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还在持续。朴树曾说过一句话：“有的时候生活就像炼狱一样，特别难熬，觉得在音乐里面的时候，即使唱最悲伤的歌也觉得是享受。”
暗思中，我没把这话讲给阮梦听，看外面办公室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鼓励道：“师姐，你很优秀，真的！我们先去吃饭，好吗？”
阮梦点点头，吸吸鼻子，悄无声息的拿起小包，默默跟在我旁边。她这幅泪眼滂沱、楚楚动人的样子，怪惹人怜爱。
中午是电梯使用的高峰期。虽然LR的工作强度比较大，但在管理上还比较人性化，允许员工提前五分钟或者十分钟离开，免得乘坐不到电梯耽误午休。
考虑到阮梦此时有点失态，我把她带到楼下一家新开的快餐店，距离同事们集中出现的餐厅稍远点，免得被人撞见。因为LR中午下班时间较周围要早五分钟，所以当我们抵达的时候，店里还有许多位置。
然而随着指针移向12点，一切就变了，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像股股溪流那样汇聚起来，越来越近、哗哗作响，最终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这样，方才还空荡的炎炎夏日街头，忽然就塞满了西装革履的年轻面孔，把茶餐厅和小吃店挤的人满为患。看似繁华热闹，却也寂寞平凡，因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大部分人都在面无表情的独自用餐。
都市的节奏只有两条：黎明和日落，不管在哪个街头巷尾，都能看到疲惫不堪的白领的身影，他们置身人海，拼命的在这个社会上活着，太阳升起时进入巍峨耸立的写字楼，又在夕阳陨落时悄然撤回家中，以一种诡异且重复的方式，调节着这座城市的平衡。
……
坐在餐厅里，我看阮梦眼圈有点黑，便问她：“师姐昨晚没睡好？”
“赶着做材料，半夜十二点多才睡。”阮梦两眼无神的嘟囔，用筷子挑起米线却毫无胃口：“领导，我搞不懂！明明有我的名字，可名单替换后，就不见了。”
我也觉得古怪，杨经理不是放鸽子的性格，回忆起昨天那场激烈上演的争吵？难道是陈佩佩在背后捣鬼？不至于吧！
“你别担心，在正式动身之前，咱们还是有机会的。”我故作镇定，叫她放宽心，说：“其实我觉得我们这半年来是成功的，是有收获的，做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项目，虽然苦点累点，但每个月的奖金都涨不少，等新盘开工了，我们肯定能升职。”
我竭尽所能给她憧憬和鼓励。然而事实证明，我不是个拥有营销思维的人，凭空构思的小蛋糕，也并未给阮梦带来积极的正面影响，她依旧用无动于衷的眼神看着我。
“领导！”她冷不丁的喊出口，语气略显凄凉：“我都有点想回营销部了。”
“为什么？”我迷惑的看着她。
阮梦稍微平静了些：“我得挣钱呀！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挣钱父母老了以后怎么办？我在开发部和企划部干的是不错，可发展是有瓶颈的，而且我现在也算活明白了，像LR这种随时都要跟政府挂钩的房地产公司，光靠实力没点背景是很难上去的，倒不如趁着这两年势头好，去营销部多赚点钱。”
她顿了下又继续：“领导，成都现在划归国家中心城市，肯定要像沿海那样全城限购、房价大涨的，所以我觉得一场大潮将要席卷而至……”
这女孩真是气糊涂了，还是觉得我这个领导威信全无，什么话都敢当面说出来。
因此没等她说完，我就咳嗽声打断，近乎绝情般呵斥道：“想都别想，你暂时就留在企划部，哪儿也不能去！不能为贪图一时之快就放弃高瞻远瞩！”
可能是语气有点严厉，阮梦肩膀抖了下，瞬间挺直腰杆，随即又垂下眼眸：“我没有高瞻远瞩，我就想在成都买车买房，然后结婚成家，简简单单、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阮梦的这个想法，几乎是时下许多出生社会的年轻人的想法：房车齐全，拥有爱情。就像九十年代流行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一样。
我胸中憋着口气，一股大男子主义的劲头涌进血管，用稍显停滞、铿锵有力的语气说：“你打算如何实现？”
阮梦抬头看着我，似笑非笑：“挣钱买房啊！”
“怎么挣钱买房？靠工资？还是靠副业？”我追问道。阮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犹如鱼鲠在喉般欲言又止的盯着我，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喝口茶，吧唧嘴说道：“师姐，虽然我知道言辞略显苍白，可我依然要重复刚才那句话：不能为贪图一时之快就放弃高瞻远瞩！你可能觉得这句话很变态，可它反应的是事实。
你去营销部挣得多我承认，可这种高收入能够维持多久？你也说了，趁限购捞一笔，可限购带来的红利周期是无穷无尽的吗？暂且不论购房者的反馈如何，市场总归有回归理性的时候，按照目前的社会发展速度，这个周期只会越来越短，两年一年甚至半年都说不准，等这波红利过了，你怎么办？难道又给公司申请调回企划部？”
见她认真在听，我继续说：“师姐，你一定要弄明白，困难不仅仅限于眼前，我们每个人都会为隐含种种不确定性的未来烦恼。所以如果遇到挫折就放弃或者逃避，那未来的烦恼不会推移，只会提前来临。
我不同意你去销售部就是这个原因，一时挣钱和一直挣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如果真想努力奋斗，给自己人生一个交代，那你做的应该是努力总结，而不是选择逃避。”
快餐店里，吃饭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店铺外灼热的光线，店铺内阴凉的冷气，像极了思想冲突里的冰花两重天。
阮梦沉默半分钟，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希望变成绝望，生活也了无滋味。有时候跑到售楼部去，看着标在上面的一串串数字就觉得两眼发晕。听着售楼小姐给你说：中产阶级，中流砥柱！我倒是想，可怎么实现啊？每个月工资就那么点，还要扣除交通费、电话费、房租费、生活费，这是国家宣言赋予给我们这代人的生活吗？”
她吞咽掉嘴里的米线，声音低沉说：“我承认你说的：努力总结、高瞻远瞩、勇敢面对、努力奋斗……可现在哪个人不是在咬牙坚持，努力奋斗啊？那些挥汗如雨的工人，那些起早摸黑的保洁，哪个不比我们辛苦？可他们得到回报了吗？”
我叹口气：“我们国家目前处在资本经济时代，市场逻辑发生变化，单纯靠体力是无法获取财富的。虽然资本市场本就不是普通人玩的，可普通人又逃不掉陪练的角色，只能抱着一丝期盼存活下去。所以努力吧！这是不可改变的现状，发现也好，抱怨也罢，只要人活着就逃脱不了。”
……
这顿午餐，我们持续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把整个午休时间都耗费了进去。
阮梦终于打消掉了她调换部门的想法，或许只是她的一时冲动，但总算没耿耿于怀。
坐电梯时，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按钮，她突然问：“领导，你说幸福是什么呀？”
这个问题比较俗套却又发人深省，我抚摸着下巴，思考半天才回答：“幸福就是精神和物质吧！虽然也包含工资和奖金，但钱不是全部，比如工作带来的成就，获得认可的开心，跨越难关的勇气和自信，都可以是幸福。”
“这种幸福会有吗？”她表示怀疑。
我笑笑点头：“会有的，但不会一下子全部拥有，否则就太奢侈了。他们应该是排着队，一个个来敲门。”
阮梦脸上划过既高兴又失落的神情，自言自语的嘀咕：“幸福真好！”说完就抬起脑袋，像在仰望、憧憬着什么。
看到她这样，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幸福，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以后，依然热爱着生活。 成都往事