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的灯光打过来,在光滑的玻璃弧面上亲吻一圈,让晶莹透亮的高脚杯在萨克斯乐声中发出“叮”的脆响。
随着一大杯红酒下肚,几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泛起红晕,将本就白皙的皮肤映的更加细腻。
我拿起酒瓶给每个杯子倒了半杯,又顺手撕开几罐啤酒,递给把盏后相视无声的庄妍和王志远,心头却在暗暗揣测他们此刻内心的波动。
看着杯中暗红明亮的液体,庄妍脸上的紧张情绪不见了,熟悉的笑容绽放出来,面色平静的问道:“你跟嘉豪都进开发小组,为什么项目这么久都没出来?”
王志远愣神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见他将余光瞟向我,庄妍收紧目光,语调深沉却毫不做作的说:“你忘啦?孙总是我朋友,我从他那儿可以很轻易打听到你们在LR的情况。”
王志远点点头,唏嘘中给庄妍点燃一根烟,然后自己抽上,深吸一口说:“这次情况比较怪,开发小组是领导在幕后操纵成立的,一直没在会议上正式宣布过,整个项目的前期筹备工作也很低调,像随时都会停摆一样!”
庄妍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用细长的手指夹住香烟,两眼闪烁的注视夜色,然后吐出一抹卷发般妖娆的青烟道:“这是外部环境因素导致的,跟LR地产的内部运营无关,你们只管照计划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因为王志远之前提到过项目拖延跟我有关,所以我立马抬头警觉性的问道:“什么外部环境因素?”
庄妍没理会,托起酒杯跟我们碰了下,然后转移话题,以自身出色的事业生涯为蓝本,像以前在学校那样开始各种喋喋不休的教导,她对公司内部信息掌握的精确程度,简直像个安插在其中的商业间谍一样。
我家庭教育极为严格,父母都属于细心且爱叨叨的人,加上跟庄妍的相处时间较长,所以对她的话并不很感兴趣;反倒是王志远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他本就羡慕庄妍的出身,因此见谈话有利可图,便不时亲密的跟讲话者展开互动。
我被这种近乎厚颜无耻的转变惹得发笑,之前忿忿不平的是他,现在性情大开的也是他,便眯着眼睛挑衅道:“你那浩然长存的气节哪儿去了?”
王志远舔着脸笑笑:“说什么呐?朋友嘛!再苦再难,也是朋友!”
我摇摇头,独自拿起啤酒罐猛饮一口,没理会王志远跟庄妍的继续讲话,整颗心都堕入了方才那句“再苦再难,也是朋友”里。
记得之前在学校,我跟王志远刚认识庄妍时,无非也是贪图她的美色,但在经历了许多艰难坎坷,被无数颠沛流离消磨的只剩友情之后,我们真的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
见我从头都没怎么说话,王志远有点不耐烦,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嘉豪,你咋啦?今晚的主人公,就这么招待客人啊?”又拿起庄妍放在桌子上的产品手册,翻看着问她:“你在化妆品公司上班?”
“对!”庄妍瞥了眼远处的灯火,平静的说:“我最近在整合资源,打算开一家化妆品公司,重头再来……”坚毅的口气像在宣布一项重大的决策。
虽然之前在庄妍家过夜时,她有对我提到过创业的想法,可我一直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或者打算借助自身优势继续做风投、地产之类,但现在听到她说化妆品公司,不禁有些担忧,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尤其是“重头再来”四个字,把她描述的就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一样。
果不其然,随着话音的落毕,方才还充满欢笑的餐桌立马失去言语,变得沉重起来。
毕竟我和王志远都再清楚不过,庄妍是个悲情到有点神秘的女人,甚至从认识她到现在的五年来,她的婚姻和家庭都依然是个耐人寻味的谜。
即使作为她最紧密的朋友,庄妍也从未向我们描述过她那个岌岌可危的世界,她向我们暴露的只有高深的学识,绝美的容貌和颓废的生活。
如今庄妍消失了整整三年,突然身无分文的出现,然后告诉我们她要创业,要重头来过,要以全新的姿态面对未来,怎么能不叫人产生忧虑呢?
王志远面色凝重,咬着嘴唇问道:“你还有钱吗?”
庄妍将目光瞄向人群,以一种毫不掩饰内心野心的口吻说:“钱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想办法搞定。”然而苍白的言语间却焦躁的有些不能自制。
情绪激动中,庄妍愤怒的撕开一罐啤酒,昂起脑袋开始大口大口的喝着,仿佛吞咽的是她藏在心底的泪水,一份毫无掺假的愤怒感情。
见庄妍准备撕开第二罐啤酒,我按住了她的手,于心不忍的说道:“妍姐,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想创业,也不知道过去三年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我跟志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请你不要做让朋友伤心的事,好吗?”
庄妍点点头,沉重的呼吸了两口,两眼闪烁道:“谢谢你,嘉豪……我今晚找你们吃饭的目的,一来是为了寻回昔日的伙伴,二来就是为了赎回失去的安全感,因为在这座曾经属于我的城市,只剩你们两个人了。”
我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思维却随着失神的双眼变得涣散。
……
晚上九点,我们结束了这场从工作过度到友谊的晚餐,然后离开露台混入熙攘的人群,彼此静默无言,像不曾饮酒却恍惚不清的醉鬼,徘徊在记忆残存的幕幕往事中。
快到太古里外面的街上时,庄妍邀请我跟王志远去她唱歌的酒吧坐坐,说难得有空聚会,趁着气氛好应该快乐到底。
王志远掏出张湿巾纸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道:“不行啊!我最近各种报审、报批、报样,忙的要命,今晚得赶回公司加班才行,就让嘉豪陪你去吧!”
庄妍没再强求,反正现在大家已经剥开层层隔阂,也不在乎这一两天的,便拦下辆出租车痛快的回应:“那好,你回去喝点牛奶醒醒酒,不然趴在桌子上睡着就不好了。”
王志远点点头,嘱咐道:“嘉豪,你送妍姐去酒吧,我先回公司了。”车门关闭的瞬间却凑到我耳畔,轻声说:“你看着她点儿,别又让人给欺负咯。”
我脑子一热,想起之前庄妍借钱打胎时说过的话,思维不禁从疾风环绕的车轮间生出个斗大的问号: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
穿过夜色中截断车流的红绿灯,出租车一声沙哑的嘶吼,在一家特色酒吧沉闷的音乐中停了半分钟,然后便亮起银白色的灯光,不耐烦的朝马路尽头驶去。
庄妍提了提衣领,带着我走进酒吧,可看着她侧脸我才忽然想起来,提醒道:“你吉他呢?”
她轻蔑的笑了下:“你忘啦?我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说完就走朝台上走去,叫我自己找位置坐下。
我呼吸着颓靡的空气环视四周,觥筹交错的酒杯,放浪形骸的人群,虚幻迷离的灯光,最后在熟悉和随意中看到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孤孤单单,被人忘记。
我走过去,悠然自得的坐在上面,点了杯俗气的长岛冰茶,以一种头顶着星空的浪漫心境,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钢琴,美妙的仿佛能听见海浪折叠的声音。
庄妍微笑着坐在钢琴前,用略带沧桑的柔和语调说:“一首《浅醉一生》,送给你们。”
庄妍出生富贵,从小就接受着贵族式教育,加之初中以前都在深圳,且经常去香港度假,所以除了掌握多门外语,她还能说一口标准的粤语。
酒吧里的光线更加黯淡,只剩下游走的斑驳光点,像幽浮的星光,伴随着优美金属弦音在空气里飘荡,将庄妍的身影隐匿在凄美的歌声中:
“在每一天我在流连,这心漂泊每朝每夜,多么想找到,愿意相随同伴,使这心莫再漂泊,愿那一天你来临时,轻轻给我你的接受,给我知道眼眸里的人,承诺的一切永没改变,多少期望多少梦,皆因心里多孤寂,即使期望多飘渺,期望已能令我跨进未来……”
婉转柔长的琴音,悲悯沉郁的歌喉,像极了庄妍命运沉沦中的洒脱游走和疯癫放纵,无时无刻不用她凄美的形象绞痛着你脆弱的神经,缥缈的像一场梦的交响曲。
而这便是音乐的美妙之处,它总是会偷偷替你存储许多记忆,每一首都像一间带锁的小房间,每间小房间都装着不一样的故事,这样当你以为自己忘了很多人很多事时,便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某首歌的旋律而让回忆变得更具锋芒,让爱与时光像潮水般涌来。
我喉咙发堵,目光在晦涩里摸索向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抑郁般妖娆神经的女人,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这样,我便情不由衷的想起,我跟庄妍初次邂逅的场景…… 成都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