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掀开盖在收音机上的头布,自从高考恢复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打开收音机。
“滴滴滴!”
“欢迎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20点整。”
“下面为您播报今天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高考报名已截止,广大人民的响应号召,回城返乡参加考试,截止昨天,报名人数已高达……”
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杏儿已经进城里三天了,离考试还有十二天。
希望她好好复习吧,杏儿虽不是十个人里最突出的,可这丫头能吃苦。
平时学得也不差,重点不敢说,一般的肯定没问题。
小远东把书倒出来,基本全湿了,稍微碰一下,纸就烂掉,小家伙弱弱又无助的看向陈煜道:“阿爸,我明天上课怎么办?”
“放着,等它自己干吧。”
“可是我上课没书……”
“跟其他同学一起看!”
“可是……阿爸,你看。”小远东把书举到陈煜眼前。
墨水写的字全都脱墨了,染得整本书都是,字迹也变得不清不楚。
“这叫什么?自己用四个字的成语形容!”
“呃……咎由自取?”
“抄五十遍!”
小远东顿时无语,“哦……”
看着糟心,陈煜无奈的叹一口气,拿出草稿纸,提起笔,重新帮他抄起来。
杏儿走的第三天,托人送回来一封信,老村医把它交给陈煜。
林妈着急问道:“这丫头都说啥了?”
“你别吵,人家陈老师还没看完呢!”老村医责怪一句。
陈煜从头至尾认真的看了一遍,在心里笑骂了一句,这丫头不好好复习,还写那么长的信。
纸很薄,滴在上头几点皱巴巴的泪痕,应该是这丫头写信的时候留下的。
“怎么样?杏儿说啥了?”
陈煜道:“杏儿说她在城里吃饱穿暖,让咱们别担心,她一定会考上的。”他言简意赅的总结了一下。
林妈道:“你要是跟她一起去,互相还能照顾一下,她一个女孩子家,唉……”
“姨,对不起。”陈煜愧疚一笑,把信还给老村医,走开了。
老村医怒道:“是他不想去吗?净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在陈老师面前,不准提这事!”
林妈也自知说错话了,嘀咕道:“我……我这不是有什么说什么吗?老林你说这孩子没往心里去吧?”
“能不往心里去吗?你提想都不该想!瞎操心!”
“行行行,我以后不提了,不提了。”
去年冬天种下的黑皮甘蔗,可以收成了。
甘蔗最怕台风,一吹就倒,倒下的甘蔗晒不到阳光,这种甘蔗不甜。
今年也算风调雨顺,没病没灾,甘蔗的长势很好。
周末,
老村医带着生产队的人在蔗田里砍甘蔗,只要把它们运到社里,就会得到公分。
陈煜换了一套旧衣服,戴上袖套,帮忙把砍好的蔗搬到田埂边,捆成一摞。
“你累就休息一会儿,我让他们几个兔崽子拼命干,少你一个也不少。”阿炮叔宠着他道。
因为长时间都呆在学校,陈煜看起来比其他人白净许多。
不过,尽管阿炮叔这么偏袒,陈度村和陈四福几人都没有怨言。
“叔,一会儿我跟你去吧?”
“想到镇上看看?”
“嗯,粉笔都用完了,到镇上买点。”
陈四福走过来,笑道:“陈老师,咱们家福生说要买一本什么字典,我也不懂,能不能请您帮忙捎一本?”
“行!”
陈四福朝自家娘们走去,折返过来时,手上多了几块钱,“给您!”
“四福哥,算了吧,你经常给我送吃的,福生这段时间进步也很大,就算我奖励他的。”
“那怎么成,快拿着,我干活去了,叔一会儿该说我偷懒了。”陈四福把钱塞到陈煜手里,小跑着回去砍甘蔗。
阿炮叔抖了抖烟袋,拿出一小撮烟丝,有条不紊的卷起来,“差不多了,再多牛也拉不动。”
“过来装车吧!”老村医喊道。
陈煜看了眼蔗田,还有很多没砍,大概还有几天吧,运输是个问题。
去年买的牛犊子能稍稍干点活了,但太多它也拉不动。
甘蔗砍了放久就会发霉,所以,进度只能将就着它来。
老娘们回家做饭,留下他们几个大老爷们装车,把甘蔗捆好,陈煜和阿炮叔两人赶着车出发。
到了镇上,阿炮叔对他道:“去忙你的吧。”
“等到社里,我把这些甘蔗都卸了再走,还早呢。”
“公社里有人卸,用不着你操心。”
阿炮叔没让他再跟着,陈煜到了书店,给四福捎一本字典,还打算给小远东买一本故事书,让他睡前翻翻,不至于那么无聊。
书店老板认出陈煜,“小伙子,你还没买到资料呢?”
“不是,我不买资料。”
“嘿嘿,不考啦?要点什么,我拿给你。”
“不麻烦您了,我自己看看就好。”
陈煜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新华字典,因为修订不完整,那时候的新华字典并没有那么厚。
也就一本英语四级单词那么厚吧,陈煜上学时,新华字典改名叫现代汉语字典了。
前前后后修订了很多次,也增加很多新词,才那么厚。
他翻开看了一眼,最近的一次修订记录是1971年,这版已经是最新的了。
再找了找,看看有没有合适小远东看的典故书。
在书架的末尾,找到一本泛黄的《成语典故》,拿下来一看。
刻舟求剑,掩耳盗铃,守株待兔,塞翁失马等等典故都有。
陈煜把两本书都买了,老板人好,给他便宜了不少。
“老板,您知不知道哪里有烟丝卖?”
“出门左拐,差不多走到底。”
他按照老板说的,路过肉铺时,不由看了眼墙上的布告,参军报国,无上光荣!
真的征兵了!
陈煜匆匆扫了一眼,要求不是很多,报名的窗口在方主任那儿。
不过,他对2018没什么念想了。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公社,阿炮叔已经把车卸完,不知道和郝主任聊些什么。
“陈老师也来了?”
陈煜点点头,微笑道:“郝主任,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吧?”
“哈哈哈,还能再干几十年!”
看他拿那么多东西,阿炮叔急眼道:“破费!买这么多馒头。”
“不是馒头,是给您的。”陈煜把一大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阿炮叔狐疑地嗅了一口,还没打开就闻到味儿了,又跳起来骂陈煜道:“还不如买馒头呢!”
“那我下回买馒头好了。”陈煜笑道。
郝主任看在眼里,不由对陈煜心生敬佩,“我听小晴说,你一直给她们上课,做出那样的决定,真是委屈你了。”
陈煜尴尬的笑笑,没有说话,阿炮叔看天色不早了,“郝主任,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您慢走!”
回程路上,
虽然是空车,陈煜和阿炮叔都没舍得坐上去,让小牛歇一歇。
“叔,我买了点菜,今晚到队长家吃饭吧?”
阿炮叔一副老父亲教训的口吻,“你省着点花,等杏儿回来,就该考虑你们的事了,那得花不少钱呢,嘿嘿,到时我找个先生帮你算算日子,选个黄道吉日。”
“这不是还早呢嘛?”
“你不着急,可人家杏儿一个黄花大闺女哪儿等得起?”阿炮叔吐了口烟雾,继续道:“老林是不好意思催你,你也得替人家姑娘考虑考虑。”
“可……可是我不会啊?”
阿炮叔拍了一下他后脑勺,恨铁不成钢道:“都结过一次婚了,少给我装蒜!”
此刻,陈煜心里,“………………” 路一直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