上许多,提着裙摆急忙跑了出来,又道:“叫人去拿了老爷的名帖请大夫去!”
孟信虽然已经不是世子了,可他依旧还是尚勤伯的亲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再说就算是个庶子,叫他躺在石板台阶上也不像话。
门房的几个人小心把他抬到了前头书房,没过一会儿,后院的人就都来了。
钱氏担心儿子,来得最快。
后院的主母一来,前头的人就不好再在屋里待着了,他们行了个礼,低着头出去了。
钱氏一进去就吓得扑到了孟信身上,“你这是怎么了!”她想给他擦擦脸,可又——这脸上全是血的,叫她无从下手。
“是不是武宁侯!是不是姓章的做的!”
孟信听见屋里没别人,手小心从被子下头伸了出来,拉了拉钱氏的衣裳。
钱氏一惊,又见他依旧闭着眼睛,知道他是醒着的,可为什么要装晕呢?
钱氏下意识一低头,听见自己儿子小声道:“我听见祖母跟二叔密谋,姓章的是二房的婢生子!刘氏是二叔的丫鬟!几十年前被打出去的那个!”
牙齿漏风,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说了好几遍钱氏才听明白。
可这一明白,她就开始心慌了。
“你祖母想要认他回来?”
孟信点了点头。
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老太太来了,钱氏拿帕子往脸上一揉,扑倒孟信身上哭了起来,同时又小声道:“你继续晕着,别说话。”
孟老太太的声音很快在屋里响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他伤在哪里了?谁伤的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安氏扶着孟老太太的胳膊,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大嫂也许是太着急了——”她扫了一眼,瞧见孟信的嘴都瘪了,可见掉了不止一两颗牙。
这个样子可没法当尚勤伯。
安氏焦急地说,“这是跟谁起了争执?连牙都给打掉了。”
钱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安氏还什么都不知道……她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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